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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弱顏 -【瓜田李夏】《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04 PM     標題: 弱顏 -【瓜田李夏】《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5-1 02:03 AM 編輯

【書名】:瓜田李夏

【作者】:弱顏

【內容簡介】:

  孤兒夏至穿越了,

  有父︰秀才……妻管嚴(藥不能停)

  有母︰漂亮能幹……重男輕女顧娘家(何棄療)

  夏至︰我不嫁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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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05 PM


第一章 裸男

  夏至穿了件洗的灰白的夏竹布褲褂,兩手揣在肥肥大大的袖子裏,仰頭看看背靠的大柳樹濃密的樹冠,又發出一聲長歎。

  小孩子老氣橫秋的歎氣,在一同乘涼的,尤其是不知內情的人的眼睛裏,總是非常逗趣的。

  「夏至,小孩子家家的歎什麼氣?」說話的是一個年輕媳婦,剛嫁進村裏,跟夏至同輩。她顯然沒將夏至歎氣當一回事,又快言快語地問:「今天咋沒跟你哥一起下地?」

  夏至耷拉下眼皮,懶懶地答了一個字:「沒。」

  嫩嫩的嗓音,竟透著骨子看破紅塵,生無可戀的勁頭兒。

  「這孩子咋地啦?」小媳婦也看出不對來。

  穿著靛藍夏布大衫的老婦人給小媳婦使了個眼色,讓她別再問了,一面笑著問夏至:「十六,頭疼好點兒了沒?」

  「好多了,大姨奶。」夏至答。

  「那就好,那就好。」武老太太小心地看著夏至,欲言又止。

  「夏至,你娘是不是該回來了?」另一個年紀略長的媳婦笑呵呵地問。

  出門乘會兒涼,也有人提醒她那些糟心的事。夏至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從柳樹下離開。

  「老六媳婦,你咋哪壺不開提哪壺!快別說了。」武老太太小聲訓斥著,瞧著夏至走遠了,方才歎了一口氣:「攤上那麼個娘,這孩子也是命苦。」

  夏至走到自家後門前。

  石塊壘的院牆也就一人高,門洞空空蕩蕩的,沒有門。

  像這個時候的大多數村落一樣,大興莊民風淳樸,幾乎可以達到夜不閉戶的程度。雖然這樣,村子裏一般的人家,還是會有院門的,不過因為貧富不同,用的院門各式各樣罷了。

  夏至家就不是那一般二般的人家。

  夏至家的後院很小,進門左手一道矮牆,圍著個小小的園子,園子裏一株櫻桃樹,枝繁葉茂,開花的時候非常美,現在果子已經快熟了。

  夏至沒有心情欣賞。

  她是一個孤兒,生下來就被拋棄,被人撿到送進了福利院。因為那一天正好是農曆夏至,福利院的院長就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做夏至。

  雖然在福利院長大,她並不覺得不幸。一路憑著聰慧和勤奮考進了國家重點大學,靠著獎學金和助學貸款念完了大學和研究生的課程,畢業後她進了世界排名五百強的外企。

  她所在的公司待遇好,相應的,競爭也非常激烈。

  她無牽無掛,別人不願意加班她加班,要出差了,別人不願意去的地方她高高興興地去。同一批進入公司的人,她很快就脫穎而出。

  之後,就是她安排別人加班,大家打破頭爭奪的出差,她可以隨意挑選。

  幾年的時間,她已經做到了公司的中層,不僅買了車,還早早地按揭買了一套不大不小的公寓。

  她已經還完了貸款,下一步計畫是趁著郊區還在開發中,再按揭一幢依山傍水的小別墅,平時用來度假,退休後用來養老。

  二十九歲的她,可以說是前程似錦。

  突然有人通過各種關係找到她,說是她的親生父母。

  她跟他們相約見面,很快就挖出了真相。

  原來那是一對重男輕女的夫妻,為了生兒子才生下她,發現是女孩兒就扔了。之所以千方百計地找她,是因為他們後來生的寶貝兒子得了白血病。他們需要她的骨髓,還需要她的錢。

  原本還對父母親情懷著一絲絲憧憬的她出離憤怒,拍桌子離開酒店之後,眼前就是一黑。等她再次醒來,就成了十二歲的古代鄉村小姑娘。

  同樣是夏至那天生的,姓夏,乾脆就叫了夏至。又因為那天是五月十六,所以小名兒叫十六。

  她希望這是個夢,然而不是。

  回不去了,她不甘心,卻沒有太多的牽掛。

  工作後,置辦了第一份產業,她就立下了遺囑。如果她有什麼意外發生,一應的財產都會捐獻給福利院,幫助那些和她有著同樣不幸人生起點的孩子們。

  那對重男輕女、對她沒有盡到絲毫養育責任的夫妻,絕占不到她一分錢的便宜!

  院長知道消息,恐怕會難過一陣子,但是福利院裏有那麼多小朋友要照顧,院長不會有太多時間傷心。

  她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傷心難過。

  夏至的家是四間坐北朝南的土坯房,一明三暗,從後門進去是堂屋,穿過堂屋,就是前院。

  前院很大,房檐下一口老井,靠著西邊的院牆是雞圈和豬圈,其餘就是大片的菜地。菜地裏的蔬菜已經長的綠油油的,還有黃黃紫紫的小花和鮮嫩的果實,一派興旺的農家院景象。

  房子不好,但是住在房子裏的人卻並不懶惰。

  即便如此,夏至小姑娘還是個倒了大黴的娃,雖然她有父有母。

  慢悠悠地沿著菜地和東院牆之間的小路往前走,推開一道和她腰齊高的籬笆門,夏至站在臺階上往下看。

  夏至家住在村子的南頭,前院外沒有人家。

  臺階下是一道緩坡,兩邊種著稀疏的樹木,緩坡下一條土路,土路的盡頭是一條河。

  春末夏初的天氣,已經下過兩場雨,河面明顯更寬了。河水自西向東,從一座小山丘後流淌出來,流過夏至這一排人家門前,然後拐了個彎兒,隱沒在矮樹叢中。

  空氣清新,滿眼蒼翠。

  這正是她想要的小別墅的環境,只是可惜……

  夏至再次擺出經典農民揣的姿勢,耷拉著一雙菜刀眼。坐以待斃從來不是她的風格。田氏氏就要回來了,以她這樣的年紀、身份和處境,她能做的實在是太少了。

  可就算是前面沒有路,她也要踩一條路出來。

  接近晌午,村中已經有煙囪開始冒煙了。在河裏卷著褲腿兒蹚水的小娃們三三兩兩地上了岸,蹦蹦跳跳地往村子裏跑。

  那處是最淺的一段河水,在往上游小山丘背後,河水越來越深。

  一個光著身子、黑不溜秋的小男孩從山坡後繞過來,蹚著水上了岸,沿著土路走了過來。

  小傢伙看身量不過六七歲,頭上紮著個朝天辮,光溜溜地身體在太陽下閃著光,整個人仿佛就是條滑不溜丟的小黑魚兒一般。

  小黑魚兒的手上還提著一條用柳樹條穿了腮的草魚。那草魚沒死,不時地甩尾巴掙扎兩下。

  他走的大搖大擺,小嘰嘰也跟著毫無羞恥感地搖搖晃晃。

  看著小黑魚兒,就是滿心愁苦的夏至,都不由得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小黑魚兒濃眉大眼,長的非常精神。

  看清楚了小男孩的長相,夏至的眼睛突然一亮。

  「老叔!」夏至星星眼,從袖子裏抽出手,拼命朝小男孩揮舞。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08 PM


第二章 水煮魚

  小黑魚兒聽見聲音扭過頭來,看見夏至之後,就站住了。

  「十六?」小黑魚兒挑挑眉,似乎很驚訝。

  「老叔。」夏至又甜甜地叫了一聲,熱情地邀請,「老叔,上我家吃飯吧。你這樣回去,我爺又該罵你了。」

  小黑魚兒低頭看了看光溜溜的自己,然後抬起頭想了想,就點了頭:「行。」

  說著話,小黑魚兒提著魚上了緩坡。夏至殷勤地請小黑魚兒進門,小黑魚兒也不客氣,大搖大擺地進了院子。

  夏至掩上籬笆門,喜滋滋地跟在小黑魚兒後面。

  「給。」走到屋前井邊,小黑魚兒站住了,他將手裏的魚遞給夏至。

  夏至拿了個木盆,將魚接住。

  「你哥和你弟呢?」小黑魚兒四下看了看,小大人般地問道。

  「大哥下地了,說了晌午不回來。小弟不知道野去了哪里。」夏至簡單地回答。

  「哦。」小黑魚兒點點頭,也沒多問,就要在板凳上坐下來。

  夏至忙拉住他。小黑魚顯然是去深水裏打滾兒了,後背和屁股蛋兒上沾了一層細砂。「老叔,你身上還有沙子。我曬了水,衝衝不?」

  「你曬水啦?那行。」

  水井邊放著一大兩小三個木盆,都盛滿了水,在太陽下曬的暖暖的。小黑魚兒端起一個小木盆,舉過頭頂,然後嘩啦一聲倒了下去。

  夏至從屋子裏出來的時候,小黑魚兒正高興地踩著腳,甩著身上的水珠。

  真是一尾小黑魚兒,或者說是一條……小黑龍。

  夏至拿了大布巾,幫小黑魚兒擦頭、擦後背。

  被擦了幾下,小黑魚兒就不耐煩,搶了布巾過去,胡亂擦了擦,就坐在井邊的板凳上,看夏至收拾魚。

  夏至做飯做菜是一把好手。福利院裏長大,經常要幫著幹些雜活兒,她從小動手能力就特別強。念書的時候吃夠了食堂,工作後,就和兩個同事合租了房子,有時間就自己燒飯做菜。

  而小夏至雖然只有十二歲,打從會走路就開始幫著家裏幹活。地裏的活她都會,家裏的更不必說。小夏至十歲的時候就能獨立上灶,做一家人的飯菜。

  小黑魚兒肯跟她來,一方面是怕回去挨老爹的罵,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她會做飯。

  夏至乾脆俐落地用刀背將大魚敲暈,然後就是去腮刮麟,又將魚肚子收拾乾淨了。魚肚子裏的東西不扔,洗了洗,另外擱在一隻大碗裏。

  手裏一邊忙活,夏至問光溜溜的小黑魚兒:「老叔,你衣裳呢?」

  「讓大青先帶回去了。」

  小黑魚兒似乎想起什麼來,起身穿過堂屋往後院去了。夏至跟進堂屋,一邊手裏不停,一邊往外張望。

  小黑魚兒沒出院子,他爬到矮牆上,扒著院牆往外張望。

  幾個小孩兒正在外面玩。

  「小五。」小黑魚兒沖著其中一個喊了一嗓子。

  胖乎乎的小男孩扭過頭來,看到小黑魚兒露出牆頭的臉,忙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老叔。

  「去跟你奶說,我晌午飯跟夏至吃,不回去啦。」

  小五很聽話,答應一聲,飛快地跑進斜對面的大門裏。

  小黑魚兒跳下矮牆,走回堂屋來,又尋了個板凳坐著,仰臉看夏至做菜。

  夏至已經將魚骨剔出來,剁成大塊,和魚頭放在一起,用作料一起醃了。魚肉則是被她片成了薄薄的蝴蝶片,放在另外一隻大碗裏,上面撒了粉麵子。

  「十六,你做啥?」小黑魚兒問了一句。

  「水煮魚。老叔,你不是愛吃辣嗎,這個又辣又好吃。」

  這麼說著,夏至在旁邊的葫蘆裏摸出兩個紅皮雞蛋來,敲開雞蛋,將蛋清打進裝魚肉片的大碗裏。

  這個時候,就聽見門簾子響,一隻大青狗溜達著走進來。大狗站起來比小黑魚兒還高些,青黑的皮毛溜光水滑。它嘴裏叼著個小籃子,走到小黑魚兒的身邊,尾巴搖了搖,將嘴裏的小籃子塞進小黑魚兒的懷裏。

  「嘿,大青。」小黑魚兒喜笑顏開,用手贊許地拍了拍大青狗的頭。

  大青狗嗚嗚地叫喚了兩聲,在小黑魚兒的腿上蹭了蹭,又搖搖尾巴,就趴在小黑魚兒的腳邊,耷拉著舌頭,大腦袋墊在兩隻粗壯的前爪上。

  小黑魚兒從籃子裏面翻出鮮亮的紅色肚兜,青色的小褲褂和布鞋,還有一個油紙包。

  夏至笑:「老叔,我奶打發大青給你送衣裳來了,快穿了吧。」

  小黑魚兒沒急著穿衣裳,而是先把油紙包遞給了夏至。「給咱加菜的。」

  夏至打開油紙包。

  油紙包裏,是幾張乾豆腐。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是相當講究的人。

  小黑魚兒穿了肚兜,褲褂和鞋子就放在大青的背上。

  「老叔,褂子也得穿上。」夏至笑著勸。

  小黑魚兒有些不樂意,他想了想,才將褲褂和鞋子都穿上了,手裏摸著大青狗,繼續看夏至做菜。

  大青低聲嗚嗚地叫。

  夏至已經將魚肉掛好了糊,她看了一眼小黑魚兒和大青,乾脆將兩個蛋黃都磕在放了魚腸魚肚的大碗裏,然後彎腰將碗放在大青狗的面前。

  大青狗立刻抬起了上身,尾巴搖的屁股都要飛起來了,卻沒吃放到面前的美味。

  小黑魚兒一雙大眼睛眯了眯。

  「夏至,你這……」

  「給大青的。」夏至脆生生地道。

  「大青,吃吧。」小黑魚兒笑彎了眼睛,摸摸大青狗的腦袋,下了命令。

  大青狗將狗臉都埋進大碗裏,呼哧呼哧地吃了起來。

  「老叔,別說出去。」

  「我當然不會說。」小黑魚兒斜睨了夏至一眼,似乎埋怨夏至不該懷疑他會那麼不上道兒。隨即他又問夏至:「十六,你膽子咋大啦,你不怕你娘啦?」

  「我娘又不知道今天下了幾個雞蛋。」夏至無所謂地說道。

  「哈哈,對,太對啦。這樣就對啦,十六。」小黑魚兒跺著腳,哈哈大笑。

  夏至又洗了一大把豆芽菜,然後開始燒鍋,燙豆芽,炸魚片。

  她出差去過很多地方,吃過各地的特色菜肴。她有一個本事,吃到喜歡的飯菜,回去琢磨琢磨,就能做出家常版來。豪華版也沒有問題,只要有時間,不怕麻煩。

  炕上放了飯桌,夏至在往瓷盆兒裏澆辣油的時候,小黑魚兒已經乖乖地在桌邊坐了。

  毛重將近三斤的草魚,加上豆芽,滿滿登登裝了一個白瓷盆兒。夏至快手快腳地將乾豆腐和小黃瓜切絲用醬拌了,又盛了兩碗高粱米水飯。

  簡簡單單,卻色香味俱全,看著就十足下飯。

  小黑魚兒幾乎要流出口水來了,卻沒有動筷子。

  「十六,你也上桌。」小黑魚兒吩咐。

  「哎。」夏至痛快地答應了,上炕和小黑魚兒相對而坐。

  「老叔你別嫌棄我做的不好吃……」夏至給小黑魚兒夾了一筷子魚片,請他先開動。

  小黑魚兒這才拿起筷子……

  一盆魚,包括盆底的那些豆芽菜都被吃了個精光。

  小黑魚兒的飯量相當不錯。夏至的飯量也不小。十二歲的小姑娘,和她前世成年後吃的差不多。

  小姑娘常年勞作,因此飯量大,吃飽的時候卻並不多。

  夏至收拾了桌子。魚骨頭沒給大青,因為味道重。她另外用葷油拌了碗飯給大青。她還給小黑魚兒端了一茶缸兒的水來,水裡加了白糖,喝起來甜絲絲的。

  小黑魚兒暫時喝不下水了,他抱著吃的鼓鼓的小肚皮,滿足而愜意。

  「十六,我咋覺著,你像變了個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09 PM


第三章 小黑魚兒

  「我咋像變了個人?」夏至先是嚇了一跳,轉念一想,就渾不在意了。

  她有小夏至的全部記憶。小夏至會的,她也都會。從昨天到現在,她有些渾渾噩噩的,周圍的人知道緣故,不會覺得不正常。現在她變得和過去不一樣,有很充分的理由。

  經過那樣一件事,要面對那樣的前程,小姑娘有多大的變化都不奇怪。

  小黑魚兒卻認認真真地回答了夏至的問題,還掰著指頭一二三四地數著。

  「你以前啥都聽你娘的,可不愛搭理我了。我招呼你,你答應一聲就跑。」

  「請我吃飯這事兒,你爹都不敢,你今天敢了。」

  「還有,你看你今天做飯,用的那雞蛋,那油。一頓飯,把你家平時半個月的都用了吧?平時你咋敢?」

  「你自己一個雞蛋都不敢吃,今天把倆蛋黃都給我大青了。」

  總結來說,夏至的變化主要是兩方面。

  一方面,對他從疏遠到主動親近。另一方面,她膽子大了。

  這兩方面,還能歸結成一個問題:小丫頭不再聽田氏的話了。

  夏至在小黑魚兒身邊坐下。

  「老叔,我變了個人,你知道為啥,對不?」

  這件事,在村裏還是個秘密,也瞞著後院的老夏家一大家子。可當時終究鬧出了動靜,不可能不走漏風聲。何況,村子裏哪有什麼真正的秘密可言。

  小黑魚兒的神色鄭重起來,骨碌從炕上爬起來坐了。

  「十六,只要你開口,老叔就給你報仇。」小黑魚兒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

  他是夏家的小霸王,也是村裏的孩子王。但他不是一味淘氣,他鬼主意很多,小小年紀就非常仗義豪爽。別看他是個才七歲的孩子,他這麼說,夏至還真相信。

  「其實不用你說,老叔就該給你報仇。是你奶攔住了我。」小黑魚兒顯然已經將夏至當做了自己人,「你奶說,那不是別人,那是你表哥。你娘把他當心肝寶貝,我要是給你報仇打了他,你娘知道了,她不敢把我咋樣,肯定得拿你出氣。」

  這件事,小黑魚兒有些誤會,但說的卻沒錯。

  「你奶還說,田大寶應該不是故意的。小孩兒下手,沒個輕重。」

  很老成善意的話,是夏老太太的口氣。

  「老叔,你就知道這些?」夏至問。

  報仇不報仇的,她其實沒怎麼放在心上。

  「還有啥?」小黑魚兒眼睛睜的更大了,「咦?大寶推了你,你娘還怪你,要打你?」

  夏至沒說話。小黑魚兒是依照田氏一貫的行事進行的推測。而事實比這要嚴重的多。

  她不說話,小黑魚兒當她是默認了,就拍著小胸脯讓她放心:「等你娘回來,我跟她發話,她保證不敢打你。」

  小黑魚兒大包大攬,一面又睨了夏至一眼,眼神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你不來找我,不然,我早給你做主了。」

  小傢伙熱心腸,而且收小弟的技術相當熟練。

  「老叔,你真沒聽說啥?我爺我奶沒背著你說啥?」夏至沉默了一會,再次追問。

  小黑魚兒歪了歪頭,似乎在盡力回想。

  「那天你娘扔下你,送你姥姥和你舅媽他們回去。我睡覺的時候,你爺你奶是好像說啥來著,說你還小……」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應該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或者是猜到了什麼。但這種事,他們肯定不會當著小兒子的面說。

  「老叔,我娘要我嫁給田大寶。」夏至乾脆直說了。

  「啥?」小黑魚兒顯然吃了一驚,有一會沒有反應過來。就算是他特別聰明,畢竟年紀還小,腦子裏根本沒有什麼嫁娶的事情。

  不過,他是認得田大寶的,所以很快就醒悟了。

  小黑魚兒跳了起來:「田大寶不是傻子嗎,你娘咋能讓你嫁他?你娘傻啦?」

  田氏傻不傻的,這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田大寶確實是個傻子,雖然十五歲,長的高高壯壯,但是智力卻不如普通的五六歲幼童,而且常年拖著大鼻涕。

  「十六,你咋能嫁給傻子呢?你不願意,對不對?」

  這還用問嗎?夏至悶悶地:「我娘一定要我嫁。」

  「她說了不算。」小黑魚兒豪邁地揮手,「我說你不嫁,你就不嫁。」

  「老叔,你肯定救我是不是。我就指望你了,老叔。」夏至毫無壓力地抱住小黑魚兒的大腿。

  小黑魚兒的腿細溜溜地,但卻是夏家最粗的大腿。

  而且,對付田氏,這雙大腿比啥都管用。

  「老叔說話,你還信不過嗎!」小黑魚兒撫摸夏至的發頂,「老叔發誓,有老叔在,就不能讓你給那個傻子做媳婦。」

  在夏家,若是其他小事,小黑魚兒這句話就決定了。然而這件事太大,對付的又是戰鬥力爆表的田氏,夏至需要更多的保障。

  小黑魚兒也知道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他從炕上跳下來,飛快地嘰啦上鞋子,拉著夏至就朝後院跑。

  「你娘就要回來了。你跟我走。」

  夏至幾乎不用他拉,跟著他往外面跑。

  「我爺我奶怕是不樂意管。」

  「我說管,他們一定會管。」小黑魚兒信心十足。

  出了後院門,斜對過隔著一條街,就是夏至祖父母的家。

  高大的院牆,牆皮子上滲出斑斑駁駁的綠,那是年深日久長出的苔蘚。院牆中間是高大的門樓,兩扇厚重的朱漆木門半掩著,門上的銅釘足有嬰兒的拳頭大小。

  小黑魚兒推開大門,領著夏至跑了進去。

  這扇門裏,夏至並不常來。雖然兩家只隔了一條街,而夏老爺子是她的親祖父。

  田氏不喜歡孩子們跟後院親近,就是朝後院要東西,也是打發夏至的弟弟來。

  後院比夏至家的院子大了許多。五間上房,還有東西廂房各三間,都是青磚瓦房。房子下面是菜園子,直通上房的甬道兩側也種了豆角,空氣中是豆角花淡淡的香。

  院子裏東西不少,卻各有各的地方,收拾的整整齊齊。

  「爹、娘。」小黑魚兒走到院子當間,就著急地朝上房喊。

  上房還沒怎樣,西廂房先有了動靜。夏家老二媳婦羅氏掀門簾子走了出來。

  「小龍,回來啦?在哪吃的飯啊?十六也來啦?」羅氏明知故問。

  小黑魚兒根本沒搭理她,徑直拉著夏至進了上房。夏至邁進門檻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羅氏還站在西廂房門口,在她身後,還有兩個黑漆漆的腦袋瓜,正朝夏至張望著。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平常就住在上房東屋。

  夏老太太手裏拿著針,膝蓋上一個針線笸籮,顯然在做針線。夏老爺子應該在歇晌,被小兒子的聲音吵醒,板著臉坐在炕上。

  「大晌午的,吵吵嚷嚷成個啥!」夏老爺子板著臉,先訓小兒子,然後才看到夏至,臉色就緩和了一些。

  夏老太太笑著招呼夏至,聲音是不同于村中人的溫軟:「十六來啦,快來炕上坐!」

  因為跑的急,小黑魚兒和夏至都有些氣喘。

  小黑魚兒拉著夏至到了炕前,喘了兩口氣:「爹、娘,你們一定得幫十六。」

  老兩口都嚇了一跳。

  「咋地啦,出啥事了?」

  兩個人還以為夏至一個小姑娘自己在家裏,是遇到了什麼事了。

  「十六她娘要把她給田家大傻子做媳婦。」小黑魚兒一口氣說了出來。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交換了一個眼色,臉上的表情都複雜起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12 PM


第四章 後院


  「小點兒聲,別嚷嚷。」夏老爺子往院子裏看了看,壓低聲音斥道,臉上並沒有吃驚的表情。

  夏至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件事,夏老爺子一定是知道了,而且認為是一件家醜。

  那他打不打算管這件事呢?

  小黑魚兒天不怕地不怕,只有在老爹面前才有些收斂。

  「爹娘,十六不願意呢。田大寶是傻子,長的還磕磣,活該找不著媳婦。咱十六多好看啊,咋地也不能給傻子。」小黑魚兒聲音是略低了些,但還是急急地說道。

  夏老爺子歎氣,從炕頭取出旱煙袋來,慢慢地裝了一袋煙。

  小黑魚兒極有眼色,從相同的地方摸出火石來,給夏老爺子將煙點著了。他的動作很熟練,應該是做慣了的。

  夏老太太招呼夏至上炕坐。

  「我看看,頭還疼不疼?」

  「不疼了。」夏至坐在夏老太太身邊,偷眼看夏老爺子,「爺,奶,我不樂意。」

  這樣的事,表態一定要清楚堅決。

  「你娘都跟你說了?」夏老爺子抽了一口煙,問夏至。

  夏至點頭。

  昨天,田氏的母親,也就是住在靠山屯兒的王氏帶著兒媳婦姜氏和孫子大寶來了大興莊。

  夏至被打發出去帶大寶玩。她雖性子柔順,但真不愛帶著大寶,就借機回來,在堂屋聽見了田氏幾個人的對話。

  王氏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到大興莊,一定是有事要求田氏。而每每這之後,夏至一家的日子都會不好過。

  這一次,是田大寶的親事。

  田家的家境和田大寶的情況都是明擺著的。田大寶要娶媳婦很難,正常的結親幾乎不可能,只能多花銀子名娶實買。田家早就打了主意要買媳婦。

  這件事她們從田大寶十歲的時候就開始張羅,直到現在,還沒張羅好。

  按照田家的傳統,應該是賣掉田大寶的兩個妹妹給田大寶娶親。

  但姜氏卻捨不得女兒,就將主意打到了夏至的身上。

  這件事,王氏過年的時候就跟田氏提過。田氏雖然一心為了娘家兄弟和侄兒,但憑良心說,還真沒想過要將自己的閨女給侄兒。

  田氏的想法,還是她想辦法多多攢銀子,給大寶娶親。

  王氏卻等不得了。她不是擔心田氏說話不算數不肯給銀子,而是擔心再過一年半載地,夏至就會跟別人定下親事。

  王氏和薑氏婆媳都看中了夏至。

  就算是拿了田氏的銀子,給大寶買個媳婦回來,可怎麼能跟夏至比。買來的媳婦,那娘家肯定不是什麼體面人家,說不好女孩子本身還有些缺陷。

  夏至不僅模樣好、性情好,還非常能幹。

  而且,夏家是十里八村數得上的人家。

  夏家家境不錯。夏至的爹是秀才,祖父在村裏德高望重。將夏至娶進田家,大寶就有了秀才老丈人,有夏家這樣體面的人家做親家。

  有夏至在田家,夏家就得繼續幫著田家,起碼再幫兩代人。而如果他們另外買媳婦,田氏之後,夏家哪里還會幫扶田家。

  王氏是打定了主意,催著田氏給田大寶和夏至定親,要跟夏家來個親上做親。

  而且,她們還等不得,今年就要夏至進門,因為田大寶十五,王氏急著要抱曾孫。

  夏至沒聽完,就跑了出去,迎面又遇到了田大寶。

  十二歲的小女孩,就算對母親田氏言聽計從,但她也知道田大寶是傻子。老實的小女孩對成親還沒什麼憧憬,但也不願意跟這麼個傻子「點燈說話兒,吹燈做伴兒」。

  田大寶卻早就知道,他家裏要給他娶夏至做媳婦,就傻笑著喊夏至媳婦。夏至又羞又氣,推了他一把。田大寶沒防備,被推了個屁股蹲兒,然後就嚎了起來。

  王氏、田氏和姜氏聞聲都跑出來。

  王氏先就心疼的不行不行的,上去扶了田大寶,心肝肉地叫喚。

  薑氏說大寶被夏至給打壞了,以後更難娶媳婦。

  王氏又生氣又心疼,就跟田氏哭鬧起來,說是田氏心狼,嘴上說的好,心裏想要斷了田家的根兒。

  田氏被母親一激,當下就打了夏至。

  夏至摔倒,暈過去之前,聽見田氏跟王氏承諾,說是答應了這門親事。

  之後,小夏至換了大夏至。

  村裏人應該聽見田大寶哭,就認為是兩個孩子之間吵鬧,夏至摔倒是被田大寶推的。

  夏至醒了,田氏看著女兒雖然呆呆的,但沒破皮兒,沒見血,就當沒事,當下就叫了車,送母親、弟媳婦和侄子回靠山屯兒去了。

  田氏臨走的時候留了話,說是轉天就回來。

  夏至將來龍去脈詳細地跟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說了。

  「十六,這事,爺得問個準兒。你當真不願意?你娘咋說,你都不願意?」夏老爺子看著夏至。

  「爺你放心,不管田來娣說啥,我都不會點頭的。」夏至說的斬釘截鐵,因為想到記憶中的一段往事,忙又補充了一句:「我肯定不能像我姐那樣。」

  夏老爺子半晌沒有言語。

  小黑魚兒著急了,他不大敢催夏老爺子,就扯夏老太太的袖子。

  夏老太太看看兒子,又看看夏至,面露不忍。

  「老爺子,要不……」

  夏老爺子抽完了一袋煙,在炕沿上磕了磕煙袋鍋子。「爺跟你娘發過誓……」

  夏至有些緊張。她家的事有些特殊。要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管這件事,確實是為難。但她沒有別的辦法。

  「爺,我寧願死。」

  「這孩子,才多大點兒歲數,什麼死不死的,可不許再說了。」夏老太太忙就說道,然後又看夏老爺子。

  夏老爺子慢慢地將煙袋收了起來:「老大家的是越來越過分了。」

  這樣說,就是肯出面管了。

  小黑魚兒頓時高興了,他想的還挺遠的。「十六你別怕。你娘要是實在逼你,你就不跟他們過了。你以後跟我過,老叔養活你。」

  夏老太太笑著點小黑魚兒的額頭:「你自己個兒才多大點兒,咋說話這麼大口氣,還讓十六跟著你過,你就能養活十六了?」

  「對呀,你咋養活十六?」夏老爺子也被兒子的話逗的有些發笑。

  小黑魚兒嘟起嘴:「我七歲了,不是四五歲的小孩子,咋不能養活十六?我是她叔。她爹娘不養活她,我咋就不能養活她!」

  說的似乎還挺有道理的,可莫名地就是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夏老爺子笑了兩聲,面色完全柔和下來。

  夏至的心,慢慢地落了地。

  夏老爺子是她親祖父,小黑魚兒是她叔叔。這兩個人肯為她出面,只要她自己不願意,田氏就不能強迫她。

  至於夏至的爹夏秀才……

  不等夏至再說什麼,大門口就有人喊她。

  「夏至,夏至,你死哪兒去啦!」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14 PM


第五章 小樹

  「是小樹兒。」小黑魚兒都不用往外頭看,就知道喊叫的是夏至的弟弟夏樹。他擰起眉頭,問夏至:「他叫你幹啥?咋連聲姐都不叫?你別搭理他。」

  田氏不在家,夏至得負責哥哥和弟弟的飯食。

  「我去看看。」夏至就從炕上下來。

  小黑魚兒攔住夏至,不讓她去。「十六,你在這歇著。我去看看,替你教訓教訓他。」

  夏老太太忙攔住躍躍欲試的小黑魚兒。

  「別動不動就教訓這個教訓那個的。」夏老太太訓斥兒子,然後又告訴他:「小樹兒肯定是晌午了回來吃飯。你去喊他進來,我熱飯給他吃。」

  這樣,就不用夏至回去做飯了。

  夏老太太說著就穿鞋下地。

  夏至知道,夏老太太和小黑魚兒都是一片好心。但她並不打算接受。

  給傻子做媳婦這件事,她自己實在沒把握抵制成功,所以不得不求助。只要是她自己能做的事,她並不想麻煩人。

  而且,很多事情,還是得自己解決,不能總靠別人。

  「還是我去。家裏有現成的飯,不麻煩。爺、奶、老叔,你們都歇著吧。」

  夏至往外走,小黑魚兒也跟了出來。他是不放心,要跟著夏至給夏至撐腰。

  一個皮膚微黑的小男孩站在大門口,穿著整齊的藍色褲褂。

  夏樹今年九歲,是夏至的弟弟,但卻經常欺負夏至。這在夏家是眾所周知的事。

  看見夏至,夏樹就顯出不耐煩來。「夏至……」他瞪著眼開口要訓斥夏至,看到從夏至身後繞出來的小黑魚兒,立刻就頓住了,樣子也老實了許多。

  「夏至,我要吃飯。」這一次,夏樹的聲音低了八度,一面還從眼皮子底下偷瞄小黑魚兒。

  「你喊誰呢,不知道叫一聲姐啊?」小黑魚兒立刻竄到夏樹跟前。

  夏樹瑟縮了一下,連退兩步,躲到大門外,但是沒敢跑。他垂下手,低眉順眼、期期艾艾地叫:「老叔,我叫我二姐吃飯。」

  小黑魚兒並不打算就放過他,卻被夏至拉到了一邊。

  夏至低聲跟小黑魚兒說話:「老叔,我能收拾住小樹兒,你回去吧。」

  夏樹很受田氏的溺愛。雖然是弟弟,卻從來不把夏至放在眼裏,總是對她呼來喝去,隨意地使喚她。

  過去夏至總挨弟弟欺負,那是小姑娘老實,還被田氏壓著的緣故。

  小夏至逆來順受,夏至可不會受小屁孩的氣。何況還是這樣一個被田氏寵的一身毛病,深受田氏重男輕女的思想影響,把她當使喚丫頭的小屁孩。

  弟弟什麼的,她可不會慣著他。

  「你行嗎?」小黑魚兒不放心。

  「他打不過我。」背對著夏樹,夏至擼起袖子,露出細瘦的手腕和胳膊。

  她比夏樹大三歲,比夏樹個頭高,因為自小勞作,現在下田幾乎能頂半個勞力,小姑娘看著瘦,但已經很有力氣。

  夏至好不容易將小黑魚兒勸了回去,面對夏樹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看到小黑魚兒回屋子裏去了,夏樹鬆了一口氣。再看夏至的時候,就恢復了方才不屑和不耐煩的樣子。

  對於二姐的笑容,夏樹是不稀罕的。夏至總是討好地朝他笑。然而,今天夏至的笑容似乎有些不對勁兒,讓他看著心裏發毛。

  雖然是這樣,夏樹也沒多想。

  丫頭片子,沒有老叔在跟前兒撐腰,終究還是怕他的。

  夏樹抬起下巴,用鼻孔看著夏至,等夏至上來跟他說好話。

  夏至並沒搭理他,徑直往家裏走。夏樹心裏巴不得立刻離了這裏,誰知道老叔是不是在堂屋門口看著他呢,因此馬上跟在了夏至身後。

  到了自家門口,夏樹還忍不住回頭張望,看到小黑魚兒沒跟來,這才真正放了心。

  進了堂屋,夏樹又用鼻孔看夏至。

  「你跑後院幹啥去啦?等娘回來,我要告訴娘。」這樣威脅了夏至,隨後又問,「我的飯呢?」

  「在鍋臺上。」夏至說著,轉身叉了後門。

  夏樹沒有絲毫危機的意識,他是真的餓了,快步走到鍋臺前,掀開蓋簾,就看到半盆高粱米水飯,旁邊什麼都沒有。

  「我的雞蛋呢?娘讓你給我蒸的雞蛋糕呢?」夏樹怒氣衝衝地問,又罵夏至:「你個懶妮子,是不是忘了給我蒸?」

  夏至不答話,又走到前面,將前門也關嚴,上了栓。

  「死妮子,我問你呢,你聾啦!你是不是饞癆犯了,給偷吃了?」夏樹敲著鍋臺,大聲地斥問。

  「只有飯,你愛吃不吃。」夏至慢悠悠地走回來,菜刀眼看著夏樹,特意將語氣壓的平平板板的沒有一絲起伏。

  夏樹就覺得背上一寒,本能地覺得不好。但他是欺負慣了夏至的,不相信夏至真敢把他怎麼樣,所以就又挺著小胸脯,沖夏至扯著嗓子喊。

  「死妮子,等娘回來,我告訴娘,讓娘打死你。」

  這是夏樹對付夏至的殺手鐧:向田氏告刁狀。

  只要他使出這個殺手鐧,不論他提的是什麼要求,夏至都會忙不迭地答應。要不然,被田氏聽到了,或者他真去向田氏告狀,夏至免不了要被田氏一頓臭駡。

  小姑娘臉皮薄,受不了田氏的罵。

  夏至是怕極了這個弟弟,然而那是過去的小夏至了。

  「呵呵……」夏至擼起袖子,笑著走近夏樹。

  夏樹往後跳了跳,在他眼睛裏,平時溫順的姐姐目露凶光,而他竟然有些怕。

  「我告訴娘……」

  「那也要等娘回來才行哦。」夏至冷笑。

  不等夏樹再吵再罵,夏至已經抓住他,俐落地剝了他的褲子,露出相比身體其他部分白了不少的小屁股。

  一隻手就按住夏樹,夏至抬起另一隻手來,重重地落下。

  夏樹拼命掙扎,像待宰的小豬一樣嚎叫起來。

  然而他卻掙脫不開夏至,夏至的巴掌一下下落在他光溜溜的小屁股上。

  夏樹先是乾嚎,等夏至幾巴掌下去,他的眼淚珠子劈裏啪啦地開始往下掉,嘴裏依舊罵罵咧咧的。

  「你、你等著……」依舊不喊姐姐,還威脅夏至。

  夏至笑:「不用等。小樹兒,你信不信,不等娘回來,我就能把你剁巴剁巴,餵了大青。」

  等田氏回來了,連個屍首都找不到,她就說夏樹出去玩沒回來,人不知鬼不覺。

  不知道為什麼,夏至的樣子並不兇狠,語氣也平平淡淡的,但是夏樹就是相信,她真能做出這樣的事。

  哇的一聲大哭,夏樹開始告饒:「姐,我再也不敢了。」

  「你再不敢咋?」夏至絲毫沒有心軟。

  「我叫你姐,再不喊你夏至了。我也不告狀了。」

  「還有呢?」

  「還有啥?」

  顯然,小孩子被他重男輕女的母親影響,根本就不知道他平時待姐姐錯在了哪里。

  「我是你姐,給你做飯,給你洗衣服,容忍你,是我疼你,不是你的使喚丫頭。」

  「你是我姐,我不要你給我做飯,給我洗衣服啦。我再也不敢欺負你。」夏樹打著哭嗝。

  「要聽姐的話。」夏至又說。

  「姐,我聽你的話。」

  夏至的巴掌沒有再落下來,她讓夏樹站起來。

  夏樹的屁股都被揍腫了,委委屈屈地站著,一張臉哭的花貓一樣。

  「去洗臉,吃飯吧。」夏至吩咐。

  夏樹乖乖的去洗了臉,回來又乖乖地盛了一碗飯,也不要菜了,就抱著飯碗往板凳上坐,隨即就彈了起來。

  「咋地啦?」夏至問。

  「屁股疼。」夏樹悶聲答。

  夏至看了夏樹一眼,沒說話。

  夏樹站著吃飯。

  「姐……」

  「嗯?」

  「姐你往後還疼我不?」

  夏至的心微微一動。

  她在福利院裏,稍微長大一些,就幫著帶更小的孩子。很多孩子是半路被送進福利院的,有各種各樣的不幸經歷,也就帶了各種各樣的毛病。

  她太知道小孩子的心思了。

  一個三觀未成形的小孩子,天天被重男輕女的母親影響,他當然會慢慢同化,變得對姐姐的親情麻木,不說將姐姐看做是需要尊敬、照顧、疼愛的親人,他根本不會將姐姐當人看待。

  夏樹九歲,還知道問她以後疼不疼他,應該還有救。

  夏至立刻就有了決定。不把這棵開始長歪的小樹正回來,她絕不放下巴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16 PM


第六章 大橋

  夏樹站著乖乖吃飯。

  夏至想了想,就將幾乎沒動筷子的涼拌乾豆腐絲拿出來,給弟弟下飯。

  「姐,你哪兒有錢買乾豆腐?」夏樹從飯碗裏抬起臉問夏至。

  他家的錢都把在母親田氏的手裏。田氏這次出門,一文錢也沒給他們留,對於每天吃什麼,也有明確的安排。

  比如說,弟弟小樹和大哥夏橋可以吃一個雞蛋。這雞蛋沒有夏至的份兒,誰讓她是個賠錢的丫頭呢。

  夏至家養了幾隻雞,下的雞蛋被田氏攢在葫蘆裏,偶爾安排大兒子和小兒子吃兩個,其餘的都會拿去集上賣了換錢。

  每天下多少雞蛋,田氏都是有數的,因為她每天晚上會摸雞屁股。昨天因為要送娘家人回去,田氏沒摸雞屁股,也就不知道今天有幾個雞蛋。

  這也是夏至敢拿雞蛋來招待小黑魚兒和大青的緣故。

  當然,就算是被田氏知道,夏至也不怕了。常言道,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田氏都要把她送給傻子做媳婦了,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是爺和奶給的。」夏至看著門外,漫不經心地答道。

  「真的?他們咋有這好心。」夏樹嗤道。

  夏至收回視線,瞪了夏樹一眼。

  「爺奶對你不好嗎?以後不許學田來娣,陰陽怪氣地!」

  田氏與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歷來不睦,而且從來不遮掩這一點。

  在兒女們面前,只要一提到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田氏就沒說過半句好話。

  夏至和夏樹姐弟耳濡目染,不僅不和爺奶親近,還認為老兩口不是好人,待他們非常不好。姐弟倆的不同,是夏至不會學田氏說老兩口不好。

  「姐,你叫娘的名字哩。」夏樹扒拉了一口飯,小心地說道。顯然他的關注點在這裏。

  「你要告狀嗎?」夏至睨著弟弟。

  「姐,我不告狀,我再不告狀啦。」夏樹一臉的討好。

  「量你也不敢。」夏至冷哼。

  田氏這樣的娘,她寧願沒有。她想起自己穿越之前,幸好那對夫妻扔了她,她能在福利院長大。如果那對夫妻留著她在家,只怕她連靠獎學金和助學貸款念書的機會都沒有,還得給某某家的根兒當牛做馬。

  小夏至已經死在了田來娣的手裏,就算沒死,也會被田來娣送給娘家傻子做生兒子的工具,她為什麼要管田來娣叫娘。等田來娣什麼時候有了做娘的樣子,再說吧。

  夏樹吃飯很快,吃完了放下碗筷就想走。

  夏至慢悠悠地看了一眼。

  「姐……」夏樹討好地看著夏至,琢磨夏至的心思,「我、我自己去洗。」

  「嗯。」夏至點頭,看著夏樹自己跑到外面,撅著屁股將碗筷洗了,然後還拿回來讓她檢查。

  這小子其實很機靈。而且,平時家裏人都在做什麼,怎麼做,他應該都看在了眼睛裏。

  夏秀才和田來娣生的孩子,哪里會呆笨。

  「姐……」下午,夏樹沒跑出去玩,而是一直圍著夏至轉。

  姐弟倆說了許多的話,這還是這些年來的第一次。

  傍晚時分,夏橋扛著鋤頭從地裏回來了。

  十四歲的少年,身板並不寬厚,但身量已經很高。他沉默地放下鋤頭,在井邊洗了手臉,看到夏至從屋子裏走出來,抬頭笑著招呼。

  「十六。」

  「大哥回來啦。」對於夏橋,夏至的態度很好。

  從小夏至的記憶中,她知道這是一個厚道善良,值得敬重,也很可憐的少年。

  夏橋笑了笑,變戲法似地從身後拿出一捧花來。

  從田野裏摘的,並不是什麼稀奇的花,不過是些蒲公英、紫花地丁之類,然而紫色的黃色的白色的小花朵簇擁在一處,活潑潑,鮮靈靈地,讓人看了就心生歡喜。

  更讓人覺得歡喜和溫暖的,是少年的一顆心。

  面朝黃土背朝天,即便是在最辛苦的勞作中,少年的心中依舊有花開放。

  夏至高高興興地接過花兒來,從窗根兒底下挑了個缺了口的陶罐子,將花插進去,又倒了水。

  這樣,小花兒們就可以開上一兩天了。

  「還是十六手巧,這麼一弄,花兒更好看了。」夏橋笑道。

  「大哥挑的花兒好。」夏至笑,又問夏橋,「我這兩天沒下地,地裏莊稼咋樣了?」

  「挺好。今年地裏不荒。明天我再去一天,就鋤好了。你和小樹兒都不用下地。」

  鋤草不同於春種和秋收,一般可以容著工夫來。夏橋心疼弟弟妹妹,就自己一個人擔了這活計。雖然平日裏夏至會被田氏趕去田裏,但是只要田氏不在跟前兒,夏橋就不讓她幹活,只讓她在地頭蔭涼處玩。

  晚飯是夏至準備的,她沒等田氏。

  看著桌上炒的油亮亮的韭菜雞蛋,夏橋略頓了頓,終究什麼都沒說。

  夏樹屁股腫了,一時半會好不了,晚飯是跪在炕上吃的。他歷來淘氣,什麼怪樣子都有,夏橋也沒問。

  飯後,夏至收拾碗筷,夏橋到井邊洗自己的衣裳。

  夏樹在旁邊跑來跑去,一邊嘟囔:「娘咋還不回來。」

  夏至手裏的碗一滑,落在木盆裏。

  「十六,」夏橋繼續洗著衣裳,「大寶那件事,我跟娘說,不會讓你嫁過去。」

  「哥,你說啥?」夏至懷疑,她是不是聽錯了。

  她這個哥哥,雖然知道疼惜妹妹,並在一定範圍內護著她,但更對田氏非常孝敬順從。

  她從來沒見他明確反對過田氏的決定,即便是在他自己人生最為關鍵的事情上。她從沒指望過夏橋會在這件事上幫助她。

  而且,即便是他不贊同這件事,願意為她開口,他又能扭得過田氏嗎?

  但是夏橋能這樣表態,就算最終幫不上什麼忙,夏至也很感激他。而且多一個人多一個力量,夏至不能拒絕夏橋的幫助。

  「等娘回來,我就跟娘說。我多幹點兒活。等過兩天地裏活做完了,我再去做一份工,多給大寶攢出些錢來……」

  夏至心中歎氣,這可憐的孩子。

  「哥,你想過沒有,田家那裏,其實是個無底洞……」

  少年的臉上也顯出一片迷茫來。

  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懂。

  「我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咱娘。」

  「哥做工的那幾個錢,平時給他們還行,這件事上,只怕田家看不上眼。」她不是小夏至,她知道田家要她做媳婦可不單單是為了省錢。

  正說著話,後門響了。

  夏樹歡呼一聲:「娘回來了!」

  田氏踩著春末夏初的最後一縷夕陽,從靠山屯兒回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18 PM


第七章 母親


  田氏是大包小包地走的,回來的時候卻是空著手。

  夏家三兄妹早就見慣不怪。夏樹還很依戀母親,笑嘻嘻地圍著田氏轉悠。

  田氏親昵地在夏樹的臉上捏了捏,又朝大兒子笑了笑,隨即目光就落在夏至的臉上。

  夏至沒往前湊合,顯得有些疏遠。田氏沒有覺察到異樣。

  「還有飯嗎?」田氏進了東屋,上炕坐了,笑著問夏至。

  「娘這麼晚回來,還沒吃飯嗎?」夏至不動聲色。當著田氏的面,夏至還是叫了娘。不是因為懼怕,而是不想讓同處一個屋簷下的兩人之間的關係太僵。

  田氏臉上的笑容就是一凝。

  夏至看見了,心中快意。她是故意這麼問的。她知道,田家肯定沒留田氏吃晚飯。

  她太瞭解田家了。即便田氏為她們鞠躬盡瘁,她們還是算計的很精細。田氏是夏家的媳婦,就該吃穿用夏家的,她們能省了田氏這一口飯就一定會省。

  若是往常,田氏少不得惱羞成怒拿夏至撒火,斥駡上幾句,但是這一回,田氏沒有。

  「吃過晌午飯就從你姥家出來了,路上碰上了熟人,說著話,就耽擱了工夫。」田氏仿佛不在意地解釋,又問了一遍還有沒有飯,語氣輕快,帶著些小心,用的是商量的語氣。

  仿佛她一直就是這樣的慈母,母女之間的關係十分親密似的。

  「娘走了這半晌,也怪累的。要是沒飯了,閨女給娘做一口去吧。」田氏的語氣中還帶上了些許試探的意味。

  夏至的心一直往下沉。

  她也在試探。田氏的態度這樣好,只昭示著一件事。

  田氏這次回娘家,應該是終於說定了讓夏至嫁給田大寶。

  「娘,十六給你留飯了。」夏橋急忙開口。

  因為夏至一直沒答話,而且一張小臉板的死死的,田氏自己熱熱鬧鬧地說了一會,就覺出尷尬來。

  夏橋的話,正好解了她的尷尬。

  「還是我閨女疼我。」田氏笑著道,就要自己往堂屋去端飯,這次沒招呼夏至。

  「娘,你坐著吧。」夏橋攔住田氏,一面給夏至使眼色。

  夏至摔簾子去了堂屋。

  夏橋隨後跟出來,又給夏至使眼色,讓她不要跟田氏擺臉色,一面和夏至一起端了飯菜進屋。

  看到韭菜炒雞蛋,田氏微微吃了一驚。

  夏橋忙解釋:「是我讓十六做的。地裏的活累,想吃這個了。娘回來肯定也累,該吃些好的。」

  田氏就不再說什麼,拿了筷子要端飯碗。

  夏至伸手,將飯碗從田氏面前挪開。

  田氏抬頭,吃驚地看著夏至,臉上已經醞釀起了烏雲。

  定了親的女孩子,在家裏就是一半的客人。按照她和王氏商量定的,馬上就給夏至和大寶定親,今年秋下就讓夏至嫁過去。夏至在家裏的日子並不多了。而且,將夏至給大寶,確實是有些委屈夏至。

  所以,田氏這次回來,對夏至就多了一分溫和和寬容。可這畢竟是有限度的。

  「給你點兒好臉色,你還上了天了!」田氏高聲罵道。

  「娘……」夏橋看著要不好,忙上前來,攔在了夏至和田氏之間。

  他要夏至稍安勿躁,等他慢慢地跟田氏說這件事。

  夏至沒領他這個情。

  「你回姥家這一趟,還是要把我嫁給大寶?」夏至問的開門見山。

  田氏啪地一聲,撂了筷子。

  這件事,她打算慢慢地跟夏至說,好讓夏至能更容易接受。畢竟,田大寶是那樣一個情況。

  「咋,閨女你著急了?」田氏忍著氣,面上帶笑,就是有些皮笑肉不笑。

  夏至越發鄙視田氏,她不給田氏任何拐彎抹角的機會:「你只說是還是不是吧。」

  「是。」懷柔的打算完全落空,田氏也就乾脆的答道。

  「娘,」夏橋終於找到機會插嘴,「十六還小。而且,大寶他……」

  一句話仿佛捅了馬蜂窩,田氏立刻沖著大兒子開了火。

  「大寶他咋了?……不就是比別人家的孩子憨厚點兒,想東西慢點兒嗎?就你們老夏家的人聰明,腦袋瓜子好使喚,就這樣看不起人了!別人看不上大寶,說大寶的不是,你們不說幫著辯護些,還帶著頭踩他。你們別忘了,你們都是我生的。大寶是我的親侄兒,是你們嫡親的表兄弟!」

  「娘,我不是,我是說……」夏橋被田氏這樣一番連珠炮似的數落,頓時就變得面紅耳赤,說話也有些不俐落了。

  如果換在平時,他肯定就不再說話,任田氏主張了。但是這一次,少年雖然窘迫,還是鼓起勇氣把他的想法說了出來。「娘,我是說,大寶他跟十六不般配。」

  夏橋剛一開口,夏至就知道要糟。

  但是她沒有攔著夏橋。

  這是夏橋為親妹子盡的一份心,哪怕最後沒什麼成效,說與不說,差別很大。

  而且,這可憐的少年,他不能一直被田氏這麼挾持著。

  「說到底,你們還是瞧不起大寶,瞧不起老田家!」田氏的怒氣不減反增,「大寶和夏至怎麼不般配了?夏至是我生的,大寶是我親侄兒,這就最般配不過。……是我們老田家的血統配不上你們老夏家的血統了?大橋,你這不是瞧不上大寶,你這是打心眼裏就瞧不上娘啊……」

  田氏說到這裏,放聲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夏橋更加手足無措。

  「你別欺負我大哥老實人。不樂意的是我,你有話沖著我。」夏至用力將少年拉開,自己站在了田氏的面前。

  田氏皺了眉,深深地打量夏至。

  不過一天的工夫,她這閨女就仿佛是變了一個人。但不管怎麼變,也是她生的,是她的閨女,就得聽她的。

  田氏收了眼淚,也不撒潑了,她態度嚴肅地告知夏至:「這件事,我跟你姥姥、姥爺都商量過了。你姥姥、姥爺都稀罕你,你舅媽也相中你了。……比起嫁到那不知道根底的人家,去你姥家做媳婦,就和在自己家裏一樣,你有啥不樂意的。」

  「夏至,你放心。娘不會虧待你,你姥家也不會虧待你。你姥姥跟我說了……」

  「你要把夏至嫁給了傻子,還說不虧待夏至!田來娣,你虧不虧心?」小黑魚兒的聲音突然在窗外響了起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19 PM


第八章 母親(二)

  田氏大吃一驚,慌忙扭了身子往窗外看。

  太陽雖然落了下去,但外面的天還是亮著的。田氏就看到院牆上站著個人。

  「是老叔。」躲在一邊一直就沒敢吭聲的夏樹說道。

  不用夏樹提醒,田氏也聽出這說話的人是誰了。她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她嫁進夏家這麼多年,跟夏家的每個人都交過手。要說她在夏家最為顧忌的人,不是夏老爺子,更不是夏老太太,而是她這位才七歲的小叔子。

  夏至眼裏的小黑魚兒,大名叫做夏雲龍,是田氏認為的夏家最難纏的人。

  「咋爬牆上去了,這天都要黑了。」夏橋說著話,忙就走了出去。

  夏至也跟著出來。

  夏橋走到牆邊,笑著招呼小黑魚兒。

  「老叔,你來啦。」

  「嗯吶。」小黑魚兒對夏橋的態度也不錯。

  「老叔,上屋裏坐吧。」夏至邀請。

  「嗯。」小黑魚兒答應了一聲,朝夏至眨了眨眼睛。

  夏橋張開雙手,將小黑魚兒從牆頭上抱了下來。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很喜歡這個比他小了好幾歲的叔叔。他還想一直把小黑魚兒抱進屋裏。小黑魚兒不肯,掙扎著下了地,自己大搖大擺地進了屋。

  小黑魚兒來了,夏至心裏又有了底。

  她就知道,小黑魚兒熱心腸,而且說話算數。小黑魚兒知道田氏今天回來,就算不自己看著,也肯定安排了小跟班兒們盯著。

  小黑魚兒進屋,田氏坐在炕上沒動,但臉上明顯有些不自在。

  「大嫂。」小黑魚兒叫了一聲,也不上炕坐,就正對田氏站了。

  「小龍啊。」田氏的笑容非常勉強。

  「你想把十六嫁給你娘家的傻子,這事不成,我就不答應。」小黑魚兒說話很高聲,「說啥不虧待十六,你有那膽子,你跟我出門口,咱倆吵吵吵吵,看大傢伙咋說。」

  這種事,肯定是要被人議論的,田氏有心理準備。但別人議論,也只能在背後議論,若是這個時候出去跟小黑魚兒吵吵,就得被人指著鼻子說在當面了。

  田氏自然不肯,就沒接小黑魚兒的話。

  「爹都知道了,你跟我上後院,爹有話問你。」小黑魚兒見田氏不動,就又說道。

  田氏坐著,依舊不肯動。

  「你去不去,是讓我拉你去啊?」小黑魚兒瞪起眼睛來,開始卷袖子。

  田氏不情不願地起了身。

  所謂一物降一物,在夏家,小黑魚兒就是田氏的天敵。這也是為什麼在夏家這麼人之中,夏至會第一個找到小黑魚兒的緣故。

  小黑魚兒見田氏動了,就拉著夏至在前面帶路。

  夏至家後門口,和後院的門口,都站著人。

  鄉村地方晚飯吃的早,夏天天又黑的晚。大家吃過了飯,趁著天光還在,一般都會出來歇涼、嘮嗑。人們聽見夏至家的動靜,都來圍觀了。

  田氏原本是爽利的性子,而且頗善言談。但是此情此景,她只陰沉著臉,跟誰都沒說話。

  大傢伙似乎也知道事情嚴重了,見夏至幾個出來,就自動地往後退,給他們留出一條道來,也沒人出聲詢問。

  進了後院,有幾個人隨後跟了進來,他們都是夏家的人。

  這裏面就有羅氏。

  羅氏手裏牽著小兒子,笑著招呼:「大嫂回來了,這是幹啥呀?」她平素跟田氏要好,一面說話,一面暗暗地使眼色給田氏,提醒她要小心。

  田氏沒心思搭理羅氏,敷衍地哦了一聲。羅氏現在提醒她還有什麼用,她難道還不知道事情不妙了。

  院子裏,幾個大大小小的蘿蔔頭兒在追跑著玩。夏家老二夏雲滿和老三夏雲漢站在一處說話,夏家老三媳婦馮氏坐在大木盆邊洗衣裳。

  小黑魚兒拉著夏至進了上房,田氏陰沉著臉落在他們身後。

  在田氏身後,就是夏橋和夏樹。

  夏橋和二叔、三叔打招呼,夏雲滿和夏雲漢都跟進了屋。羅氏也忙邁步進屋,幾個小蘿蔔頭瞧著有熱鬧,呼啦一下子也跟進了上房。

  馮氏招呼了一聲,跟在最後的小姑娘和小小子就都轉身往馮氏身邊去了。

  上房屋中,小黑魚兒已經快言快語地把剛才的事情都說了。

  「你敢明白地跟著咱爹說,你要把咱十六給傻子做媳婦。」小黑魚兒嗓門高,指著田氏,毫不客氣地說道。

  田氏站在地當間兒,陰沉個臉,沒有說話。

  夏老爺子往地下瞅了瞅,就朝下夏家老二夏雲滿揮手。

  「咋呼啦呼啦都進來了?大人留下,孩子們都出去玩去。」說完又囑咐了一句,「出去都別亂說話。」

  田氏不要臉,老夏家還要臉呢。

  夏雲滿忙笑嘻嘻地點頭,將幾個孩子都趕了出去。

  夏老爺子這才看向田氏。

  田氏運了運氣,面對夏老爺子的目光毫不示弱,乾脆一扭屁股,就在炕沿上坐了。

  夏雲滿,夏雲漢和羅氏也跟著坐在炕沿上。

  夏至幾個都在地下站著。

  「老大媳婦,你說說吧。」夏老爺子板著臉。

  夏老太太坐在炕上,往窗臺的方向挪了挪,不發一語。

  「有啥說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夏至十二,現在說親並不早。」田氏避重就輕,理直氣壯地說道,隨即又朝夏老爺子冷冷地一笑,「老爺子,你老別是忘了,你老當初在大當街的,當著大傢伙的面,發過啥誓來著?」

  在夏家,田氏是唯一不管夏老爺子叫爹的媳婦。

  而且,她一開口,就提到了夏老爺子曾經當眾起誓的事。

  夏老爺子面色一僵,頓時有些語塞。

  夏至忙就上前:「這件事,是我不樂意,是我求我爺管的。」

  田氏轉眼盯著夏至,那目光像是恨不得吃了夏至似的。夏至渾然不懼。小黑魚兒則是因為夏至的話說的正是時候,而高興的大眼睛冒光,用讚賞的眼神看夏至。

  夏老爺子舒了一口氣。

  「我爺為了我,為了他親孫女,就算是破了誓,那也不算啥,沒人因為這個笑話我爺。」夏至接著又說道,「大傢伙知道了,都只能說我爺好。」

  夏老爺子點了點頭,隨即又看向田氏,語氣也更嚴厲了:「你打算我樂意管你的破事?要給十六說親,沒人攔著你。可你這做娘的,不能把孩子往火坑裏推。」

  「老爺子,你這話是啥意思?」田氏的臉立刻就紅了,聲音越發尖利:「咋我要把夏至給我娘家做媳婦,就是把她往火坑裏推?你的意思,田家就是火坑了!我也是田家的閨女,不是硬嫁到你家裏來的。田家是火坑,你們老夏家咋還厚著臉皮,三媒四聘地娶了我進門!」

  夏老爺子的臉也漲紅了,話裏帶出更多的火氣來。「我夏長山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答應我兒子聘了你!你們老田家、你們老田家……」

  「老爺子,消消氣……」眼看著夏老爺子氣的夠嗆,就要攀扯出更多的舊事,那樣一來,可就沒完沒了了,夏老太太忙開口勸說。

  夏老爺子大口喘氣。

  田氏不依不饒:「我們老田家咋地啦?我們從來沒看不起過人。不像你們老夏家!大橋、小樹兒都是老田家的閨女給你們生的。夏至也是我生的。老爺子,你不是總說你是念過書,講道理的人。這結親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夏至的親娘,她的親事就該我做主。老爺子,這個事,你管不著!」

  為了加重自己的語氣,田氏還將兩個巴掌拍的山響。

  「十六這個事,我就管了!我有一口氣,也不能看著你把十六推火坑裏。」

  「我十月懷胎生下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大。你老說過不再管我家的事,要是再管你的夏字就倒著寫。我閨女嫁人的事,你老隔了一輩人,別操這個閒心!」田氏又提高了聲音。

  「我求我爺管的!」夏至嚷。

  「田來娣,你那良心讓狗給吃了?你咋那麼心狠,讓十六跟個傻子。十六是我們老夏家的人,我就是不讓你把她嫁給傻子大寶!」小黑魚兒指著田氏,大聲嚷嚷。

  這一次,換成田氏被氣的臉色發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20 PM


第九章 勸說


  夏老爺子總結陳詞:「我是十六親爺,十六除了有娘,她還有爹。這事,你說了不算!」

  田氏胸膛起伏,冷笑著站起身:「大橋他爹也是這個意思。我們當爹娘的,還不能做這個主!天下沒這個道理。老爺子,你不怕丟臉,咱倆出去嚷嚷嚷嚷。」

  夏老爺子的眼皮子開始跳。夏至菜刀眼,如果她爹夏秀才也答應這門親事,夏老爺子還真沒轍。

  雖然如此,夏至可不是容易被唬住的:「我爹什麼意思,那也得我爹親口來說。」

  這句話,給夏老爺子提了醒兒。

  「十六說的對,這件事,我也正好得問問老大。」

  「我今天順便去了趟府城,問過大橋他爹的意思了。」田氏陰沉著臉飛快地說道。

  「我得親口聽他說。」夏老爺子沉住了氣。

  「大橋他爹忙的很。」田氏不同意。

  「我爹再忙,也不差說句話的工夫。」夏至立刻就道。

  「對,再忙,他也得有這麼個空兒,他閨女的終身,不能讓你毀了一個,再毀第二個。」夏老爺子說了這句話,往兩個兒子身上看了看,就有了決定。「老三,明天你耽誤一天工,上府城一趟,把你大哥叫回來。」

  夏雲漢立刻欠起身,順從地答應了一聲:「哎。」

  田氏在地上來回走了兩步,氣鼓鼓地:「合著這是信不過我!你們老夏家都是好人,我們老田家就是壞人,啥啥都配不上你們。」

  這句話,夏老爺子不好應對。

  小黑魚兒卻不在乎,他哈哈大笑:「嘿,你自己個知道就行。」

  田氏被噎的翻了個白眼兒,她看看小黑魚兒,嘴唇翕動,最終還是轉開了視線。

  跟小黑魚兒說話,她就沒有不吃虧的時候,所以學乖了,儘量避免跟小黑魚兒對嘴。

  「三不五時地往回叫人,你不怕你大兒子丟了差事,我怕啥。」田氏站在地當間兒,說了這句話之後,看夏老爺子沒啥反應,立刻就又道,「要是去叫,也不用麻煩老三,明天我自己去。」

  夏老爺子耷拉下眼皮子,沒搭理田氏的話茬。

  田氏站了一會,似乎也是覺得沒話說了,就氣勢洶洶地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她就停住了,扭頭招呼自己的幾個孩子。

  「還愣在那兒幹啥,等著誰給你們預備飯啊?都跟我走,站在那紮人家的眼!」

  夏老太太的臉色越發尷尬,卻依舊忍著沒說話。

  「你要走你走,十六留下。」小黑魚兒又嚷,「我信不過你,你啥事幹不出來,要是你半夜把十六給拐走了咋辦。」

  田氏怒:「我是她親娘!」

  小黑魚兒立刻吼了回去:「親娘你還讓她嫁傻子!」

  田氏就走過去要拉夏至。

  小黑魚兒叉腰擋在夏至前面,挺著小胸脯瞪田氏。

  田氏忍著氣,儘量緩和表情和語氣,朝夏至伸出手:「夏至,走,跟娘回家。」

  夏至猶豫了。她是曾經想過,以後就不跟田氏一起過了,搬過來跟著夏老爺子、夏老太太還有小黑魚兒過。

  她自信有法子養活自己,不會給養她的人增添太多的負擔。

  但是,父母俱在,跟著爺奶和老叔過活,這畢竟不合理。

  而且夏家的情況還有些特殊,田氏又是個極為能言善道,無理辯三分的人。她這樣做,很容易讓老兩口落了田氏的口實。

  另外,如果不讓田氏把各種手段都試試,田氏就不會完全死心。

  田氏是夏至的親娘,如果存了心,以後終歸是大麻煩。

  逃避從來不是夏至的風格。夏至戳戳小黑魚兒:「老叔……」

  小黑魚兒扭過頭來:「啥事,十六?你別害怕,有我呢,你不用跟田來娣回去。」

  「老叔,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夏至無視田氏殺人的目光,拉了小黑魚兒到屋角,兩個孩子低低的聲音說了半晌。

  小黑魚兒不大樂意。

  夏至讓他儘管放心。

  「她不敢……」夏至低聲說。

  「那……我讓大青去陪著你。」小黑魚兒終於松了口,但條件是讓大青狗跟夏至一起回去做保鏢。

  夏至點頭,她挺樂意。她喜歡貓貓狗狗,而且大青是狼青種,威風帥氣又聽話。

  小黑魚兒將大青狗叫到跟前,摸著大青狗的腦袋,囑咐了老半天。

  「誰欺負十六,你就咬她。有事就大聲叫,把十六帶回來。」這句話與其說是囑咐大青,不如說是特意說給田氏聽的。

  田氏一直沉著臉,等小黑魚兒囑咐完,把大青狗帶到夏至跟前,她就率先走了。

  夏至跟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告別。

  「爺、奶,我回去了,明天我再來。」

  「嗯,好孩子。」夏老爺子溫和地點頭。小姑娘今天的表現超出他的預期。一個被母親轄制慣了,膽小溫順的小姑娘,今天能頂住田氏的壓力,勇敢地站出來說話,這本身就很難得。

  更為難得的是,小姑娘不是一味逞強,該妥協的時候還能妥協,處理事情很有章法。

  小黑魚兒往外送夏至。

  夏老爺子吩咐夏雲漢:「別管老大家的咋說,明天你該去還是去,把你哥叫回來,好好說道說道。」

  夏雲漢點頭。

  夏老爺子就讓他回去歇著:「明天還得早起。」

  夏雲漢走了,夏雲滿和羅氏抬起屁股也要走。

  「今天的事,心裏知道就行了,出去都不准多嘴。」夏老爺子叫住二兒子和二兒媳婦,又反復地囑咐了一番。

  「那肯定的,又不是啥好事。」夏雲滿滿口應承著,「要說啊,大嫂也真是,顧娘家也該有個限度。把銀子都耬回娘家去了還不算完,咱老夏家的閨女她還想往娘家送。也不看看她那個侄子是啥樣。」

  然後又說:「爹,也就是你老脾氣好,換別人,早把她罵出去了。」

  夏老爺子臉上不大好看。

  以前他沒少跟田氏吵過,他也算是能說的,但田氏蠻不講理,撒潑打滾兒,還處處攀扯著老伴兒吳氏,每次大鬧一場,結果更加惱火。

  他這個二兒子說話也是個戳人心窩子的。

  「要說咱十六的模樣,給田大寶,還真是委屈了。」羅氏跟著笑道。

  「去吧,去吧。」老大家的事,真是想起來就糟心。夏老爺子耷拉下臉,不耐煩地揮手,卻還不忘囑咐,「出去都管著點兒嘴,往圓全裏說,聽見沒。」

  夏雲滿和羅氏答應著,笑嘻嘻地出來。

  天色不早,種田人家都臥的早。

  小黑魚兒回到屋子裏的時候,夏老太太已經利索地掃了炕,被褥也鋪好了。

  「都是糟心的貨!」夏老爺子坐在那歎氣。

  小黑魚兒被夏老太太看著,飛快地洗漱了,然後脫的只剩個肚兜,就滾進了被窩裏。

  「……十六平時不吭不響,倒是個心裏明白,腦子清楚的。」夏老爺子又自言自語。

  「也難為那孩子。要是換了個人,不說哭天抹淚,肯定沒有這些個章法。」夏老太太贊同夏老爺子的說法。

  「我擔心十六。」小黑魚兒在被窩裏打滾兒。

  夏老太太就讓他老實些。

  「等明天著涼了,又該鬧騰。」雖然是數落,眉眼間卻都是笑,隨即又安慰小兒子,「大青不是跟著十六去了,肯定沒事。」

  夏老爺子憂慮。「老大媳婦啥事都能做的出。大月兒的事兒好像就在我眼前。」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28 PM


第十章 哄騙


  回到家,等夏至幾個都進了屋,田氏立刻就關了後門。事情這麼鬧開來,完全不在她的計畫之內,她現在可不想應付上門「嘮嗑」的鄉鄰們。

  飯菜還在桌上,田氏卻沒心思吃。她也不招呼夏至幹活,自己把碗筷都收到堂屋去了,然後就裏裏外外地忙碌起來。

  不是母親那種快樂的忙碌,而是壓抑著怒火,隨時可能爆發。

  夏至似乎絲毫不受影響,進了屋就逗著大青玩。夏樹對大青又愛又怕,眼巴巴地瞧著,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母親在生氣,弟弟妹妹都這樣沒心沒肺。夏橋愁眉苦臉,只能承擔起責任,跟田氏去幫忙,想找機會勸勸田氏。

  「今天雞沒下蛋?」田氏數了葫蘆裏的雞蛋,發現數目不大對。就算是心裏頭再煩亂,她也不會忘記輕點家中的財產。

  「今天蛋下的少,我讓十六給我們做著吃了幾個,下地太累了。」夏橋立刻說道,顯然是在為夏至遮掩。

  「哎呦,這油,這油咋少了這老些?咋回事?」田氏拿起油瓶,驚的幾乎跳起來。

  夏橋硬著頭皮:「是我自己試著做菜,倒油的時候手抖了。」

  「誰讓你自己做菜,那是男人幹的活嗎?你咋不讓夏至幹,夏至那時候幹啥呢?」田氏有些壓不住火氣。

  「不關十六的事,是我想試試。娘,你也累了,早點兒歇了吧。」夏橋勸田氏,讓她不要再查看了。

  堂屋裏翻動的聲音並沒有停,說話的聲音卻聽不見了。

  過了一會,田氏和夏橋一前一後走了回來。

  「歇了吧,明天我進城去找你爹。」田氏發話。

  夏至就領了大青,要往西屋去。

  田氏笑著看夏至,仿佛剛才的吵鬧和不愉快都不曾發生過。「西屋潮,夏至你別過去了,今天就跟著娘睡吧。」

  「不了。」夏至看了田氏一眼,乾脆俐落地拒絕。

  田氏訕訕地看著夏至出去。

  西屋原本是堆放雜物的,夏至漸漸長大,就收拾了半間炕出來晚上睡。回到西屋,夏至四下看了看,對自己的居住環境很不滿意。

  心裏暗暗打算著以後要如何收拾,夏至開始洗漱。

  門慢慢地被推開了一條縫,田氏抱著被臥站在門口,臉上的笑容分明帶著幾分討好。「夏至,娘過來陪你睡。」

  小夏至的記憶中,田氏從沒這樣對她笑過。

  大青本來在夏至腿邊打轉,門一開他就跑到了門口,朝田氏齜著牙,喉嚨裏發出威脅的呼嚕聲。

  田氏不敢進屋,臉上笑容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夏至想了想,田氏不是要陪她睡,而是有話要跟她說,內容無外乎還是讓她嫁田大寶。她很好奇,作為一個母親,會為這樣坑害女兒的舉動找怎樣的藉口。

  「大青,回來。」夏至將大青叫開。田氏這才抱著被臥進屋,她將被臥鋪在炕上,緊挨著夏至的,然後坐在炕沿上笑著看夏至。

  夏至正在弄頭髮。

  因為不太會梳包包頭,所以她早起的時候就編了兩條麻花辮,再挽起成兩個髻,和包包頭類似,卻更加俐落。現在要歇了,她就將髮髻鬆開,又解了辮子,用木梳細細地梳理。

  夏至的頭髮烏黑濃密,她很喜歡,打算以後要好好愛護。

  田氏就要幫忙。「來,娘給你梳頭。」

  夏至卻不想跟田氏這樣親密地相處,匆匆地又梳了兩下,就放下木梳。

  田氏訕訕地看著夏至上炕,鑽進了被窩裏,也跟著上炕,在夏至身邊躺了。屋子裏沒點蠟燭,也不需要,銀白的月光灑了半炕。

  「夏至……娘不在這一天,是不是誰跟你說了啥?」田氏等了一會,開口向夏至套問。她自己的閨女自己知道。夏至溫順膽小,最聽她的話,就算是心裏再不樂意嫁給田大寶,也不敢跟她這麼對上,更不會去求助後院。

  肯定是誰攛掇了夏至。

  田氏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夏至本不想搭田氏的茬兒,但聽田氏的意思是有懷疑的物件。而根據今天的情形,田氏最可能懷疑的人無外乎是夏老太太。夏至不能讓夏老太太背這個黑鍋。

  「你想多了,沒人跟我說啥。」

  「真沒人?不是你奶跟你說啥了?」田氏不信。

  「愛信不信。」夏至乾脆不再說話,假裝自己睡著了。

  田氏知道夏至沒睡,但剛才的話題卻無法再繼續,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

  「夏至,我是你親娘。這世上,就沒有比我跟你更親近的人。誰都可能害你,但娘不會。……娘不會害你。你還小,很多道理看不明白。」

  「娘是過來人。你看你爹外頭瞧著都說好吧,他還是個秀才。可娘嫁給你爹這些年受的苦,別人哪裡看的到。」

  他們家確實不像是個秀才的家。

  「你爺那是多霸道的人,家裏就沒有他不管的事,看著娘哪裡都不順眼,娘這些年吃的那些氣,受的那些罵……,你奶是你爺的後老婆,表面上不哼不哈地,背地裏可沒少攛掇你爺給咱氣受。」

  「後院那房子,那大院子好不好?那是咱老夏家的祖產,本來應該歸你爹。可咱現在住的啥破茅草棚子!嫁給人做媳婦,那後生啥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家,他家裏都有些啥人。」

  「你嫁給大寶,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你姥姥和姥爺那都不用說,你就是她們親孫女。你舅那人你也知道,啥說兒都沒有。你舅媽也稀罕你。有娘在,她也不敢把你咋樣。還有你大寶哥,你嫁過去,你大寶哥啥都得聽你的。你在田家,以後就是說一不二。你想想,上別處哪能有這好事兒!」

  夏至幾乎忍不住要笑了。

  田氏為了哄她嫁給娘家的傻子,真是什麼話都說的出來,能編出這樣一番道理來,也算是個人才了。

  「娘,秀才難找,傻子不難找。你當初為啥不好好找個傻子,非得自己找罪受,找個秀才。」如果需要,夏至也可以非常毒舌。

  「你個死妮子,說啥哩?」田氏擰了夏至一把,顯然氣的夠嗆。「我不嫁你爹,哪來的你們。」

  反正田氏是怎麼說怎麼有理,夏至懶得再說話。

  母女兩人之間沉默了半晌,也許是終於認識到那樣的話是說不動夏至的,田氏很快就轉換了策略。

  「你姥姥姥爺這些年不容易啊……」

  這是田氏的老生常談,說起來不外乎就是那些事,她的幾個孩子早就聽的耳朵長繭子了。

  因為田家的日子過的不容易,田老頭和王氏太辛苦,所以他們就要毫無條件、沒有任何底線地幫助田家、滿足田家。

  這就是田氏的邏輯。

  絮絮地說了半天,田氏動情地落了眼淚。她一手攬住夏至的肩頭:「夏至,你是娘生的,娘拉扯大你不容易。你不得心疼娘,為娘想想?你得替娘報恩啊。」

  田氏讓夏至替她報恩,就是給娘家的侄子田大寶做媳婦。

  「娘知道,你是個聽話、心善的好孩子,你會答應娘的,是不是?」

  如果今夜夏至被田氏說動,點了頭。那麼明天,田氏根本就不用往府城去找夏秀才了。

  這是田氏打的如意算盤。

  夏至卻再也聽不下去了,她翻身坐起來,盯著田氏。

  「我寧願死也不會嫁去田家,給田大寶做媳婦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既不心善,也不聽話,我就是你們說的那種……心狼的女子!」

  「啥!」田氏幾乎不敢置信地看著夏至,恨不得盯進夏至的骨頭裏。

  「我心狼的很,娘你那些話,都白說啦。」夏至重複了一遍,語氣很輕鬆。

  田氏抬起了手。

  夏至沒躲。

  因為田氏的說話聲音高了,大青在炕下昂起頭來,喉嚨裏再次發出呼嚕呼嚕的威脅聲。田氏的巴掌終究沒有落下來。她不再看夏至,利索起爬起來,抱著被臥出去了。

  「死妮子,我不信拿捏不了你,等你爹回來,看你還嘴硬。」

  夏至安撫地摸著大青狗的腦袋,沒讓他去追咬田氏。

  她的親事,夏秀才是個關鍵。夏老爺子要聽夏秀才的親口決斷,而田氏似乎有十足的把握,夏秀才一定會和她站在同一陣線上。

  搜尋著小夏至的記憶,夏至發現,她對夏秀才這個爹的印象實在是太模糊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30 PM


第十一章 月亮

  第二天,夏至是在門外悉悉索索的聲音中醒過來的。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天還沒有亮。然後,她摸到了大青毛茸茸的大爪子。一扭頭,原來大青也醒了,兩隻前爪扒到炕沿上,烏黑的大眼睛瞧著它。

  夏至朝大青做了個噓的手勢,讓它不要叫,然後,就輕手輕腳地下了炕。

  推開屋門,夏至愣住了。

  田氏也打了個愣怔。

  母女倆對視片刻,就都轉開了視線。

  田氏看來已經起來一陣子了。她穿了洋紅色的長身褙子和豆沙綠的百褶裙,這顯然不是農婦的打扮。也只有這個時候,夏至才想起來,田氏的身份還是秀才娘子。

  今天田氏要往府城去找夏秀才,所以才穿了這樣一套衣裙,而且借著堂屋的燭光,夏至可以看到,田氏是經過了精心的打扮的,臉上用了脂粉,眉眼也細細地描畫過,就是髮髻也梳的比平時不同。除此之外,她還將不常戴的兩件首飾都戴上了。

  到府城去要起早,如果想一天打個來回更要如此,但也沒必要起的這樣早。

  雖然塗了脂粉,但田氏的眼睛下還是顯出兩塊青黑來。田氏昨天晚上並沒有睡好,或許根本就是整夜沒睡。這麼早起身,是為了趕在夏家老三夏雲漢的前頭。田氏歷來就是個極有心勁兒的女人。

  夏至無話可說,就要轉身回來。

  田氏叫住了她:「一會你做飯,今天就別吃雞蛋了,等你爹下晌回來。」

  「哦。」夏至答應了一聲,又問田氏,「這麼早,你咋去?」

  「不用你操心,今天你就在家老實待著,別往後院去了,知道不?」田氏看了一眼跟在夏至身後的大青狗,語氣有些嚴厲地道。

  夏至沒吭聲。

  田氏瞪了夏至一眼,又查看了一下手中的錢袋,開了後門出去。夏至忙跟出來,就看見田氏往村東頭走了。村東頭有家雜貨鋪子,那有拉腳兒的車,田氏肯定又是去那兒雇車了。

  不知道夏三叔出發了沒有。

  夏至這麼想著,就往後院張望了一眼。後院靜悄悄的,大門還關著。

  回去睡了個回籠覺,夏至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放亮。夏至起身,開始一天早上的忙碌。

  吃過了夏至做的飯,夏橋就抗了鋤頭要下地。

  「哥,你晌午回來吃飯不?」夏至問。

  夏橋點頭:「我晌午回來,下晌就不去了,等咱爹回來。……咱爹沒那麼容易答應,我會勸咱爹的。」

  「嗯。」夏至點頭。

  「我也會勸咱爹的。」夏樹要跟夏橋一起下地,臨走的時候也對夏至說道。

  夏至眯眼:「昨天你咋啥話都沒說?」

  夏樹摸著腦袋,討好地笑,然後追在夏橋身後跑了。

  天色還早,夏至已經將屋裏屋外收拾妥當,正打算出門,就聽見後門外大青的叫聲。

  她早上起來,看到後院大門開了,就打發了大青回去。現在,大青又跟著小黑魚兒來了。

  「十六,吃飯了沒?」小黑魚兒進來,背著手笑嘻嘻地看夏至。

  「吃過了。老叔,你吃了沒?」夏至笑。

  「我也吃啦。」小黑魚兒笑呵呵,將背著的手伸出來,遞給夏至一個白麵的包子。「這個給你。」

  「老叔,你留著自己吃吧。」夏至趕忙推讓。

  夏家是大興莊的富戶,夏老爺子幾口人日子過的不錯,但因為本地不產麥子,所以白麵還是精貴的。小黑魚兒也不能常吃。

  「我吃過啦,這個是給你的。」小黑魚兒執意地讓著。

  「那咱倆一人一半吧。」

  「都給你。我一會有好吃的。」

  夏至想了想,將包子接過來,剛咬了一口,眼睛就亮了。

  包子是素的,餡兒是切的細細的鮮嫩薺菜、剁碎的豆腐和碎粉條,味道調的相當鮮美。

  「好吃不?」小黑魚兒看夏至的樣子,比自己吃了還覺得高興。

  「好吃。」夏至連連點頭,「是我奶做的?」

  「嗯吶。」

  夏老太太的廚藝相當不錯,尤其是在調製餡料方面。

  「老叔,三叔去府城了嗎?」

  「去了,起大早去的。」

  「田來娣也是起大早去的。」

  「沒事兒。」小黑魚兒讓夏至放心,「我打聽了,今天早上只有老拐的車去府城,三哥搭的是老七往府城送貨的車,肯定比他們早到。」

  聽小黑魚兒這麼說,夏至就放心了。

  小黑魚兒又問昨晚上田氏有沒有為難她。

  「就勸我來著。」夏至沒詳細說。

  「今天晚上,我還讓大青來給你做伴兒。要不,我也來給你做伴兒吧。」

  「今天看看再說。」

  「嗯,等大哥回來,看他咋說。」

  吃過了包子,夏至打量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今天穿了件嶄新的豆青色小袍子,胸前掛著長命鎖,頭上的朝天辮也放了下來。小傢伙長的好,又這樣穿戴起來,簡直比夏至前世看的電視劇裏面的紅孩兒還要精靈可愛。

  「老叔,你這是要去幹啥?」夏至問。

  「一會跟你爺吃丸子去。」小黑魚兒告訴夏至。

  夏老爺子在村中很有聲望,而且念過私塾,字寫的漂亮,所以遠近的人家辦事情,總邀請他去坐賬桌子。坐賬桌子的人都會受到特殊的禮遇,自然也會跟著吃席。而現今的辦事情的席面上,必有至少一道丸子,所以坐席也叫做吃丸子了。

  像小黑魚兒這樣七歲的娃娃,跟著夏老爺子坐席,不算人數。

  「是哪家辦事情啊?」夏至跟小黑魚兒嘮嗑。

  「是西頭大榆樹下老田家娶媳婦。」小黑魚兒對村子裏頭的事情門兒清。

  說著話,就有個虎頭虎腦、胖乎乎的小小子跑來找小黑魚兒。

  「老叔,爺叫你。」

  這是夏老爺子要帶小黑魚兒出門了。

  小黑魚兒不敢怠慢,忙帶著大青走了。小小子落在後頭,還歪頭瞧了夏至一眼,把夏至給逗笑了。

  「小五,忙啥,跟姐玩會兒不?」夏至逗小胖子。

  「我、我回啦,我、我娘叫我。」小夏林紅了肉呼呼的包子臉,小胖腿絆了一下,顛顛兒地跑走了。

  「挺好玩的小娃。」夏至心裏正想著,就聽得後門簾子響。

  三個小姑娘魚貫而入,一水兒的短上襦,花布裙。

  夏家在夏至這一輩兒有六個女孩子。除了夏至的大姐大月兒在府城裏,二姐六月已經出嫁,就是眼前的三丫頭五月,五丫頭七月,還有六丫頭臘月。

  夏至和七月、臘月同歲,她的生日最大,五月比她們都大兩歲。

  小姑娘收拾的都挺俐落,笑呵呵地進來,往炕上坐了。

  「四姐,」七月有一雙大眼睛,她誇張地左右張望了一下,一驚一乍地問夏至,「咋大娘不在啊?」

  昨天田氏在後院吵的那麼厲害,幾個小丫頭都在院子裏聽見了,現在是明知故問。

  夏至就不愛搭茬。

  「大娘昨天傍晚回來,今天這麼早又走了,是上哪了,忙活啥呀?」七月笑又問,一邊打量著夏至,笑的有些意意思思。

  五月捏著帕子,嘴角含笑,從眼簾下瞄夏至。臘月微垂著頭,看不清臉上是什麼表情。

  夏至菜刀眼。小丫頭們的心思可不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33 PM


第十二章 月亮(二)


  小夏至的記憶中,和這幾個堂姐妹只是偶爾在一處玩,卻並不親近。而且,堂姐妹們有時間玩,她是沒時間的。她總是被田氏安排許多活計。堂姐妹們雖然也要幫著家裏幹活,卻輕鬆許多。

  對此,小夏至不是不羨慕的。而且,堂姐妹們有裙子穿,她沒有。雖然她爹是秀才,還在府城書院裏領著一份很不錯的薪水。

  「四姐?」七月看夏至不說話,就提高聲音問了一句。

  「你大娘去幹啥了,你們不知道啊?」夏至不答反問,對七月菜刀眼。

  五月和七月都不再遮掩地笑了起來。

  臘月抬起頭,飛快地看了夏至一眼,隨即就轉開了視線。不同于她的兩個堂姐,臘月顯得有些窘迫。

  既然被夏至說破了,大家也就沒必要再拐彎抹角。

  五月湊近夏至,她跟七月是一奶同胞,臉龐相似,眼睛卻沒七月大,而且是單眼皮。她略壓低了聲音問夏至:「十六,你真要嫁給你表哥田大寶啊?」

  「田大寶是傻子,還特別埋汰。四姐,你這是啥命啊,咋給他做媳婦!我記得大姨奶從前還說,咱們幾個,就屬你長的好看,將來肯定嫁的好。誰承想,你是要給傻子做媳婦的。」七月笑的小嘴都合不攏,幸災樂禍的情緒表達的不能再明顯了。

  臘月不自在地動了動,沒說話。

  夏至的目光在三個小姑娘身上打了個轉,隨即微笑:「你們都聽錯了。我娘是要給大寶說媳婦,可說的不是我。」

  三個小姑娘頓時都愣了。

  五月最先回過神來,朝著夏至笑:「十六,這事兒都傳遍了,你想瞞也瞞不住。真沒想到,十六你還挺有心眼兒的。」

  七月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臘月依舊有些困惑。

  五月狹長的眼睛又眯了眯:「大娘要做的事,從來就沒做不成的。想想大月兒姐,還有大橋哥的事兒……,十六這個事兒啊,恐怕也是一樣。」

  「是一定一樣。大娘答應她娘家的事,肯定得做到。」七月點頭,「咱家誰能擰過大娘啊!」

  臘月左右看看,吞吞吐吐地開口:「可這回不一定啊,還不一定呢……」

  「啥不一定,」七月就推了臘月一把,「咱四姐啊,肯定得給傻子大寶做媳婦了。哎媽呀,那四姐以後……」

  「十六啊,你太可惜了,可惜了你這模樣。你說你也下地幹活,你咋就曬不黑!」五月顯然和七月想的一樣。她的眼睛微微眯著,眉眼間都顯出笑意來。

  夏至有些無語。

  因為田氏和羅氏比較要好,這三個堂姐妹中,夏至與五月、七月走的更近一些。

  兩個小姑娘對夏至的感情比較矛盾。一方面,她們羨慕、甚至嫉妒夏至有一個秀才爹。但是另一方面,夏至過的並不比她們好,而且每天被田氏使喚著幹活,還常挨田氏的打罵,這又讓她們輕視夏至。

  偏偏夏至還比她們白淨,比她們漂亮。

  夏至對她們的的感情,就很簡單了。

  「我就是曬不黑,你們羨慕不來。」夏至的目光在五月和七月臉上掃過,「還有一件事,我今天一起說明白。就是你們倆嫁傻子,我也不會嫁。」

  五月和七月都被夏至這潑辣厲害的模樣給嚇的一呆,然後都不幹了。

  「你說的這是啥話!咋說的好好地,還變臉了?」七月不高興。嫁傻子這樣的話,分明是對小姑娘最惡意的詛咒。

  「你那叫說的好好的,進門就咒我,你生怕我不能嫁傻子對吧。」夏至指著七月,「我把話撂在這,這一回算我忍了你,你再跟我說這樣的話,看我不揍你。我還要告訴咱爺,告訴老叔!」

  也不知道是夏至說要打人,還是夏老爺子或者小黑魚兒的作用,七月被嚇住了。

  「我說啥了?我好心好意的。我以後不跟你說話了還不行啊。」七月嚷嚷著就想走,但看看五月,又站住了。

  五月笑眯眯地看著夏至:「十六,七月有口無心,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啊。」

  不管七月是否有口無心,五月卻是個極有心的。

  夏至微笑看著五月:「如果我娘肯出大筆的銀子,要你們倆給大寶做媳婦,你說二嬸兒會不會答應?」

  五月和七月的臉都黑了,兩人一聲不吭地扭頭就走。

  臘月快被嚇哭了:「四姐,我、我不想來的,我……,是三姐和五姐強拉著我來的。」

  「她們拉著你來你就來啊。」夏至緩和了語氣。

  如果說小夏至偶爾還和五月、七月在一處玩耍、說說話,她和臘月卻是連話都極少說的。這自然還是受田氏的影響。

  雖然夏家老三夏雲漢和媳婦馮氏都少言寡語,也沒有什麼得罪田氏的地方,但是田氏就是看他們這一股人不順眼。

  原因非常簡單:

  夏雲漢是夏老太太親生的。

  田氏總說夏老太太背後攛掇夏老爺子對他們不好,還說因為夏老太太,所以夏老爺子偏心夏雲漢。

  這麼說的還不只是田氏,夏家老二媳婦羅氏也這樣說。這妯娌倆在一處,經常說的,就是夏老太太不好,夏老爺子偏心三兒子。

  所以,夏至跟臘月就特別的疏遠。

  五月、七月姐兒兩個跟臘月住一個院子裏頭,低頭不見抬頭見,倒是會在一處玩,但兩人還是會欺負、排擠臘月。

  方才那個小胖子就是臘月的親弟弟夏楊,也是因為這個才有些怕夏至的。

  小孩子們一開始都是什麼都不懂,主要還是被大人給調理的,慢慢地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夏至不會有這些狹隘的想法。

  或許是因為夏至的態度和緩,臘月的膽子就略大了一些。她抬起眼來,見夏至一副思索的表情,就認為夏至是在為嫁田大寶的事情發愁。

  這件事,她昨天晚上聽見她爹和娘議論來著。

  「四姐,你好好求求大娘,還有大伯。咱爺肯定管這事,還有咱老叔。」

  「嗯。」夏至笑了笑,「臘月,你以後有空就過來找我玩兒吧。」

  「啊?嗯……」臘月點頭,小臉都紅了。「四姐,我爹今早走的可早了,說肯定能趕在大娘前頭找到大伯。估計大伯下晌就能回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34 PM


第十三章 秀才


  因為惦記著大兒子要回來,夏老爺子坐完席,特意早早地回了家。大晌午的,他也不歇午覺了,就坐在門口的石墩上,借著大楊樹的樹蔭乘涼,不住地往村口張望。

  小黑魚兒自然也跟著一起回來了。他先跑到上房,一會的工夫就換了涼爽的小褲褂出來,一蹦一跳地往前院跑,後面跟著撒歡兒的大青。

  「十六。」小黑魚兒把夏至從屋子裏叫了出來。

  「老叔,你回來啦。」夏至看到小黑魚兒就笑了。

  「十六,咱去你家下坎兒。」小黑魚兒不往自家門口的楊樹下走,也不去不遠處老武家大柳樹下,而是沿著夏至家院牆外的小路,到了夏至家前院外。

  一段緩坡向上,就是籬笆門,緩坡兩邊是稀疏的樹木,涼風習習,樹下平緩處也有幾塊大石頭,是塊不錯的乘涼所在,因為到了村邊兒了,平時就夏至家的人在這裏乘涼。

  小黑魚兒和夏至在石頭上坐了,笑眯眯地取出個油紙包來遞給夏至。

  「十六,老叔給你拿的丸子。」

  油紙包裏,是幾個油炸的肉丸子。這可是席面上最好的菜肴之一,也是小孩子們最喜歡的食物。

  「老叔,我吃過飯了。丸子你自己留著晚上吃,要不就給我奶吃吧。」夏至揉著大青狗,笑著說道。

  「給你你就拿著。」小黑魚兒不耐煩的口氣,「這丸子我都吃夠了。你奶也不吃,說讓我拿來給你吃的。」

  夏至還是沒伸手接。

  小黑魚兒往籬笆門裏看了一眼,以為猜到了夏至的心思。

  「十六,你就吃吧。你們家,你大哥和小樹兒都能吃著好東西,就你吃不著。」所以他才特意避開大橋和小樹兒,尤其是小樹兒,單獨把夏至叫到外頭來。

  「老叔,咱倆一起吃,要不我不吃。」夏至想了想,就說道。

  「那也行。」小黑魚兒想了想,答應了。

  丸子的味道很有特色,夏至邊吃邊琢磨裏面都加了什麼調料。吃完了丸子,小黑魚兒跟夏至嘮了幾句嗑,就張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大青也張大嘴,跟著打了個大哈欠。

  夏至忍俊不禁。

  小黑魚兒雖然精力充沛,畢竟還是個七歲的孩子,睡眠不能少。

  「老叔,上我家睡會兒吧。」

  「行。」

  進了院子,井臺邊依舊曬著水,夏至拿布巾給小黑魚兒擦了手臉,就領著小黑魚兒和大青進了屋子。大橋和小樹兒都歪在炕上,半睡半醒的,看見他們來了,都起身說話。小樹兒的態度非常巴結。

  夏至快手快腳地掃了炕,又拿出乾淨的褥子來鋪了。小黑魚兒脫了鞋子,往褥子上躺了,一會的工夫就睡著了。

  天有些熱。夏至就拿了把蒲扇,慢慢地給小黑魚兒扇著。大橋在旁邊瞧見,笑了笑,翻過身去自己睡了。小樹兒就有些眼巴巴地,最後也扭身睡了。

  門簾一聲輕響,夏至扭頭,就看見小胖子夏楊輕手輕腳地進來。小傢伙看見躺在炕上的小黑魚兒和炕下趴著的大青,就站住了。

  夏至就沖他做了個輕聲的手勢。

  小胖子立刻懂了,笑嘻嘻地上前來,往大青身上摸,被大青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劈頭蓋臉地掃了一下,就笑的見牙不見眼,轉身邁著胖胖的小短腿兒跑了。

  夏至笑了笑,繼續給小黑魚兒扇風。過了一會,她也困了,乾脆就在小黑魚兒旁邊歪著,手裏的扇子卻並沒有停。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小黑魚兒醒了。他睜開眼睛,一開始還有些迷糊,漸漸地就清明起來,看著身邊的夏至,大眼睛忽閃忽閃地。

  怪不得睡的這麼舒服涼快,原來夏至一直給他打扇來著。

  小黑魚兒無聲地笑。

  能這麼睡著了還不停給他打扇子的,只有他娘啊。嗯,現在又多了一個夏至。

  「老叔,老叔……」外面門簾子一陣亂響,小胖子夏楊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面大聲喊小黑魚兒。

  夏至立刻醒了,然後先看到小黑魚兒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朝自己笑。

  「老叔你醒啦?」

  「嗯。」

  小胖子已經跑到了炕邊上,還被大青給絆了一下,扶住炕沿才站住了。

  「啥事,小五?」小黑魚兒坐起身來問道。

  「我爹和大伯回來啦!」小胖子大聲道。

  大橋和小樹兒也都醒了,大家忙都往外面來。

  一輛帶棚的馬車停在夏至家的後門外。田氏正從車上下來,一面從車裏往外拿包裹。看見他們出來,田氏忙招呼大橋和小樹兒幫她拿東西。

  後院的大門前,夏老爺子已經站起身來。他的身前站著夏雲漢,還有另外一個高高瘦瘦,穿著長袍的男子。

  夏至只能看到男子的後背,他正在給夏老爺子行禮。

  「爹,我回來了。」

  「愣著幹啥,把東西都拿進去。」田氏壓低聲音催促大橋和小樹兒。她自己手裏拎著,懷裏抱著三四個包裹,大橋和小樹兒的手裏也都占滿了。田氏沒讓夏至過去幫忙。

  夏至的身邊是小黑魚兒,小黑魚兒還極有保護架勢地拉著夏至的手。

  夏老爺子沒往這邊看:「回來了就好。走,進屋說話去。」

  夏秀才答應著,回身往田氏這邊看了一眼。

  田氏也回頭瞅了一眼,然後就耷拉下眼皮,轉回身來,帶著大橋和小樹兒將包裹往屋子裏送。

  小黑魚兒哼了一聲,似乎很看不上田氏的樣子,卻沒說什麼,只拉著夏至往後院走。

  夏至走進後院上房的時候,夏秀才正在給夏老太太行禮,很恭敬地叫了一聲娘,態度中帶著幾分親熱。要是沒人說,誰也看不出他不是夏老太太的親生兒子。

  夏老太太滿面笑容地應了,問夏秀才在書院裏過的怎麼樣,又問夏老爺子:「老爺子,下晚兒炒倆兒菜不?」

  這是要打算留夏秀才吃晚飯,不管事情談的結果怎麼樣。

  「炒!」夏老爺子回答的也乾脆,「再燙一壺酒。」不管怎樣,見到大兒子回來,他很高興。

  夏秀才看見了小黑魚兒,俯下身摸了摸小黑魚兒的發頂。

  「小龍又長高了。」

  「大哥。」小黑魚兒叫了一聲。

  隨後,夏秀才看到了跟在小黑魚兒身後的夏至。

  「十六……」目光和語氣都很溫柔。

  夏至眨了眨眼睛。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36 PM


第十四章 父親


  夏秀才在小夏至的印象中,是個溫柔而且好看的人。但是作為父親,他給夏至留下的印象卻極為模糊。夏至沒有想到,夏秀才竟會這樣溫柔,這樣好看。

  看到了這樣的夏秀才,她胸中的怒火一下子熊熊地燃燒了起來。

  這怒火是沖著田氏的。

  田氏為自己找了這樣的夏秀才,卻要將她給田大寶,昨天夜裏還說出那樣的一番話來哄騙她,說是為著她好,簡直是……喪心病狂、豈有此理。

  夏至已經找不到合適的言辭來表達她的出離憤怒。

  「十六,見到爹不高興嗎,怎麼氣鼓鼓的?」夏秀才看著夏至鼓著一張小臉,大眼睛中幾乎冒火的樣子,就溫和地問了一句。

  「你這個做爹的,還有臉問孩子這樣的話!」是夏老爺子開口,讓夏至不必自己回答這樣的問題。這句話略有些重了,尤其還是在小黑魚兒和夏至的面前。

  夏秀才的臉上微微發紅。

  顯然,他已經知道田氏要將夏至給田大寶做媳婦的事了。

  「雲海大老遠的回來,你們爺倆坐下,有話好好說。」夏老太太忙就勸說道。

  夏老爺子哼了一聲,率先往炕上坐了。夏老太太早就下了炕,將一塊乾淨的坐褥鋪在炕上,請夏秀才坐。夏秀才側著身,在褥子上坐了。

  「喊你二哥和三哥都來。」夏老爺子吩咐小黑魚兒。

  不用小黑魚兒出去喊人,夏雲滿就先到了,隨後是夏雲漢。他們從府城回來,是租的車。那車第一次來大興莊,要往羅屯兒去,不知道出莊子的路,夏雲漢送那車夫出了村子,方才回來。

  「事情你三弟都跟你說了吧。你媳婦肯定也跟你說了。我不知道她跟你說的啥歪理,但這個事兒,你是知道了,對不?」夏老爺子問夏秀才。

  「是的,爹,我都知道了。」夏秀才恭敬地回答。

  「那就好。把你叫回來,我就問你一句,這個事兒,你咋看?」夏老爺子盯住夏秀才。

  夏秀才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來。

  夏老爺子立刻就火了。「就這你還不能有句痛快話!你大閨女讓她給賣了,小閨女你就真讓她給傻子!你……」夏老爺子的臉通紅,顯然是被氣的。

  「爹……」夏秀才拉長了聲音,更加為難了。

  夏至瞧瞧夏老爺子,又瞧瞧夏秀才,忙就走到炕前來。「爺,你先別著急上火。你不就是問我爹一句話,那就聽聽我爹咋說。」

  「對,十六說的對。」夏老太太也忙跟著勸。

  夏老爺子是個急脾氣,而這個脾氣最傷身體,尤其是他還上了些年紀。

  「咳咳咳……」夏老爺子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爹,你快說呀。」夏至就看向夏秀才,為了避免夏秀才顧左右而言他,她還特意地盯了一句:「爹你說,娘要把我給田大寶的事,你究竟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對,你就答你同意還是不同意。」夏老爺子被夏老太太在背上拍了幾下,終於停住了咳嗽,也抬起頭來問夏秀才。

  「十六……」夏秀才為難地看著夏至,又去看夏老爺子,「爹,來娣她實在不容易……」

  這次不只是夏老爺子,夏至也給氣了個夠嗆。

  「爹,你就說你同意不同意!」夏至小臉通紅,聲音也高了起來。

  「對,你就說你同意不同意,別扯別的沒用的。」夏老爺子也抬高了聲音。

  「我、我……」夏秀才被一屋子十幾隻眼睛盯著,支吾了一會,終於說道,「這得慢慢勸……」

  他這話還沒說完,田氏就摔門簾子進來了。

  「夏雲海,你打算勸誰?你當初娶我的時候說的話,你都忘記了!」田氏也是面紅耳赤,十分生氣和傷心的模樣。

  夏秀才立刻就站起身來,意思讓田氏上炕坐,嘴裏綿綿軟軟地說的全是勸慰的話:「來娣,你別著急。」

  「夏雲海,你別打算賴賬。」田氏並不坐。她站在地當間兒,指著夏秀才:「當初是誰死乞白賴要娶我,三番兩次往我家裏去。你那個時候都發了啥誓?你知道我們老田家家裏頭窮,你指天發誓,娶了我,就會照應我家裏,拿我爹娘當親爹娘般敬,拿我兄弟當親兄弟般疼!」

  「這才過了幾年,看著我老了,沒年輕時候鮮亮了,你就起了別的心,把你發的誓都給忘在腦袋後面了?!多大的事兒,你就夥著你一家子來欺負我!」

  這麼說著,田氏竟然就落了淚,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欺騙的模樣。

  「你當初說的那些話,發的那些誓,都膩歪人聽。你忘記了,我可都記得,要不要我今天都說出來,讓大傢伙都聽聽!」

  夏秀才的臉上終於微微變色,額頭鬢角也見了汗,一聲聲地喊著:「來娣,來娣……」上來就握住了田氏的手。

  田氏用力甩手,卻沒能將夏秀才甩脫。

  夏秀才瞧著田氏,情意綿綿……

  夏至幾乎想蒙上自己的眼睛,她實在沒眼睛看這兩個人了。很明顯的,屋子裏的其他人和她一樣,都是一臉囧字。其中,又屬夏老爺子的臉色最為難看。

  「來娣……」夏秀才溫柔地開口。

  「爹。」夏至當機立斷,打斷了夏秀才。「你們什麼誓,什麼話,一會你們自己背著人說去。咱現在就說我的事,你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對。」夏老爺子也略微緩過些神來,附和夏至的話:「老大,先將這件事說了,你愛去哪兒膩歪你就去哪兒膩歪。」大兒子家有太多的事情讓他看不慣,之所以放手不管,是因為他更加不願意看到夏秀才和田氏現在這副模樣。簡直是看一次,就要減壽十年。他年紀大了,經受不住。

  「我……」夏秀才扭過頭來,卻依舊握著田氏的手,還是沒有一句痛快話。

  夏至眯起眼睛,惡向膽邊生,她給小黑魚兒使了個眼色。

  小黑魚兒立刻會意。兩人上前,合力分開夏秀才和田氏。小黑魚兒還低下頭來,用力把田氏往外推。大青也興奮起來,汪汪叫著,跟著小主人往田氏身上撲。

  田氏踉蹌後退。

  「爹,你說話……」夏至逼住夏秀才。

  「老大,你說……」夏老爺子也盯住夏秀才。

  「我……十六……是可惜了……」

  「問你究竟同意不同意?」夏至喊。

  「老大,你說句人話!」夏老爺子吼。

  「我……」夏秀才往門外看,已經看不見田氏了,他想追出去,卻被夏老爺子指使夏雲滿和夏雲漢給攔住了。

  不給個痛快話,他是別想出這個門了。

  「我……我……哪能同意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38 PM


第十五章 父親(二)


  夏秀才的聲音還是軟綿綿地,但終歸是說了一句不同意。

  夏至和夏老爺子同時鬆了一口氣。

  「爹……」夏秀才很擔心田氏。

  夏老爺子哼了一聲,啥也沒說,仿佛不知道大兒子是什麼意思似的。夏至知道見好就要收,她就朝外面喊了一聲老叔。

  小黑魚兒帶著大青跑回來,緊接著,田氏也跑了回來。

  田氏的臉上見了汗,但顯然並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方才屋子裏大家說的話,她都聽見了。

  「夏雲海,你敢當著我的面說聲不同意!」田氏指著夏秀才,聲色俱厲。

  夏秀才果然不敢發聲。

  但是他已經表過態了。夏老爺子這麼一把年紀不是白活的,何況他還是村子裏調解糾紛,解決問題的一把好手。只是每每遇到大兒子和大兒媳婦的事情,他才會關心則亂。

  「老大說了他不同意。別說是他,只要是親爹,擱誰也不能答應。」夏老爺子不論是神態還是語氣都已經恢復了鎮定自若,而且顯然心裏十分高興。

  這麼多年了,難得有一次讓大兒子站在田氏的對立面表了態,夏老爺子很是覺得揚眉吐氣。

  田氏不理夏老爺子,她上前來,扯住了夏秀才的衣襟,目光直瞪進夏秀才的眼睛裏。「你是咋答應我的?你當著我的面說,你到底依不依我,你說,你說……」

  夏秀才被田氏扯的來回直晃,嘴裏又開始支支吾吾地。

  「老大媳婦,你省省吧。」夏老爺子冷冷地又開口,「我們都還活著,我們老夏家的閨女,咋可能讓你隨便糟蹋,送給傻子!」

  小黑魚兒在旁邊就得意地笑,就連大青也跟著汪汪地叫了兩聲。

  田氏放聲大哭。

  夏秀才一臉的疼惜,伸出手臂攬住了田氏,卻挨了田氏一巴掌,但他並沒有放開手。田氏哭的越發厲害了。

  「大橋,扶你娘回去,好好勸勸你娘。」夏老爺子對剛進門的夏橋說道。

  夏橋也覺得田氏哭的很不成樣子,忙上前勸解,也挨了一巴掌。這一巴掌的力道,比剛才打夏秀才那一下就輕了不少。

  田氏或許是終於意識到這件事情不成了,雖然依舊哭個不停,卻還是順著兒子的力道往外走去。

  夏秀才就想跟著走,卻被夏老爺子給叫住了。

  「老大,你等等……」

  這一等,就等到田氏出了屋門。

  「爹,你等娘稍微消消氣再去吧。大哥會好好照顧娘的。」夏至就勸夏秀才。

  「是這個理。」夏老爺子忙就點頭。

  夏秀才呆了片刻,覺得這話也有道理。田氏出了上房的門,哭聲立刻就小了。

  「回來坐下,爹有好些話要跟你說。」夏老爺子又說道,一面示意二兒子和三兒子幫著攔大兒子。

  夏秀才終於回到炕邊坐了下來。

  夏老太太剛才問過三兒子,知道他們為了趕路,晌午就沒吃什麼飯,忙就叫了三兒媳婦馮氏來幫忙,張羅著做飯做菜。夏至在屋子裏坐了一會,聽夏老爺子和夏秀才說完了自己的事,就聊起其他的家常來。她就從屋子裏出來,要幫夏老太太做飯。

  「十六,你跟你老叔玩會去吧,這裏不用你。」夏老太太越來越喜歡夏至。

  夏至正要說話,抬眼就瞧見小樹兒在門外邊向她招手。

  「奶,我出去看看。」夏至說著,就從上房屋中出來,問夏樹,「啥事?」

  「姐,」夏樹賊眉鼠眼地,將聲音壓的低低的,「娘叫你哩。」

  「哦。」夏至答應了一聲,再沒有別的表示。

  「姐,娘叫你立刻回去。娘還說,你要是敢不立刻回去,以後你就不用回家去了。」夏樹忙又說道。

  「是嗎……」夏至回身往上房屋裏看了一眼。

  夏老太太手裏拿著炒菜的鏟子,正關切地朝她張望過來。下一刻,小黑魚兒帶著大青出來了。

  「啥事?」小黑魚兒瞧瞧夏至,又瞪向夏樹,仿佛懷疑夏樹又欺負了她。

  夏樹低眉順眼地,儘量將自己縮小。

  「沒啥事,我娘喊我。」夏至告訴小黑魚兒。

  「肯定沒好事兒,應該是要拿你撒氣。十六,你別去,我去。」小黑魚兒卷袖子,一副打算要跟田氏大打一架的架勢。

  「嗯……」夏至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轉了轉,微微挑眉,心裏已經有了主意。「小樹兒,你幫姐一個忙。」

  「啥……啥忙?」攝于小黑魚兒的龍威,夏樹說話都不利索了。

  夏至就在夏樹的耳邊低低的聲音如此這般囑咐了一番。

  「能辦到不?」夏至問夏樹。

  夏樹看看夏至,又看看小黑魚兒。他緊張地舔了舔嘴唇,最後似乎是下了決心。「我能。」

  小黑魚兒就笑著點了點頭。

  夏樹立刻就精神抖擻起來。「我肯定能。」

  「那就去吧,我隨後就到。」夏至笑著拍了拍夏樹的頭。

  夏樹扭頭飛快地跑了。

  夏至計算著時候差不多,就帶著小黑魚兒往自己家來。

  田氏和夏橋都不在,看來夏樹很忠實地執行了他的使命。夏至站在屋裏四下打量了一眼,田氏拿回來的那些大包小包一個都不見了。

  這難不倒夏至。她知道,田氏肯定是像以前一樣,將夏秀才拿回來的東西都收進櫃子裏了。她的動作要快,田氏雖然被引開了,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回來。

  夏至快手快腳地打開櫃子,大包小包的果然都在裏頭。她將一個個包袱打開查看,然後挑了幾個出來。

  「老叔,幫我拿一個。」夏至遞了個包袱給小黑魚兒道。

  小黑魚兒沒動。「十六,你要幹啥?」

  夏至就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就將包袱都自己拿了,沒讓小黑魚兒沾手。

  「十六,你這是幹啥?」跟著夏至往外走,小黑魚兒還是不明白地追問。

  「我爹給我爺買的東西,我給我爺拿過去。」夏至笑呵呵地告訴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的眼睛眨了眨,這才明白過來,一張包子臉上的表情卻複雜了。

  「十六,你不用這樣。我們都知道。你爺不稀罕這些東西。」

  「我當然知道。可這是我爹和我娘的一份心意哦。」夏至笑眯眯地說道,「老叔,這你可不能拒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39 PM


第十六章 當家


  聽夏至說了一番道理,小黑魚兒就抿了抿嘴,不再說話了。他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夏至的性子太合的他的脾胃了。

  當夏至提著大包小包走進後院上房,夏老爺子等人也都愣住了。

  「小龍……」夏老爺子猜到了夏至手裏的是什麼,他沒問夏至,反而沉下臉來斥責小黑魚兒。在夏老爺子看來,夏至就算是因為要被親娘嫁給傻子所以奮起反抗了一次,但還是不敢這麼幹。

  敢這麼幹的,只有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雙手抱胸,不說話。

  「不關老叔的事。老叔根本就沒沾手。」夏至立刻就笑著解釋。

  小黑魚兒膽大包天,同時卻被教導的非常好。沒人敢做的事情,他敢去做。但是有些事,他確實絕對不會去做的。

  尤其是這一件。

  小黑魚兒絕對不會對夏至家的任何東西不告而取,他聯手都不會沾一下。

  「爺,奶,這是爹從府城裏買回來,我娘讓我送來孝敬爺、奶的。」夏至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就笑眯眯弟弟把東西放在了炕上。

  夏老爺子沒吭聲。

  夏至的前半句話他相信是真的,東西肯定是他大兒子從府城帶回來的。至於夏至的後半句話,他可一個字都不相信。

  田氏會送東西給他,那肯定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夏秀才在府城書院教書,除了每個月不錯的薪水之外,每逢年節還會有不錯的福利,也會有學生送些特產禮物給他。

  按照道理,不說平時,年節的時候,夏秀才和田氏總該送來些禮物孝敬的。但是自從分家之後,夏老爺子就再也沒見過大兒子的孝敬了。

  不是大兒子沒小心,也不是大兒子不給他買東西,而是買回來的東西都被田氏把著,然後送去田家了。

  田氏會送主動送東西給他,尤其是在今天,夏老爺子絕對不相信。

  但他沒說話,只是看了一眼夏秀才。

  夏秀才也不相信田氏會讓夏至送東西來,但當著夏老爺子的面,他沒法子說話。

  就在這一片和諧的氣氛中,夏至把東西一件件拿出來。

  一壇酒,兩包槽子糕,一包糖,兩塊大青布。

  「這酒、槽子糕和糖是我爹買來孝敬爺奶的。這兩塊布,一塊給我爺奶還有老叔做鞋面,一塊給我三叔三嬸做鞋面。」夏至笑眯眯地抬起眼看著夏秀才,「爹,我說的對不對?」

  夏秀才能怎麼說,他只能點頭,而且,如果田氏不反對,他也樂意給後院送些東西。

  「對,十六說的挺清楚。」夏秀才笑著點頭,還特意提起那罎子酒來告訴夏老爺子,「爹,這是我南面的一個學生送的,上好的金華酒,味道好,喝了不上頭。」

  夏老爺子笑的眯了眼睛:「好,好。」他平時就愛喝上幾盅酒,夏秀才知道他愛酒,也會從府城帶酒回來,但卻很少能真正送到他面前。

  得了夏秀才的確認,夏至嘴角翹了翹,就拿起一塊大青布到外頭給了馮氏。

  「我爹給三叔的,勞煩三叔來回跑腿,給三叔做雙鞋穿。」

  馮氏在堂屋已經聽見了他們說話,但還是看了夏老太太一眼。

  夏老太太沒說話,是夏老爺子從屋子裏面發了話。「老大給的老三的,就收著吧。」

  夏老太太就點了點頭。馮氏這才將布收下了。

  「多炒倆菜,」夏老爺子又從屋子裏頭囑咐,「今天老大回來,還帶了好酒,我們爺幾個喝一盅。」

  「哎。」夏老太太立刻就應了。

  夏至辦好了事,心裏也得意,高高興興地跟小黑魚兒從屋子裏出來,在當院逗大青玩。

  夏樹慌裏慌張地跑了來,「姐,老叔。」他告訴夏至,田氏回來了。「姐,娘讓你去。」

  「好。」夏至痛快地應了,而且還十分堅決地拒絕了小黑魚兒的陪伴,不過,她還是帶上了大青。

  「小樹兒,做的好。」聽夏樹講了如何按照她的計畫引開田氏,夏至笑著誇了夏樹一句。

  夏樹嘻嘻笑,卻又有些擔心夏至。「姐,這次要是娘打你,我幫你拉著。」

  「嗯,那就多謝你啦,小樹兒。」

  「嘿嘿,嘿嘿。」夏樹嘿嘿笑,想要再說些什麼,又沒好意思。

  夏至是笑著回到前院的,進門就看見擺了一炕的大包小包,還有田氏烏雲密佈的臉。

  「夏至,是不是你?」田氏問夏至。看來她已經發現少了東西。

  「是。」夏至點頭。

  她答應的如此痛快,反倒讓田氏愣怔住了。她本來也就是氣頭上問一句,根本沒想到夏至會應。從府城拿回來的東西少了,她沒有猜疑到夏至的身上。

  夏至沒這個膽量,而且夏至拿那些東西幹嘛,還能藏去哪裡嗎。

  然而,夏至回答的再清晰不過了。

  田氏指著夏至:「是你?」

  「娘,爹說給我爺帶了東西,讓我過來拿的。」夏至又告訴田氏。

  「你爹?」

  「是的,是我爹。我爹讓我拿啥,我就拿的啥。」夏至再次點頭。

  田氏看著夏至,疑惑了。

  要說夏至說的是真的,她有些不相信夏秀才會這麼做。這麼多年的規矩,夏秀才可不敢這麼做。可要說夏至說的不是真的,怎麼那麼些東西,少的確實都是給後院最恰當的禮。

  田氏一方面不相信夏至敢沒有她的話,就給後院拿東西。另一方面,她是萬萬不相信夏至這麼會給人挑選禮物。

  看著田氏沉默,夏至笑了笑:「娘,你要是不信的話,等我爹回來你問他吧。」

  夏至這樣一說,田氏的心裏再沒有疑惑。

  這東西,肯定是夏秀才指使夏至拿的。

  確定了之後,田氏又惱火了起來。「你爹讓你拿,你就拿啊?你咋不來問問我?是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

  「是我爹嘍。」夏至無辜地道。

  「你還敢頂嘴!」田氏瞪起眼睛來,扭身就拿起了炕上的笤帚,作勢要打夏至。

  田氏對夏至的體罰方式有幾種,其中笤帚疙瘩是最嚴厲的。只有她特別生氣的時候,才會拿笤帚疙瘩打夏至。

  不同於用手擰,或者巴掌打,笤帚疙瘩打在身上非常疼,一下子就會出一道血印子。

  小夏至最怕的就是這個。

  但夏至不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41 PM


第十七章 笤帚疙瘩


  田氏一手舉著笤帚疙瘩,一手惡狠狠地來抓夏至。

  夏至自然不肯讓她抓住。她知道,田氏今天憋了氣,肯定會打她,不管有沒有拿東西送禮這件事。而且,她也沒打算要挨田氏這頓打。

  夏樹倒是說話算數,看田氏要打夏至了,忙就上前來拉田氏,一面給夏至求情,還一面扯著嗓子朝外面喊夏橋。

  「大哥,大哥快來啊,娘要打二姐了。」

  夏橋不知道去了哪里,並沒有及時出現。而田氏真的氣起來,雖然捨不得傷夏樹,卻一心要打夏至,竟將夏樹給甩了一個屁股蹲兒。

  「啊……」夏樹摔的屁股疼,可還是趕快爬起來去摟田氏的胳膊。

  夏至則是靈活地躲閃著,但屋子裏畢竟地方狹窄,夏至無奈,只得朝門外叫了一聲:「大青。」

  大青狗聞聲立刻從外面撲了進來,汪汪叫著護在了夏至的身前。那副兇猛護主的樣子,似乎田氏敢在朝前一步,它就會撲過去咬住田氏。

  面對大青狗田氏還真有些發怵。她不敢往夏至身上夠了,但嘴裏卻不肯閑著,不住地罵夏至。

  「你讓不讓我打你,你讓不讓我打你?你以為有了人給你撐腰了!你逃得過今天,你逃不過明天。你今天乖乖讓我打,我打你個輕的。要等明天,我打死你個不聽話、吃裏扒外的死妮子!」

  有大青在前頭,夏至氣定神閑:「娘,你要打我,總得有個道理。」

  「我要什麼道理?我是你娘,我就打得你。」田氏為躲大青,後退著坐在炕沿上,手裏依舊舉著笤帚疙瘩,聲嘶力竭地罵夏至。

  「你有理,我讓你打我,我不躲。你沒理,就不能打我。」夏至又做出經典農民揣的姿勢來,「娘,你不是總說你最講理嗎。」

  「我,我……」田氏是真的被夏至給氣壞了。

  夏至看著差不多了,一面給夏樹遞了個眼色,一面就帶著大青出門。

  走到門外,就遇見了夏橋。

  「十六……」夏橋聽見了屋子裏田氏的哭罵聲,目光焦急,帶著詢問的意味。

  「爹給咱爺帶了東西,咱娘生氣了,要打我。」夏至告訴夏橋。

  前後並沒有因果關係,然而夏橋聽懂了。

  「我去勸勸咱娘。」夏橋沉聲道,走過夏至的身邊他又停下了。「十六,這件事,娘很生氣。你不用嫁給大寶了,別的事就順著點兒娘吧,讓娘快點兒消氣,不然……」

  不然他們大家都不好過,而且夏至肯定是最吃虧的。

  夏至知道夏橋是為了她好,所以就笑了笑:「大哥,我會盡力的。」說完就帶著大青跑了。

  夏橋看著夏至的背影,搖頭歎息。

  小黑魚兒正在後院大門口等夏至,看到夏至毫髮無傷地出來,他高興極了,就問夏至怎麼樣。夏至也沒隱瞞:「她想打我,我沒讓她打著。」

  「十六,你以後就別回去了,回去了你娘還得打你。你就跟著我,還有你爺奶過吧。你爺奶可稀罕你。」小黑魚兒告訴夏至。

  夏至笑了笑,搖頭。

  晚飯的時候,夏老爺子打發了二兒媳婦羅氏往前院去,叫田氏和兩個孩子都到後院去吃飯。

  田氏沒來,也看住了夏橋和夏樹沒讓哥倆來。

  夏至一直在後院,沒往前院去。

  開飯的時候,夏老爺子帶著夏秀才、夏雲滿、夏雲漢哥三個,還有一個小黑魚兒在炕頭坐了一桌先吃。等夏秀才給夏老爺子面前的酒盅裏斟滿了酒,夏老爺子突然想起夏至來。

  「十六呢?」

  夏至正在堂屋幫著夏老太太忙活,聽見夏老爺子叫她,就笑吟吟地進屋來,問夏老爺子找她有什麼事。

  「十六啊,你也來上桌,就坐你老叔身邊。」夏老爺子笑容慈祥。

  一桌子的人,包括堂屋的夏老太太等人都吃驚不小。

  這樣的場合,別說是家裏的女孩子們,就是夏老爺子得意的小孫子也不能上桌的。夏老爺子對夏至可不是一般的高看。從今往後,夏至在夏家的地位就不一樣了。

  夏至想了想,就點了頭。小黑魚兒早就往旁邊挪了挪,給她騰出地方來。

  夏老爺子很滿意,端起杯子來和幾個兒子喝酒,還不忘囑咐小黑魚兒:「小龍,我們喝酒,你帶著十六吃菜。」

  小黑魚兒和夏至對視了一眼,都笑眯了眼睛。

  吃過了飯,夏秀才又略坐了一會,就實在坐不住了。

  「爹,我明天還得回府城……」夏秀才陪笑對夏老爺子說道。

  夏老爺子怎麼會不明白大兒子的意思,回府城需要早些歇息是假,要早點兒回去給田氏賠小心是真。然而今天這件事讓他難得的開懷,就決定不在這種小事兒上計較了。

  「行,那你就早點兒回去歇了吧。」

  得了夏老爺子這句話,夏秀才再不肯停留,幾乎是一溜煙地往前院去了。

  夏老爺子歎氣。

  「爺、奶,我也回去了。」夏至忙就說道。

  「十六,你別急著回去。你就在後院住幾天……」夏老爺子的話還沒說完,夏至已經跑的沒了蹤影。

  夏老爺子的手舉在空著,慢慢地收了回去。

  「這一個兩個的……」夏秀才跑的快也就算了,夏至為什麼這麼急著回去呢?

  夏至自然有她的打算。

  她將夏秀才買回來的東西拿了一部分給後院,並告訴田氏是夏秀才做的主。夏秀才這一回去,田氏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得回去瞧瞧。而且,雖然今天大家都說了,不會讓她嫁給田大寶,但田氏卻不會就不管田大寶的親事。田氏和夏秀才下一步是怎麼打算的,她太想知道了。

  夏至跟在夏秀才身後回了前院,她沒讓夏秀才看見她,等夏秀才進了屋,她就悄沒聲地躲在了堂屋裏。

  「來娣……」夏秀才軟綿綿的聲音。

  「你還知道回來!你有能耐你就別回來,跟你爹你娘過了算了?你還回來幹啥!」田氏怒氣衝衝的聲音,然後不知道什麼重物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夏秀才驚叫了一聲。

  然後,夏橋和夏樹都從屋子裏出來了。

  夏秀才和田氏打起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44 PM


第十八章 夫妻


  夏樹從屋子裏出來,一眼就瞧見了夏至。「姐……」

  「噓……」夏至讓夏樹別嚷嚷,然後示意他該幹嘛幹嘛去,不要妨礙她。夏樹不吱聲兒了,但也沒繼續往外走,而是輕手輕腳地走到夏至身邊站住,豎起耳朵聽屋子裏的動靜。

  弟弟妹妹聽牆角的樣子讓夏橋無奈極了,就打算強行將兩人拉走。爹娘吵架,不知道會說些什麼,小孩子不該聽見。

  「大哥,就讓我聽聽吧。應該會說到我,我擔心。」夏至就跟夏橋小聲的商量。屋子裏田氏還在摔東西,夏秀才應該是一邊躲閃一邊勸說,動靜很是不小。夏至這點兒聲音不擔心會被田氏和夏秀才聽到。

  夏橋歎氣,不忍心帶走夏至。夏至不走,夏樹也堅決不走。夏橋無奈,最後只得決定也留下來。如果田氏和夏秀才真說到什麼兒童不宜的東西,他再動手將弟弟妹妹拉走。

  這會工夫,許是夏秀才的勸說終於起了作用,又或者是經摔的東西都摔了,屋子裏田氏不再繼續摔東西了。

  夏秀才終於有機會走到田氏的身邊。田氏扭著身子,不看夏秀才。

  「來娣……」夏秀才深深地給田氏鞠躬,「都是為夫的錯,為夫給你賠禮了。」

  「你還知道是你的錯!」田氏突然扭回身來,看著夏秀才高聲罵道。

  「為夫知錯,為夫知錯。」夏秀才陪著笑臉。不管怎麼樣,只要田氏生他的氣,那他就只管承認錯誤好了。

  「你一個大秀才哪裡能有什麼錯!」田氏冷笑,「你幹嘛就拿那幾件東西去後院,你就該把東西都拿過去,孝敬你那好爹好娘!」

  田氏首先發作的竟不是做親的事,而是夏秀才拿回來的東西被送給了後院。

  「來娣,就那幾件東西,不值什麼,那不是還有好多東西嗎。」夏秀才趕忙說道。

  「你這是覺得給後院拿的少了?」田氏挑起細細的眉梢,「你為啥不多拿,你為啥不都拿去?你就是個大孝子,我就是那不賢不孝的媳婦!都是因為礙著我,你不能跟你那好爹好娘親香!當誰稀罕你那些東西,你快點兒都拿後院去,跟你好爹好娘過去!」

  又是啪啪的兩聲傳到了堂屋裏,這次不是摔東西,應該是夏秀才挨了打。

  夏至抿了抿嘴,忍著不讓笑意上臉。她就料到了,夏秀才那個性子,就難說出一句痛快話來。而田氏的性子則是火爆,她也不會聽夏秀才的辯解。

  「來娣,來娣……」屋子裏,夏秀才不知道低低的聲音說了什麼話,田氏就嚶嚶地哭了起來。

  夏秀才坐到田氏的身邊,將田氏攬進自己的懷裏。

  田氏不依不饒地一邊哭,一邊罵。

  「……後院要是缺那些東西的,我也不說啥。可他們缺嗎?他們不缺!他們要啥有啥,老兩口帶著個小的,天天吃的嘴角流油,你再看看咱們家過的是什麼日子,大橋他姥姥姥爺整天吃的是啥!」

  「這些東西給大橋他姥姥姥爺,那就等於活命的東西,是雪中送炭。給後院,人家根本就不當回事,扭頭不知道扔哪裡爛著去了!夏雲海,你摸摸你那良心,你就能忍心!那不是別人,那是你媳婦的親爹親娘!沒有他們,就沒有你媳婦,就沒有你兒子閨女!」

  「我那可憐兄弟,身子骨不好,還得天天下地幹活。我那可憐的侄子侄女,成年也吃不上點兒油腥兒。一家子都指望著他們的好姑父!你心裏想想,你對得住他們嗎!」

  夏秀才垂著頭一直沒吱聲兒,見田氏略停頓了下來,他才抬起頭,沖著田氏陪笑。「是我的不是。我再去買就是。你說岳父岳母家需要啥,咱就再去買啥。」

  「說的好像你腰纏萬貫一樣。你哪裡來的那些錢,只會吹牛。當年我一個黃花大閨女,就被你這謊話給矇騙了。」

  「來娣……」夏秀才的尾音繞了幾道彎兒出來。

  夏橋神色就有些尷尬,想要動手拉弟弟妹妹離開,可弟弟妹妹都躲開了,根本不理他。

  屋子裏,田氏的語氣中怒氣見消,卻越來越哀怨。

  「……你平時說疼大寶,都是謊話。大寶十五了,還說不上個媳婦。你看著就不著急?大橋他姥姥姥爺看著別人抱孫子,著急上火,前幾天還病了一回。不求你這個好姑爺給他們什麼,咱們有個夏至,這就是老天定的姻緣,親上做親的大好事。你聽了你那好爹好娘的攛掇,這都不肯!」

  「你好狠的心腸!你就忍心看他大舅絕戶,你就忍心看大寶打光棍!」

  田氏這樣說,似乎還沒絕了要夏至給田大寶做媳婦的心思。

  然而夏秀才卻知道,這事萬萬做不成了。

  「咱十六才十二,太小了。她姥姥姥爺要抱孫子,合該給大寶尋個年紀大點兒的閨女。」

  「你給尋啊?」田氏立刻就說道。原來這個時候她也明白了,夏家是絕對不肯同意把夏至給田家的,她就等著夏秀才這句話。

  「尋個好閨女這事兒,還是你們女人家合適,我怕是做不來,我就認識我那些學生,都是男娃娃。」

  「那你能做啥?」田氏盯著夏秀才。

  「聽娘子的,都聽娘子的。」

  「咱不能幫上別的忙,大寶娶媳婦的錢,咱都包了。這一大家子,就咱們過的比他們強,你還是個大秀才,名聲在外。咱不幫這個忙,人家背地裏戳咱們的脊樑骨。這在咱是小事兒,在他姥姥姥爺家,那就是要命都解決不了的事。」

  「哪能不管,就依娘子。咱出銀子,咱出銀子。」夏秀才沒口子的答應著。

  田氏的聲音這才柔和起來,也漸漸地低了下去。

  最後,還是歸結到銀錢上,他們家得給田大寶出錢娶媳婦,這在夏至的意料之中。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兒,但是她終於不必嫁給田大寶了。

  這就是勝利。

  夏至沒心思再聽田氏和夏秀才的璧角,轉身就要回自己的西屋。

  後門外突然響起汪汪的狗叫,然後是砸門的聲音,伴隨著小黑魚兒的叫聲:「開門!開門!」

  小黑魚兒來了,夏至忙走過去開門。

  「老叔。」夏至笑著招呼。

  小黑魚兒挺著小胸脯站在門口,他的身邊是大青,大青的背上還背著個小小的行李捲。

  「十六,我給你做伴兒來啦。」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45 PM


第十九章 不眠

  原來夏至跟著夏秀才跑了,夏老爺子十分放心不下。他是知道田氏的脾氣的。夏至違逆了田氏,還當面跟田氏對著來。田氏受挫,肯定不會放過夏至。所以,他想留夏至在後院住上幾天,再做打算。

  夏老爺子歎氣,小黑魚兒卻是個行動派,他立刻動手收拾自己的行李,捆在大青的背上,要求給夏至做伴兒。

  夏老爺子就點了頭。

  田氏再霸道不講理,也不敢動小黑魚兒。有小黑魚兒在旁邊,夏至不會太吃虧。夏老太太捨不得小兒子,但也沒阻攔。她也擔心夏至。

  就這樣,小黑魚兒帶著大青和自己的行李來了。

  不管用不用的著小黑魚兒給做伴兒,夏至還是非常高興,就把小黑魚兒往屋子裏頭讓。

  他們的動靜,就驚動了屋子裏頭的田氏和夏秀才。

  「誰呀?」田氏高聲問,人卻沒出來。其實聽到狗叫,她就猜出來大概是小黑魚兒來了,所以明知故問,語氣很是不好。

  「娘,我老叔來了。」回答的,是夏橋。

  「這麼老晚了,過來幹啥?」田氏的語氣依舊不好。

  「娘……」夏橋就琢磨著,該怎麼說才能緩和氣氛,不讓田氏生氣,也不能傷著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可不管這些,他聽見田氏在屋子裏問他,就推開夏橋,大模大樣地推門進了東屋。

  田氏和夏秀才都嚇了一跳。

  夏秀才正攬著田氏,下意識地就鬆開了手。

  小黑魚兒沒看他們,他只低頭往地下瞧。

  「這是咋啦,摔這麼多東西,你們不過啦?」

  田氏板著臉不說話。在小弟面前,夏秀才的臉就有些下不來。「不小心,是不小心……」

  夏橋趕忙進屋,往外勸小黑魚兒。「老叔,你不是說給十六作伴兒嗎?」

  夏秀才也忙就笑了:「那好啊。」他還囑咐夏至,「十六,好好照看你老叔。」

  田氏不樂意:「夏至不用人做伴兒。她不願意在這家過了,她愛上誰家上誰家去。我還能省下一個人的口糧。」

  「娘……」夏橋趕忙就要勸田氏,還給夏至使眼色,讓她喊娘,給田氏說幾句好話。

  在夏橋看來,夏至不用嫁給田大寶這件事算是定了。雖然田氏難免生氣,但夏至給田氏陪陪小心,慢慢地,這件事就過去了。

  可夏至今天不願意哄著田氏。小黑魚兒更不是這樣的性子。一聽田氏說這樣的話,他的大眼睛立刻就亮了。「這可是你說的。你出來,當著大傢伙的面,你就說,因為十六不給你傻侄子做媳婦,你就不要十六了。你說完,我就把十六領家去。你以後想養活十六,都不能夠哩!」

  小黑魚兒說完,一雙眼睛竟彎成了月牙兒。

  說這些話,他是有私心的。他恨不得夏至現在就跟他回後院,以後就跟著他一起過。

  田氏再不喜歡夏至,也不能當眾去說這樣的話,當即就氣的面紅耳赤。

  夏秀才趕忙起身打圓場,他領著小黑魚兒出來,送進了西屋裏。「小龍,讓十六好好照看你,你要什麼,就跟十六說。」然後再次囑咐夏至,「好好照看你老叔,別淘氣。」

  小黑魚兒眯著眼睛抱著手,看夏至沒啥表示,這才不再說什麼了。

  夏秀才在小黑魚兒和夏至的頭上都摸了摸,笑著轉身回東屋去了。

  屋子裏漸漸地安靜下來。

  小黑魚兒是夏老太太給洗漱好了過來的,所以夏至給他鋪好了被褥,他就上了炕,趴在被窩裏,兩隻手托著下巴看夏至。

  夏至一邊梳頭發,一邊跟小黑魚兒嘮嗑,就說到了田氏要夏秀才給田家準備錢的事。

  「十六,大寶要娶媳婦,你家得給預備多少錢?」

  夏至認真地想了想。一般不富裕的村莊人家娶媳婦,十兩銀子就能夠辦的下來。但是大寶娶媳婦不一樣,找不找得到願意的人家不說,就是找到了,人家肯定要一大筆聘禮。

  然後田家還習慣了對田氏獅子大開口。

  「至少得要三四十兩銀子吧。」夏至告訴小黑魚兒。

  「這可不少。」夏家正經算是富戶,但在小黑魚兒看來,這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是不少。」夏至點頭,而且聽田氏的意思,田家還挺著急給田大寶娶親的。短時間內要夏秀才和田氏籌到這筆錢,肯定又有的折騰了。

  他們家一直都是這麼折騰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夏至歎氣。

  「十六,你爹啥都好,就是性子太軟。」小黑魚兒小大人般地說話。

  夏至點頭,知道這應該是小黑魚兒聽夏老爺子說的話。其實她也一直困惑不解,夏秀才和田來娣這兩個人,不論是從家世背景,還是性格秉性方面,都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這兩個人是怎麼遇到了一處,似乎還經過許多的轟轟烈烈,他們怎麼就能成了親呢?這真是難解之謎。

  夏至想了一會,不打算為這種即成的事實傷腦筋。明天,將會是嶄新的一天。

  它也確實是嶄新的一天。

  天才濛濛亮,夏至就醒了,看見旁邊的小黑魚兒睡的正香,夏至笑了笑,輕手輕腳地起身出來。

  大青跟著出來,蹭夏至的腿,卻不叫。

  夏至心情不錯,揉揉大青的大腦袋,一面往東屋的方向看了一眼。東屋裏靜悄悄的。夏至奇怪,夏秀才說今天回府城,不是應該提早起身嗎,怎麼還沒起來?

  這麼想著,東屋悉悉索索地有了動靜。

  田氏穿了衣裳出來了,看到夏至,田氏板起臉,但這並不妨礙她使喚夏至幹活。

  不過是幹活,夏至沒有任何怨言。

  看著夏至如往常一樣快手快腳,似乎還比從前多了一份俐落和從容,田氏的面色漸漸地緩和了一些。她從一個小袋子裏舀了一小瓢的粳米出來,混合在高粱米中,開始淘米。

  「我叫我爹起來吧,往府城去該晚了。」夏至看了一眼田氏,就說道。

  「別吵你爹。」田氏攔住夏至,「讓你爹多睡一會。你爹今天不回去。」這麼說著話,似乎才想起來她該很生夏至的氣。「死妮子,就你多事。」

  夏至根本沒聽見田氏這後面的話,她心裏想著,夏秀才今天為什麼不回府城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47 PM


第二十章 一家子

  夏至和田氏在堂屋和院子裏收拾,喂雞喂豬,給一家人張羅早飯。過了一會,夏秀才和夏橋也出來洗漱。夏秀才在家吃飯,田氏都會額外安排菜肴,夏至並不擔心,她另外拿了個雞蛋出來煮。

  「死妮子,你幹啥?」田氏瞧見了,瞪起眼睛問。

  「給老叔煮個雞蛋。」夏至理所當然地回答。

  田氏恨急了,往西屋的方向看了看,終究不敢大聲,也不敢說出太過分的話來,只是恨恨地盯著夏至,讓她把雞蛋放回去。

  夏秀才就瞧見了,勸田氏:「這事兒是十六想的周到,就一個雞蛋,你一個做大嫂子的……」

  田氏就明白過來,夏至是特意要讓夏秀才看到的。她咬了咬牙,不再阻攔,卻加倍地使喚起夏至來。

  夏至根本就不當一回事,該做的活計她自然會去做。

  等大青在西屋叫起來,夏至就知道是小黑魚兒醒了,忙端了水盆往西屋去。看她這樣,越發讓田氏恨的咬牙切齒,卻只能暗自生氣,不敢說什麼。

  小黑魚兒已經很能照顧自己,但他還是乖乖地讓夏至給他洗了臉,這樣表示親近。

  「老叔,你昨晚上睡的好不好?」夏至問小黑魚兒。

  「好。」小黑魚兒笑眯眯地答。

  「小龍,吃飯啦。」夏秀才笑著招呼小龍,讓他一起吃早飯。

  小黑魚兒卻搖頭:「不啦,我回去吃。」這是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囑咐他的。可以給夏至做伴兒,但是不要在夏至家吃飯。為了這點兒事,讓田氏不高興,甚至有什麼抱怨,是很不值當的事情。

  「老叔,一起吃早飯吧。」夏至也留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還是搖頭,又讓夏至跟他上後院去吃飯。「你爺和你奶都說了,做了你的飯。」

  這句話,夏至是相信的。小黑魚兒是打定主意不肯留下來吃飯,夏至也就沒強留,當然她也沒跟小黑魚兒往後院去,只將煮熟的雞蛋給小黑魚兒裝在衣袋裏,讓他拿回去吃。

  「以後我家裏啊,我至少要當一半的家。」夏至低低的聲音告訴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嗯了一聲,沒有拒絕夏至給的雞蛋,高高興興地帶著大青走了。

  東屋炕上擺了飯桌,夏至一家人團團圍坐。

  早飯的主食是粳米和高粱米兩摻合的飯。夏秀才從來不肯吃小灶,有他在飯桌上,一家人都是吃一樣的飯菜,這是夏秀才堅持的為數不多的事。

  夏秀才性格溫和,三個孩子都很乖巧,只要田氏不生氣鬧騰,一家子的氣氛總是非常好的。

  吃過早飯,田氏就讓夏至收拾碗筷,她則忙著整理昨天夏秀才帶回來的東西,又將葫蘆裏攢的雞蛋都拿出來,另外裝在了籃子裏。

  夏秀才說要花錢再給田家買東西,田氏沒讓,她打算把家裏的雞蛋都帶過去。他們家的錢要攢起來給大寶娶媳婦,能省一些就省一些。

  夏至因為後來沒再聽夏秀才和田氏說話,因此並不知道這個。然而她冷眼瞧著,就猜出了八九分。她覷了個空隙問夏橋,正如她所猜測的那樣,昨天夜裏田氏和夏秀才說好了,兩人今天要往靠山屯兒田家去。

  田氏要夏秀才帶著禮物上門道歉,然後再親口承諾給田大寶娶媳婦。

  等夏秀才走到前院,夏至就跟了過去。

  「爹,你要去姥姥家?」夏至問。

  「是啊。」夏秀才笑眯眯地,因為夏至盯著他不放,他覺得他該說些什麼。「十六,你放心吧。你娘也是一時被你姥姥姥爺逼急了,才想出這樣一個拙法子來。現在你娘都想明白了,不會再強迫你。所以,閨女,你就笑一笑,別苦著臉啦。」

  這麼說著話,夏秀才還俯下身來故意逗了夏至一句。

  「我們小十六可是大興莊最漂亮的小閨女兒。」

  夏至菜刀眼。「爹,你要給田家準備多少銀子?」

  夏秀才就愣了愣,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夏至肯定是聽到他和田氏說話了。

  「都聽你娘的。」夏秀才依舊笑的很溫和。

  夏至一聲不吭,扭身走了。她再不想搭理夏秀才了。不過走了幾步,她又回來了。

  「爹,我想把西屋收拾收拾。」夏至跟夏秀才商量,「現在屋子裏又窄又潮,還招蟲子。」

  「你想咋收拾?」夏秀才笑著問夏至。

  「把雜亂東西都挪出來。那個屋以後就歸我。」夏至說著話,往屋裏張望了一眼。田氏不在屋子裏,應該是出去了。

  「行。」夏秀才挺痛快地點了頭。西屋並沒什麼要緊的東西,挪出來也有地方放。

  「那你跟我娘說。」夏至看著夏秀才。

  「好。」夏秀才點頭。

  夏至就站在那兒,繼續看著夏秀才。

  夏秀才臉上的笑容放大了。「等一會,我看你娘心情好的時候說。我肯定給你說。」

  「嗯。」夏至這才點頭,「那我今天就收拾。」

  「收拾吧。」夏秀才笑。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夏至利索地轉身,不再搭理夏秀才了。

  要回娘家,田氏的動作就格外的俐落。這會的工夫,她就準備好了東西,還讓夏橋給雇了車。夏橋幫著田氏往車上搬東西。

  街上有人,都看見了田氏。

  田氏還是出門那套秀才娘子的打扮,滿面笑容,驕傲又滿足。有人跟她說話,她就說和夏秀才一起回娘家。

  夏至看著田氏,心中就是一動,她將夏樹叫到了一邊。

  「小樹兒,娘去姥家,帶你去不?」

  夏樹搖頭,田氏說今天不帶他。

  「姐,我樂意跟你在家裏。」夏樹討好地朝夏至笑。

  「你得跟著娘去。」夏至卻說道。

  「可娘說不帶我。」

  「那你就硬賴著去。咱爹不也去嗎,你就說捨不得他,也捨不得娘。」夏至告訴夏樹,無論如何,他今天得跟田氏一起回靠山屯兒,而且還要寸步不離。

  「你得聽仔細了,爹娘跟姥姥姥爺都說了啥,回來後要一字不差地學給我聽。」夏至囑咐夏樹。

  「啊……」夏樹撓頭了。

  「能做到不?」夏至問夏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48 PM


第二十一章 屋子


  「這個呀,有點兒難……」夏樹的眼睛嘰裏咕嚕地轉了轉,然後撓頭,「嗯……也不是做不到啦……」

  「然後呢?」夏至眯眼。

  「姐,我做好了這件事,你、你能不能跟老叔說說,讓我跟大青玩?」夏樹大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夏至。

  「成交!」夏至果斷地答應,「不能讓咱爹娘知道。」

  「絕對的。」夏樹高興的幾乎手舞足蹈。

  姐弟倆擊掌,這件事就算定了。

  之後,夏至就看著夏樹使盡了渾身解數,像扭股糖似地纏著夏秀才和田氏。兩口子終於沒挺住,雖然覺得夏樹礙事兒,但還是將這個小兒子給帶上了。

  目送馬車遠走,夏至揮手。

  夏樹也揮手。

  田氏起疑:「小樹兒,你跟你姐咋這麼好了?」

  「嘿嘿。」夏樹只笑,不說話。

  夏秀才不以為意:「小樹兒長大了,懂事兒了。他是十六幫著帶大的,感情當然好。」

  因為心裏還裝著大事,田氏也就沒有深究。

  夏至回來,就開始收拾西屋。夏橋沒去地裏,留下來給夏至幫忙。西屋裏堆放的雜物,一部分搬到堂屋和東屋裏,一部分則是放到了屋外。

  屋外有個簡易的棚子,平時堆放著柴火,可以防日曬雨淋。

  雜物都搬了出去,屋子裏就顯得寬敞明亮了許多。夏橋還收拾了些破爛的桌椅板凳,出去借了傢伙事兒,回來叮叮噹當地,打算給夏至湊出一套桌凳來。

  夏至則負責打掃。正忙活著,前院就有人說話。夏至站在炕上,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

  來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中等身材,面龐清秀,腦後拖著一條烏溜溜的大辮子。

  「蘭子姐。」夏至脆生生地招呼道。

  孫蘭兒聽見夏至的聲音,笑著應了,快步走進屋來。她在堂屋站下,又叫了一聲大橋哥。

  正在幹活的夏橋忙站起身,沖孫蘭兒溫和地笑著。「蘭子來啦,快進屋吧,十六在屋子裏。」

  「哎。」孫蘭兒應了,邁步進了西屋,然後就吃了一驚,「十六,你這是在幹啥?」

  夏至就將收拾屋子的那一番話跟孫蘭兒說了。

  「十六,你先歇會。」孫蘭兒很為夏至高興。她從懷裏拿出一個雞蛋來,塞在夏至的手裏,一面搶過夏至手裏的抹布,替夏至幹活。

  拿著還溫熱的雞蛋,夏至心中暖暖的。孫蘭兒就住在夏至家的東隔壁,是小夏至最好的朋友,平時總是十分照顧小夏至。小夏至也很喜歡這個比她大兩歲的,在她眼睛裏既溫柔又漂亮的大姐姐。

  孫蘭兒家的條件不是很好,她在家裏的情況更不好,不是個能吃上雞蛋的人。雖然是這樣,偶爾得了什麼好吃的東西,孫蘭兒哪怕自己捨不得吃,也會悄悄地拿來給夏至。

  「蘭子姐,這雞蛋……」夏至看著孫蘭兒,壓低聲音問她。

  「我娘昨兒下晚兒少摸了一個雞蛋,剛才下的,我趁著沒人看見,就撿了。十六,姐一會燒把火煮了給你吃。」孫蘭兒也將聲音壓的低低的,一雙大眼睛裏跳動著喜悅的光彩。

  「好,一會兒咱們做了吃。」聽她這麼說,夏至也笑了,很痛快地將雞蛋收了起來。

  「十六,你大寶哥那件事……」一邊幫著夏至幹活,孫蘭兒一邊問夏至。她這兩天跟著她爹出去做短工,聽說了夏至的事,卻一直沒時間也沒機會過來詢問。

  「那件事就算是完了。」夏至沒說的太詳細,只將大致的情形說了。

  孫蘭兒就替夏至鬆了一口氣。「把我嚇的夠嗆。要是那樣,還不如大月兒姐呢。都定好了,不會有反復了吧?」

  「不會的。」夏至的語氣十分肯定。事情鬧到這樣,就是田氏也不會再讓她嫁給田大寶。而且,就算是將來田氏反悔,她這次能頂住,將來也一定行。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確認小姐妹不再有嫁給傻子的危險,孫蘭兒的心裏就完全輕鬆了。她在屋子裏四下打量著,幫夏至出主意怎麼收拾屋子。

  「十六,我那還有不少的豆薯子,就給你做個門簾吧。」

  夏至的屋子還沒門簾,而豆薯子做的門簾最適合夏天用,又漂亮,又涼快,而且還能防蚊蟲。

  「好啊。」兩人商量好了出來,就跟夏橋說了。

  夏橋笑著擦擦額頭的汗:「那木框就歸我,一會我就能給你們做好。」

  「我們串簾子也快,今天就讓十六掛上新門簾。」孫蘭兒笑著說道,飛快地回家去拿豆薯子。

  「那我上後院要線去。」夏至說著話,就往後院來。

  上房屋子裏,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在,見夏至來了,老兩口招呼她上炕坐。

  「你爹你娘上靠山屯兒了?」夏老爺子問。

  「嗯。」夏至肯定不會幫夏秀才和田氏瞞著。「昨兒夜裏不知道是咋商量的,今天拿了大包小包就去了。看樣子是打算出錢給大寶娶媳婦。」

  「意料中的事。」夏老爺子歎氣。

  「爺,你別替他倆著急上火的了,隨他們折騰去吧。」夏至就說,然後立刻加上一句,「要是他們打算賣了我給大寶籌錢娶媳婦,爺你可一定得管。」

  夏老爺子被夏至說的哭笑不得,然後又深長地歎氣:「十六,你大月兒姐的事,爺管來著,爺拼了命攔著啊。可惜你大月兒姐……那孩子,哎……」

  「爺,我都知道,你別為這事傷心了,以後或許能好起來呢。」夏至連忙說道。

  「嗯,」夏老爺子點頭,「就借我們十六的吉言了。」

  「嘻嘻,」夏至笑,因為沒看見小黑魚兒就問了一句,知道小黑魚兒又出去玩了。「爺,奶,我跟我爹商量了,我住的那屋子打算好好收拾收拾。」夏至就說了收拾屋子的事,又說孫蘭兒要幫串門簾子。

  夏老太太立刻就問:「那還缺啥不,看看爺奶這有沒有。」

  「奶,我那兒還缺串門簾子的線。」夏至就笑著道。

  「正好我這裏還有。」夏老太太就下了地,開櫃子拿出一卷魚線來都給了夏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50 PM


第二十二章 門簾

  夏至拿了魚線從上房屋子裏出來,正碰見臘月在當院帶著夏林玩。臘月問她做什麼,夏至就說了。

  「四姐,我也去幫你串門簾子吧。」臘月跑西廂房裏去拿了納鞋底子的粗針出來,跟著夏至往前院走。夏林小胖子也顛顛兒地跟在後頭,奶聲奶氣地喊夏至四姐。

  回到前院,孫蘭兒已經拿了豆薯子回來,正在跟夏橋說話。夏橋似乎有些擔心,怕孫蘭兒出來的時間長了,回去挨她爹娘的數落。

  「家裏的活計我都幹完了。他們今天有事,沒工夫管我。」孫蘭兒說道。而且她家就在隔壁,真有事找她,招呼一聲她就能聽見,不會耽擱了。

  「那就好。」夏橋聽了,就點了點頭。

  「蘭子姐,咱們上外面去串門簾子吧。」夏至讓孫蘭兒看了她拿來的魚線,又去東屋田氏的針線笸籮裏取了粗針出來。

  夏橋幫著她們拿豆薯子,夏至和孫蘭兒、臘月就從後門出來,就往老武家門口的大柳樹下坐了。武老太太幾個人正在樹下乘涼,看見她們來了,都笑著招呼,問是做什麼,聽說是要串門簾子,武老太太,還有兩三個媳婦就都主動地上前來幫忙。

  武老太太因為看見只有豆薯子,還特意回屋子裏去拿了一笸籮的小竹管出來,說是上次她家串門簾子剩下的。

  「放著也是放著,下次還不知道啥時候能用著,就給咱們十六串門簾子吧。」

  只用豆薯子串的門簾子未免太過單調,加了小竹管,不僅輕便許多,也更加漂亮。武老太太十分手巧,她指點著大傢伙,就算只有豆薯子和小竹管,也將門簾子串出了花樣。

  並不是什麼複雜的圖案,可簡單卻別致的波浪紋,也足夠漂亮,讓夏至開心了。

  大家都很默契地沒提田大寶那回事,或許也是都知道答案了的緣故。但聊著聊著,難免又問到田氏和夏秀才一大早就雇車的事。

  「……拿東西去我姥家了。」夏至沒有避諱。就算是她不說,村子裏的人遲早也會知道。「看我娘的意思,田大寶娶媳婦,是要我家給拿錢。」

  眾人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

  這些年來,田氏顧娘家的種種事蹟早已經在村子裏傳遍了,估計很多人都猜到了事情會這樣發展。

  「要說啊,閨女顧著點兒娘家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可是這凡事吧,也總得有個分寸。」武老太太說話比較委婉。

  她是夏秀才親娘的姐姐,本來跟夏秀才家走的挺近的,後來也是因為田氏做事太過極品,才慢慢地有些疏遠了。

  不過,也有特別爽利,說話耿直的。

  「老田家的日子,就是靠著老夏家才過起來的。秀才娘子做的太過,老田家不是過不下去,她賣了一個閨女還不夠,還要把夏至給她娘家傻侄子。要不是夏至落生的時候我去看了,我都不信她是夏至的親娘。」

  另一個也點頭贊同。

  「秀才娘子把自己的孩子們是坑的夠嗆。」

  夏至低著頭,沒說話。

  武老太太剛忙使眼色讓大家都不要說這些糟心事,然後特意問夏至收拾屋子的事。

  「你們那西屋我以前去的時候看過,那席子還能用嗎?」武老太太問夏至。

  「破舊了點兒,但是還能用。」夏至就說道。

  「那肯定是不大能用了。」武老太太歎氣,一面想著家裏是不是還有席子可以勻出來給夏至。

  這個時候,誰都沒注意,在一邊玩的小夏林顛顛兒地跑走了,過了一會的工夫,小傢伙又跑回來了,因為跑的急,還有點氣喘吁吁的。

  「四姐……」夏林湊到夏至跟前兒。

  「嗯?」夏至決定小胖子挺好玩,就笑著看他。

  小傢伙紅了臉,大眼睛忽閃忽閃,奶聲奶氣地告訴夏至:「我、我家裏有席子,新的,娘、娘說,給四姐。」

  說完這些話,小傢伙似乎更不好意思了,也不等夏至回話,就扭身顛顛兒地跑回家裏去了。

  等小傢伙再從家裏出來,身邊就跟了馮氏。

  馮氏的腋下夾著一卷葦席,過來跟夏至說話:「十六,剛才聽小五說你那屋子缺領席子,正好我這有不用的,還是新的,正好夠一間屋,嬸子給你去鋪上吧。」

  夏至趕忙站起身來,跟馮氏說不用,她那屋的席子還能用。

  「你三嬸兒給你,你就拿著吧,都不是外人。」武老太太笑呵呵地在旁邊勸道,「小姑娘家的屋子裏,就該用點兒好東西。」

  「大姨說的對。」馮氏笑著點頭,又看著夏至,「十六要是不要,那就是跟我們見外。」

  「四姐,你就收下吧。」臘月也勸夏至。

  「收下吧。」小胖子夏林挨著夏至的腿邊,抬起包子臉來朝著夏至笑。他奶聲奶氣地學著大人說話,把大柳樹下的人都給逗樂了。

  夏至也是個爽快的人,看出馮氏是真心實意地送她東西,而且她那屋子的席子也確實很破爛了,也就點了頭。

  這會工夫,簾子也串好了,大傢伙就都往夏至家來。大家一起動手,幫夏至換了簾子,又將門簾子也收拾齊整掛好了,才笑著散去。

  孫蘭兒、臘月和夏林留了下來。

  這個時候,屋子裏已經很是整潔。

  「再把紗窗換換,就更好了。」顯然,孫蘭兒很會收拾屋子。

  夏至點頭,她也是這麼想的。可家裏並沒有現成的窗紗,要跟田氏要錢去買,恐怕有些難度。

  「十六,你收拾屋子,咋不告訴我?」小黑魚兒怒氣衝衝地來了。

  「老叔。」夏至忙笑著讓小黑魚兒進屋,「老叔,我想收拾好了,再告訴你,好讓你替我高興。」

  一句話,就讓小黑魚兒怒氣全消。不過他似乎覺得這樣有損於他做叔叔的尊嚴,而且以後夏至有事再不提前告訴他可怎麼辦,他就抿著嘴,強板著臉不笑。

  可終究還是沒板多久。

  「十六,你奶讓我給你送窗紗來啦!」小黑魚兒招呼身後的大青,大青的背上正是一捆淡綠色的窗紗。

  夏至就想著,這是夏老太太猜出來她缺這東西,還是馮氏回去說了什麼?然而不管是哪一種,這都是極富善意且周到的舉動。只怕那卷新葦席,也有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的意思。

  「太好啦,我正愁沒窗紗。」夏至有些誇張地大聲道。

  小黑魚兒再也忍不住,立刻就笑彎了眉眼。

  有了窗紗,夏橋心靈手巧,又有幾個小姑娘在旁邊幫忙,不大的工夫,就將一間房的紗窗全給換好了。

  夏至看著自己煥然一新的屋子,心中雀躍,又有些感動。從今天開始,這裏,就是她的家了。她不僅又了一個家,還有了家人和朋友。

  就是不知道田氏對收拾出來的屋子有什麼感想,會不會覺得冒犯了她的權威。女兒住的環境好了,當母親的田氏可未必會高興。

  下晌,田氏和夏秀才終於從靠山屯兒回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52 PM


第二十三章 獅子大開口

  兩口子大包小包的去,依舊空空的手回來。

  夏至站在門口,看著夏秀才和田氏下車,後面跟著夏樹。田氏的臉上帶著笑,看見夏至的時候笑容就收了收,但還是難掩高興的神色。

  田氏高興了,只怕他們一家子就要遭殃了。

  進了屋,田氏就開始支使夏至。夏至表現的很乖順,並趁機說道:「爹,我和我哥聽你的意思,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爹、娘要不要看看?」

  夏秀才就點頭說好:「十六,你這就收拾出來了?收拾成啥樣,我和你娘看看。」夏秀才招呼田氏。

  田氏的臉色微微沉了沉,不過卻沒駁回夏秀才。夏至要收拾西屋,她已經聽夏秀才說了,卻沒太放在心上。夏至一個小丫頭,還能怎麼收拾那屋子呢。

  走到堂屋,田氏這才注意到西屋的新門簾,她立刻就頓住了,陰沉下臉來問:「夏至,這簾子是哪兒來的?」

  「是蘭子姐拿了豆薯子,我大姨奶給添的小竹管,大娘和嬸子們幫著我弄的。」夏至就將在大柳樹下乘涼,大傢伙幫著她串好了新門簾的事情說了,其中只略過從夏老太太那裏拿來的魚線不提。

  田氏的臉色就緩和了一些:「別總麻煩你蘭子姐,到時候還是得我還人情。」他們與孫家住在隔壁,田氏跟孫蘭兒的娘張氏關係處的還算不錯。她所謂的還人情的話,意思這門簾是用了她的人情,也就是說,這門簾還是她的。

  夏秀才沒那麼多心思,他上下將門簾打量了一番,就誇說串的好看,花樣雖然簡單,卻分外的別致齊整,這就非常難得。

  「是我大姨奶指點著,才串出了這個花樣。」夏至就說道。

  「她大姨奶就是手巧。」夏秀才笑著說道。

  田氏沒吱聲兒。她跟武老太太的關係不太好,但武老太太卻是夏秀才的親姨媽。

  如果說這門簾子就讓田氏吃了一驚,那麼走進西屋,看到西屋的變化,田氏愣怔了半晌,眼神晦澀難明,看著不僅僅是憤怒。

  「這是咋回事?」田氏指著屋子裏的新炕席,嶄新的紗窗,還有地當間擺著的桌子凳子,那桌子上還擺了個青瓷瓶,瓶子裏插著三支鮮靈靈的芍藥花。

  夏秀才也大吃一驚。他雖然答應了夏至收拾屋子的請求,但心裏想著,夏至能做的,也不過是將屋子裏的雜物都搬出去,再將屋子收拾的乾淨些。可是現在,整個西屋卻是大變樣了。

  他沒有質問夏至,看著夏至的神色卻有了不同。

  夏至不徐不疾,一樣一樣地解釋給夏秀才和田氏聽:「席子是我三嬸兒送的。窗紗是我老叔送的。那花兒是蘭子姐送的。這桌子凳子是我哥拿壞的給我收拾出來的。」

  「我大姨奶她們幫我收拾出來的屋子。」夏至說了幾個名字,都是今天幫她串門簾,後來又來幫她拾掇屋子的同村媳婦。

  「伯娘嬸子們都說爹娘疼我!」最後,夏至還星星眼地說道。為了今後生活能有個好點兒的環境,我也是很拼的。

  田氏的目光在屋子裏來回掃了幾眼,最後似乎是看不下去了,扭身重重地摔了門簾子,就往東屋去了。

  夏至在後面忙著查看,心中暗暗慶倖,如果不是新串的門簾子,線是新的非常結實,只怕被田氏這麼摔一下,就得斷了。

  夏秀才沒有立刻走,他在屋子裏來回打量了一番,笑著連連點頭說好。

  「爹……」夏至故意往東屋的方向看了一眼,遲疑地問夏秀才,「我娘會不會……」

  「不會,不會。」夏秀才擺了擺手,「我不知道我們十六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人緣兒。十六啊,你得記得大傢伙兒的好,知道嗎?」

  「我知道。」夏至鄭重地點頭,依舊小心翼翼地往東屋張望。

  「別怕,有爹在。」夏秀才安慰夏至。

  夏至笑了笑。

  她之所以急著今天把屋子收拾出來,一來是田氏沒在家裏,她做事方便。二來,也是因為夏秀才在家,多少能起到緩衝的作用。夏秀才也有他的優點。只要他在,就不會看著田氏打罵女兒。

  當然還有最為重要的一點……

  夏秀才和田氏拿了許多東西往田家去,夏秀才一定會答應田家提出的要求,然後田氏的心情就一定會很不錯。

  而且,這屋子可是在村子裏人的見證下,還是大傢伙幫著她收拾好的。田氏想要做什麼,可就得多尋思尋思了。

  這件事,擱在平時田氏絕對不會接受。但在今天,田氏依舊會生氣,卻能容忍下來。

  夏秀才誇了夏至,又安慰了夏至幾句,就往東屋去了。夏至沒跟過去,只搬了個小板凳在堂屋坐了,一面摘菜,一面聽夏秀才和田氏說話。

  夏秀才前腳剛邁進東屋,田氏就發作了。

  「是誰同意的?丫崽子膽子比天都大了。今天敢這樣,明天就該把咱房頂都給掀了。」

  「來娣,你消消氣。這事兒我跟你說了,你不是也點頭了嗎?十六一年年的大了,屋子也該收拾收拾。也沒花家裏的錢,都是大傢伙給幫的忙。」

  正是因為大傢伙幫忙,尤其是後院出了大力,田氏的心裏才越發的不自在。

  「反了天了……,攛掇著我親閨女對付我……,也不是千金小姐,那屋子不收拾她就住不了,這樣下去可不慣壞了她……」

  夏秀才溫溫和和地不住勸解。

  夏至又聽了一會,確認田氏是真的不會怎樣,她也不願意再聽那兩口子膩歪。她還有一件要緊事,忙扭身找夏樹。

  夏樹一直在夏至近前轉悠。剛才看到西屋的變化,他也吃驚不小,有話要跟夏至說,可夏至一直沒理他。現在看到夏至找他,他趕忙就湊了上來。

  「姐……」夏樹賊兮兮地笑。

  夏至就知道,夏樹這肯定是完成任務了。她也不急著聽,就領著夏樹從屋子裏出來,找小黑魚兒。

  後院門口,夏林正跟幾個小丫頭小小子在玩,看見夏至出來了,小傢伙笑嘻嘻地喊了一聲四姐,然後又喊了一聲小樹兒哥。

  「看見老叔了沒?」夏至問夏林。

  「在後街呢,我給你找去。」小胖子說著話,就顛顛兒地往後街跑。

  夏至忙攔住他,讓他繼續玩,自己帶著夏樹一起在後街找到了玩耍的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見夏至來找他,就遣散了小夥伴們,過來問夏至有什麼事。

  「老叔,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吧。」夏至左右看了看,就說道。

  沒人的地方非常好找。老夏家後牆根兒就沒人。

  「出啥事啦,十六?」

  「我爹娘從靠山屯兒回來了。……我讓小樹兒跟了去,聽他們都說了些啥話。」夏至簡單地解釋給小黑魚兒聽,然後就叫夏樹:「小樹兒,你都聽到啥了,跟我和老叔說吧。」

  夏樹就開始指手畫腳地學說他聽到的話。

  田氏和夏秀才到了田家,田氏就先帶著夏秀才給田老頭和王氏賠禮,無非是說夏老爺子阻攔,不同意夏至嫁給田大寶,他們兩個人也實在沒有辦法。這件事,是他們對不住田家。

  然後就是夏秀才在田氏的授意下,向田家許諾,田大寶娶親的銀子,他來負責。

  「他們說了要多少銀子嗎?」夏至就問,她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問題。

  「說了。」夏樹點頭。

  「多少?」

  「……算了半天,說是最少最少,也得二百兩……」夏樹做了個誇張的手勢,「還要咱爹三個月就給準備出來,說秋下就給大寶哥定媳婦。」

  夏至立刻菜刀眼。

  小黑魚兒一下子跳了起來。「他們這是想要人命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53 PM


第二十四章 負擔

  小黑魚兒非常憤怒,也不聽夏樹再說什麼了,就要去找田氏算賬。夏至趕忙攔住了小黑魚兒。

  「十六你別攔著我。」小黑魚兒大眼睛瞪的溜圓,「你爹哪裡來的那麼多錢?他攢不齊那些銀子,你娘最後還得在你們身上摳!」

  二百兩銀子,而且還要在三個月之內湊齊。小黑魚兒說的都是實在話。

  他才七歲,或許自己並不懂這麼多,還是聽多了夏老爺子的嘮叨,才會明白的這些道理。由此可見,田氏做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老叔,不是我攔著你。你現在去找我娘,也沒有用。」夏至勸小黑魚兒。

  夏家一大家子能攔住田氏,不讓她給田大寶做媳婦,卻從來攔不住夏秀才和田氏給田家送錢。

  小黑魚兒還是不幹:「他們上哪兒踅摸這些銀子。最後沒法子,還得算計你。」田氏總不能賣兒子,家裏還能賣出錢來的,也就剩下夏至了。

  「老叔,我肯定不能讓她賣了我。」夏至握拳。

  「我也不讓。」小黑魚兒嚷,還是要去找田氏理論。

  夏至只好抱住小黑魚兒:「老叔,咱先去找我爺我奶商量吧。」這一次,小黑魚兒彆扭了兩下,就同意了。

  小夏林還在大門外玩,看到小黑魚兒回來,他奶聲奶氣地叫了聲老叔,就往院子裏跑。小傢伙年紀雖然小,卻已經很有用,最常幹的就是跑腿傳話的事兒。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挺喜歡他,也樂意使喚他跑腿兒。小傢伙現在肯定是去給爺奶報信兒去了。

  夏老爺子正在當院站著,一雙眼睛看的是前院的方向。小黑魚兒跑過去,就要說話,夏至忙將他攔住了,示意大家進屋去說。夏老爺子就猜到是出了什麼事,他帶著幾個孩子進了上房,才開口詢問。

  小黑魚兒就將夏樹聽到的話大體說了一遍。說到夏秀才答應要在三個月內準備一百二十兩銀子的時候,夏老爺子的臉頓時就黑了。

  「叫你大哥來!」夏老爺子大聲地吩咐。

  「爺你別生氣。」夏至忙勸,她還真擔心夏老爺子會被氣個好歹的。

  「我咋能不生氣!」夏老爺子臉色沉痛,「你大姐究竟是為啥被你娘給賣了?你大哥為啥好好念著書就不念了?還有小樹兒,為啥十歲了還沒去念書?你爹是秀才啊,他就到賣兒賣女的地步了?他供你哥和小樹兒念書還供不起?」

  「哎,你爹他……太讓我失望了!」

  夏老爺子一屁股坐在炕沿上。這許多的事,他一開始怪的是田氏,但是事情多了,他最後更多的是對大兒子恨鐵不成鋼。

  看著夏老爺子不像剛才那般火冒三丈了,夏至才又慢慢地勸夏老爺子。

  「爺你別著急生氣,叫我爹來可以,你慢慢地跟他說,他一時不答應,爺你也別著急,慢慢來,總會有辦法的。」這樣勸著夏老爺子,其實夏至心裏頭明白。

  以夏秀才一貫的行事,他既然答應了田家,夏老爺子再怎麼說,只怕都是枉然。但是死馬也要當做活馬來醫。讓夏老爺子說一說夏秀才,總還是有些用處的。

  「爺你也不用讓人去叫,我爹一會肯定過來。」夏至又告訴夏老爺子。夏秀才今天沒回府城去,這會有空閒了,怎麼能不來後院跟夏老爺子說一聲呢。

  「嗯,十六,爺聽你的。」夏老爺子被夏至勸住了,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也是關心小孫女,他就問起了夏至收拾屋子的事。「收拾的咋樣,你三嬸兒跟我說是挺好。」

  「多虧爺、奶、三嬸兒,還有大姨奶,蘭子姐,咱村子裏的大娘和嬸子們幫忙……」夏至聲音清脆悅耳,故意繪聲繪色地將收拾西屋的事情細細地描述了一番,把夏老爺子給哄笑了。

  「爺,你有空也過去看看吧。」夏至試探著說道。

  「嗯。」夏老爺子嗯了一聲,其實並不算做是答應。

  自從那一年因為大月兒的事情,他跟田氏大打了一架,鬧的分了家,他就對著田氏發了誓,說以後不再管夏至家的事了。雖然後來夏橋的事情,他還是開了口,而且還特意往前院去找田氏,卻被田氏給撅了回來。田氏還說了些很絕的話。

  那之後,夏老爺子就不往前院去了,也真正不再管夏至家的事。

  夏至也沒勉強。有些事情需要慢慢來,而且需要恰當的時機。

  這麼說著話,夏秀才果然來了。

  看見夏至和夏樹都在,夏秀才倒是沒露出什麼吃驚的表情來。他在家的時候不多,並不知道孩子們跟後院的爺奶其實是很疏遠的,並且很少到後院來。

  夏老爺子因為聽了夏至的勸,對待夏秀才的態度就很平和,聽夏秀才說往靠山屯兒去了,還問了田老頭老兩口身子是否安好。

  「還是那樣,都挺好的。」夏秀才笑呵呵地回答。

  「那就好。」夏老爺子閉了閉眼睛,他現在一想到田老頭和王氏就是滿肚子的悶氣,需要十成的自製力才能不顯露出來。「十六的事,你跟他們說清楚了吧?」

  「都說清楚了。」夏秀才的樣子很輕鬆,「他們也是一時急的,咱家不願意,他們也不能強迫。」

  「呵呵。」夏老爺子終究還是忍不住冷笑了兩聲,然後才又問,「那老田家就沒提出啥別的要求來?」

  這句話的語氣有些微妙。夏秀才其實是個很靈透的人,就聽出些意思來。他沒急著回答,目光四顧,就看見夏樹躲到夏至身後去了。

  夏秀才意識到某些事情是瞞不住的。他其實也沒想著要隱瞞,或者說,他並沒想著要完全隱瞞。

  比如說要攢錢給田大寶娶媳婦的事,他是要跟夏老爺子說一說的。但是對於具體的數目,他並沒有打算要告訴夏老爺子。

  「他們沒提啥要求,能提什麼要求啊。」夏秀才笑了笑,「是我過意不去,說大寶說親的時候,我幫補他們幾兩銀子。大橋他姥……」

  「你要幫補他們幾兩啊?」夏老爺子打斷了夏秀才。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54 PM


第二十五章 底線

  被問到了具體的銀兩數目,夏秀才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也沒多少,能要多少啊,呵呵……」

  「你說實話。」夏老爺子不容許兒子這樣混過去。

  夏秀才含含糊糊地,就去看夏樹。夏樹躲在夏至身後正探出頭來,忙又將頭縮了回去。看到兒子這樣,夏秀才就猜到了,但他還是不能跟夏老爺子說實話。「爹,真沒多少,也就是幾十兩銀子的事……」

  他這樣逼問,兒子還是說謊,夏老爺子的耐心也被耗盡了。

  「你還想在我面前打馬虎眼。我都知道了!老田家向你要二百兩!你哪里來的那麼多銀子。還三個月就要湊齊,你打算咋給老田家湊這筆銀子?」

  被老爹給揭了底,夏秀才繼續陪笑,卻說不出來話了。

  「你就沒有個章程,咋就敢答應。他們老田家要買個啥樣的媳婦,就敢開口要這老些錢。」夏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地瞧著夏秀才,在他看來,老田家分明將自己這個秀才兒子當做了冤大頭。可他這個秀才兒子卻沒有絲毫自覺,似乎還樂在其中。

  夏老爺子幾乎吐血。說起來,為了田氏顧娘家的事兒,夏老爺子在心裏已經吐過不少回血了。

  「爹,那是來娣的親侄子。來娣嫁給我,當時就說了,她家景況不好,要我照看她家。我也答應了。」

  「我說不讓你照看他們了?可有你這樣的照看法嗎?」

  「爹,來娣她對我……,」夏秀才瞧了瞧夏至和夏樹,還是說道,「她本來可以嫁給有錢有勢的,可她不貪戀富貴,選了我這個窮書生。她對我有情有義,我不能……」

  夏至聽的相當無語。田氏當初就應該找個有錢有勢的呀,那樣就不用禍害兒女了。

  夏老爺子扶額:「得了,我不想聽這些。你就說,你有個什麼章程?」夏老爺子還是比較務實的,夏至暗暗點頭。

  如果夏秀才是有本事給田大寶湊這筆錢的,她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

  「我的薪水……」

  「爹你每個月能領多少錢?」夏至立刻就問。

  夏秀才在府城的書院做教書的先生,每個月能領二兩銀子,逢年過節書院還會有相應的福利,也有學生會送些孝敬。

  這樣算起來,夏秀才一年的收入大概有三十兩。

  另外,夏家分家的時候,夏秀才這一股還分到十畝地,都是上等良田,除扣掉賦稅和一家人一年的糧食,還能有十幾兩銀子的結餘。

  總的來說,憑藉夏秀才的薪水和家裏田地的出息,夏至一家五口完全可以過上相當富足的生活。

  可實際的情況卻是,夏至一家這些年不僅沒有分文的積蓄,平時過的還不如村子裏普通的人家。

  村子裏賣女兒的,只有她家這獨一份。

  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不是他們家遭了什麼災禍,也不是夏秀才和田氏不會過日子,而是田氏將家裏的收入都拿去填給了娘家。

  田家蓋房,田家老兩口生病吃藥,田家大舅娶媳婦、生孩子,田家置田買地……,總之田家要錢的名目繁多,簡直勝過苛捐雜稅。……如今又是給田大寶娶媳婦。

  「我打算跟書院預支薪水……」

  「爹你打算預支多少?」夏至立刻又問,或許她更應該問夏秀才能從書院預支到多少薪水。

  「據我所知,你們書院最多預支半年的薪水。」夏老爺子說道。

  夏秀才語塞,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李山長待我極好,我會好好和他商量……」

  就算是書院的山長非常好說話,但是規矩在那裏,能夠通融的也不多。「爹,就按你能預支一年的薪水來算吧。」

  「我打算多預支幾年……」

  「能留你在書院教書,已經是李山長極大的人情。二百兩銀子,按照你的薪水,那是……」夏老爺子默默地計算。

  夏至算的比夏老爺子還快:「八年零四個月。」

  「你們山長再待你好,也不會預支這些薪水給你。要是一個兩個都要這樣,他的書院也不必開下去了。」夏老爺子沉聲道。

  夏秀才垂下頭,他其實也想到了這一點。「不夠的,我打算借一借……」他的打算就是能預支多少就預支多少,剩下的,他就想辦法去借。

  「那銀子不是少數,你打算跟誰借?」夏老爺子強壓著怒氣,「不許跟你妹子去開口!」

  老爺子秉性剛強,而且特別要臉,這輩子幾乎就沒開口求過人。可偏生這個嫡親的大兒子,被他寄予了厚望的,卻每每開口跟人借錢,而且借錢的理由都很拿不出手,讓他跟著覺得沒臉。

  「總能想到辦法的。不能看著大寶打光棍……」夏秀才弱弱的聲音。

  夏至瞧瞧夏秀才,抿了抿嘴,隨即就上前抱住了夏老爺子的胳膊。夏老爺子和夏秀才都詫異地看著她。

  「爺,你要給我和我哥、我弟做主!」夏至抬頭看著夏老爺子,「不管我爹我娘想什麼法子湊錢,一不准賣地,二不准賣我們,變著法兒地賣也不行!」夏至想的很實際。她絕不想被賣,而只要家裏還有田地,她就不擔心挨餓。

  夏老爺子就被戳到了痛處,他一手捂住胸口:「大月兒的事情,是我這輩子的遺憾,每回想起來,我這心裏就痛啊……」

  夏秀才臉上神情訕訕地:「爹……當時……我也不想的……」

  夏老爺子擺手,示意讓夏秀才住口,那些話,他不打算再聽。

  「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爹,你就給我發誓。」夏老爺子定定地看著夏秀才,「不管你想啥辦法,你不能賣房賣地,那是我們老夏家的祖產。還有,你不能打孩子們的主意,尤其是十六,你們兩口子不許打十六的主意。」

  之所以特意提到夏至,因為她是小閨女,最容易被賣的就是她。大橋和小樹兒都是男娃,田氏還真不敢也不捨得賣兒子。

  夏老爺子還提到了房子。有房子,孫兒孫女們就有住處,不會流離失所。

  「這兩條你違背了哪一條,你就不用再跟著我姓夏了。你去姓田,姓王,你姓啥都成,我只當沒養你這個敗家子!」

  竟是有將夏秀才掃地出門的意思。

  這話相當嚴重了,逐出家門,可和分家大大不同。以前夏老爺子就算是再生氣,也沒有這樣說過。

  夏秀才也變了臉色,哀哀地叫了一聲:「爹……」

  「你只說應不應!」夏老爺子不去看大兒子。

  「爹,我聽你的。」這一次,夏秀才並沒有太多的猶豫,「我怎麼也不會賣房賣地、賣兒賣女。」

  「說的好像大月兒不是被你們兩口子給賣了似的!……你回去跟你媳婦說,她要是背著你做這些事,我不怪她,我只當做是你做的。你們兩口子一起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55 PM


第二十六章 逼迫

  夏秀才滾了,他滾回了前院自己家。夏至也不說話,就跟在了夏秀才的身後。小樹兒眼巴巴地看了看大青,雖然萬分不捨得,他還是選擇了跟著夏至。

  田氏正坐在堂屋裏擇韭菜。這個季節,正是吃頭茬嫩韭菜的時候。從娘家回來,田氏非常高興。而且明天夏秀才就要回府城了,田氏打算用家裏僅有的幾斤白麵,包一頓韭菜餡的餃子。

  沒有肉,但是韭菜切的細細的,加一點兒小蝦皮,作為餃子餡也是很美味的。

  聽見後門簾子響,田氏聽腳步聲就知道是夏秀才回來了,她笑著抬起頭:「回來啦!」目光落在夏秀才的臉上,雖然夏秀才是笑著的,但田氏立刻就知道不對勁兒。

  田氏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凝滯住了,她問夏秀才:「出啥事了?」

  夏秀才歎氣,就在田氏身邊的小板凳上坐了下來。

  「是不是他爺說啥了?!」田氏的臉就陰沉了下來,手裏的酒菜也放下了。

  夏至輕手輕腳地進屋,極有眼色地將田氏沒擇完的韭菜收起來。然後,她也拿了個小板凳,就坐在田氏和夏秀才不遠處,開始悄沒聲地擇韭菜。

  小樹兒跟著姐姐進門,他也沒跟爹娘說話,就蹲到姐姐身邊,裝模作樣地幫姐姐擇韭菜。

  田氏滿心眼兒都是夏老爺子又跟夏秀才說了什麼讓夏秀才這樣煩惱,就沒理會這姐弟倆。夏秀才歎了兩口氣,知道不能瞞著田氏,就把方才夏老爺子說的話跟田氏學說了一遍。

  「他爺也是,咱們哪能賣房賣地,賣兒賣女!」夏秀才如是說道。

  田氏卻立刻火冒三丈。

  她先跟夏秀才發火,認為是夏秀才心裏藏不住話,到後院就把要掏錢給娘家侄子娶媳婦的事情跟老爹說了。「跟你說好了,這事兒別跟後院提。你咋一會都憋不住,啥都說了?你嫌咱家的日子過的太省心還是咋地!要不就是你不願意掏錢,告訴你爹,好讓你爹出頭攔著!你打這主意,你當時咋不說。兩面做好人,夏雲海,你拿我和我們老田家的人當猴耍!」

  夏秀才趕忙擺手,表示不是他說的。可他總不好把小兒子給供出來,雖然那是唯一的嫌疑人。被田氏劈頭蓋臉地數落了一頓,夏秀才最後還只是弱弱地辯解,「……不知道老爺子咋知道的,真不是我說的。」

  「不是你說的還能是誰說的。」這麼說著話,田氏就瞥了夏樹一眼。

  夏樹背對著田氏,正和夏至一起擇韭菜。那個小背影看過去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田氏若有所思,氣不打一處來,但眼前她還顧不上找夏樹算賬。

  「老爺子把我當啥人了,我花一文錢他都心疼,總是猜疑我把家當搬回娘家去。也不看看你有多少家當,一個窮秀才!還怕我賣房賣地、賣兒賣女,這不都是因為你沒能耐!」

  夏秀才不敢說話,只能陪笑。

  田氏竟沒有繼續再罵。原來她心裏非常明白,夏老爺子把要趕夏秀才離門離戶這樣的話都說了,她就真的動不得家裏的祖產和夏至了。

  如果夏秀才離門離戶,他秀才的功名立刻會被革除,書院的差事也保不住。一家人還會被周遭的人所唾棄,根本無法立足,更別說再攢錢給她娘家。

  生了一會氣,田氏雖然臉色依舊陰沉,再次開口時的語氣卻平和了很多。她跟夏秀才商量,要怎麼攢給大寶娶媳婦的二百兩。

  「我去找山長好好說一說,大概能給我預支出一兩年的薪水來。」

  「就算是兩年,那也才四十八兩。」

  「剩下的,我去借。」

  「大妹那個鋪子這兩年挺興旺,他兩口子都能攢錢,起碼能借咱們一百兩。」田氏立刻就道。

  夏秀才就頓了頓,並沒有說出夏老爺子不讓他朝大妹開口借錢的話。

  「一百兩怕是難,咱們也不能總朝大妹開口,大妹也要過日子。我想,找幾個富裕的學生借一些……」

  田氏就挑眉:「是你爹不讓你朝大妹借錢吧。我就知道!親兒子不疼,他就偏疼那八竿子打不著的。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有後娘就有後爹。大妹日子過的富的流油,借她的錢,咱們又不是不還!自家人不幫忙,還能指望外人!」

  夏秀才微微皺眉:「大妹那也是小本生意。」

  田氏就笑了,斜睨著夏秀才:「好哥哥可知道心疼妹子!我這做媳婦的倒是外人!」

  「我會去借錢,不用你操心就是!」夏秀才的聲音還是溫和的,但是臉上卻完全沒有了笑容。

  田氏有一會沒說話,只瞧著夏秀才。夏秀才也沒說話。

  「你能借著多少錢?」田氏就不再提大妹的事,「五月節前咱得給他姥姥姥爺送去一筆,大寶的事要早些操辦起來。」

  夏秀才就很認真地算了算。「五十兩吧,薪水先預支一年的,我再找兩個學生借幾十兩,先應個急。」然後又歎氣,「要是到年底,就能從容些。」

  「等不到年底。」田氏想了想,一個多月的時間,五十兩,終究還是太少。「要二百兩,總得先湊出一半來。」

  這也是她在靠山屯兒跟田老頭和王氏私底下商量出來的結果。那個時候她想著銀錢實在不湊手,就先將自家的田地典了。

  典了的田地,等他們有錢了,還能贖回來。可方才夏秀才轉述夏老爺子的話,把這條路給斷了。田氏知道,在夏老爺子看來,典賣典賣,將田地典出去,跟賣出去沒有差。

  這個頑固的、愛管閒事的老頭!田氏心中暗恨,但這次真不敢打自家田地的主意。

  「一百兩,太難了。」夏秀才不知道田氏心裏怎麼想,他自家想了半晌,還是歎息著說道。

  田氏狠了狠心,為了娘家侄子,她不得不逼一逼夏秀才。「實在沒法子,只有我去給人做工!」夏秀才絕對不會忍心讓她去做工。她這樣說,還是想逼夏秀才去大妹家裏借錢。

  一百兩,大妹家裏絕對拿得出來。不借白不借。大妹幾歲到夏家,可是夏家給養活大,還送了嫁妝風風光光地嫁了出去。大妹過的好了,後院老爺子老太太從不朝大妹要錢。

  他們向大妹借錢,以後還是要還的。就算是大妹家拿不出這筆錢,大妹還可以向別人借。大妹認識的有錢人總比他們多!為什麼不去借!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8:57 PM


第二十七章 將計就計

  「使不得,使不得。」夏秀才連忙阻攔。無論如何,他都捨不得自己的娘子去做工。

  田氏是夏家進門的第一個兒媳婦,本來應該要下地種田的。但是夏秀才卻將夏老太太提出來做例子,在夏老爺子面前作好作歹,不肯讓田氏下田,只讓她在家裏和夏老太太一起做些家務。

  後來,夏家老二的媳婦羅氏進門,卻沒有田氏這般好的待遇,農忙的時候要跟著男人們一起下田勞作。可即便是羅氏下田的時候,田氏也是不需要去的。為了這件事,羅氏當時可沒少抱怨。

  分了家之後,沒有爹娘管著,也沒有妯娌們之間的攀比,夏秀才就更不捨得田氏下地幹活。之後,女兒長大了,慢慢地將家務也分擔過去大半,田氏的日子就越發的好過。

  可以說,自從嫁給了夏秀才,田氏就再沒有吃過什麼辛苦。這都是因為夏秀才心疼她。自家的事夏秀才都不捨得她操勞,更不可能讓她出去看雇主的臉色,給人做活賺取那一點點的報酬。

  見夏秀才果然捨不得她,田氏心中難免得意,面上卻不肯顯露出來,只是唬著臉,問夏秀才:「又不讓我去做工,你還有什麼來錢的法子?」

  這依舊是讓夏秀才找大妹借錢的意思。

  夏秀才一時無語,一邊將兩人的話都聽在耳中的夏至卻有了計較。

  田氏要去做工,那就讓她去。讓她自己吃些辛苦,下次要給田家拿錢的時候,她或許就會多想想了。這麼想著,她就裝作沒聽懂田氏的意思,以為田氏是真打算去做工的。

  「今天我聽栓柱媳婦說,小王莊有雇女工的,活計輕省,給的工錢還多。我說我想去,可栓柱媳婦說,我年紀小,人家不要。」

  因為夏秀才半晌沒回話,田氏就有些賭氣,故意問夏至小王莊是誰家雇女工,雇去是做什麼活計,到底給多少工錢,做出一副真的打算去做工的樣子。

  夏至低著頭,不看夏秀才也不看田氏,回答的卻一板一眼:「說是驗看貨物,不是什麼人都要,只要精細的管家娘子。工錢多少栓柱媳婦也不知道,就說給的挺多的。」

  「這樣細巧的活計夏至確實做不了。」田氏聽的,就有些得意,「我去卻是正好。你大秀才賺不出錢來,也只好我去。」

  就算是活計再輕省,那也是給人家做工,要看人家臉色,要吃苦挨累的。夏秀才可捨不得田氏,只說不讓她去。「……肯定辛苦,而且也賺不了幾個錢,還是我來想辦法。」

  「你又想不出辦法!」田氏就提高了嗓門,「就算是再吃苦,再賺的少,那也是錢。你沒本事,我只有受苦。」

  這麼說著,田氏還站起身來,作勢要去找栓柱媳婦:「我去找她,這份工,我要了。」

  夏秀才也忙起身,拉住了田氏不讓讓她去,但終究還是不肯說去大妹家借錢的話。

  田氏瞧瞧夏秀才,氣的冷笑,越發的要去。

  夏至就將手裏的韭菜放下,一溜煙地跑到後院來。她徑直進了上房,到夏老爺子跟前說話。「爺,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十六,有啥事,你喘口氣兒再說。」夏老爺子讓夏至別著急。

  「是這樣……」夏至忙就如此這般將事情說了,「爺,你就出面,讓我娘去做幾天工吧。」

  夏老爺子沉吟不語。夏秀才常年在府城,不知道鄉下的事情。田氏這兩天一趟一趟地忙著進府城、回娘家,所以也不知道小王莊的事。但夏老爺子卻是知道的。

  「十六,你說的雇工的人家,是王有才家是不?」夏老爺子問夏至。

  夏至點頭。王有才家是小王莊有名的地主,家裏也有幾傾良田。不過他不像其他的種田人家,他地裏種的不是糧食,而是蔬菜。

  他別出心裁,專門提前種些小白菜、小蘿蔔之類的鮮菜,趕在大量新鮮蔬菜上市之前,將這些嫩菜送到市集和府城裏,竟然很受歡迎。

  以夏至的理解,這不能算作是反季節蔬菜,因為畢竟沒有相應的技術。但王有才也算是很有心思,理所應當地賺錢。

  他家現在確實在雇工,但雇的不是什麼輕省又賺錢的驗看貨物的女工,而是男女不拘,只要能幹能吃苦的收菜工人。

  為了趕早將鮮菜送到城裏去,這些工人差不多半夜就要下地,泥裏來水裏去,腰彎下去半天也直不起來,很是辛苦。

  田氏作態要去做工,那就讓她去做這個收菜小工好了。

  跟夏至確定了是王有才家,夏老爺子就知道要做的是什麼工了。老爺子有一會沒有說話,然後才低頭看著夏至。

  「十六啊……」老爺子沒把話說破,他只告訴夏至,「你爹是不會答應的。」

  「我爹不知道究竟是做的什麼工,」夏至非常鎮定,「我娘也不知道。她應該不是真想去。爺你出面把這件事攬下來,我娘為了跟你別苗頭,為了給我爹看,她一定會去。」

  只要田氏去了,一時半會地就別想回來。夏至偷偷握拳,大眼睛忽閃忽閃地。

  「你娘自打嫁進咱們家,就沒吃過苦……」夏老爺子遲疑,田氏怕是做不來收菜的小工。

  夏至看著夏老爺子,突然明白了。「爺,你心腸太軟了。」

  夏老爺子就呆了,半晌才露出苦笑,抬手摩挲夏至的髮頂:「我們十六是個明白孩子啊。」

  「爺,咱不狠這一回,以後我和我哥、我弟,不知道還有多少苦頭吃。你瞅眼不見,我可能就被田來娣給賣掉哇。」而且,只是讓田氏去做幾天的小工,根本就說不上狠心。好多田氏那個年紀的媳婦都在王家的地裏幹活。

  「十六,你說的對。爺就來做這個惡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01 PM


第二十八章 將計就計(二)


  祖孫兩個商量好了,就往前院來。夏老爺子在後門口停住了腳步。這個時候,已經能聽見堂屋裏夏秀才和田氏的說話聲了。

  田氏依舊嚷著要去做工,要去找栓柱媳婦。夏秀才拼命攔著,一邊不住地勸說。看來,他還是沒答應田氏朝大妹開口借錢。

  夏至小聲咳嗽,提醒夏老爺子。

  夏老爺子這才走到堂屋門口,卻並沒有進屋,他站在臺階下,也不朝屋裏看,只背著手說道:「誰要去做工?找栓柱媳婦不頂事。真要去,我打發人說句話。」

  屋裏的吵鬧聲戛然而止。夏秀才急忙忙地出來,向屋子裏讓夏老爺子。「爹你來啦!屋子裏坐吧。大橋他娘就是說說,哪能讓她去做工。」

  「我不是說說。」田氏趕過來,沒出屋門,就站在門邊,手裏將簾子掀開說話,「我去做我的工,不勞你老人家說話。」絲毫沒有請夏老爺子屋子裏坐的意思,反而有些攔著門口,不希望夏老爺子進門的光景。

  「我想也是。你自打嫁進我們夏家,地都不曾下過,說什麼做工,也就嚇唬嚇唬我這實心眼的兒子!」夏老爺子依舊背對著門口,說完這句話,背著手就要走。

  田氏就受不住激,摔了門簾子出來。「你老人家不要瞧不起人。我田來娣說話算話,吐口唾沫都成釘。我說要去做工,就去做工。」

  夏秀才忙就打圓場,一個勁兒地跟夏老爺子解釋:「來娣她說的是氣話,爹你別當真。」

  「是真是假,明天人家寅正就要上工。村裏有車,看你真去假去!」說完這句話,夏老爺子也不理會夏秀才,背著手就走了。

  「我去!你兒子沒本事,我咋不去!」田氏沖著夏老爺子的背影大聲嚷。

  夏秀才左右看看,最終還是沒有去追夏老爺子,而是趕緊回屋來,將田氏往屋子裏推。

  「夏雲海,你咋說?」田氏紅了眼圈,問夏秀才。

  「來娣,你不要去做工。錢的事,我總會有辦法。」夏秀才就說道。

  這樣的答復並不能讓田氏滿意。兩人夫妻這麼多年,夏秀才能向誰借錢,能借到多少錢,田氏都十分清楚。除了大妹那裏,誰肯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來給他們,而且還許他們慢慢地還。

  夏秀才不說去大妹家借錢,田氏就不能善罷甘休。她賭了一口氣,將白麵收起來,飯菜都不做了,就在炕沿上扭了身子坐著。

  「來娣,我會想辦法。」夏秀才坐在田氏身後,柔聲細語地保證。田氏只不理睬他。

  夏至見這兩人一時半會都不會說出個結果來,就自己做了主張。擇好的韭菜用水洗乾淨,然後細細地切了,加些油鹽,用一碗小蝦皮拌了餡。白麵被田氏收起來,她就用黍米麵和麵,捏不了餃子,就包了些韭菜盒子。

  收拾了案板和麵板,夏橋坐在灶前燒火,她在大鐵鍋裏刷了薄薄一層油,將韭菜盒子一個個放進去兩面煎,等韭菜的香味出來,麵皮發焦變黃,這韭菜盒子就熟了。

  將韭菜盒子都撿進一個小盆子裏,夏至又將鍋刷洗乾淨,另外拿些蒜、醬和少許油炸鍋,簡單地做了一個粉絲湯。這晚飯就算是準備妥了。

  田氏依舊不肯開晴,被一家子勸著坐在飯桌邊,也只肯喝了小半碗的湯,就不再吃了。夏至帶著小樹兒悶頭吃飯,看大哥夏橋吃的心不在焉的,還給他夾了一個韭菜盒子。

  至於同樣也吃的心不在焉的夏秀才,夏至沒理他。

  夏秀才吃了一個韭菜盒子,笑著誇夏至:「十六的廚藝越發的好了。」

  田氏冷哼了一聲,落在夏至身上的目光頗有些異樣。

  夏至沒吭聲。

  吃過飯,夏至收拾碗筷,不僅夏橋幫著她,夏樹也很勤快地幫忙。夏秀才不以為意,田氏看了就皺眉瞪眼,指著夏橋和夏樹讓他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那是夏至的活。你們慣的她要上天!」

  爺三個誰都沒說話,夏橋帶著夏樹到堂屋裏,不在田氏眼前幫夏至。

  天色擦黑的時候,夏至早將屋裏屋外收拾的乾乾淨淨,又餵了一回豬,將家裏養的雞都關進了雞窩裏。看的夏秀才連連點頭。

  屋子裏掌上燈來,小黑魚兒帶著大青又來給夏至做伴兒,被夏至帶到東屋來。她在炕上放了小桌子,和小黑魚兒、小樹兒都在桌邊坐了,然後笑著對夏秀才說話:「爹,你再教小樹兒認幾個字。我和老叔也借光兒學學。」

  小黑魚兒就瞧了夏至一眼。他跟著夏老爺子已經學了很多字,轉年就要到鎮上的私塾念書。夏樹九歲了,卻沒上過學,些微跟著父親和大哥認的幾個字。而夏至,是不認得字的,也從來沒有表示過要學認字。

  夏至要認字,他就可以教她。但是當著夏秀才和田氏的面,他沒把這些話說出來。

  夏秀才倒是很高興,親自拿了文房四寶來,盤著腿跟孩子們一起在桌子旁邊坐下,真的開始教幾個孩子認字寫字。

  他教了十來個字,小黑魚兒都認得,小樹兒認得一半,夏至一個都不認得。她也不著急,默默地用心記熟。

  「小龍認得這許多字了!」夏秀才就誇自己的小兄弟。

  小黑魚兒驕傲地笑出滿眼光彩來:「都是爹教我的。爹還說,明年就送我去鎮上私塾。」這麼說著,他又撓了撓頭,心裏頗有些惆悵。真的去了鎮上私塾念書,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天天跟著小夥伴上山下河地玩了。

  然而再惆悵也沒有用,夏老爺子是一定要送他去念書的。

  夏秀才本也是笑著,聽小黑魚兒這樣說,目光就移到自己的小兒子身上,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很多。夏樹仰臉看著夏秀才和小黑魚兒說話,這個時候卻似乎無意地垂下了頭,眼皮子耷拉著,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頭,然後又抬起頭來,咧嘴笑。

  夏橋在地下的長凳上坐,燭光的陰影落在他臉上,柔和又憂傷。

  一時間屋子裏的幾個人都沒說話,田氏的說話聲就顯得特別響亮。

  田氏還在跟夏秀才鬧氣,因為羅氏來了,就和羅氏往當院去說話了。妯娌兩個正在說夏老爺子的閒話。

  「就沒有他不管的事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02 PM


第二十九章 將計就計(三)

  田氏說夏老爺子的壞話,幾個孩子都聽見了,而且小黑魚兒也在。夏秀才有些尷尬,卻不敢說田氏,忙乾咳了一聲吸引幾個孩子的注意力。

  「十六怎麼也想學認字啊?」夏秀才笑著問夏至。

  不認字做了睜眼瞎,以後被人賣了,把文書放在她眼前她都不知道,或許還會笑呵呵地幫人數錢,這怎麼能成。

  對於上過十幾年學的夏至來說,做個文盲是絕對不能接受的事。而且,知識改變命運,她是這句話的忠實信徒。

  但是這些話是不能跟夏秀才說的,所以她只是笑笑:「我想認幾個字,能看懂文書和書信,還能記記賬。」這是她最基本的要求,也是初步的目標。

  夏秀才就覺得小女兒很有見識。「女孩子家雖不要科舉,也應該念些書,是極有好處的。我原來還教你們母親……」說到這,夏秀才自覺失言,笑了笑,又說起夏至來,「我來教我們十六認字。」

  「大哥,你有多少工夫能教十六?」小黑魚兒突然說話。

  「要是簡單認幾個字,我來教十六就行。」大橋在陰影中說道。

  小黑魚兒原本那樣說話,就是想攬這個差事在自己身上,見大橋突然出來截胡,他就急了,小身子往前探著,就攔在了夏至和大橋之間,仿佛怕大橋將夏至給搶走似的。「大橋,你得下地幹活,你活計多哩,哪有空閒。我來教十六,我有空。」

  大橋就笑,也不跟小黑魚兒搶。

  夏秀才跟著湊趣:「十六,讓你老叔教你啊。」

  夏至就也笑眯眯地答應:「好啊。」

  小黑魚兒高興地小臉都紅了:「那就這麼定了,我肯定能教好十六。」

  田氏在當院跟羅氏說了半天的話,這時候送走羅氏進屋來,正好聽見夏至要認字,小黑魚兒要教她。田氏就冷哼了一聲:「十六要幹活,哪有那個閑功夫。我們家沒有吃閒飯的。」

  夏至就拉住要跟田氏嗆聲的小黑魚兒:「娘,我不耽誤幹活。」

  「你說不耽誤就不耽誤啊?小丫崽子,又不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你有學認字那個功夫,給你大哥和小樹兒做雙鞋,比啥都強!」

  夏至笑了笑,並不跟田氏辯論,只拉了生氣的小黑魚兒出來。她都走進了西屋裏,還能聽見田氏在跟夏秀才說不讓她學認字。

  「你別縱著她,這丫頭一天天心大了,就要管不住了!」

  夏秀才只是陪笑,讓田氏不要生氣,其餘的話一句沒有。

  夏至就將西屋的門關了,然後問小黑魚兒:「老叔,你說要教我認字的話,是真的不?」

  「當然是真的呀。」小黑魚兒抱著手,一本正經地看夏至,「十六只要你想學,我就教你。要用紙筆什麼的,也不用你爹娘掏錢給你買。老叔供著你。」

  所謂的小黑魚兒要供她,自然是夏老爺子掏錢,夏至抿嘴笑。「老叔,我真想學。」

  「那咱們就從明天開始。」小黑魚兒立刻就道,然後就抱著手,板著臉,很認真地開始籌畫起來。

  夏至見他這樣認真,也不打攪他,自己去堂屋端了一盆熱水來,放在凳子上,將髮辮松了,開始洗頭。

  小黑魚兒就湊過來,蹲在地上抱著大青的腦袋,自己則歪著頭看夏至洗頭髮,一面跟夏至說話。「十六,以後你缺啥少啥,就上後院要去。你爺你奶囑咐的。」

  為了給田大寶湊錢,以後夏至家的生活將會十分艱難。田氏摳錢的手段,夏老爺子是見識過的。

  「嗯。」夏至也不矯情,痛快地應了。

  「大橋和小樹兒也可憐……」小黑魚兒小大人般地歎氣,神態語氣與夏老爺子有七八分相像。這就把夏至給逗笑了,問他:「是我爺說的這話不?」

  小黑魚兒點頭。

  原來他們從後院回來,夏老爺子很是煩惱,就說到夏至他們兄妹幾個。夏老爺子說,夏至是女孩子,終究要嫁人,到時候田氏就管不著她了。

  可夏橋和夏樹就不一樣,他們雖然沒有被賣掉的危險,但他們要在田氏的手下娶妻生子,孝順贍養田氏。只要田氏不鬆口,兄弟倆只怕一輩子都要為田氏背負填田家那個無底洞的責任。

  夏老爺子這是心疼孫子了。

  「我爺就是心軟啊。」夏至擦乾頭髮,又低聲感慨了一句。

  小黑魚兒沒聽清楚這句話,他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小傢伙朝東屋的方向看了看,就又往夏至跟前湊了湊:「……要去做工,是真的不?」

  「是真的。」夏至點頭,心裏想,就算原本是假的,她也要弄成真的。

  兩個又低低的聲音商量了一番,小黑魚兒很興奮,好不容易夏至才哄著他睡了。

  半睡半醒之間,夏至聽到東屋的動靜,一下子就完全醒了。

  東屋裏掌了燈。原來已經到了寅時,田氏穿戴整齊,說要去上工。夏秀才爺三個都被她鬧醒了,正攔著她勸,不肯讓她去。

  夏至穿了衣裳過去,就說要給田氏做飯,讓田氏吃了飯再出門。

  「十六,不急著做飯,你娘不去。」夏秀才告訴夏至。

  夏至就站在旁邊不說話了。小黑魚兒睡眼惺忪地帶著大青過來,挨著夏至站了。

  「我咋不去!」田氏聲音很高,「我要是不去,憑你能弄到足夠的銀錢?我要是不去,以後還不得讓你爹看扁了我,當我說話都是嚇唬你的!」

  田氏就往外走,夏秀才忙伸手攔著,田氏推了夏秀才幾把,並不十分用力。

  夏秀才知道田氏要的是什麼,但那件事對於他來說,又是實在的為難。可看田氏穿著粗布衣裳,一副要去做工的樣子,他又不由得心軟。「來娣……」夏秀才溫柔地叫,心裏猶豫,或許他應該再豁出臉來一次,最後一次……

  不等夏秀才妥協,後門就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小黑魚兒帶著大青跑出去,一會的工夫,就領了夏雲漢進來。

  「老爺子跟人說好了,讓我借了車來,送大嫂過去。」夏雲漢老老實實地說話,「這麼早,沒有車往那邊去。我送大嫂,大傢伙都能放心。」

  夏秀才和田氏的臉色都變了變。

  「我去!」田氏陰沉著臉,推開夏秀才就出去了。

  「大哥,那我去了。」夏雲漢跟夏秀才打了一聲招呼,忙跟著轉身離開。

  夏秀才愣怔了一會,才回過神來,等他從屋子裏跑出來,田氏已經坐在大車上,夏雲漢坐在車板子上,正揚起鞭子,要趕著驢車離開。

  「三弟……來娣……」夏秀才忙上去攔,卻被小黑魚兒、夏至和大青有意無意地攔了一下,眼看著夏雲漢趕車帶著田氏走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09 PM


第三十章 天藍了

  「不行,我得去追。」夏秀才看著驢車帶著田氏轉過街角不見了蹤影,忙抬腳去追。

  「爹,我娘就是跟你賭氣。不用你追,她過一會也就回來了。」夏至拉住他,很平靜地勸解。

  「不行,你娘賭氣,啥事都能幹出來。爹不能讓你娘折磨自己。」

  「爹,你現在去追我娘,我娘就能跟你回來了?」夏至問夏秀才,「你不答應上我姑家去借錢,我娘還是要去的吧。」

  夏秀才就愣住了,他停住了腳步,扭頭詫異地看著夏至。他沒想到,兩口子誰都沒明說的事,夏至竟然看出來了。

  「十六……」夏秀才不知道該跟女兒說什麼。

  但夏至知道該怎麼忽悠他。

  「我娘這麼多年沒做過重活,她就是做做樣子。你不去追,她就會回來。你去追,她就要你去我姑家借錢。」這兩個選擇,被逼到最後,夏秀才最後只怕還會選擇追回田氏。所以田氏敢坐車就走。

  但是夏至不會給他這樣的選擇。

  「爹,不如你照舊回府城去。一會三叔送我娘回來,我娘看不見你,她慢慢地也就想通了。放心吧,我娘這陣子不會再去府城找你了。你要跟書院預支薪水,總得好好表現不是嗎,總請假耽誤學生的課,我娘還怕你支不出來薪水吶!」

  「你三叔會送你娘回來,不是真送她去做工?」夏秀才半信半疑。

  「爹,你和我娘類似的事情也鬧過不少回了,我爺都是咋做的?」夏至不答反問。

  夏秀才沉思了一會。夏老爺子是總愛說他們,但是關係到田氏本身,夏老爺子也就是嘴上說說,從來沒有採取過什麼行動。

  他老爹的脾氣,他很清楚。老爺子嘴硬心軟,而且還很看重他這個大兒子,看重他的面子,不會越過他對田氏怎麼樣。

  即便是從前發生過幾次讓夏老爺子氣的吐血的事,夏老爺子也沒真出手整治田氏,最後反而是老爺子自己發了誓,不再管他們。

  這一次雖然田家要的錢多,但他沒答應把夏至給田大寶,事情反而沒那麼嚴重。

  這麼想著,夏秀才就覺得小閨女的話說的有道理。不過他還是不放心,要問問夏至:「十六,你爺跟你說啥了?」

  「嗯……」夏至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了轉,「我爺說,各退一步……」

  夏秀才和田氏各退一步。夏秀才不要急巴巴去追田氏,田氏見夏秀才不受她轄制,也就不會再逼著夏秀才去大妹家借錢。

  「爹,等娘想清楚、消氣了,你再回來哄娘開心啊。」夏至笑眯眯地。

  如果能這樣,就太好了,夏秀才頓時鬆了一口氣。

  見夏秀才不去追田氏了,夏至也很高興,就張羅著給夏秀才做飯。夏秀才還要往後院去,親自跟夏老爺子說說,確認一下田氏的事,卻被小黑魚兒給攔下了。

  「爹心煩,早上要多睡會兒。」

  夏秀才有些心虛,一時也不大願意再面對夏老爺子,就含糊了。夏至又端茶送水,預備了早飯,將他照顧的十分周全,夏秀才竟也漸漸放心。

  天色放亮,夏秀才就要回府城書院去,還是不忘記囑咐夏至幾個:「你娘要是回來晚了,你們就去接一接。好好勸勸你娘。」他還讓孩子們給他捎信兒,不然他不放心。

  「爹有什麼信兒,也打發人捎回來。」夏至領著夏橋和夏樹點頭,又想起一個主意來。「爹,讓我大哥寫信給你,你也寫信給我們,大哥念給娘和我們聽啊。我們還能多認得幾個字!」

  原來夏秀才和家裏通訊,都是找人捎的口訊,現在夏至建議大家都寫信。夏橋是念過私塾的,寫信看信完全沒有問題。

  夏秀才覺得小閨女這主意很好,他也願意孩子們多認些字,就點頭答應了。

  田氏是不認得字的。

  送走夏秀才,夏至笑眯眯地回屋。

  上午,夏至幾個在後院上房坐著,夏雲漢趕著車回來了,車上並沒有田氏。夏至知道,她的計畫成功了。

  夏橋和夏樹都有些發呆。

  「讓你們娘好好想一想,以後也好不再打十六的主意。你們家也不能總這麼過。」夏老爺子就跟兩個孫子說,「你們有啥反對意見嗎?」

  兩兄弟也不願意夏至被賣,但他們還是擔心田氏。

  「爺,不是真要我娘做工吧?」夏橋還問夏老爺子。

  夏老爺子歎氣,他跟夏至說好了,這個惡人就他來做,因此他只告訴夏橋:「不會。爺做事有分寸,大橋,你信不過爺?」

  「不是。」夏橋搖頭又點頭,「我信爺說的。」

  「那你們就別管了,你爹那裏,我托人給他捎信兒。」夏老爺子就道。

  夏至等哥哥和弟弟都走了,她自己留下來,聽夏雲漢跟夏老爺子彙報送田氏去小王莊的事。

  「走到半路,大嫂就有些後悔,意思要回來,我裝沒聽懂……」到了小王莊,夏雲漢將田氏交給王家,田氏更後悔了,明說要回來。他沒帶她回來。

  「王守才承過爹的人情,我跟他說了,他就應了。」

  田氏將會在小王莊做收菜小工,包食宿,有人看管,不做滿一個月休想回來,夏家不要工錢。

  這一個月之後,田氏將不敢再打夏至的主意,也不敢要夏秀才跟大妹借錢。就算是以後她依舊要貼補娘家,也會收斂許多。

  夏老爺子歎氣,因為做了一回惡人。「……為著我的孫子孫女。只他們兩口子,我才不管。」

  夏雲漢和夏至都笑,對於夏老爺子這句話有幾分真,兩人都沒有計較。

  「……虧得是現在,孩子們都大了。她不在,十六也能把家裏料理的周周全全……」夏老爺子在夏至走後,就跟夏老太太和夏雲漢說話。

  「十六這孩子不簡單。」夏雲漢說道。

  「如果大月兒是這個性情就好了,你大哥家不至於到今天的地步……」

  夏至高高興興地回家。閑著沒什麼事,她就翻了翻自己的財產。

  小夏至能有什麼財產也就是幾件拿家裏的舊衣服改的、一件要穿上幾年的舊衣服,都是縫縫補補的痕跡的,但卻洗的很乾淨,也疊放的整整齊齊。

  身上這件衣服穿著已經有些熱,夏至就將夏天穿的一套夏竹布褲褂拿出來,準備洗洗曬曬就穿。將褂子抖開來,就見一邊胳膊肘處磨損的快透亮了。

  夏至歎氣,翻出一塊顏色相近的布頭,又拿了針線笸籮,坐到下坎的陰涼處補自己的小褂子。雖然粗茶淡飯,破舊衣衫,但田氏走了,夏至看什麼都覺得好看。

  下坎處有下夏至種下的一叢叢的馬蘭,已經開花,是最晴朗的天空的藍,還有蘭子姐幫她種的月季、芍藥,一叢叢一簇簇嫩綠的草,這裏一株,那裏一株不知名的小花……

  夏至覺得今天的天空分外的藍,呼吸的空氣也格外清新。這真是……「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因為高興,她不自覺地哼起了小曲。

  「十六,你唱啥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12 PM


第三十一章 苦水泡大的人

  夏至抬起頭來。孫蘭兒抱著個針線笸籮站在隔壁門外,隔著矮樹和花叢看著她笑。夏至趕忙招呼了一聲蘭子姐。

  孫蘭兒順著牆邊的窄道走過來,在夏至身邊坐了,問夏至為什麼這麼高興。

  田氏是親娘,即便是對著非常親密的蘭子姐,她也不好說是因為田氏會有一陣子不在家,所以她才高興。「沒啥事,我就是高興。」

  孫蘭兒就笑,那是看透夏至心思,而且心有戚戚然的笑。「大娘今天早上坐車走了……」

  「嗯。」夏至低頭縫衣服,「我娘昨天吵著要去小王莊做工,我爹也沒法子。」

  「大娘要去幾天?」孫蘭兒拿出鞋底子來,一面納鞋底子,一面又問。

  「大概一個月吧。」夏至答道。

  「哎……」孫蘭兒歎了一口氣,「你也能鬆快幾天了。」田氏在家也是做家務的,她走了,家裏的活就都是夏至的。一般人來看,都是夏至要辛苦幾天。

  孫家與夏家住隔壁,夏至的處境,孫蘭兒很清楚。就如同夏至清楚她的處境一樣。

  夏至自己高興,但卻並沒有忽略孫蘭兒的情緒。她停下手中的針線,看看孫蘭兒,又朝孫蘭兒的家看了一眼。

  「蘭子姐,五嬸又打你了?」

  孫蘭兒沒吭聲,就點了點頭,一雙眼睛就水潤了起來。她狠狠地眨了眨眼睛,沒讓淚水流出來。這些年,她早就學會了將眼淚咽回肚子裏。

  夏至歎息。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孫蘭兒的爹是親爹,但娘是後娘。孫蘭兒的親娘死的早,她爹孫老五續娶了一個姓王的女人。孫王氏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如今肚子裏又懷上了一個。

  孫蘭兒有個同母的大哥,早幾年成親,淨身出戶,去了媳婦的村子裏安家謀生,留下孫蘭兒在繼母的手裏討生活。

  孫王氏在人前能說會道,不笑不說話,還很會來事兒(她跟田氏處的挺好),但卻並不是個善良的女人。

  田氏打罵夏至,是不分場合的,但孫王氏打罵孫蘭兒卻不同。孫王氏從不會當著人面打罵孫蘭兒。她都是將孫蘭兒叫到屋子裏,打的也是見不得人的地方,而且下手非常狠,罵的更髒。

  夏至之所以知道,就是因為兩家隔壁,她偶爾往孫家去,撞見孫王氏拿雞毛撣子打孫蘭兒。雖然看見夏至孫王氏立刻就住了手,而且還換上了一副笑臉。但是自那之後,夏至就再沒登過孫家的門,遇見孫王氏,她都繞道。

  她的噩夢中也屢屢出現孫王氏的身影。什麼吃人的妖怪,樹林中藏著的鬼影,全長了一張孫王氏的臉。

  孫蘭兒和小夏至頗有些同病相憐,憋在心裏的話不能對外人說,只能對小夏至傾訴。孫蘭兒不僅用雞毛撣子打她,氣急了還會狠狠撓她、掐她,下手的地方更是不能為外人看見、女孩子家羞於啟齒的隱秘所在。

  搜尋小夏至的記憶,夏至認為,孫王氏是個貨真價實的陰毒女子,而且恐怕還有心理疾病。

  她很同情孫蘭兒。

  比起孫王氏,田氏堪稱慈母。

  「蘭子姐,你大哥那沒有什麼消息嗎?」夏至想了想,就問孫蘭兒。

  孫蘭兒搖了搖頭:「大哥大嫂他們生活也不容易……」言外之意,她大哥大嫂根本就顧不上她。

  夏至沉默。在她看來,孫蘭兒最快捷的一條出路,就是離了孫王氏身邊,去依傍著她大哥生活。然而孫家大哥自從搬去了媳婦的村子裏,就再沒回來過,對孫蘭兒也是不聞不問。

  「我娘也不會放我走,家裏離不開我……」孫蘭兒垂著頭,俐落地將粗麻線穿過厚厚的千層底,低低的聲音說道。

  孫王氏當然不會放孫蘭兒走。孫蘭兒的親娘是西邊的人,那邊的女孩子發育的早。孫蘭兒不論是身材還是長相,都像她的親娘。

  雖然十四歲,而且生活艱苦,但孫蘭兒的身材已經凹凸有致,比同齡的女孩子更富有青春少女的美。她還很能吃苦幹活,不僅下地種田能頂一個勞力,還能和她爹孫老五一起出門給人扛短工賺錢養家。

  家裏的活計更不用說,只要孫蘭兒在家,家裏什麼事都不需要孫王氏動手,孫王氏只要動動嘴就行了。

  這樣的孫蘭兒,孫王氏當然捨不得她。

  就在過年的時候,孫老五出門做活結識的一個夥伴想為兒子求娶孫蘭兒。孫老五回家來說,立刻就被孫王氏給駁回了。

  孫王氏在人面前解釋,說孫蘭兒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是她當孫蘭兒是親閨女,所以捨不得孫蘭兒早早嫁出去,到婆家去給婆婆立規矩吃苦。

  瞭解孫王氏的人都對這樣的話嗤之以鼻。

  孫王氏要留下孫蘭兒,不過就是為了讓孫蘭兒多給她幹幾年活。而且,到最後孫蘭兒出嫁,還能給她賺一筆嫁妝回來。

  而且,有孫蘭兒在家,孫王氏還有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出氣筒。

  孫王氏當真是捨不得孫蘭兒啊!

  孫王氏現在懷孕了,覺得身子不好,就更要孫蘭兒伺候她。孫蘭兒十四歲,已經給孫王氏伺候過兩回月子了。

  夏至仔細打量孫蘭兒。孫蘭兒的眼睛有些腫,夏至知道她不會哭,就想到另外一個緣由。「蘭子姐,你晚上還得伺候她?」

  孫蘭兒點頭:「她懷著小毛頭,身子不舒坦,夜裏睡不沉……」孫王氏不舒服、睡不好,就要折騰孫蘭兒,要她端茶遞水的伺候還是小事兒,還會打她出氣。

  夏至決定,她要幫孫蘭兒。「蘭子姐,我娘不在家,你來給我做伴兒吧,跟我一起住我家西屋。」

  「這、這能行嗎?」孫蘭兒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都亮了,不過隨即就暗淡了下來,「她不會答應的。」

  「我去說,她不答應也得答應。」夏至站起身。

  孫蘭兒一開始不相信夏至要去她家找孫王氏。夏至膽小,害怕孫王氏這一點她是知道的。後來看出夏至是認真的,她忙跟著起身,拉著夏至不讓她去。「她不會答應的……,我都習慣了。」在孫蘭兒看來,夏至是小孩子,是說不動孫王氏的。

  「不去試試怎麼能知道行不行。」夏至拉著孫蘭兒的手讓她跟著自己,「一會我說話,你什麼都不用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14 PM


第三十二章 愛管閒事的小人兒


  孫家的前門和夏至家的一樣,都是籬笆門。白天裏這門都開著,只有到了晚上,為了防外面的野貓野狗,這籬笆門才會關上。

  與夏至家不同的是,孫家的草房只有三間。

  孫蘭兒的兩個小兄弟都在院子裏玩,看見夏至和孫蘭兒,兩個小子飛快地跑進屋子裏,也不知道說話。這是因為夏至來了。

  「幹啥去啦你倆,弄的一身泥猴似的!」孫王氏斥駡兒子的聲音就先傳了出來,聽語氣心情似乎非常不好。孫蘭兒有些瑟縮,腳步都頓了頓。

  夏至拉了拉孫蘭兒,示意她別怕,就帶頭邁過門檻進了屋。

  孫家三間房,一明兩暗,進門是堂屋,孫家幾口人都住在西邊兩間屋裏。這房子比夏至家的房子年頭要老,房頂的椽子都黑了,簡單的幾件傢俱也都暗淡陳舊,屋子裏遠不如夏至家亮堂。

  孫王氏坐在炕上,正訓斥兒子,抬眼看見夏至,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她故意急急忙忙地從炕上下來,一邊拿笤帚掃炕,一邊招呼夏至上炕坐,滿面春風地說道:「夏至來啦,快坐。要不嬸子還說一會得閒兒了要去看看你。」

  夏至雖然在家也要受田氏的氣,但她畢竟是夏秀才的閨女,親爺是村裏數一數二有名望的人。孫王氏對夏至一直很熱情,今天還多了一分巴結。

  夏至反抗成功,沒有被定給傻子田大寶。今天田氏還被送去做工。這兩件事,估計孫王氏都知道了。夏至也就沒跟孫王氏客氣,在炕上坐了。

  孫王氏對夏至是一副笑臉,背對著夏至,卻陰陰地瞪了孫蘭兒一眼。但畢竟有夏至在場,她說出來的話還是讓人挑不出什麼來。「蘭子,你又跑哪兒去了?咋不知道跟夏至學學。你看看人家夏至,又漂亮又能幹,你能有夏至的一成,娘就省心了。」

  這與其說是數落孫蘭兒,不如說是在誇夏至。孫王氏在人前,歷來都是這麼會說話,會來事兒。她還讓孫蘭兒去給夏至沏糖水。

  莊戶人家,尤其還是孫家這樣的家境,糖水非常稀罕,不是貴客不會用糖水招待。

  孫王氏敬的不是夏至,而是夏家。而且,夏至很清楚她這話也就是客套,並不是真要孫蘭兒弄糖水出來。

  「五嬸,別忙活什麼糖水了,我不喝。」夏至脆生生地說道。

  孫王氏就陪著笑,在夏至身邊坐了,一雙眼睛上下打量夏至。

  夏至也在打量孫王氏。孫王氏三十出頭的年紀,身材嬌小,面皮也是莊戶人家少有的白皙,單眼皮小眼睛。如果論容貌來說,孫王氏長的只是一般,但她很會打扮,也愛打扮。當時孫老五續弦娶了孫王氏進門,大家都說孫老五是走了狗屎運。

  孫王氏的娘家離這裏非常遠,她嫁給孫老五的時候,已經二十六歲。

  「夏至,你娘在家不?嬸子這幾天不得勁兒,想找你娘去說說話,一直都沒過去。」孫王氏笑著問夏至,一雙小眼睛裏都是探尋的意味,而且還是一副要與夏至長談的模樣。

  夏至卻沒有心思跟她多說廢話。

  「五嬸,我娘出門啦,差不多要一個月才能回來。」

  「哎呦,你娘幹啥去啦,咋去這麼些天!」

  「我娘說家裏要用錢,她去做工攢錢了。」

  「哎呦呦……」孫王氏的眼珠子亂轉,「你娘啊就是太好強,太能幹了。她是秀才娘子,你爹那麼能掙錢,哪裡就用她去做工了?」

  這是套夏至的話,想讓夏至多說說的意思。

  夏至只當聽不明白。「我娘說去,我們攔著也沒攔住。」

  「哎呦,夏至啊,你娘不在家,你們幾個可怎麼辦?家裏要有什麼事,你就隔著牆叫嬸子一聲,嬸子隨叫隨到!」

  「嬸子這麼說,我還真有一件事要嬸子幫忙。」夏至笑眯眯的。

  孫王氏的笑容略微僵了一下,不過說出來的話依舊親熱:「有什麼事,儘管跟嬸子說。你娘平時就跟嬸子好。嬸子看你們啊,就跟自己的親兒女似的。」

  想到剛被孫王氏趕出去的那兩隻泥猴,夏至嘴角抽了抽。「我娘走了,我晚上害怕。嬸子,讓我蘭子姐晚上給我做伴兒去呀!」

  孫王氏本來傾著身子跟夏至說話,這個時候就將身子直了起來。

  可不等她找藉口推拒,夏至已經繼續笑眯眯地開了口:「我娘臨走的時候就說要找人給我作伴兒。我剛才上後院跟我爺說了。我說蘭子姐跟我最好,讓蘭子姐給我作伴兒。五嬸平時跟我們家親近,別人家,還不好開口。」

  孫王氏笑著。夏至都這麼說了,她拒絕了夏至,就是掃了田氏還有夏老爺子的面子。這她可不敢。

  因為她沒有立刻答應,夏至故意睜大了眼睛,樣子非常天真。「五嬸是要蘭子姐幹活吧?我幫蘭子姐幹啊。幹完活,讓蘭子姐給我作伴兒。」

  「我有啥活讓她幹的!」孫王氏終於笑道,「夏至,你看的起她,讓她給你做伴兒,她敢不去!」

  「那就多謝五嬸,等我娘回來,過來看五嬸。」夏至說著,轉過身,偷偷地給孫蘭兒使了個眼色。

  孫蘭兒在孫王氏看不到的地方抿嘴笑。

  「哎,哎,等你娘回來,我去看你娘。」孫王氏忙不迭地應著,一面又將孫蘭兒叫到跟前,故意囑咐了她一番,「好好照看你夏至妹子。你可不要像在家裏那般偷懶。別惹你夏至妹子生氣……」

  孫蘭兒自然都點頭應了。

  「五嬸,我和蘭子姐一起去做針線了。」夏至站起身,拉著孫蘭兒往外走。

  「啊,去吧。」孫王氏也站起來送兩個人,非常熱情周到。「夏至,讓你蘭子姐幫你做針線啊,她的針線還行。」

  直到看著孫蘭兒和夏至出了前面的籬笆門,孫王氏才收了臉上的笑容。她站在門口想了想,回屋照鏡子捯飭了一會,就開後門出去了。

  回到下坎,夏至和孫蘭兒在樹蔭涼底下坐了。

  孫蘭兒高興的臉都紅了。給夏至做伴兒,她白天肯定要幹更多的活,這她不在乎。晚上卻可以陪著夏至,住在夏至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屋子裏,不會再一夜幾次地被後娘叫起來,不會再被後娘打罵。

  「十六,我真沒想到……」孫蘭兒不敢相信,夏至幾句話就將事情說成了。幸福來的太突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16 PM


第三十三章 助拳

  孫蘭兒暈乎乎地好一陣兒,才終於相信,事情是真的。

  「十六,我能享一陣兒福了。」然後她就要搶夏至手裏的褂子,「十六,我給你縫,你歇著吧。」

  夏至扭過身,依舊自己縫褂子。「蘭子姐,你還是繼續納鞋底子吧。這是給……你爹納的鞋底子?」

  「嗯。」孫蘭兒點頭。孫家的針線活,孫蘭兒要做多一半。尤其是一家人的鞋,鞋底子都是她納的。納鞋底子這個活很費神,而且力氣小了還不行。

  小夏至會做鞋,從剪鞋樣,納鞋底子,一直到繡花,她都做的很好,比同齡的女孩子強上許多,這都是孫蘭兒手把手教會她的。

  孫蘭兒見夏至不肯,就不跟她搶了。「十六,你以後晚上吃過飯,就啥都不用管了。我過來給你洗碗,衣裳也我給你洗,我洗的可乾淨。啥活你都不用幹。……天亮我給你燒好水再回去。」

  夏至笑笑:「蘭子姐,你當我跟你娘一樣,啥都用人伺候啊。」

  「那有啥,我樂意。」孫蘭兒樂滋滋地說,然後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她開始仔細打夏至,「十六,你變厲害了。以前,你都怕她,不願意跟她說話。……你這都是為了我……」

  孫蘭兒是打心底裏感激夏至。

  「蘭子姐,以後她再打你罵你,你別受著。她不是你親娘,你又沒犯錯,也不是打不過她。你出來跟我們說,大傢伙給你做主。」

  「我不能說。」孫蘭兒垂下頭,「我開不了口。……我要是說了,她背地裏打我更狠。……還有我爹,我兄弟……」

  她說的磕磕巴巴,但夏至卻懂得她的意思。

  孫蘭兒是被孫王氏給打怕了。

  挨了打,但傷都在隱秘處,女孩子家臉皮薄,不好意思給人看。她也不敢跟孫王氏衝突。孫老五特別聽孫王氏的話,孫王氏挑唆一句,他就能對閨女動手。

  而且,孫蘭兒還擔心因為她的關係,孫王氏和孫老五鬧矛盾過不下去。她爹和她的兩個小兄弟都離不開孫王氏。

  孫王氏一旦氣不順,經常會威脅說要走。孫老五就怕這個,孫蘭兒也怕。

  這一家子,都是被孫王氏給降服的。

  夏至微微歎氣,她是不可能簡單地勸服孫蘭兒反抗孫王氏的。她只能多留心,多幫幫這個女孩子。

  兩個女孩子一邊做針線,一邊說話,都很快樂。過了一會,夏至下意識地抬起頭,往河邊看了一眼。

  天氣暖和,河邊總不斷有小孩子在玩。這會工夫,河邊已經聚集起了一群小蘿蔔頭。夏至就看見了小黑魚兒。

  再看一眼,夏至就覺出不對來。

  十幾二十個小蘿蔔頭,竟然分成了兩幫。小黑魚兒只穿了一件紅肚兜,就站在其中一群的最前頭。這是兩幫孩子要打架!

  小蘿蔔頭們在一處玩,磕磕絆絆,吵吵鬧鬧,甚至打起來,這都是很平常的事。打群架比較罕見,但不是沒有。

  今天的樣子,是要打群架。

  夏至的眼睛眯了眯,目光就落在領著人跟小黑魚兒對陣的那個孩子身上。

  那小子穿著一身整齊的淡藍色褲褂,他帶的小蘿蔔頭明顯比小黑魚兒這邊的小蘿蔔頭要多,而且個子也更大一些。最讓夏至不能忍的,是這個帶頭的蘿蔔頭,他比小黑魚兒高了將近兩個頭,身板也比小黑魚兒壯實。

  這小子分明比小黑魚兒大幾歲,他這是欺負小黑魚兒!

  夏至放下手裏的針線和褂子,一陣風般朝河邊卷了過去。孫蘭兒還沒反應過來,夏至已經到了對峙的兩群小蘿蔔頭中間。

  兩群小蘿蔔頭也都吃了一驚,他們就要開架,沒想到突然沖過來一個小丫頭。應該是小丫頭吧,雖然穿著褲褂,但頭髮梳的是小丫頭的頭髮。

  夏至眯著眼,打量大個的那個蘿蔔頭。臭小子幾乎和她一般高,身量卻能裝下她。她的目光往下移,落在臭小子的手上。臭小子的手比她的大,如果握成拳頭落在小黑魚兒身上……

  絕對不能忍。

  夏至伸手,揪住大個蘿蔔頭按在旁邊一棵大榆樹上,然後就俐落地剝掉了大個蘿蔔頭的褲子。

  這個蘿蔔頭和其他蘿蔔頭不一樣,露出來的屁股雪白雪白。和其他全身黑的蘿蔔頭不同,這是一顆隱藏的白蘿蔔頭。夏至也沒多想,一巴掌就落在白蘿蔔頭的屁屁上。

  白蘿蔔頭又驚又怒又羞,一邊喊叫,一邊掙扎。

  可夏至比他有勁兒,一手按著他,他就掙脫不開。其他的小蘿蔔頭都被嚇得目瞪口呆。

  「看你再敢欺負人!」夏至一連幾巴掌,直到白蘿蔔頭的白屁屁變成通紅的猴子屁屁。白蘿蔔頭也不掙扎了,嗚嗚地哭。夏至這才鬆開手。

  白蘿蔔頭踉蹌著跑開,被兩個小蘿蔔頭扶住。他轉頭面向夏至,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擦眼淚,淚眼模糊地看夏至。

  夏至冷笑,作勢還要揍他:「臭小子,再敢欺負人,我還這樣替你爹娘教訓你。以後不許你到這兒來玩。」

  對面就有小蘿蔔頭開始往後退,然後兩個蘿蔔頭扶著白蘿蔔頭也往後退。很快,這一群蘿蔔頭都轉身開跑。

  小黑魚兒身後的蘿蔔頭們歡呼一聲,還有幾個向前追了幾步。落敗的小蘿蔔頭嚇壞了,其中一個明顯年紀小的還摔了一跤,哇哇哭起來,然後就被同伴給拉起來,一溜煙地背走了。

  「別追了。」小黑魚兒說道。

  那幾個小蘿蔔頭果然不再追,乖乖地跑回來,站到老大小黑魚兒身後。

  「十六……」小黑魚兒的聲音怪怪的。

  夏至轉過身來,笑眯眯地看著小黑魚兒。

  「十六,你咋搶我的架打!」小黑魚兒不高興了。

  這個反應,夏至沒有預料到,但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老叔,我看他不順眼,沒忍住,就揍了他。」隨即忙又轉移話題,「那個小子是誰啊,好像不是咱們村的吧。」

  小黑魚兒盯著夏至,不吭聲。

  「姐,你離那麼大老遠的,就能看人家不順眼啊……」小樹兒從小黑魚兒身後探出頭來,幽幽地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17 PM


第三十四章 學業

  看見夏樹,夏至就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她凶他:「我就那麼老遠看他不順眼了,你有話說?」

  「沒,沒……」夏樹縮了頭,不敢再說話。

  小黑魚兒被打了岔,但還是不高興。

  夏至就笑:「老叔,我在找你啊。」

  「十六,你找我啥事?」小黑魚兒立刻就問,那不高興的勁頭都換做了關切。

  「老叔,你說要教我認字來著。」夏至心中暗笑,卻正色對小黑魚兒說道。

  「哦,哦……」小黑魚兒就點頭。他一大早吃了飯,就有小夥伴找上門來,然後,他就和小夥伴們來玩水,別的事都忘記了。現在被夏至提醒,他雖然還沒玩夠,但還是覺得教夏至是更重要的事。「你們玩吧,我回家去啦。」

  小黑魚兒擺擺手,告別小夥伴們,跟著夏至往回走。

  「十六,你沒事兒吧。」跟著夏至跑過來,也被驚呆了,然後就一直沒說上話的孫蘭兒忙就問道。

  「我沒事,蘭子姐。」夏至笑眯眯。

  「十六,你要學認字啦?」一邊走,孫蘭兒一邊問夏至。

  「嗯。」夏至點頭,還問孫蘭兒,「蘭子姐,你要不要一起學。」

  孫蘭兒笑著搖頭:「我就不學了,我也不是那塊料,學了也沒用。十六,你去學認字,褂子我給你縫,縫好了給你送去。」

  「那好吧,蘭子姐。」夏至看孫蘭兒認真的模樣,就沒拒絕。

  走到下坎,她也沒上去,就跟小黑魚兒沿著院牆旁的小路朝後院走。

  「十六,我知道,你怕我打不過他。」小黑魚兒幽幽地開口,「這次算了。下次可不行。我打的過他,等下次就打給你看。」小黑魚兒捏緊了小拳頭,板著小臉說道。

  「好!」夏至就不再多解釋了。

  看見小黑魚兒提前回來,後面還跟著夏至姐弟,夏老太太就很高興。等聽說夏至是來跟小黑魚兒學認字的,夏老太太就更高興了。

  她忙著掃炕,在炕上放桌子,然後又拿出筆墨紙硯來擺在桌子上。小黑魚兒,夏至、夏樹,一人一隻筆。小黑魚兒的筆是用舊的,給夏至和夏樹的都是新的。

  「十六啊,你要跟你老叔學認字,你儘管來,啥時候都行。要用什麼,爺奶這都有,保證給你們準備的齊齊整整的。」夏老太太一邊張羅,一邊跟夏至說話。

  小黑魚兒貪玩,尤其愛去河裏玩水。夏老太太很擔心,但說又說不聽小兒子,她也看不住小兒子。她總不能將小黑魚兒拴自己褲腰帶上。

  可小黑魚兒跟夏至要好。如果夏至能多花些時間跟小黑魚兒學認字,不僅能看住小黑魚兒不去河裏玩,對小黑魚兒自己的學業也很有好處。

  夏老太太真巴不得夏至以後天天跟小黑魚兒學認字。

  夏至多少瞭解些夏老太太的心思,她也真想更快更多地認字,因此就痛快地答應了。夏老太太高興地點頭,看著三個孩子都在桌邊坐了,她就在旁邊做針線,時不時地抬起頭來看看,就又笑著低下頭。

  小黑魚兒第一次做老師,他非常認真,就拿了夏老爺子給他啟蒙的一本《三字經》出來,先教夏至和夏樹念了一段,然後提筆寫字,教姐弟兩人認。然後又教兩人拿筆寫字。

  夏至很珍惜這樣的機會,學的非常認真。夏樹一開始也很認真,過了一會,就開始東張西望。等大青搖著尾巴從外面進來,夏樹的心思就更不在認字上了。

  「姐……」夏樹在桌子底下拉夏至。

  夏至扭頭看他,就明白了。

  「小樹兒,老叔教的這幾個字,你都認得嗎?」夏至問。

  夏樹連連點頭,「我都認得,爹教過的。姐,我想……」夏樹的眼神就往大青身上瞟。夏至曾經答應他,他跟著爹娘去靠山屯兒,將爹娘跟姥姥姥爺說的話都學說給夏至,他就可以跟大青玩一會。

  夏至看弟弟是真的學不下去,她想了想,就跟小黑魚兒商量。小黑魚兒知道是夏至答應的,而且夏樹確實立了功,他就點了頭。

  夏樹歡呼一聲跳下炕,撲向大青。

  大青沒理他,往旁邊跳開了。

  「大青!」小黑魚兒叫過大青來,抱著大青的腦袋囑咐了一番,又叫夏樹到跟前去。這次,夏樹再摸大青,大青就沒躲開,但還是不肯正眼看夏樹。

  就是這樣,也把夏樹給樂壞了。一人一狗跑出去玩。小黑魚兒專心教夏至一個。

  夏至學的很快。

  夏老爺子從外面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情景。小兒子和孫女頭挨著頭,認真地認字寫字。夏老爺子又驚又喜,等聽了夏老太太的解釋,他連連點頭說好。

  「十六要學寫字,還是得從描紅開始。」夏老爺子上炕在桌邊坐了。

  小黑魚兒恍然大悟,就要將自己的描紅本子拿來給夏至用。夏老爺子攔住他。「你還是用你的,十六的,我一會讓你三哥給她買回來。」

  「爺,那要用不少錢吧。我主要能認字就行,寫字會寫就行,就不用描紅本子了。」夏至抬起頭來說道。

  夏老爺子不同意:「你既然要學,那就該學好。描紅本子的那幾個錢,爺還出的起。」夏老爺子決定,以後夏至用的筆墨紙硯,都他來供給,他還很果斷地將小黑魚兒老師的工作分擔過去一半。

  以後,小黑魚兒負責教夏至認字。寫字這方面,則由夏老爺子負責。

  「你自己的字還寫的歪歪扭扭,再帶歪了十六。」夏老爺子板著臉告訴小黑魚兒,還跟他說,「我看十六學的很快,你肚子裏學的那幾個字,很快就用完了,還能教十六不?」

  「爹!」小黑魚兒其實也不大愛學習,畢竟一坐就是好半天,他還是最活潑好動的性子。「那你教我啊。」

  「你好好學,我就教。」夏老爺子依舊板著臉,眼角卻露出笑紋來。

  「爹,我肯定好好學。」小黑魚兒立刻大聲說道。

  夏老爺子無聲地笑了。

  一個時辰過後,夏老爺子讓兩個孩子歇一歇。夏至的描紅本子也買回來了。最初級的描紅本子,村頭的雜貨鋪就有。

  夏至抱著描紅本子笑。

  夏老太太想起一件事來,就將夏至叫到一邊說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20 PM


第三十五章 人家奶奶找上門來啦

  夏老太太問夏至,是不是上孫老五家,找孫老五媳婦說讓孫蘭兒給她晚上做伴兒。夏至就點頭:「奶,你咋知道的?」

  「你孫五嬸剛才來串門,跟我說的。」

  「奶,你沒說我不用蘭子姐做伴兒吧。」夏至趕忙問。她現在有小黑魚兒給她做伴兒,就算還需要人,她還有後院的幾個堂姐妹,其實沒必要去找孫蘭兒。

  「我當然沒說。」夏老太太笑著看夏至,「十六,你是不是要幫蘭子啊?」

  「奶你猜到了?我是想幫幫蘭子姐。」夏至覺得夏老太太是個明白人,也就不向她隱瞞,將自己的打算都說了。「白天使喚蘭子姐幹一天的活,夜裏也不讓蘭子姐歇著。她還打蘭子姐。奶,你不知道,她心毒。」

  「我咋不知道。」夏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她裝的再好,這時間長了,總得露餡兒。你有心幫蘭子,也是你心地好。放心吧,我跟她說了。讓蘭子給你做伴兒,我們承她的情。」

  夏老太太沒告訴夏至的是,孫王氏從後院走的時候,還帶走了兩塊夏焦布。

  「奶,多謝你。」夏至高興。

  「你這孩子,嘴就是甜。一家人,還客氣啥。」夏老太太笑,她想著早點安排晌午飯,留夏至在後院吃。「叫大橋和小樹兒都來。你娘不在家,你們往後就在後院吃飯吧。」

  這是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商量好的。但是夏至認為,沒有田氏在家,他們兄妹幾個也能很好的照顧自己。或許他們偶爾會過來吃一頓飯,但不會總要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照顧他們。

  「我哥也是這個意思。」

  因為夏至說的堅定,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就沒勉強她。老兩口還覺得前院的孫子孫女立事,有出息。

  夏至還跟夏老爺子、小黑魚兒商量好了以後的學習時間。他們每天上午和下午各學習一個時辰,晚上小黑魚兒往夏至家去,睡前再教夏至認半個時辰的字。如果家裏有活計,學習時間可以減少或者按情況改動。

  學習任務安排的不緊,想要額外用功的更沒有限制,大家都很滿意。

  夏至就要回家準備晌午飯,她還沒出屋,外面就來了客人。

  來的是個穿著很體面的老太太,手裏牽著一個半大的男孩子。男孩子面色微黑,濃眉大眼,穿著杭綢的長袍,不是一般莊戶人家少年的打扮。他被老太太牽著,似乎不大樂意,半垂著頭。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迎了出來,跟老太太打招呼。

  夏至這才知道,來的是大榆樹下田家的老太太,人稱田三奶奶。大榆樹田家跟夏家有來往,但走的並不近。而且兩家隔的遠,輕易不相互串門,田三奶奶更是稀客。

  田三奶奶的臉是陰著的,進門沒說話,目光就在夏至身上打量。

  小黑魚兒悄悄靠近夏至,小手扯住夏至的衣角,示意夏至趕快跟他走。夏至有點不明白狀況,但還是隨著小黑魚兒往外溜。

  「這挺周正的小姑娘,是誰啊?」田三奶奶突然說道。

  「這是我們老大家的小閨女夏至,小名叫十六。」夏老太太笑著回答,又招呼夏至上前給田三奶奶行禮,「這是你田三奶奶。」

  夏至就不好再往外溜,上前來笑著給田三奶奶行禮。

  「哦……」田三奶奶拉長了聲音,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打量夏至。

  這老太太很不喜歡她。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夏至還是覺得走為上策,就又想往外溜。可田三奶奶盯住了她,又問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如果不是田三奶奶的臉色明顯發黑,老兩口都要懷疑她是來給夏至說親的。

  「十六今年五月就十二了。」依舊是夏老太太回答。

  「啊……」田三奶奶橫了夏至一眼,隨即牽了牽手裏的男孩子,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這是我老閨女的小兒子來寶,住姥姥家來了。我跟老哥哥老嫂子報備求個情,就許這孩子在咱們大興莊待幾天。」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迷惑了。

  「老嫂子,」夏老爺子趕忙客客氣氣地跟田三奶奶說話。他們同輩,按照年紀來算,該夏老爺子稱呼田三奶奶為大嫂。「這話從哪裡說起啊!」

  田三奶奶分明是來問罪的。夏老爺子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他把目光投向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和夏至都靠在牆根兒,想往外溜還沒溜出去。

  問題肯定出在小黑魚兒身上,夏老爺子氣不打一處來。小黑魚兒跟人打架,被人找上門來並不是第一回。今天是因為小黑魚兒乖巧,還主動學習,所以他沒有立刻想到這個上頭。

  「小龍!」夏老爺子沉下臉,厲聲喝到。

  小黑魚兒不願意,但還是垂著手走到夏老爺子跟前。老爹真生氣了,他也不能不怕。

  「小龍,是不是你欺負來寶了?」

  小黑魚兒不吭聲。

  夏至就覺出不對來,她忙仔細打量來寶。來寶這個時候也朝夏至看過來。兩個孩子的目光一對上,來寶的臉就紅了,忙就扭開了臉。

  仔細看,似乎有點兒眼熟。這個身量,再看看來寶垂在身側的手……,夏至終於認出他來。

  這不是來找小黑魚兒算賬,這是來找她算賬的啊。不能讓小黑魚兒替她背黑鍋。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不至於打她,可會打小黑魚兒。

  夏至就走到夏老爺子跟前。可不等她說話,小黑魚兒就抬起頭,大聲跟夏老爺子說:「是我打的他。可我沒欺負他。他帶著人先動的手,不讓我們在河邊玩。我跟他說,誰贏了河就歸誰,輸了的就滾。」

  原來這就是兩夥小蘿蔔頭要打群架的緣故啊。

  小黑魚兒沒有錯,欺負人的,是這個田家的外孫來寶。

  「爺……」夏至再次開口。打人的是她。依著夏老爺子的脾氣,不管對錯,人家找上門來,他肯定要罰小黑魚兒。

  「十六?」夏老爺子奇怪。

  小黑魚兒立刻就擋在夏至前面,不讓夏至說話。「爹,是我,不關十六的事。」

  「就是你們夏至!」田三奶奶火了,她將外孫來寶拉到自己面前,伸手掀來寶的袍子,「你們老夏家養的好厲害的閨女!就是她,無緣無故打的我們來寶。小丫頭下手狠啊,她都把我們來寶的屁股都揍腫了!不信你們看!」

  田來寶漲紅了臉,仿佛剛出爐的包子一般,還冒著熱汽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21 PM


第三十六章 究竟是誰打的

  田三奶奶掀開田來寶的袍子,就要脫他的褲子。田來寶的臉漲的通紅,拼命護著自己的褲子,一面急急地喊:「姥,姥……」意思是不讓田三奶奶脫他的褲子。

  他這是害臊了。

  然而田三奶奶並不肯善罷甘休,一面扯著他不放,一定要他脫了褲子給夏家人看證據,一面嘴裏還不依不饒地說個不停。

  「淑琴這些年好不容易就得了這麼一個兒子,千頃地裏一棵獨苗苗,從他爺他奶,全家上下,就沒人碰過他一根手指頭!這才到咱們村裏幾天,前腳放他出門,後腳就讓你們夏至給打哭回去了。不是人拉著,你們夏至還不知道得把他打成什麼樣!」

  「老哥哥老嫂子,平時大傢伙可都說你們是厚道老實人。你們家夏至的手咋就這麼黑!小丫頭霸道哩,說了讓我們來寶立時從村子裏走,不許他待在村子裏頭!咱們村裏,可沒有這麼欺生的!」

  夏老太太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夏老爺子連連乾咳,最後還是扭頭問夏至:「十六,是你打的來寶嗎?」

  他有些不相信,夏至是老實孩子來著,她就沒打過架,更不大可能去打這麼大個的半大小子。如果真是夏至和來寶打起來,誰吃虧可說不準。夏老爺子對田三奶奶的話半信半疑。他認為夏至不是那樣的孩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田三奶奶在大興莊是名聲在外。

  她不大講理,而且特別偏袒自家的孩子。如果自家孩子和別家的孩子起了衝突,她不管誰對誰錯,哪怕自家的孩子吃了一點點虧,她都要帶著孩子找上門去,不看著人家當著她和她家孩子的面打孩子,她絕不會善罷甘休。

  夏至對田三奶奶的行事作風也知道一些。老太太如果來客客氣氣地說,她或許會承認她打了田來寶,但她也會說清楚那樣做的緣故。

  可田三太太來勢洶洶,說話也三分真七分假,很是歪派她。夏至就不高興了,而且她看的出來,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挺為難的。

  既然這樣,她就不打算客氣了。

  小屁孩仗著個子大欺負人,被她打了就該學乖,卻帶著不講理的老太太找上門來,她不能如了他們的意。

  「爺,我不認識他呀。」夏至忽閃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她沒說謊,她真不認識田來寶,剛才認了半天,主要還是靠推斷確定這個田來寶是那個白蘿蔔頭。

  她是這個意思,但是在聽的人,大概就是她沒有打田來寶。

  「你打了人,還不敢承認!」田三奶奶怒道,「我們來寶認得你。你再不承認,當時還有好幾個孩子。」

  「來寶,是我打了你嗎?你說說,我是怎麼打的你?」夏至不理會田三奶奶,帶笑不笑地沖著田來寶問。

  田來寶被她一雙大眼睛看住,臉上越發的火燒火燎。他被夏至給打了,一路哭回家。田家幾乎炸了鍋,然而知道是孩子們打架,而且打了他的還是個小丫頭,打的也是肉最厚沒妨礙的地方,田家其他人就都不吭聲了。只有田三奶奶,問清楚了夏至的來歷,不顧家裏人的勸阻,就帶他過來,說要找夏至算賬,要讓夏至的爹娘狠狠地打夏至給他出氣。

  他點頭,跟著田三奶奶來了。但是走到半路,他就有些後悔。

  被個小丫頭揍了屁股,還是剝了褲子揍的,他姥姥再一鬧,只怕全天下都知道了。等到夏家見了夏至的面,他已經完全後悔來了這一趟……太丟人啦!

  夏至當時沒看清楚他,他也沒看清楚夏至。現在才瞧清楚,原來那麼兇狠地打了他,而且特別有力氣的,竟是這樣一個瘦瘦的小丫頭,皮膚挺白,長的還很好看。

  現在被夏至當著面這麼問,前面的問題他還可以點頭說是,但是後面的問題要他怎麼回答。他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因此,半大小子就呆站在那裏,紅頭漲臉,嘴巴微微張開,說不出一個字來。

  田三奶奶看在眼睛裏,越發心疼小外孫:「你們看看,你們看看,看看我們來寶讓你們夏至給嚇成什麼樣了。我可憐的外孫呦!」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尷尬極了。

  小黑魚兒左右看看,跳了起來:「來寶,不是咱倆打架嗎?你攀扯我侄女幹啥?是個爺們,讓我侄女揍了,你很有臉嗎?」

  小屁孩而已,還自稱什麼爺們。夏至想笑又不能笑,抬手扶額。

  「我、我……」田來寶被小黑魚兒幾句話激的,終於發出聲音來。他看看夏至,又瞧瞧小黑魚兒,「我是想要跟你打架來著。我……你、你也沒打著我。」

  「你屁股是咋回事?」小黑魚兒就問。

  大家也想這麼問,所以都看著田來寶。

  「我、我那是自己個不小心摔的。」話說到最後,田來寶已經可以說的很流利的。對,他就是自己摔的。讓他當著夏至的面承認他是被夏至打的,絕不能夠。然後,雖然他認為如果他說是小黑魚兒打的,小黑魚兒應該會承認,但他也不想那麼說。

  來寶話音落地,屋子裏的傢伙都愣住了。

  最吃驚的是田三奶奶,她摟住外孫,看著外孫的眼睛問:「來寶啊,姥在這,你別害怕。咱在家裏頭是咋說的來著。你別怕他們,姥給你做主。」

  田來寶看看他姥姥,然後耷拉下眼皮子:「姥,都是他們說的,我沒說啥呀。」

  田三奶奶又是一愣。這件事上,田來寶還真沒說謊。他哭著回家,事情的經過都是小夥伴們說的,他當時就顧著哭來著。

  「那,那你也沒說不是啊。」田三奶奶不甘心地追問,「你還跟姥來了。」

  「來寶肯定是想著我老叔玩啦。」夏至看准機會,笑著說道,「我老叔人緣可好了,大傢伙都搶著和他玩。我老叔可不是誰都帶玩兒的。」

  「嗯,嗯。」田來寶就點頭,擦擦眼淚,也不哭了,臉上似乎也沒那麼火燒火燎了。

  田三奶奶愣怔著說不出話來。

  夏老爺子乾咳兩聲,忙就笑著說道:「孩子們在一處玩,或許就有個磕磕絆絆的。小龍和來寶不熟啊,處處就好了,這倆孩子看著還挺投緣。」

  要真打小兒子他也心疼,更別說小兒子沒犯錯的時候無辜被打。而且,事情能這樣消解了最好,他真不願意招惹上田三奶奶。剛才他本來也想找藉口走開來著,只是沒有機會。

  田三奶奶黑著臉,依舊不說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23 PM


第三十七章 以和為貴

  「姥!」田來寶就拽著田三奶奶的袖子,有央求的意思。田三奶奶的對外孫就板不起臉來,但她並不相信外孫說的自己摔了,不想就這麼饒過了夏至。

  「來寶。」小黑魚兒非常機靈,就招呼田來寶,「跟我一起玩去不?」

  田來寶睜大了眼睛,飛快地看了一眼夏至,然後就沖著小黑魚兒點頭,因為小黑魚兒向他伸出手,他也走過來,伸手握住了小黑魚兒的手。

  「走,我帶你玩去。」小黑魚兒拉著田來寶往外走。小傢伙心裏明白的很,只要田來寶走了,田三奶奶也不好再揪著夏至不放。

  田來寶果然就跟著小黑魚兒往外走,還瞟夏至,意思是夏至怎麼站著不動,不跟他們一起去玩嗎?

  看外孫這樣,田三奶奶的臉色複雜極了。這個時候,院子裏就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夏至聽見田來寶叫了一聲大舅,很快,就有個壯實的中年漢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中年漢子進屋,很客氣地跟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招呼,稱呼他們為大叔、大嬸,然後又到田三奶奶跟前叫了一聲娘。

  這是田三奶奶的大兒子,田來寶的大舅,大榆樹下老田家的田富貴。

  「娘,我剛從外頭回來,猜到你老差不多是往這來了。」田富貴的聲音很爽朗,「我看,來寶和小龍兄弟玩的挺好。」

  小黑魚兒和田來寶手拉著手從外頭跟了進來,看著是挺和睦的。

  田三奶奶冷哼了一聲,看夏至還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田富貴就又朝夏老爺子說話:「大叔,來寶來住姥家,也沒個合適的玩伴兒。我娘帶他來,跟小龍兄弟認識認識。咱村裏這麼大年紀的孩子,就屬小龍最仗義懂事。來寶跟小龍玩,我們都放心。」

  田三奶奶還想要說什麼,但是看看大兒子,又看看小外孫,終究沒再說難聽的話。

  夏老爺子跟田富貴還是比較熟的,也知道他是個爽朗的人。田富貴把話說開了,夏老爺子也很高興,又誇田來寶長的好,還跟田富貴嘮了兩句家常,就讓夏老太太準備飯菜,說是要留田家三口人吃晌午飯。

  田三奶奶還是有點兒不高興,就不願意留下吃飯,田富貴也說有事,帶著老娘和外甥告辭,夏老爺子也沒強留,一直將田家這幾口人送到大門口。

  夏至和小黑魚兒也跟著送客人,然後又跟著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回來。回到屋子裏,夏老爺子這才問夏至:「究竟是咋回事?」

  「是這麼回事……」夏至就把事情經過說了,「他那個大的個子,帶的人也比老叔的多,分明就是欺負老叔。我一時沒忍住。……小樹兒犯錯,我也這麼教訓他來著,打不壞,效果還挺好。」

  夏老爺子沒說話。

  小黑魚兒就擔心夏老爺子怪夏至,忙就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攬:「爹,我們玩的好好的,他來了,我也沒說不讓他玩。是他帶著人要趕我們走。夏至也是怕我吃虧。爹,你別怪夏至。你、你要打,你就打我。」

  這麼說著話,小黑魚兒緊緊地抿起小嘴,兩手撐著炕沿站好了。

  這是標準地挨打姿勢啊。

  其實,夏老爺子心裏還真想胡亂打小黑魚兒幾下的。雖然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挑事的並不是小黑魚兒和夏至。但是老爺子對自家孩子比較嚴,畢竟是出了事,罰自家的孩子也不是為了給別人交代,就是讓他們記住教訓,省的以後膽子越來越大,容易闖禍。

  可小黑魚兒架勢擺起來了,他再要打,就似乎有些下不來手。

  「爺,你得講道理啊。」夏至忙護住小黑魚兒,「真要打,也該打我。」

  夏老爺子怎麼會對已經分家另過的小孫女動手!他看了看兩個孩子,又好氣又好笑:「你們兩個啊!」

  這意思就是不罰他們了。

  小黑魚兒歡呼一聲,跳到夏老太太身邊喊娘。

  夏老太太滿臉帶笑,用手指戳了戳小黑魚兒的腦門。

  夏老爺子也笑了笑,將夏至和小黑魚兒都叫到身邊:「你們叔侄倆感情好,知道互相護著,這是好事。不過,以後不准再打架,凡事要以和為貴。……你們倆憑藉小聰明,欺負人家孩子,當人家看不出來嗎!下次不許!」

  夏至和小黑魚兒都點頭,表示受教。夏至看見夏老爺子神色緩和,已經完全不生氣了,就又跟夏老爺子說了兩句:「爺,那個來寶,是府城的孩子?又嬌又驕的,還真就是遇到我和老叔了,不然不知道是咱們村哪個孩子被他們欺負吶!」

  夏老爺子對這句話不置可否。

  夏至看時辰不早,就從後院出來,回自家準備晌午飯。小黑魚兒也出去玩了,屋子裏就剩下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

  「今天多虧十六。」夏老太太對夏老爺子說道,「十六那孩子說的話也對。」

  夏老爺子輕輕地嗯了一聲,沒再說別的。

  夏至回到家裏,夏橋已經從地裏回來了。他看到夏至手裏的描紅本子還有筆墨,目光就頓住了。

  「後院爺奶給的。」夏至就向夏橋說了以後跟著小黑魚兒和夏老爺子認字寫字的事。

  夏橋哦了一聲,「十六,你要想學,哥也可以教你。」

  「好啊。」夏至脆生生地應了,老師她可不嫌多。

  一會的工夫,她做好飯菜,又將小樹兒招呼回來,兄妹三人吃過飯,夏橋主動幫夏至收拾。

  「哥,你歇會吧,下地挺累的。這些活我自己做的來。」夏至就對夏橋說道。

  「沒事,我閑著也是閑著。」夏橋繼續幫著夏至忙活。

  說起來,田氏那樣重男輕女,小樹兒是被她養的有些歪,但是夏橋卻沒有。在夏至的眼裏,這個少年樸實無華,言談舉止帶著淡淡的書卷氣。

  「大哥,你有沒有想過,繼續讀書?」夏至突然說道。

  夏橋的手就頓了頓。他曾經對夏秀才和田氏說過,他不想讀書。但是現在單獨對著妹妹,這樣違心的話他卻說不出來。少年的臉上露出苦笑:「十六,咱們家的條件……,我年紀大了,耽誤了幾年,再讀書也沒有用。」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25 PM


第三十八章 夥伴


  夏至不認同哥哥的話。夏橋十四歲,以前念過私塾,而且成績很好。現在重新拾起書本,只要他肯努力,還是會念的很好。至於說到家裏的條件……「咱們家的條件,完全能供你和小樹兒念書。」

  她曾經認真地算過,家裏的十畝地就夠他們一家的日常開銷。夏秀才的薪水,也夠夏橋和夏樹念書。或許那樣的話他們過的不會很寬裕。但最糟糕的,也不過是現在這樣的日子。他們現在過的就很不寬裕。

  夏橋其實也明白這些道理,可他還是苦笑:「十六,你知道的。……還有咱姥家……」

  「他們也有房有地,靠著自己未必就不能過活。」夏至不以為然,「不過是伸手飯吃習慣了。他們有事,咱們幫他們一些我也沒意見,但不是娘現在這個幫法……」

  夏至說完,就看著夏橋。

  將田氏送去做短工,不僅僅是想給她一些教訓。夏至還有其他的打算,比如說趁著田氏不在,說服夏橋和她一起反對田氏。夏橋是家裏的長子,他的話是有分量的。

  「十六,你不用擔心,大哥不會讓娘賣了你。」夏橋說道。

  「哥,我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夏橋的笑容依舊是苦澀的。「十六,我知道你的想法。不過還是算了,就這樣吧。我總不能看著娘……總之,我……,以後不用再提要我念書的事了。」這麼說著話,夏橋就轉身出去了,

  夏至搖了搖頭,暗自歎息。

  歇過晌,夏至瞧著沒什麼事,就往後院來。小黑魚兒正打算出去玩,看見夏至抱著筆墨和描紅本子來了,他也沒說啥,就把自己那一套學習的東西擺出來。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不在家,就小黑魚兒帶著夏至學習。兩個孩子剛認了沒幾個字,夏樹就跑來了。

  「老叔,姐,看我帶了誰來!」夏樹興沖沖的。

  田來寶就在夏樹的身後。這一回他沒穿袍子,只穿了一身淡青色的棉綾褲褂。進了屋,他還有些拘謹。夏至有一會沒反應過來。小黑魚兒已經熱情地招呼田來寶。

  「來寶,你一個人來的?」小黑魚兒問。

  「金鎖和大山送我來的,我讓他們先回去了。」田來寶看看夏至,他依舊有些拘謹,但是跟小黑魚兒說話卻非常流利。他對村子裏不熟,找了鄰居家的小孩帶他過來。然後他在門口看到夏樹,就把那兩個孩子給打發回去了。

  「老舅,你們在玩啥?」田來寶問小黑魚兒。

  上午他大舅過來,後來談的很好。雖然小黑魚兒年紀小,但是按照輩分,他得管小黑魚兒叫舅。他叫的還挺順嘴。

  小黑魚兒就讓田來寶到他身邊坐。他覺得田來寶這個人還行,雖然一開始是不像樣,但是最後終究沒有當著田三奶奶出賣夏至,也算是個爺們,可以結交。

  小男孩的友誼,有時候就是打出來的,雖然這次出手的人是夏至。

  夏至沒想到田來寶會主動來找他們玩,而且還這麼快。但是反應過來,她也不會因為上午的事情跟田來寶計較。看田來寶在小黑魚兒身邊坐了,夏至就問他:「來寶,你幾歲啊?」

  「我十一,二月過的生日。」田來寶立刻答道。

  「那比我小。」夏至笑,她其實沒想到田來寶比她小一歲,看田來寶的個頭,她覺得兩人差不多同歲。「來寶,你得管我叫姐。」以後倒是不好隨便揍這白蘿蔔頭了。

  「對。」小黑魚兒點頭,戳戳田來寶,「你得管十六叫姐。」

  「夏至姐。」田來寶遲疑了一下,還是叫了一聲,然後還從袖子裏拿出個油紙包來放在桌子上,說是帶來給小黑魚兒和夏至吃的點心。「玫瑰花糕,我家鋪子裏賣的最好的。村裏沒有。可好吃了。」

  「是嗎,那我嘗嘗。」將對方當做朋友了,小黑魚兒就不客套,抓起一塊咬了一口,然後點了點頭,「是挺好吃的。」他讓夏至也吃。

  田來寶忙替夏至拿了一塊,然後小心翼翼地看著夏至。夏至忍笑,這孩子應該是被她給打怕了,那就別再嚇唬他了。夏至伸手接過來嘗了一口。

  玫瑰花糕甜滋滋的,有玫瑰的濃香,而且非常細膩,入口即化。「是不錯。」夏至也說道。

  田來寶高興的大眼睛亮閃閃的,又讓夏樹拿。夏樹拿了點心,樂呵呵地喊來寶哥。夏至就穿鞋下地,拿乾棗泡了一壺糖水,端上來給每人倒了一碗。

  幾個孩子吃著點心喝著糖水,一會的工夫就相熟了。

  田來寶的大名叫做田典,家裏都寶貝他,取個小名叫做來寶。他已經在家學裏上了幾年的學。田家是大族,自家辦有族學,子弟們不用到外面的私塾去念書。

  夏至想了想,他們這幾個裏頭,只怕要數田來寶的學問最大了,雖然這孩子看上去也不像什麼愛讀書的。

  小黑魚兒吃著點心,抬眼又看了田來寶兩眼:「我剛想起來,我見過你。那天去你姥家吃丸子,你是不是也在?」

  田來寶就點頭,「我就是那天跟我爹娘一起來的。」他小舅舅娶媳婦,他跟著爹娘來喝喜酒。他爹娘在村裏住了一天就回府城了,他卻被田三奶奶給留了下來。

  「老舅,我不認識你,要不然也不會,嘿嘿……」田來寶跟小黑魚兒解釋。

  「沒事,不打不相識。」小黑魚兒很大度,揮了揮小手,還掉了一句書袋。

  田來寶又意意思思地看夏至。這孩子濃眉大眼地做出這樣的表情來,其實也不討人厭。夏至假裝沒看見,低著頭描紅。

  夏樹嚼著點心,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仿佛小松鼠一般。他湊到田來寶耳邊,低低的聲音告訴他:「我姐可厲害,來寶哥你別招惹她呀。我姐就是那樣打我屁股的,她打完了,我都不敢坐,睡覺都趴著……,來寶哥,你屁股疼不,腫了沒有?」

  田來寶神色閃爍:「不疼,哪能那,一點兒也不疼。那就……不算事兒!」這麼說著,他決定離夏樹遠點。哪壺不開提哪壺!

  吃過了點心,田來寶就瞧著桌子上的筆墨紙硯。

  「來寶,我們下午要學一個時辰才能玩,你是跟我們一起學習,還是讓小樹兒先陪你玩一會啊。」因為田來寶表現的挺乖,還跟小黑魚兒、小樹兒都處的挺好,夏至對他就和顏悅色的。

  田來寶是來找小黑魚兒和夏至玩的,但夏至這麼一說,他立刻就點頭,表示他要跟著先學習,然後再一起去玩。

  小黑魚兒教夏至認生字,田來寶拿著小黑魚兒的筆在旁邊瞧著。原來夏至剛開始認字,原來小黑魚兒剛念完《三字經》。他也可以教夏至啊,而且肯定比小黑魚兒教的好。但是瞧瞧小黑魚兒,田來寶的大眼睛眨了眨,沒敢吭聲。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27 PM


第三十九章 夥伴(二)

  夏至跟著小黑魚兒學了二十個字,就沒有繼續學。她給自己定了計畫,每天認五十個生字。對於真正的小孩子,這或許艱難了一些,但她決定對自己要求高一些。她想的很實際,這樣學上一個月,她大概就能看懂一般的書信文書啦。

  認字之後,就是描紅寫大字。

  田來寶心裏憋著勁兒,這個時候就拿了小黑魚兒的筆,露了一手,然後就左顧右盼,自認為很謙虛低調,但在夏至看來其實得瑟的很明顯。

  「來寶的字寫的不錯。」夏至誇了田來寶一句。

  田來寶忍不住笑,但嘴裏還說著:「一般,一般,過獎,過獎。」夏至覺得好笑,田來寶的字不算得很好,但看得出來是練過的。

  小黑魚兒抿著嘴,盯著田來寶寫的字。夏至目光微轉,就看見了,然後又問田來寶:「來寶,你練了幾年?」

  「我五歲能拿住筆的時候就開始練啦!」田來寶答道。

  「老叔,你幾歲開始練啊?」夏至又問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抿了抿嘴:「去年。」

  夏老爺子在他五歲的時候,就開始給他啟蒙。可他淘氣,坐不住。夏老爺子管兒子們還是嚴的,但是到了小兒子這裏,難免就心軟。夏家雖然出了夏秀才,據說祖上也曾經出過幾個秀才,但沒人中舉。在莊戶人家看來就了不得,但夏老爺子並不認為自己是書香人家,沒有讓兒孫們必須讀書科舉的念頭。他看出小兒子性子跳脫,對他在讀書方面也就沒有太大的期待。

  在讀書方面被夏老爺子寄予厚望的,是大兒子那一股人。

  小黑魚兒寫大字,其實也才寫了半年多點兒。

  「老舅才剛剛練字啊,我練了好多年!」田來寶很有眼色地說道。

  「老叔,要加油哦!」夏至笑。

  「嗯。」小黑魚兒點頭,他不嫉妒朋友,但確實是爭強好勝的性子。

  夏至看出小黑魚兒的想法,覺得挺好。見賢思齊,才能更快進步。因為這樣,她看田來寶也就沒有那麼不順眼了。其實,她本來不願意讓小黑魚兒帶著田來寶玩來著。

  田來寶的家境她知道的並不詳盡,但就她所知道的,田來寶是個城裏的富二代。這個富二代還是仗勢欺人的性子,而且嬌氣的很。大家一起玩的時候,如果磕了碰了,田來寶背後還有田三奶奶,是個大麻煩。

  但現在看來,田來寶能激勵小黑魚兒,而且還頗識時務,跟小黑魚兒和夏樹都合得來。那就先帶著他吧,夏至想。

  等她將下午的功課做完,夏老太太串門回來,手裏拎著個小籃子,身後跟著大青。

  田來寶挺會來事兒,喊夏老太太做大姥。夏老太太看見幾個孩子在學習,還多了個玩伴,也挺高興的,就將籃子裏的沙果洗出來,讓幾個孩子吃。

  「奶,哪來的沙果啊,現在就有沙果啦?」夏至給夏老太太幫忙,一面問道。

  「我上你大姨奶家坐了一會,你大姨奶給的。」夏老太太笑呵呵地告訴夏至,「現在還沒到季節,這是早下來的,很少,要不然你大姨奶也不會只給這麼點兒。」

  夏老太太是續弦,跟武老太太並非姐妹,但是兩人處的挺好,一直當親姐妹那麼走動著。

  沙果黃裏透出些紅來,吃到嘴裏不是完全的甜,還帶些酸味,很鮮。幾個孩子吃過了沙果,就要出去玩。夏老太太也沒攔著他們,只是反復囑咐,就讓他們在門口玩,不要走遠了。

  夏至明白,夏老太太也有和她一樣的擔心,怕磕著碰著了小富二代田來寶。所以,小黑魚兒要下河,夏至就給攔住了。幾個孩子就在門口玩。田來寶挺稀罕大青,也沒特意張羅要下河去玩。

  他們在大門外玩,慢慢地就有小孩子聚攏過來。首先跑來的是小夏林,胖乎乎的小傢伙,一隻手裏攥著沙果,另一隻手裏是塊吃了一半的玫瑰花糕。

  剛才他往上房屋子裏去,夏至將玫瑰花糕分了他兩塊。小傢伙覺得挺好吃,他沒立刻吃完,而是慢慢、慢慢地吃。後來夏老太太帶回沙果來,幾個孫兒孫女都有份,雖然是早就分了家。

  夏至挺喜歡這個小胖子,就把他抱過來。「還挺沉。」

  夏林就笑,還把手裏的玫瑰花糕遞到夏至的嘴邊,讓夏至吃。「四姐吃過啦,這個你自己吃。」

  「嗯。」夏林笑,「我給我姐吃,我姐也不肯吃。」

  這說的是臘月啦。臘月很靦腆,因為田來寶來了,剛才五月和七月都往上房去看過,只有臘月沒露面。夏至就問夏林:「你姐姐吶?」

  「在家。」夏楊往西廂房的方向指了指。

  「你姐在家幹啥,讓她出來玩。」夏至就說道。

  夏林點頭,等夏至一鬆手,小傢伙就邁著兩條肥乎乎的小短腿往西廂房跑。一會的工夫,臘月就跟夏林一起出來了。

  「來寶,這是我家臘月,你也要叫姐。」夏至叫過田來寶來,給他和臘月介紹。

  這半天的工夫,大家都熟悉了,田來寶在夏至跟前也沒那麼拘謹,聽見夏至這麼說,再看看臘月,就作出一副怎麼又要叫姐的表情來。

  「臘月跟我同歲,你當然得叫她姐。」

  「叫臘月的話,那是臘月生的不?最多比我大一個月吧!」

  「大一個月,也是姐。」夏至故意唬起臉來。

  田來寶忙就喊臘月:「臘月姐。」

  臘月反而不好意思了,她挨著夏至坐下,也不說話。田來寶的眼睛就眨了眨,心裏想著,夏家的小姑娘好像都挺厲害,眼前的夏至是不必說了,就是方才見到的五月和七月,說話也很響亮。只有這個臘月好像很害羞……好欺負。

  臘月就是他最愛欺負的那類小丫頭。但是,田來寶的大眼睛轉了轉,看見笑眯眯的夏至,頓時就把捉弄欺負臘月的念頭打散了。

  「不許你欺負臘月!」夏至似乎看出了田來寶的念頭,笑著說道。

  田來寶打了個哆嗦:「哪能呢,臘月也是我姐。」等夏至不在跟前了,他或許還是可以找機會欺負欺負臘月噠。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29 PM


第四十章 那些花兒


  田來寶在夏家玩到將近傍晚,最後還是他大舅田富貴來將他接了回去。夏至帶著夏樹回家準備晚飯。田氏不在家,每頓吃什麼都是夏至做主。

  家裏的糧食足夠,菜蔬隨手就可以從園子裏摘,另外家裏養的母雞每天都會下蛋。夏至不會浪費,但也不打算虧待自己和夏橋、夏樹。就算是儉省攢下錢來,肯定也會被田氏拿去貼補娘家。

  晚飯她做的比較簡單。她讓夏橋去摘了嫩香椿來,打兩個雞蛋,炒了一盤香噴噴的香椿雞蛋。除此之外,還有在醬缸裏醃的很入味的小黃瓜,細細地切了,淋上一點點熟油,就很美味下飯。

  至於主食,則還是高粱米水飯。這是夏至的偏好。她那個世界吃的都是大米,高粱米飯還是小時候的記憶,後來吃的極少,因為太難買到了。

  夏至愛吃高粱米飯,尤其是加過涼水浸泡的,非常爽口好吃,而且吃了絕不會濕氣。

  吃過飯,夏至正要收拾,孫蘭兒就過來了。她搶著收拾桌子碗筷,不讓夏至動手。「十六,你歇著,都交給我。」

  夏橋吃了一驚。孫蘭兒是個勤快的姑娘,平時來家裏,如果看見田氏或者夏至手裏有活,她都會搶著幫忙,但也從來沒像這樣幫著收拾飯桌,洗碗筷。

  「大哥,娘不在家,我讓蘭子姐晚上來給我作伴兒。」夏至告訴夏橋。

  孫蘭兒垂頭笑:「大橋哥,你有衣裳也交給我洗啊。還有小樹兒的。」

  夏橋忙就擺手:「那咋行。蘭子,你給十六做伴兒挺好的。別的活不用你幹。……你家裏的活就不少,夠累的了。」夏橋也同情孫蘭兒。

  「對了,蘭子姐,你這麼早過來,五嬸知道嗎?」夏至也問孫蘭兒。

  「我跟她說了。家裏的活我都幹完了才過來的。」孫蘭兒笑著回答。為了能早些往夏至家裏來,她今天早早地將家裏的活計都做完了。

  「五嬸後來沒說啥吧?」夏至湊近孫蘭兒,低聲問。

  孫蘭兒搖頭,「她沒說啥,還囑咐我給你好好做伴兒,讓我勤快點兒。對了,十六,她好像上後院大奶家裏去來著。」

  「這我知道。我奶說承她的情。蘭子姐,你以後在她跟前不用那麼小心。」

  「怪不得!」孫蘭兒若有所悟,心裏很感激夏老太太,「後院大奶是好人。」

  「嗯。」夏至點頭。

  孫蘭兒幹活確實是一把好手,她快手快腳地幫夏至洗乾淨碗筷,然後又熟門熟路地到前院給夏至家養的雞和豬剁菜。把雞和豬都喂好了之後,她又幫夏至打掃院子、收拾屋子,幹勁十足,嘴角還一直掛著笑。

  夏橋看著就很過意不去,一直在旁邊幫忙。夏至看他們兩個搶著幹活,就沒去跟他們搶,而是拿了針線笸籮,坐在院子裏,就著傍晚的天光做針線。

  直到天光完全暗下去,他們才進屋。夏至又帶著孫蘭兒到後院見了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將小黑魚兒接了過來。

  有孫蘭兒在,夏老太太更加放心。說起照顧小孩子,孫蘭兒比夏至還有經驗。

  回來之後,孫蘭兒更加不肯要夏至動手。她忙進忙出,給夏至和小黑魚兒端水讓兩個孩子洗漱,然後還給夏至梳頭發。

  夏至收拾俐落之後,就和小黑魚兒坐在炕上復習今天的功課。孫蘭兒不認字,也沒認字的願望,但她顯然很喜歡看兩個孩子學習。她就坐在旁邊,就著燈光給夏至的小褂子上繡花。

  夏至的小褂子都很舊了,原本也沒有任何花樣,添了孫蘭兒繡的花草之後,幾乎不分男女的小褂子終於像個小姑娘的衣裳了。

  多年以後,許多記憶都漸漸湮滅,但是夏至依舊能夠回憶起這時候的情形。而她的衣櫃裏,華美的衣衫換了一批又一批,幼年時縫縫補補的小褂子卻一直留了下來。有時候,她會拿出這些褂子來給自己的小毛頭看。

  不是為了紀念曾經艱苦的歲月,而是為了紀念歲月中的溫馨和幸福,以及帶給她這些溫馨和幸福的人。

  幸福,其實很簡單。

  或許是因為田氏不在,也或許是因為孫蘭兒陪著她,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這一夜,夏至睡的前所未有的踏實。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光已經微微放亮。

  小黑魚兒側著身,睡的非常甜。這孩子那樣跳脫頑皮的性子,但睡覺的時候卻格外的規矩。再看看另一邊,孫蘭兒的被窩是空的。

  孫蘭兒已經起來了,正在堂屋燒水做飯。她昨天傍晚就問了夏至早上打算吃什麼,要用多少米。

  有個溫柔勤勞的姐姐真幸福啊,夏至在被窩裏翻了一個身,高高興興地起來:又是嶄新的一天。

  孫蘭兒是幫著夏至將早上的家務都做好了,才匆匆地趕回孫家去。

  「蘭子姐,我給你留早飯。一會你回來吃。」夏至囑咐孫蘭兒。孫蘭兒本不想答應的,但是夏至很堅持。她瞭解孫王氏的性子,如果孫蘭兒能給孫家省下一頓早飯,孫王氏對孫蘭兒的態度就會好一些。

  夏至家不缺糧,不在乎多孫蘭兒那一碗飯。其實,如果行得通,夏至寧願讓孫蘭兒三頓飯都在她家吃。孫蘭兒在孫家是常年吃不飽飯的。孫王氏看她一眼,她就得放下飯碗。

  明白了夏至的意思,孫蘭兒最後點了頭。

  夏橋在夏至身後,就笑了笑。

  「十六,今天晚飯咱們等著你蘭子姐過來一起吃吧。」等孫蘭兒走了,夏橋就和夏至商量。

  夏至當然點頭說好。

  孫蘭兒在上午在孫家幹完了活,就樂呵呵地過來找夏至,手裏還捧著著幾株芍藥花,花根包著新鮮的泥土。「十六,我幫你種花呀。」

  「好。」夏至點頭,就去棚子裏拿了鋤頭和鏟子來,和孫蘭兒一起將幾株芍藥花都種在了院子裏的空地上。

  孫蘭兒除了心靈手巧,還特別喜歡和善於養花。人家扔在外面的不要了的、打蔫了的花,她撿回來照料幾天,就能夠重新煥發生機。

  雖然孫家沒有人支持她這個愛好,她還是堅持了下來。而且,每當養出什麼好的花來,她都會首先送給夏至。

  夏至也喜歡花,而且家裏沒有糟蹋花的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33 PM


第四十一章 那些花兒

  夏至家下坎的那些花兒,許多都是孫蘭兒幫夏至種的。今天她又把自家院子裡的芍藥挖過來,是因為芍藥開的正好,但她兩個兄弟大毛和二毛最喜歡糟蹋花,尤其是這種開了花的。

  夏至家的院子裡幾乎種滿了菜蔬,也沒有太多空的地方,否則,孫蘭兒都想把她種的花都挪過來。而且,夏至家有花盆,有些比較嬌貴的花,還是種在花盆裡的好,比如現在擺在夏至窗台上的幾盆茉莉。

  芍藥是屬于春天的花,花朵大而艷,還比較容易照看。

  「蘭子姐,你種的那些番椒,今年多給我留些種子。」夏至突然對孫蘭兒道。

  孫蘭兒痛快地答應︰「種子我都給你留著。夏至,你不是也種了不少嗎,還要那麼多種子干嘛?」

  「肯定有用啦,蘭子姐,你就說答應不答應。」夏至笑。

  「這有啥不答應的。我肯定給你好好照看,到時候多收種子。話說回來,這番椒還是大伯拿回來的稀罕東西。」孫蘭兒笑著說話,眉宇間卻閃過一絲陰影。

  夏至立刻就注意到了︰「蘭子姐,是五嬸不讓你種,還是大毛和二毛搗亂?」

  「是大毛和二毛。」孫蘭兒也不隱瞞夏至,「今天這花還是我攔著,要不然就讓他們給禍害了。你要多收種子,我擔心一個沒看住,他們就給禍害了。」

  「蘭子姐,那把花都挪我家來好了。」

  「你家地方也不多。」

  這確實是個問題,但是夏至想了想,就有了主意。「後院還有地方啊。有多的,咱們可以種到後院我奶家裡去。對了,這芍藥開的好,我奶看了肯定喜歡,咱們幫我奶種兩棵。」

  「那敢情好。」孫蘭兒非常願意。她與夏至交好,但與夏家後院並沒有多少來往。昨天夏老太太幫了她的忙,夏至帶她去後院,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對她都很和善。

  孫蘭兒願意跟夏至的爺奶親近。

  兩個人說做就做,孫蘭兒回家又挖了幾株長的好的芍藥,兩人捧著就往後院來找夏老太太。夏老太太看見花兒,果然非常歡喜。

  「蘭子真是個能干的姑娘,十六就說你最能養花。」夏老太太帶著兩個孩子,將幾株芍藥種在了大門內的夾道旁邊。

  種在那裡,有人來一進門就能看到。

  夏老太太其實也是愛種花的人,但她卻一直種不大好,上房窗台上擺著幾盆,都是仙人掌、仙人球、仙人指,還有兩盆死不了。

  「奶,以後我們來幫你照看花。」夏至嘴巴也很甜。

  「好啊。」夏老太太笑呵呵地應著,她還告訴夏至和孫蘭兒,「這花養的好不好啊,可是很邪門啊。一樣照看,有人家的花就長的好,有人家的就怎麼都長不好。以前你姑在家的時候,咱們家花兒也養的好來著。」

  按照夏老太太的說法,花養的好不好,不在于養花人照料的如何,而在于養花人本身。有人旺花草,有人就跟花草犯沖,非常的沒有道理可講。

  夏至心裡暗笑,覺得夏老太太是在為自己養不好花兒找借口。可夏老太太說的非常認真,似乎是真的這麼想。

  其實,夏至也看過類似的現象。如果讓她解釋,她也解釋不了,或者就是個人的氣場問題。

  孫蘭兒就是帶著旺花草的氣場的女子。

  因為她們在大門裡種花,後院在家的幾個女孩子就都被吸引了過來。不論是五月、七月還是臘月,都說孫蘭兒送來的花長的好。

  「蘭子姐,也給我幾棵。」五月對孫蘭兒說道。她上次跟夏至鬧崩了,但夏至收拾了屋子,她和七月還是去看了,當時就很羨慕夏至插在瓶子裡的芍藥花。「我就要開著花的。」

  「行。」孫蘭兒痛快地答應,見夏至對她眨眼,忙又笑著說道,「臘月,你要是喜歡,我也幫你種幾棵呀。」

  「嗯,謝謝蘭子姐。」臘月高興地點頭。

  五月就瞅了一眼臘月,似乎有點兒不高興,但是當著夏老太太的面,她倒是什麼都沒說。

  「別總使喚你們蘭子姐,你們自己也學著動手。」夏老太太吩咐。

  幾個小姑娘都答應著,就跟孫蘭兒往孫家來。孫王氏在家,瞧見夏家的小姑娘們來了,滿面帶笑地招呼,非常親熱。不過夏家的小姑娘們似乎很有默契,誰都沒往孫家的屋子裡坐,跟著孫蘭兒把花挖出來,就都笑著走了。

  孫蘭兒落在最後,她得把地給平整了。

  眼前只有孫蘭兒,孫王氏就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聲音陰陰的︰「這就巴結上了啊!」

  孫蘭兒沒吭氣兒,把地平整好,就問孫王氏還有什麼活計。

  「我現在哪敢使喚你呀,快點兒去,好好伺候著,要是得罪了人,小心你的皮!」孫王氏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道。

  隔壁夏至家裡沒人,她不擔心被人看到或聽到。

  孫蘭兒拿著鋤頭回到夏家後院,就又由衷地笑了起來。

  幾個小姑娘一起種花,難免就要閑聊。

  五月就說到臨河鎮的廟會,有些顯擺的意思︰「我大舅那天打算套車去,讓我們和我娘都一起去。」

  臨河鎮離大興莊有幾十里地,是方圓百里內最大的也是最繁華的鎮子。臨河鎮逢五逢十有集市。鎮上的大佛寺也很有名,香火極盛,每年都會辦上幾次廟會。

  這一次,大佛寺的廟會和臨河鎮集市正好撞在了一起,可以想見會是何等的繁華和熱鬧了。

  看見幾個小姑娘臉上都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五月又眯縫著眼楮一笑。「到時候,我們得提前去我姥家,住上一宿再坐車去。你們誰想去,跟我說一聲,我帶你們去呀。」

  夏家沒有車,她們要去臨水鎮只能搭車。可那天去的人肯定非常多,未必就有車可搭。即便如此,她們也不可能跟著五月和七月跑去羅屯兒住一宿,再搭羅家的車去。羅家自己不少人,再加上五月她們母女,哪裡還有給她們的空位子!

  五月就是這樣的性子,愛顯擺,送空人情。

  小夏至趕過臨河鎮的大集,但沒趕過大佛寺的廟會,夏至心裡是想去的。

  可她能找誰搭車?

  「十六,你種花啊?完事兒咱是玩啊,還是認字?」小黑魚兒跑過來,問夏至。

  「啊……老叔……」

  「啥事,十六?」

  「老叔,你去大佛寺的那個廟會不?」夏至問小黑魚兒。

  「十六,你也想去是不?」小黑魚兒大眼楮亮閃閃。

  夏至當然點頭。

  「我也想去。我去說……」小黑魚兒一溜煙地跑去找夏老爺子,過了半晌才回來,興沖沖的,「十六,我跟你爺說好了,到時候你爺帶咱倆去。」

  夏老爺子肯帶他們,車什麼的,根本就不是問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35 PM


第四十二章 櫻桃熟啦

  因為要把花兒,特別是那些番椒從孫家移栽過來,夏至就去找夏老太太要地。後院的菜園子很大,但早被勤勞的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給種滿了各色菜蔬。但好在西牆外還有一片空地,那也是夏老爺子平整出來,打算入伏的時候栽大蔥的。

  夏老太太就說給夏至勻出一小塊來。可夏至看過地之後,就跟夏老太太說,她要那一整塊的地。

  「十六,那個花兒雖然是你爹帶回來的,看著也普通,還不如這些芍藥。你想種,門前屋後種兩棵就行了,種那麼多幹啥?」夏老太太很奇怪,而且莊戶人家最愛惜田地,再溺愛孩子,也不許孩子在田地上浪費。「再說,就算你把蘭子家那些番椒都栽過來,也用不了那麼大塊地。你爺還要栽蔥。」

  「奶,我和蘭子姐還有點兒番椒的種子,打算都種了,那塊地還不一定夠用。奶,就把地給我吧,我不是玩。」夏至跟夏老太太商量。

  夏老太太其實覺得家裏的菜蔬種的足夠的,主要是夏老爺子是個閒不住的人,但凡有那麼一點空地方,他都要想法子給種上點兒啥。

  「要是勻出一小塊兒來,奶能做主。你要是都要啊,還得你爺點頭。」夏老太太想了想,說道。

  「奶,你替我跟我爺說說呀。」夏至就笑。

  「你這孩子,你咋不自己個兒跟你爺說去呢?」夏老太太瞧著夏至,因為她不肯直接去找夏老爺子,就猜她還是為了玩兒,所以不敢跟夏老爺子開口,要她去跟夏老爺子說項。

  「奶,你去替我說呀。」夏至依舊說道。

  「哎呦,你這孩子啊。」夏老太太笑的眯起了雙眼,終究擱不住夏至央告,去跟夏老爺子商量了。

  夏至就躲在一邊,並不上前,偷偷聽夏老太太和夏老爺子說話。夏老爺子一開始聽說夏至要那塊地種花,老爺子挺不願意的。夏老太太就板起臉來。

  「十六那是多懂事的孩子啊。她不能瞎胡鬧。孩子頭一回跟我這做奶的開口,你就讓我做蠟!」

  夏老爺子就有些活動,但還是不太願意。「挺大一塊地呢,栽大蔥收了,夠吃一冬的。」

  「等豆角和黃瓜拉架了,咱不就又有地方了。那塊地就給十六折騰去吧。你這做爺的,也別太小氣。」

  「不是小氣。」夏老爺子最終還是被夏老太太勸著點了頭。

  夏老太太就樂呵呵地過來告訴夏至:「你爺答應了。那塊地,就盡著你折騰去。」然後還囑咐夏至,「地交給你,不管你種啥,都得上心,好好收拾,不然讓你爺看見,少不了說你。」

  「知道啦。」夏至歡快地應承,跟夏老太太道了謝,就跑去找孫蘭兒。

  夏老太太在她身後笑,跟走過來的夏老爺子說:「十六是個機靈鬼兒。」夏至肯定是知道直接跟夏老爺子要地要不到,所以找的她。

  夏老爺子有點心疼那塊地,但臉上還是難掩笑容。

  夏至帶著孫蘭兒,又喊了夏橋、小樹兒來幫忙,臘月、小黑魚兒和小夏林聽見動靜也過來幫手,幾個孩子用了將半天多的時間,將那塊地就都種好了。

  主要種的就是番椒,剩下一些空地夏至也沒浪費,都栽上了芍藥、月季、刺玫花。成株的不夠用,孫蘭兒就插枝。一塊地就這麼分了幾塊,收拾的妥妥當當。

  夏老爺子出來看了兩回,見幾個孩子忙活的有模有樣的,他就啥都沒說。等孩子們將一塊地種好了,他老人家就抱了一捆收拾好的秸稈出來,教幾個孩子架帳子。因為是在院牆外頭,沒有帳子圍著,就怕被散放的雞鴨給禍害了,也可以防那些淘氣的小孩子。

  夏至當然沒意見:「還是我爺想的周到。」頗有些拍馬屁的意思,她也知道,夏老爺子能給她這麼大一塊地「玩」,實在是非常難得。

  這塊地是夏老爺子自己開墾出來的,土壤已經養的很是肥沃。如果不是好地,她怎麼會變著法兒地想要到手呢。

  他們這邊架帳子,夏老太太端著個簸箕出來。簸箕裏面是已經有一尺來高的毛磕兒秧子。夏老太太親自動手,在四角的地方又種下毛磕兒。

  「等秋下了,你們也多個零嘴。」夏老太太笑著說道。在某方面,夏老太太和夏老爺子有些像。不過夏老爺子想種的是一家吃的東西,比如大蔥。夏老太太就想法子找地方給小兒子和孫兒孫女們種零嘴。

  毛磕兒這東西,夏家的孩子們都愛吃。夏老太太每年都會育出不少毛磕兒秧子來,到處栽。

  忙活了差不多一天,才算是完了活計。夏至直了直腰,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嘴角忍不住上翹。

  傍晚,夏至和孫蘭兒在院子裏做針線,就又說到了趕集和逛廟會的事兒。夏至就問孫蘭兒:「蘭子姐,你也跟我們去唄。」

  孫蘭兒當然想去,但她卻搖頭。

  「我去跟五嬸說,總能讓她答應。」夏至就說道。

  「別去。」孫蘭兒有些著急,「十六,她能讓我天天來給你做伴兒,這就是開天恩了。還讓你一大家子欠了她的人情。要是我再跟你們去逛廟會,她會恨死我。」

  孫王氏見不得孫蘭兒好過。就算是夏至有法子讓她答應孫蘭兒去廟會,以後她也會找補回來,最後依舊是孫蘭兒吃大虧。

  夏至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縱然有手段,也沒有一下子都對田氏使盡。

  「好吧。」所以,在逛廟會這件事上,她也沒有堅持要帶孫蘭兒去。

  孫蘭兒見夏至明白了,她就不再掩飾自己對廟會的嚮往。

  「……肯定是人擠人,賣啥的都有。十六,你知道不,大佛寺那個廟會,它還有另外一個講究……」

  「啥講究?」

  孫蘭兒卻突然紅了臉,不肯說了。

  「蘭子姐,這裏又沒別人,有啥講究,你就跟我說了唄。」

  孫蘭兒東張西望了一會,見夏橋就在不遠處鋤草,就閉緊了嘴巴,不管夏至怎麼追問,她就是不說。

  夏至也拿她沒辦法了。大佛寺的廟會還有什麼講究,等她去了,總會知道的。

  天黑了,小黑魚兒帶著大青跑來睡覺。

  「賣啥的都用,可熱鬧了。」小黑魚兒大眼睛亮晶晶,十分之嚮往,「我得朝你爺你奶要點兒零花錢。」

  小黑魚兒說到零花錢,夏至不由得心中一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36 PM


第四十三章 櫻桃熟啦(二)

  雖然吃的穿的都很寒素,可是沒有受凍受餓的危險,然後還有田氏那樣的娘,有田家那個無底洞在,夏至想賺錢致富,但卻並沒有立刻實施的打算。那得等家裏的情況改變了,她對周圍的環境有更多瞭解之後。

  不過,賺些零花錢,尤其還是田氏不在家的時候,是可行的。

  幾天之後的大集和廟會,就是最好的機會。夏至心裏略微盤算了一番,就打定了主意。所以,轉天上午,夏至就將更多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侍弄院子裏和下坎那些花兒上面。

  這天晌午,當她在堂屋裏看到小樹兒摘櫻桃的時候,忙就跑出來,阻止了小樹兒。

  「姐,這櫻桃都紅了,能吃了。不信你嘗嘗,可甜可好吃了。」小樹兒討好地將一把鮮靈靈的櫻桃舉到夏至的面前。

  夏至當然知道櫻桃熟了,能吃了。但是對於這些櫻桃,她是有安排的。

  「小樹兒,這櫻桃先別吃。」夏至告訴弟弟,「過兩天我跟老叔去臨水鎮,打算攢一籃子去賣。換了錢回來,咱們就能買紙,買筆,買墨……,不能總讓咱爺出錢,用咱老叔的了。」

  「啊……」夏樹扭過臉,眼巴巴地看著一樹櫻桃,顯然是不捨得。

  夏至只好繼續勸他:「要是能賣出多餘的錢來,姐再給你買好吃的回來。這櫻桃你年年吃,換些別的吃不好嗎?而且,姐也沒打算都賣。等這新鮮勁兒過去了,再熟的櫻桃隨便你吃。」

  她是打聽好了的。周圍人家極少有櫻桃樹,所以櫻桃就成了稀罕物,就是臨水鎮的大集上,賣的也不多。貨物稀罕,就能賣出好價錢來。她也沒有騙小樹兒,櫻桃賣出的錢來不僅可以買筆墨紙硯,還能夠買些家裏沒有的鮮物來改善生活。

  她這樣的打算說出來,夏樹就被說服了。他還想跟著夏至一起去趕集。

  夏至不是不想帶他,但卻沒辦法帶他。「我問過爺了,那車上就只有咱爺,我還有老叔的位置。小樹兒,等下次趕集,姐再帶你去吧。」

  夏樹噘著嘴,也沒辦法,只要求夏至:「姐,那你得說話算話,給我帶吃的回來。」

  「那肯定的。」夏至答應夏樹。說服夏樹幫她看著櫻桃,夏至就往後院來找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她就將賣櫻桃的事情跟老兩口說了。

  「那櫻桃挺稀罕的。你們兄妹留著自己吃吧,要買啥別的東西,爺給你掏錢。」夏老爺子就說。

  大兒子在府城教書,大兒媳婦去做工,兩口子把家裏的錢和能換錢的東西都搬去了田家。夏至幾個孩子手裏分文沒有。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早就商量了,這陣子如果幾個孩子有什麼花銷,就都由他們老兩口來貼補好了。就算是其他的兒子媳婦要說閒話,那也沒辦法。

  兒子不爭氣,媳婦不好,但孫兒孫女們可沒錯呀。

  「今年櫻桃結的多,先趁新鮮賣一些,下剩的再留給大傢伙吃。」夏至並不打算接受貼補,就跟夏老爺子解釋。

  夏老爺子想了想,也沒再勸夏至。其實他心裏還挺高興,也更加高看自己這個小孫女,覺得這小姑娘心裏有成算、會過日子。

  「爺,奶,我還打算摘些花兒去賣。」夏至又壓低了聲音說道。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吃了一驚。

  夏至就跟老兩口詳細地解釋:「廟會上拜佛的人多,除了燒香,再供奉些鮮花鮮果的不是更像樣。」有些人家或許會提前準備好拜佛的一應之物,但更多的人只是拿香油錢上去。拜佛的香供,都是到了寺廟裏再請。

  夏至打算摘鮮花去廟裏賣。家裏的櫻桃,除了在集市上賣給人吃,也可以帶到廟裏去,買的人或者自己吃,或者供佛,都很好。

  「是有在佛前供花的。」夏老爺子思索著說道。他算是莊戶人中見多識廣的,知道有花兒匠,不過大都是賣盆栽的花或者大些的花木去城裏的大戶人家。賣鮮花的還真是非常少見。他在廟會上是看到有人拿鮮花供佛,但沒看到有人賣鮮花。

  「或許是我沒注意……」但賣鮮花的人少是不爭的事實,供花的人卻不缺。

  聽夏老爺子這麼一說,夏至心裏越發的篤定了。

  「十六,你那天張羅栽花,是不是早就有了這樣的打算?」夏老太太問。

  差不多吧,夏至點頭說是。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交換了一個眼色,夏老爺子就伸手在夏至的發頂摩挲了一把,感歎:「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個窮,不單單指的是銀錢上頭。然後他又囑咐夏至,「你要賺點兒零花爺奶都不攔你,別累著,也別光顧著賺錢。真要用錢,爺奶這裏還有些。」

  夏至痛快地答應,又忙著去張羅。

  田來寶來找夏至和小黑魚兒玩,就站在下坎看夏至侍弄花草。他還想給夏至幫忙,卻被夏至給攔住了。

  「來寶,這月季有刺,看把你給紮了。」

  「夏至,你都不怕,我是老爺們,我怕啥。」田來寶挺著胸脯。周圍只有夏至在,他就不叫姐。

  夏至被他逗笑了,但還是不准他動手。田來寶不是莊戶人家的孩子,他沒幹過活,夏至擔心他弄壞自己的花草。

  「來寶,你去找我老叔啊。」夏至攆田來寶。

  「嗯。」田來寶嘴上答應了,腳下卻不動。「夏至,我帶點心來了。你歇會,咱倆吃。」田來寶每次來找他們玩,都會帶上吃的,最多的就是各色點心。

  田來寶這娃家裏開著點心鋪子,而且還是府城裏非常有名的。

  「你找我老叔去呀,我一會就來。」夏至說。

  「那我陪你。」田來寶見夏至忙著不搭理他,他就一步步地湊過來,擠到夏至跟前兒,「夏至,後天有廟會。」

  夏至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夏至,你想去不?可熱鬧可好玩了。咱們一起去啊。」田來寶興高采烈,「我跟我大姥說了,套兩輛車去,咱坐那輛轎車,不擠,也不挨曬……」

  夏至抬頭看了田來寶一眼,心想如果他早幾天說就好了。但是轉念想想,又打消了這樣的念頭。田來寶他們坐車是去玩的,她可是去做生意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38 PM


第四十四章 廟會


  「我和老叔都去,不過我們已經找好車了。」夏至告訴田來寶。

  「你們坐誰的車呀?」田來寶聽說夏至要去,就很高興,但又聽夏至說坐別人家的車去,他就著急,「夏至,這村裏誰家的車能比我姥家的車好啊?那還是我爹送給我姥家的。夏至,你和老舅都坐我姥家的車去唄。咱們還能一塊逛,一塊玩。」

  田來寶都打算好了,他要和夏至、小黑魚兒好好地玩上一整天。

  「來寶,你是去逛的,可我們去還有事兒。」夏至只得告訴田來寶,「你們去的晚,我們得趕早去。」

  「夏至,你想多早去,咱就多早去唄,這事兒我就能說了算。」田來寶立刻說道。

  夏至笑了笑。她相信,如果田來寶發話,田三奶奶一家肯定會依從。但是田三奶奶一家是去廟會上逛的,不用太早起身。為了她要人家一大家子起大早,顯然不合適。

  「來寶,我們就算不坐一輛車去,到了臨水鎮或許也能碰上。再說了,咱們平時都在一塊兒玩,也不差這一天半天的。」夏至向田來寶擺手,「你去找我老叔吧,他剛才還念叨你怎麼沒來。」

  「哦……」田來寶很失望,不過聽夏至提到小黑魚兒,他的眼睛就是一亮。說服不了夏至,他還可以去說服小黑魚兒。要是小黑魚兒答應了,夏至也得同意。這麼想著,他也不纏著夏至了,就往夏家後院跑。「夏至,你快些來哦,我留點心給你吃。」

  夏至看著田來寶跑遠了,笑了笑,依舊低下頭侍弄花草。為了在廟會上賣到好價錢,她得將這些花兒侍弄到最佳狀態。

  廟會的前一天晚上,夏至讓小黑魚兒留在後院睡覺。

  「十六你明天能起的來不?」小黑魚兒問夏至。

  正是因為要很早起來,所以她才不想讓小黑魚兒去她那裏睡。跟著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他能多睡一會。夏至就告訴小黑魚兒:「有蘭子姐,肯定起的來。」

  夏老太太挺願意留下小黑魚兒的。小兒子天天給夏至去做伴兒,夜裏翻身摸不著,老太太還挺想他。而且,她也知道夏至的打算。「小龍,你就跟爹娘睡一晚吧。」

  「那也行。」小黑魚兒想了想,就點了頭。他心裏頭其實也有打算。他爹夏老爺子性子比較嚴肅,這次好不容易答應帶他和夏至去臨水鎮。他在後院睡,能看著點兒他老爹,免得他老爹臨時改變主意,再把他們給扔下。

  「十六,要不奶早點兒起來,給你幫忙。」夏老太太跟夏至說話。

  「不用了,奶。」夏至笑呵呵地,「也沒多少東西,有蘭子姐,我哥,我們三個就足夠了。」

  「這孩子,就是懂事的早。」夏老太太對夏至很憐愛。

  因為要早起,所以這一晚夏至睡的很早。孫蘭兒習慣夜裏起來,睡的很警醒,有她在,夏至不擔心會睡過頭。不過,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是發現孫蘭兒已經起來了。

  孫蘭兒和夏橋兩個正借著月色,在後院摘櫻桃。其實他們昨天傍晚將櫻桃摘了也可以,但是為了讓櫻桃在賣的時候更新鮮,夏至還是選擇了早起現摘。

  小王莊要雇小工半夜收菜,天沒亮就送去城裏賣,也是這個道理。

  「蘭子姐,大哥,你們怎麼不叫我?」夏至走過去,一起摘櫻桃。

  「想讓你多睡一會。」夏橋笑著說道。知道了夏至的打算,他夜裏幾乎就沒怎麼睡,聽見孫蘭兒起來了,他也跟著起來幫忙。「十六,現在還早,要不你還去睡一會。該咋幹你不都說過了嗎,我和你蘭子姐都會。我們弄好了,再叫你起來。」

  他和孫蘭兒都不打算跟著去臨水鎮,夜裏睡的少,白天還可以補眠。

  「不用,我醒了就睡不著。」夏至笑。

  三人很快摘滿了一籃子的櫻桃,就又往前面下坎去剪花。夏橋和孫蘭兒得了夏至的囑咐,該剪什麼樣的花,怎麼剪,兩個人都很清楚。他們也都是手巧,習慣幹活的人,讓夏至很是放心。

  盛開的,半開的芍藥、月季都被她們連著花莖和葉子剪了下來,夏至還將幾叢馬蘭花也都剪了,然後由她親自動手,幾隻花紮成一束花束。紮花束用的不是繩子,而是馬蘭葉子。除了這幾種花,夏至還在每束花裏添了些黃的白的紫的各色的小野花,讓花束更加飽滿,也更別致。

  「十六手真巧,」孫蘭兒在一邊看著就讚歎,「這花讓十六這麼一收拾,就更好看了。」

  夏至將花束都收拾停當,還多出一些馬蘭花來,乾脆就被夏至散放著,和那些花束一起裝了滿滿一個大號的柳條筐。

  他們將一切都收拾妥當了,夏至吃了一個孫蘭兒現給她貼的餅子,穿了她最好的一套褲褂,天邊才露出第一縷魚肚白來。夏橋和孫蘭兒一人提了個籃子,送夏至到後院門口。

  夏老爺子帶著小黑魚兒也打扮的整整齊齊地出來了。小黑魚兒還帶著大青。

  雖然聽夏至說了,但是看到夏橋和孫蘭兒手裏提著裝的滿滿的籃子,夏老爺子還是吃了一驚。夏至就算是再會過日子,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她就說要去賣花兒,也不過就是幾支花兒,在夏老爺子想來,多少有一半是玩鬧的意思。

  那些花束,真是讓夏老爺子眼前一亮,再不覺得孫女是玩鬧了。

  因為夏老爺子一直看兩個籃子,夏至就誤會了。「爺,我帶的東西是不是有點兒多,那車上能擱下不?」

  「能。」夏老爺子這才抬起頭來,給了夏至一個非常肯定的答案。「是你六叔家的車。說好了,就咱們幾個人。」

  他們說話的時候,小黑魚兒已經繞著籃子打了幾個轉了,大眼睛亮晶晶的,顯然非常歡喜。「十六,這能賣不少錢吧?」

  「我也不知道啊。老叔,到時候你跟我在一起,賣多少錢,不就知道了?」

  「我肯定得跟你在一起幫你。」小黑魚兒鄭重地,當仁不讓。

  這會工夫,馬車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39 PM


第四十五章 廟會(二)

  趕車的姓夏,跟夏老爺子一家是出了五服的同族,按照輩分是夏至的同輩,要管夏老爺子叫一聲大爺。因為他在族中兄弟裏排行第六,所以人們都叫他夏老六。

  夏老六趕的是一頭騾子拉的大車,車上堆滿了籮筐,只有前面留有一塊空地,坐了他和他媳婦兩個人。他們是繞了個彎兒過來,特意接夏老爺子的。

  車還沒到跟前,夏老六和媳婦就都從車上跳下來,恭恭敬敬地喊夏老爺子。兩個人都三十出頭的年紀,可依舊要跟夏至一樣喊小黑魚兒一聲老叔。

  聽到車聲,夏老太太從屋子裏趕出來,手裏拿著幾塊墊子,在夏老六媳婦的幫助下鋪到了車上。夏老爺子先上車,然後夏橋把小黑魚兒也抱上車,之後是夏至。爺三個都在墊子上坐了,夏橋又將兩隻籃子搬上車,放在夏至的身邊。

  「今天人多,小心點兒啊。」夏老太太不住地囑咐,「十六啊,看著點兒你老叔。」

  「奶你放心吧。」夏至笑著跟夏老太太揮手。

  夏老六和媳婦跳上車,鞭子輕輕一甩,馬車開動。很快就出了村,天還沒放亮,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車輛和行人,看方向,都是往臨水鎮去的,而且都帶著貨物。

  這麼早就出發的,大都是去做生意賣東西的。

  夏老爺子跟夏老六嘮嗑,問他現在籮筐的行市如何。原來夏老六有一項家傳的手藝,就是編筐編簍。編好了,就到附近的集市上售賣。對於臨水鎮的集市,夏老六非常瞭解。

  他媳婦也和他一起趕集賣籮筐,對臨水鎮同樣瞭解,就向夏至和小黑魚兒介紹。因為看到夏至帶的那兩個籃子,知道她們也是去賣東西的,還很熱情地告訴夏至集市的什麼地方賣水果。

  臨水鎮的集市非常大,大致分了幾塊,什麼地方賣什麼,不知道的人去了一開始肯定抓瞎。夏至心裏感激,雖然她並不打算固定在水果市場上賣她那一籃子櫻桃。

  夏老六媳婦很善言談,她還告訴夏至,說她的櫻桃賣相很好,應該能賣出好價錢來。「咱們這邊櫻桃本來就貴,你這籃子櫻桃應該能賣不少錢。」因為夏至年紀小,她還開玩笑地問夏至,「賣了錢打算買啥?」

  「打算買些紙筆。」夏至笑著回答。

  夏老六媳婦就很納罕。夏老爺子和夏老六聽見了,也都扭頭看夏至。夏老爺子的表情是欣慰的。

  「大爺,十六妹子不愧是秀才大哥的閨女,看人家打算買的這東西!」夏老六就對夏老爺子說,然後又提醒夏至,「十六,那紙筆什麼的,可貴著哩。」

  「隨便買買吧。」夏老爺子樂呵呵的,「不夠了,我這有。」

  「大爺,還是你老人家眼光看的遠,捨得花錢!要不然咋就培養出我大哥那樣的秀才來!」夏老六和媳婦都笑著說道。

  「考不考的上秀才都沒啥,能識文斷字就行。十六她爹也是自己個用心,我沒培養他啥。」夏老爺子很謙虛,但是臉上的笑容卻是遮也遮不住。

  天光漸漸放亮,路上的行人和車輛也越來越多。很多人不是認識夏老六,就是認識夏老爺子,都很熱情地打招呼,有人看見跟在大車旁邊小跑的大青還會贊上一句。

  莊戶人家養狗的不少,但是大青這樣威武漂亮的大狼狗卻並不多,竟然還有人追著打聽大青賣多少錢。小黑魚兒搶著跟夏老爺子說大青不賣,因為連著被問了兩次,小黑魚兒還有了危機感,讓大青跳到車上來。

  車上因為放了很多東西,他們坐著並不寬鬆,大青一跳上來更是如此。小黑魚兒就摟著大青,可他的身量還不如大青。他抱住大青的頭,大青的半個屁股就坐在夏至的懷裏,大尾巴一甩一甩的。

  這下,看夏至的人就多了。瘦瘦的小姑娘,手裏攬著兩個籃子,懷裏又坐了一條大狗,這風景也是少見的很了。

  大家一路說笑,就不覺得路途有多遠,臨水鎮的輪廓籠罩在晨霧中,漸漸地在眼前越來越清晰。

  這確實是一個繁華的大鎮子。

  集市在鎮子東頭,一帶沿著清水河的河灘,一直延伸到鎮子中的街巷裏。賣籮筐的市場就在邊上,他們就在這裏下了車。往西頭看去,各式各樣的攤子挨挨擠擠,但卻並不雜亂地延伸開去,根本看不到頭。

  大佛寺,就在集市的最西頭。

  因為夏至拿了兩個籃子,都頗有些分量,夏老六和媳婦都說要送她們到水果市場去。水果市場離著這裏有些遠,倒是靠近集市的西頭,也就是大佛寺。

  夏老爺子沒答應,因為夏老六兩口子也是來賣東西的,送他們過去要花時間,就耽誤生意了。尤其今天趕上廟會,來的人多,生意也會特別好。「我帶他們兩個過去,你們忙你們的吧。」

  兩口子也沒堅持:「我們下晌才走。賣完了籮筐,孩子他娘還打算逛逛,買點東西。大爺,你老也別著急,有啥事慢慢地辦,車就在這等著,咱們還一起回去。」

  夏老爺子點頭,就提了更重的那個賣花的籃子在前頭走,夏至提了櫻桃籃子,和小黑魚兒一起跟在後頭。小黑魚兒想幫夏至提籃子,但是他比夏至個子小,兩人試了一下,磕磕絆絆的,夏至就沒答應。

  集市上的人越來越多。夏老爺子一邊走,一邊告訴夏至和小黑魚兒,他今天到臨水鎮來,趕集只是附帶的,主要是約了幾個老朋友,要聚一聚,聊點兒事。

  夏老爺子經常幫人調停糾紛、說和事兒。村子裏有什麼大一些的田地買賣還會請他去做見證。臨近的村莊的人也有慕名而來的。所以,夏老爺子的事情特別多,朋友也多。

  聽夏老爺子說送他們到市場他就得離開,不能一直陪著他們,夏至也不驚訝。

  「老叔,你是跟著我,還是跟著我爺?」夏至問小黑魚兒。

  「這還用問啊!十六,我當然和你一起。我還得幫你賣櫻桃,賣花兒!」小黑魚兒說道,他今天就是和夏至來玩的,賣櫻桃和賣花兒在他看來也是玩。

  「十六,你就帶著你老叔。」到了水果市場,夏老爺子放下籃子囑咐夏至,然後又從胸前的褡褳裏數出十個大錢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42 PM


第四十六章 廟會(三)


  夏老爺子把十個大錢交給夏至,這是給她和小黑魚兒的零花錢,足夠兩個孩子吃一頓晌午飯,還能再買點兒別的小玩意兒。

  「十六,晌午你帶著你老叔吃飯。東西賣掉賣不掉的,都不要緊。看好你老叔。有事就上河邊的悅來茶館來找我,就是河邊最高的那座樓。」夏老爺子伸手指了指,又囑咐小黑魚兒,「別貪玩。」

  「好的。」夏至乖巧的答應,「爺,要是我們晚了,你也別在茶館等我們。我們最後還是在六哥六嫂那邊聚齊行不。」

  夏老爺子點頭說好,心裏欣慰,覺得夏至想事情很周到。「你們倆小心點兒!」最後囑咐了小兒子和孫子一句,夏老爺子就邁開大步走了。

  老爹走了,小黑魚兒沒有捨不得還挺開心,更多的是興奮。他不是第一次趕集,卻是第一次來賣東西,而且身邊沒有大人跟著。

  夏至雖然比他大幾歲,但也是個孩子,還是他侄女。小黑魚兒覺得,他應該承擔起重任來。「咳咳……」他挺起小胸脯乾咳了兩聲,四下看了看,就扯起嗓子……然後扭頭,「十六,咱該咋招呼?」

  賣東西,自然是要大聲招呼的。

  夏至暗笑:「老叔,咱就賣櫻桃,愛咋招呼咋招呼。就招呼賣櫻桃啦,新鮮大個的甜櫻桃吧。」

  「好咧!」小黑魚兒表示收到,他一點兒也不害羞,扯開嫩嫩的嗓子就開始喊,「賣櫻桃啦。稀罕的、新鮮的、大個的甜櫻桃咧!」

  果然,就有更多的人朝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夏至笑,也跟著小黑魚兒一起叫賣。很快,就有人過來看櫻桃,問價錢。

  現在來趕集的多是和他們一樣周圍村莊的莊戶人家。櫻桃貴,大多數這樣的人家都買不起多的,也捨不得多買,但是難得來趕集,買一點兒自己或者給孩子嘗嘗鮮,卻是可以的。

  所以夏至身邊沒有帶稱,而是帶了不少從園子裏摘下來的大葉子。葉子比成人巴掌大,可以折疊成一個小巧的袋子,裝一小把的櫻桃。

  這一小把的櫻桃不足一兩,也只賣兩個大錢,就是日子普通的人家也掏得起,給孩子嘗鮮解饞。當然,想多買她就更歡迎了。

  夏至這種賣法,在這水果市場裏還真是獨一份。而且,她帶來的櫻桃也確實好,一會的工夫就開張了。

  第一個買主是帶著小孫子的老太太。那小男孩在櫻桃籃子跟前站著不走,老人家就心軟地掏了錢。兩個大錢入手,夏至拿出昨晚上縫的布袋子,將大錢放進去,然後交給小黑魚兒拿著。

  「老叔,你管錢。」

  「哎。」小黑魚兒知道這是責任重大的好差事,忙鄭重地接過布袋來,緊緊地攥在手裏。「十六,交給老叔,你就放心。」他能看好錢,而且他還會數數、算數。

  夏至一邊賣櫻桃,一邊推銷她帶來的花兒。這些大早來趕集的,很多是從集市上經過,還打算去大佛寺趕廟會拜佛的,看有些人籃子裏的香和供就知道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櫻桃賣的很好,只剩下小半籃子,但是夏至帶來的花兒卻賣的並不好,只賣出去了三束,共計二十個大錢。但是夏至一點兒也不氣餒。正像她方才所想的那樣,現在來趕集的,多是和他們一樣的莊戶人家,很多都捨不得花錢買花兒。

  夏至這些花兒的目標客戶也不是他們。所以,等櫻桃又賣了一些,籃子更輕了,小黑魚兒攥著的錢袋子卻鼓起來也重起來,夏至就打算挪地方了。

  「老叔,咱上大佛寺門前去。」夏至跟小黑魚兒商量,「等把東西賣完了,咱倆正好逛逛大佛寺。」

  小黑魚兒當然答應了。他就提了櫻桃籃子。這籃子輕了,他能提的動。手裏提著籃子,小黑魚兒就把錢袋遞給夏至。

  「十六,還是你拿著吧。」小黑魚兒告訴夏至,他怕路上人多,他個頭小,再讓人把他手裏的錢袋子給擠掉了。「一會到了地方,我再管錢。」小傢伙還挺愛管錢的!

  夏至就拿了錢袋子,提起賣花兒的籃子來,一路帶著小黑魚兒順著人流往集市的西頭走。

  這個時候,集市上人已經很多了,集市外頭的街道上也有很多的行人和車輛,大家都朝一個方向走。夏至知道,那應該就是大佛寺了。

  而集市上賣的東西也越發的五花八門,各種叫賣聲不絕於耳。夏至帶著小黑魚兒,一面留意四周。等她走到集市的最西頭,到了大佛寺的山腳下,她心裏對各類物品的價格就都有數了。

  大佛寺在一座山上,山並不高,從山腳到寺門前是青石鋪就的臺階,臺階兩側山坡上種著鬱鬱蔥蔥的樹木。因為是廟會,臺階兩側從山腳到寺門前,擺了許多的貨攤。

  這些貨攤與集上的不同,賣的最多的就是香燭,還有賣首飾和玩具的,甚至還有看相算命的攤子,掛著什麼麻衣神相唯一傳人,什麼祖傳摸骨,不一而足。

  夏至拾級而上,看的不亦樂乎,感謝這些天的認字課程,她現在已經認得不少字,能看懂大多數的招牌和幌子了。一路左右看著,她最後在臨近寺門的一個香燭攤子旁邊停住了腳。

  香燭攤子旁邊有空地,擺攤的是個很面善中年婦人。

  「嬸子,我在你旁邊擺個攤。不搶你生意,咱們還能互相照應著。」夏至笑著跟婦人說道。

  婦人見是兩個小孩子,都長的非常討喜,穿著普通卻極潔淨,心裏就有些好感,又聽見夏至這麼說話,根本讓人無法拒絕,很痛快地就點了頭。

  「你們姐弟倆來擺攤,家裏大人呢?」婦人還問夏至。

  「嬸子,這是我老叔。」夏至解釋,「我爺帶我們來的。他遇到朋友,一會來找我們。」

  小黑魚兒就點頭。

  「哎呦,這倆孩子多懂事兒,又懂事兒有能幹,長的也水靈。」婦人不住口的稱讚,附近小攤的攤主也跟著附和。

  夏至笑了笑,將鮮花籃子放在顯眼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44 PM


第四十七章 廟會(四)


  上山進香的人絡繹不絕,或成雙成對,或三五成群,或拖家帶口,步行者有之,坐轎者亦有之,甚至還有虔誠的香客舉著香幾步一頭,從山腳下一直磕到寺門前。夏至的目標客戶,就是這些人中穿著綾羅綢緞,明顯是鎮上的富戶,或者是附近府城縣城中來的富貴香客。

  「鮮花,供佛的鮮花!」每當她的目標客戶靠近,夏至都會提高聲音。小黑魚兒也沒閑著,他依舊叫賣新鮮大個的甜櫻桃。

  櫻桃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拿去佛前供奉,也是一份敬佛的虔誠心思。

  有香客被她們的叫賣聲音吸引過來。就是到旁邊攤子上買香的,看到她們的鮮花和櫻桃,也會好奇地多看幾眼,有心思買的,就會走過來問價。

  在幾個香客買了花兒,然後笑著摸小黑魚兒的頭頂的時候(小黑魚兒今天依舊是用紅頭繩紮的朝天辮),夏至就悄悄地提高了鮮花的價格。

  又有一對少男少女走到他們跟前,讓夏至的眼前不由得一亮。

  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頭上帶著文生巾,身穿寶藍色的織錦長袍。他長的面若冠玉,長眉入鬢,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他身側的少女身材嬌小,穿著鵝黃色的紗衫,豆沙色的褶裙,腰間系著松花宮絛,看身段就是個美人,只可惜頭上戴著幕籬,不知道容貌如何。

  雖然如此,這一對少男少女的樣子,也足可以入畫了。少女依偎在少年身側,頗有些小鳥依人的姿態。夏至還眼尖地發現,兩個人的手是悄悄地握在一起的。

  這分明就是一對兒戀愛中的小人兒,而且身在富貴鄉。夏至在臺階邊站了這許久,眼前經過的香客不知凡幾,但都不如眼前這一對賞心悅目。

  「冰兒,你看這花兒好不好,我都替你買下吧。」少年低頭看著少女的發頂,溫柔地說道,一雙桃花眼情意流動。

  「若咱們都買下了,其他人還買什麼。」少女的聲音婉轉動聽。她的目光透露幕籬,在夏至和小黑魚兒的頭頂略過,往遠處飄去。

  「小妹妹,這花兒怎麼賣?」少年笑著問夏至。

  「大哥哥,這供佛的鮮花,小的十五個大錢兩束!」夏至脆生生地應道,「大的十個大錢一束。」

  小黑魚兒抬頭瞥了夏至一眼,抿抿嘴,沒吭聲。

  「倒是很便宜。」少年笑道,就讓少女冰兒挑選花束。

  「表哥一定要買,那就要這個,這個……」少女似乎是降尊紆貴地依從少年的心意,她並不彎腰,只略微低頭朝籃子裏指著。少年躬下身來,順著少女的手指挑選花束。

  少女選了三束,少年拿了四束,然後他又看到旁邊籃子裏的櫻桃。「冰兒,這櫻桃不錯,我買給你吃啊。」

  少女也看見了櫻桃,目光微頓,依舊飄遠:「哪里有咱們家的好,不買也罷。」

  小黑魚兒的大眼睛就眯了眯。

  「大哥哥,這櫻桃是我自家裏種的。」夏至臉上依舊帶笑,「早上才摘下來,很新鮮,很甜的。大哥哥要不然你嘗一嘗。」

  少女輕輕哼了一聲,用腳尖輕輕地踢了少年一腳。

  「小妹妹很會做生意。」桃花眼少年笑著,拈了一顆櫻桃扔進嘴裏,然後點頭,「嗯,不錯,不錯。」就說要買,也不問價錢。

  「大哥哥要多少?」夏至問。

  桃花眼少年看了看,就說都要:「小妹妹,連同這籃子都賣給我,成不成。」

  夏至看他們兩人都是空著手,略微想了想,就點頭:「我這櫻桃四文錢一小包,籃子裏這些大概十五包,就收你六十文錢。這籃子本是不賣的,大哥哥買了櫻桃不方便拿,一定要買,就三十文錢吧。」

  「好。」桃花眼少年也不還價,提起籃子,又將挑好的四束花兒都放了進去。

  「一共是一百二十五文錢,只給我一百二十文錢吧。」

  「小妹妹,給你,不用找啦。」桃花眼少年從懷裏捏出一塊散銀子,笑眯眯地遞給夏至。

  夏至捏了捏,這小塊銀子至少有兩錢,比她要的多了許多。

  「大哥哥,要找你錢。」夏至忙說道。

  可桃花眼少年並不接夏至遞過去的銅錢,只是笑眯眯地看了看她和小黑魚兒:「不用找啦,多餘的零錢,你和你弟弟買點心吃吧。」

  「表哥。」少女明顯有些不耐煩地催促。

  清風吹過,少女的幕籬微微飄起。夏至正抬著頭,一瞥之間,看見了少女的臉。

  桃花眼少年已經站起身,隨著少女走開了。

  「長的真磕磣。」小黑魚兒顯然也瞧見了少女的長相,抱著手跟夏至說了一句。

  夏至忍笑。小黑魚兒這是生氣人家說櫻桃不好了。少女的態度確實驕傲不討喜,但若論容貌,卻真是膚白貌美。不過,她美不過她的桃花眼少年表哥。

  看著這對少男少女進了寺門,夏至將目光轉向下一波客戶。

  這次來的,是一群少年,都帶著同樣的文生巾,穿著同樣淡青色的竹紋文生袍,有的拿著摺扇,還有的手裏拿著一卷書。

  「是府城文山書院的書生們來趕廟會作詩啦!」賣香燭的婦人笑著說道。

  將最後一束花賣給一對帶著小孩兒的年輕夫妻,籃子裏就只剩下幾隻馬蘭花。夏至打算收攤了。離著晌午還有一段時間,夏至就問小黑魚兒是先吃飯還是先去廟裏逛。

  小黑魚兒的意見自然是去玩:「十六,咱們去廟裏逛逛唄。」

  「好啊。」夏至立刻應道。

  小黑魚兒歡呼一聲,他將沉甸甸、鼓囊囊的錢袋交給夏至,轉身往後面的林子裏將大青叫了出來。大青的樣子很威武,是他們最好的保鏢,同時兼具招徠顧客的功能。

  但是有的顧客不僅眼睛看,他們還上手摸。大青雖然聽話,但被摸的多了,就不耐煩。還有小孩蹲在大青身邊賴著不走。而且,有愛狗的,就有怕狗的。夏至和小黑魚兒只能讓它藏起來,現在收攤了,才把它叫出來。

  夏至提了籃子,另一隻手牽了小黑魚兒。兩個孩子的帶著大青走進大佛寺。

  佛寺裏面人很多,幾乎每座大殿裏都擠滿了香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45 PM


第四十八章 少年,吃了嗎

  夏至帶著小黑魚兒一座座大殿走過去。她並不跪拜,卻笑眯眯地在每尊佛像前都放上兩支馬蘭花。今天她帶來的櫻桃和花兒都賣的非常好,要感激這些佛菩薩。

  大佛寺前面一共三進大殿,供奉著不同的佛像。每一進都是香煙嫋嫋,香客眾多,而以最後一進的香火最為繁盛,也是青年男女們駐足最多的大殿。還有許多是家裏長輩帶著年輕人來進香的,看他們跪拜祈禱的樣子都非常虔誠。

  夏至在大殿門口朝裏面仔細看了看,倒是沒看到熟人。

  孫蘭兒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不肯告訴她的關於大佛寺的講究,夏至已經在來臨水鎮的路上瞭解清楚了。大佛寺頗為古老,也因此很有些掌故。其中一個,就是一對年輕戀人因佛結緣,成就百年之好的故事。傳說,在大佛寺求姻緣,是最為靈驗的。

  夏至對這樣的傳說不以為然,就算是要求姻緣,也該去月老祠啊(雖然她對月老祠也將信將疑)。可臨水鎮周邊的人都非常相信。因此來這裏燒香求姻緣的青年男女,以及盼著家裏孩子早些成親的家長就特別多。久而久之,大佛寺的廟會竟然成了少男少女邂逅以及相親的聖地。

  當然,主要還是相親。

  旁觀陌生人相親,總沒有看熟人相親有趣,夏至樂呵呵地看了半晌,還是小黑魚兒覺得無趣,催著她,兩人才又往後走。

  後面似乎還有殿宇,但通往後面的門卻是關著的,是香客止步的意思。但這難不倒小黑魚兒,小傢伙帶著大青這瞄瞄,那看看,竟被他找到一個半掩著的月亮門。

  「老叔,後面應該不讓看了。」夏至就說道。

  「十六,咱進去看看就出來還不行嗎?」小黑魚兒玩性正濃,就跟夏至打商量,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讓夏至不忍心拒絕。

  他們算不得香客,後面就算是禪房靜室,他們不打攪人,進去看看景兒,逛一圈就出來,應該是沒有妨礙的。

  夏至就點了點頭。其實,她本心也是想,既然來了,就該把所有的景致都看一看。沒錯,夏至對自己的身份定位不是香客,而是遊客。

  進了月洞門,果然又有一重殿宇,卻是空無一人。大殿的門上還上了鎖。夏至和小黑魚兒往裏面張望了一眼,裏面光線不足,他們看的並不清楚。大殿內的佈置與前面三進大同小異。,夏至猜想,這裏應該正在進行什麼修復的工程,所以沒有對香客們開放。

  空空的大殿後面,還有一進院子,這院子裏卻沒有殿宇,只有蒼松翠柏,還有零星幾座白塔,分外幽靜。

  夏至站在庭院中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不懂風水,但卻覺得如果真有所謂風水之說,那麼這裏的風水必定是極好。逛了半天,小黑魚兒依舊興致勃勃的,夏至卻擔心他累到,因此就提議:「老叔,咱在這歇會吧。這裏有蔭涼。」

  「行。」小黑魚兒痛快地答應了。

  兩個孩子帶著大青狗就在一株古柏下的樹根上坐了。

  「老叔,咱來數數今天賺了多少錢?」夏至早就想這麼做了,雖然對於賺了多少錢她心裏大概有數,但她還是很想知道具體的數目。

  小黑魚兒顯然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連連點頭。

  兩個孩子就拿出錢袋來,開始低低的聲音數錢。清風拂過,古柏森森,極寧靜也極安逸。這份安靜,很快就被腳步聲打破了。

  先出現的是一個穿鵝黃衫子、豆沙綠褶裙的少女。少女腳步匆匆,手裏捏著一張帕子。隨後,一個青衫少年大步追了過來。少年三兩步趕上少女。

  「表妹,你這是做什麼?」少年的聲音略顯低沉。

  少女低垂著頭,捏著手帕抹了抹眼角,眼圈微微有些發紅。她轉過身來面向少年,就和少年站的非常近,俏麗的鼻子尖幾乎就要觸到少年的胸。

  「表哥,你還追我來做什麼?我得罪了三小姐,就隨我去好了。她是書香門第的小姐,我不過是寄人籬下,仰仗著你們才能活。表哥何必來管我。」

  「表妹,你也知道三妹妹的性子,三妹妹她有口無心。」少年皺眉。

  「那表哥你呢?」

  「我……」

  「說好了咱們避開人,一起去燒香。我等了你半晌,讓人……笑我。我去找你,你卻……」少女的語氣不像方才那般尖銳,反而溫柔婉轉,似乎有無限的委屈,卻又飽含了無限的深情。

  「表妹,」少年目光幽深,「我……」卻又是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什麼話來。

  「表哥,你總是這樣!你我以後……我再也不要理你!」少女轉身就朝夏至和小黑魚兒的方向跑了過來。

  夏至有些愣怔。

  這對表哥表妹跑進來的時候,她就聽見了動靜,並立刻停止了數錢,也不讓小黑魚兒和大青出聲。這麼你追我跑的,不是流氓追少女,就是有情人之間鬧了小嫌隙在玩小情趣。前者他們要找機會出手相助。而後者,他們就不好打擾人家。

  然後,那聲表哥讓夏至覺得似曾相識。

  現在,她又看見了少女的臉。

  少女此刻沒有戴著幕籬。夏至看了一眼就認出來,這個表妹,正是寺門外的那個冰兒。可那少年的聲音分明不是寺外那個桃花眼表哥。又一個表哥!而且兩人的樣子分明不是單純的表哥表妹。

  少女,你究竟有幾個好哥哥?

  少女冰兒沒看見夏至,一路搖搖擺擺地,越走越慢,在前面的岔路口還猶豫了一下,往後瞄了一眼,然後向左面跑去。

  那裏有一座白塔,正好遮住了少女的身形,也擋住了少年的視線。

  少年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喊了一聲表妹,大步追了過來。

  這少年小麥色的皮膚,與桃花眼少年的身量相仿,不過卻長了一雙鳳眼。此刻,他正微蹙著眉,一雙眼睛仿若深潭。

  從大柏樹前經過,少年看見了夏至和小黑魚兒,腳步就頓了頓。

  「少年,吃了嗎?」夏至招了招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48 PM


第四十九章 少年,吃了嗎(二)

  森森古柏下,坐著兩個小孩和一條大狗。兩個孩子眉眼間有幾分相像,都長的極好,仿佛觀音座下的金童玉女。李夏的目光就有些挪不開。

  這應該是姐弟兩個,雖然穿著一般,但渾身上下都潔淨俐落。他們的家境或許平常,但顯然家教不錯。是跟家裏大人來逛廟會,跟大人走散,迷路到了這裏嗎?可姐弟倆都很鎮定。而且還有更奇怪的地方。

  小姑娘盤腿坐在那裏,手裏捏著個錢袋子,面前的地上整齊地擺了幾堆銅錢。

  李夏左右看了看。說話的是那個小姑娘,他並不認識她,但附近又沒有別人。小姑娘的目光顯然也是落在他的身上。

  「小姑娘,你是……跟我說話?」李夏問。逛廟會的人多,三教九流都有。兩個孩子帶一條狗,身邊沒有大人。小姑娘還主動招呼他……他既然見到了,或許能幫上一點兒忙。

  「是啊。」夏至站起身,飛快地往少女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少女依舊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躲在白塔後面了,還是真的離開了。

  「小姑娘,你有什麼事嗎?」李夏又問,見小姑娘慢吞吞地,仿佛也不像是有事要他幫忙的樣子,他就又說道,「大哥哥還有事,你們要是需要幫忙,就在這裏等我一會。我去去就來。」依舊想要去追少女表妹。

  夏至倒是愣了一下。

  她先前叫住這個鳳眼少年,是看那少女冰兒不順眼,覺得她對兩個表哥都態度曖昧,分明是腳踩兩條船。或許因為眼前這個少年相貌沒有桃花眼少年好,不如桃花眼少年風流會說話、會討好,所以十分慢待他,同時還想吊著他、拿捏他。

  夏至最瞧不上這個。

  她沒想到,鳳眼少年認為她和小黑魚兒需要幫助,而且願意幫助他們。

  這鳳眼小子的心眼兒倒是不錯。這樣想著,夏至再看這鳳眼少年就仔細了些。少年的一雙眼睛明亮而深邃,眉間也微微皺起,顯然心情並不好。

  這些中二的小年輕,你愛我我愛她她不愛我我愛你什麼的,簡直蛋疼。鳳眼少年應該是受傷的那個,內心痛苦掙扎。

  少年長了一張老實臉,如果真落在那個少女冰兒的手裏,還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夏至這麼想著,就走到少年的跟前兒,抬眼繼續打量他,而且恰好堵住了少年去追少女的路。

  「小姑娘,你……」

  「少年,你是不是在找一個穿著綠色裙子的漂亮姑娘?」夏至做出農民揣的姿勢,老氣橫秋地問。

  李夏下意識的點頭。

  「你不用找她了。」夏至告訴他,「我方才看見那個姑娘了,她跑去那邊了。你不去追,她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夏至朝白塔的方向指了指,那白塔後面有一道門,她和小黑魚兒方才過來的時候看到了,應該是通向再後面一進院落的。

  如果他去追,何冰兒會有事,他也會有事?

  李夏順著夏至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個方向如果還有一道門,應該是通向後面的靜室的。那他倒是不用為何冰兒擔心了。今天他家來了許多人,將那進院落都包了下來。

  這塔林中如此空曠無人,也是因為他家的人來了,不希望被打擾,跟寺裏的方丈知會過的緣故。

  李夏就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夏至瞧著他似乎還有些呆呆的樣子,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李夏回過神來,低頭瞧著面前的兩個小孩。小黑魚兒已經將地上的錢堆都收進錢袋裏,帶著大青走過來了。

  「你們姐弟兩個……」李夏開口。

  小黑魚兒大眼睛眯了眯,側臉仰頭看著夏至:「十六……」

  夏至微微低頭:「老叔……」

  小黑魚兒就看著李夏,輕輕地哼了一聲。

  李夏的嘴角抽了抽,他原本以為這是姐弟兩個,沒想到竟是叔侄二人。而且小男孩似乎還挺在意這個。「你們叔侄兩個……是跟家裏的大人走散了嗎?要不要我幫你們尋一尋?」態度和語氣都很真摯。

  「我們自己來廟裏玩的。等我們玩累了,自己會去找家裏人的。」夏至微微眯起眼睛來又打量了李夏一眼。

  「哦……」李夏頓了頓,就想起方才夏至問他吃了嗎。「我還沒吃飯。你們也沒吃吧?要是不嫌棄,不如我請你們午飯。」

  這鳳眼少年不去找他的表妹了?他難道沒看出來,少女冰兒其實是想要他追上去的嗎?他這麼呆,肯定不是桃花眼少年的對手了。少女冰兒的樣子,也應該是更喜歡桃花眼少年一些。

  論長相,他比桃花眼少年醜。論身價,看穿戴,似乎也是桃花眼少年更富有。

  她還是找機會提醒這鳳眼少年一兩句吧。

  「你請我們吃飯,我們要是不答應,你會不會很沒面子,很生氣。」夏至揣著手,依舊老氣橫秋。

  「還請兩位給我一個面子。」李夏的眼睛眯了眯,嘴角微微翹起。

  夏至就低頭跟小黑魚兒商量,小黑魚兒正好有些餓了,當然願意去吃飯,就點了頭。

  「咱們去哪裡吃吶……」李夏抬起頭來想了想,這廟中備有素齋,但請兩個小孩子吃素齋似乎不大合適,而且他自己也不大愛吃什麼素齋。「這樣好了,咱們去鎮子裏吃吧。」

  「好啊。」夏至點頭,也不揣著手了。集市和大佛寺她都逛過了,正想去鎮子裏瞧一瞧,「老叔,咱們下山去鎮子上啊。」

  「好。」小黑魚兒點頭。

  鳳眼少年在前頭帶路,夏至提著籃子牽著小黑魚兒,大青一會挨著小黑魚兒,一會挨著夏至。它似乎也聽懂了吃飯兩個字,所以非常開心。

  「還沒自我介紹,我叫李夏。」李夏回頭問道,「請問老叔和小妹妹都叫什麼名字?」

  人家都先說了自己的名字了,禮尚往來,小黑魚兒就爽朗地說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夏雲龍。」然後還告訴李夏:「她叫夏至。」

  「嗯,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我也叫你李夏吧。」夏至就說道。賣櫻桃和賣花兒的時候要嘴巴甜。平時就算了,還是相互叫名字比較自在。

  李夏沒有意見。從角門出了大佛寺,他打了個呼哨,就有車夫趕著馬車從樹林中出來。

  「少爺……」車夫恭敬地給李夏行禮。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50 PM


第五十章 少年,吃了嗎(三)

  「我要用車。」李夏跟車夫說了一句,然後就先將小黑魚兒抱上車,又扶著夏至的手讓她也坐進車裏,大青隨後也跳上車,趴在車轅上。李夏笑了笑,他自己代替了車夫,慢慢趕車下山。

  夏至和小黑魚兒都要看外面的風景,因此也沒將車簾子落下來。

  「原來這還有一條路上山。」夏至說道。他們上山走的是青石階梯路。李夏帶他們下山的路卻是條土路,蜿蜒而下,兩邊都是樹木。路上也有行人,卻比上山路上清靜多了。

  「這條路通往寺後,能走車。你們是第一次來吧?」所以才不知道還有這條路。李夏問道。

  「是啊。」夏至也不隱瞞。

  「李夏,你對這挺熟啊。你總來嗎?」小黑魚兒摸著大青的腦袋,問李夏。

  「也不總來。」李夏答,「不過每年都要來上幾次,算是比較熟的吧。」

  三個人說著話,車很快就到了山下,繞過了熱鬧的集市,拐進臨水鎮。夏至和小黑魚兒都看街景。臨水鎮街巷縱橫,他們走的這一條是主要街道,青石鋪地,旁邊的小巷子裏則多是土路。街上越來越擁擠,兩旁的大大小小的商鋪也越來越多。夏至想,這應該就是臨水鎮上最繁華的街道了。

  還是晌午,臨街的食肆飯館裏都坐滿了人。李夏趕著馬車,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小黑魚兒就看了一眼夏至。

  早上到臨水鎮的時候,夏老爺子給了他們十個大錢,就是給他們吃晌午飯的。小黑魚兒其實瞧中了路過的一家包子鋪,但是他看李夏和夏至都沒說話,他也沒出聲。夏至本來還在看街道兩側的鋪面,眼角餘光注意到了小黑魚兒的神色,她正想要說話,車就停住了。

  「到了。」李夏跳下車,將馬鞭子扔給一個小夥計,然後就對小黑魚兒伸出了手。小黑魚兒對李夏已經很有好感,就讓李夏抱下了馬車。大青立刻跟著小主人跳了下去。

  夏至沒讓李夏扶她,也很靈便地跳下了馬車。小夥計將車趕到旁邊去了。夏至抬頭,他們面前是一座氣派的三層樓的酒樓,酒樓正門牌匾上兩個嵌金的大字「聚賢」。

  來臨水鎮的路上,夏至曾經聽過這個名字。聚賢酒樓,是臨水鎮上最大、最氣派的酒樓。

  「這裏可以嗎?」李夏低頭問夏至和小黑魚兒。

  「很貴吧?」小黑魚兒就問。

  「還行。我請的起的。」李夏很實在的樣子。

  「我們也有錢。」小黑魚兒就道,眼睛就看向夏至。

  李夏提著籃子又將聚賢酒樓的門臉打量了打量,然後點點頭。

  「你們喜歡就好,裏面請吧。」李夏客氣地說道,就領著兩人走上臺階。

  他們還沒進酒樓的大門,酒樓的掌櫃,一個穿著長袍,身材圓潤的中年男子已經得到消息,滿面笑容地迎了出來。他對李夏彎腰行禮,很恭敬地叫了一聲少爺。「少爺要來,怎麼不提前打發人吩咐一聲,這也沒什麼準備。」

  掌櫃的在前面領路,將他們迎進了酒樓裏。

  酒樓一樓和二樓都座無虛席,有肩膀搭著白手巾的夥計往來穿梭。掌櫃的直接將他們帶到三樓。三樓都是雅座,每間雅座的門口就有小夥計殷勤服侍。掌櫃的將他們引到走廊最東頭,打開向陽雅間的門請他們進去。

  「還是老規矩,雖然東家沒吩咐,這間屋子依舊留著。今天客人多,也就只有這麼一間了。」掌櫃的滿面笑容地跟李夏解釋。

  雅間很大,進門就看見一架八扇的木座富貴牡丹繡屏,繡屏將雅間分隔為內外兩間。掌櫃的請他們在外間稍坐,就小夥計們端著銅洗臉盆,用託盤托著雪白的手巾進來,請夏至幾個洗手洗臉。

  還有一個小夥計特別有眼色,看見小黑魚兒年紀小,就要幫他洗臉。

  小黑魚兒不樂意。

  夏至笑了笑,上前幫小黑魚兒把袖子卷起來,小黑魚兒就自己洗臉洗手。等他們都洗過了,這才轉過屏風來。屏風後面,挨著南窗下,是一張硬木嵌大理石福山壽海大畫的圓桌,圓桌四周擺著十六張高背椅。

  「這裏空曠了些,沒有小房間了,咱們就在這裏湊合湊合。」李夏對夏至和小黑魚兒說道。

  夏至和小黑魚兒就都點頭。

  掌櫃詫異李夏對兩個孩子的態度,臉上卻沒有顯露,只向李夏詢問了一句:「請問少爺,一共有幾位客人?」

  「只有我們。」李夏說道,一面就讓夏至和小黑魚兒坐。

  夏至就在李夏旁邊坐了,然後是小黑魚兒,大青就趴在了兩人中間。小黑魚兒七歲,坐在椅子上就比別人都矮了許多。夏至瞧見了,正想著如果有兒童椅就好了,就有小夥計拿了幾個錦墊進來。椅子上鋪了幾個墊子之後,小黑魚兒再坐著就舒服多了。

  小黑魚兒樂。

  掌櫃的又在跟李夏請示:「少爺,是要席面,還是要點菜?」

  李夏就問夏至和小黑魚兒。

  「只有咱們三個,就不要席面了,要幾樣你們的拿手菜來吧。」李夏就說道。

  李夏向掌櫃的點頭,立刻就有小夥計將菜單子呈了上來。李夏將菜單子給了夏至。「老叔,夏至,你們想吃什麼,也不拘什麼功能表子,咱們要什麼,只管讓廚房去做。」

  「咱們這裏南北菜系都有,什麼菜都能做。」掌櫃的笑眯眯的,態度很謙和,話卻說的挺大的。

  夏至接過菜單子,就問小黑魚兒。小黑魚兒擺擺手:「十六,你做主吧。」他愛吃什麼,夏至都知道。夏至飛快地將菜單子流覽了一遍。還真像掌櫃所說的,什麼菜系都有。

  「龍井蝦仁,松鼠桂魚。」夏至將菜單遞回給李夏,「李夏,我點這兩樣,你看合不合適。我們對這裏不熟,還是你做主。」

  「你要的就是這裏的招牌菜。」李夏笑,心裏已經對夏至和小黑魚兒的口味有了瞭解。他也不看功能表子,就直接吩咐,「加上一個炒時蔬、糖醋裏脊、紅燒獅子頭,再要一人一份魚羹吧。」

  胖掌櫃笑眯眯地應承,還奉承了夏至一句:「小姑娘很會點菜。這兩道菜咱們大廚做的拿手。」

  李夏又問夏至和小黑魚兒要吃什麼主食,然後做主要了米飯和三鮮小籠包。

  「哦,還有大青,大青要什麼?」李夏的目光落到趴在兩個孩子中間的大青狗身上,方才在路上他已經知道大青的名字了。

  「李夏,你也請我們家大青?」

  「當然。」

  「那就給大青兩個饅頭,兩斤肉骨頭,肉要多,骨頭要少,白水煮的就可以,什麼都別加。」夏至就說道。。

  李夏笑著點頭,示意胖掌櫃趕緊去準備。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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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少年,吃了嗎(四)

  臨水鎮第一的酒樓果然名不虛傳,服務態度好,菜上的快,而且味道相當不錯。李夏讓夏至和小黑魚兒吃菜,他自己慢悠悠地,還向兩人介紹說酒樓請了一個很有名的南面來的大廚掌勺。

  「不過,材料都是咱們本地的,新鮮。味道嗎,聽南面來的人吃過後說,還算是地道。老叔,夏至,你們慢慢吃。不夠了,咱們再叫。」

  「李夏,咱們這要說南面來的人,是不是府城裏最多?」夏至問。

  「是的。」李夏點頭,「文山書院廣招天下學子,是有許多南面的學生慕名而來。」而且,府城還是整個北方水陸碼頭聚會之地,各地的客商來往絡繹不絕。

  府城可是比臨水鎮還要繁華不知道多少倍的地方。夏至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她暫時還沒有去府城的打算。但是將來,她肯定是要去的。

  「十六,你是念過書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夏竟然叫起了夏至的小名。

  「沒有正式念過書,就是跟著我爺還有我老叔認得幾個字。」夏至謙虛地說道。

  小黑魚兒吃的小臉放光,這個時候就跟著點頭:「十六可聰明啦,學認字學的特別快。」

  「老叔也很厲害。這麼小的年紀,都能教十六認字了!老叔,你幾歲啦,上了幾年學?」李夏笑著問。

  「我七歲啦,明年才上學。」小黑魚兒痛快地答。

  「喲,只有七歲啊。」

  「我不小啦。李夏,你幾歲?」小黑魚兒問李夏。

  「我今年十五歲了。」李夏答。

  「你十五啦!李夏你看著不像那麼老。」小黑魚兒說完,扭頭又去夾了一塊糖醋裏脊。除了偏好辣的,小黑魚兒吃飯的口味和大多數小孩子一樣,都喜歡吃甜的。然後,他還特別喜歡吃魚蝦。

  李夏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他抬起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皮。原來在小黑魚兒的眼睛裏,他這個歲數已經很老了呀。

  夏至瞧瞧小黑魚兒,又瞧瞧略有些發呆的李夏,頗有些忍俊不禁。

  「十六,你多大了?」李夏放下手,回過神來又問夏至。

  「我十二。」夏至回答,剛才忍著不好笑,現在終於可以笑出來了。

  李夏就看著小黑魚兒,問:「老叔,我十五就老了,那十六吶?」

  「你不能跟十六比,十六正好。」小黑魚兒很正直的回答,一面夾了一筷子蝦仁給大青嘗嘗鮮。大青就蹲在他和夏至腿邊,臉埋在大個的銅盆裏狼吞虎嚥。

  「原來如此。」李夏笑了一陣,突然就有了食欲。他端起面前的飯碗,就著桌上的菜,和夏至、小黑魚兒一樣香噴噴地吃了起來。「老叔,十六,你們倆今天就是逛廟會來了?」

  夏至告訴李夏,他們是來逛廟會的。「還帶了些家裏的櫻桃和鮮花兒來賣。」

  「呦,那賣的好嗎?」李夏看到了夏至手裏的空籃子,現在才明白了緣故。

  「還行。」夏至答。

  「很好。」小黑魚兒答。

  李夏笑:「你們賣這些,是為了貼補家用?」

  「算是吧。」夏至說道,「我學寫字,要買些紙筆。」她沒打算貼家用,起碼目前的情況下她沒有這個打算。隨即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事情似的,夏至又問李夏:「我們就在上山燒香的路邊賣花兒來著,怎麼沒見著你呀?」

  李夏就說他們是坐馬車來的,所以走的是後山那條路。

  「哦……,你們一大家子,都是坐車走的後山那條路?」夏至又問了一句。

  「是的。」李夏點頭。

  小黑魚兒吃的差不多了,因為夏至提到賣花兒的事,他也想起來一件事。小黑魚兒將頭湊到夏至的耳邊,嘀咕了幾句。

  「你們倆在說什麼,不能讓我聽聽嗎?」李夏大口吃飯,跟夏至和小黑魚兒說話的態度已經相當的熟稔。

  「我正要跟你說啦。李夏,我們看到你那個表妹了。她不好!」小黑魚兒耿直地告訴李夏。

  李夏含了一口飯,愣怔了一會才咽了下去。「我表妹?你們認識她?」

  「你剛才追的那個姑娘,她有雙胞胎姐妹嗎?」夏至不答反問,比起小黑魚兒,她就婉轉多了。

  「沒有。你們在別處看到她了?」

  「嗯。」小黑魚兒重重地點頭,「她心裏看上了我們賣的櫻桃,可她非說不好。」小黑魚兒說完了,就扭身招呼服侍的小夥計,要他給大青再添一盆水。

  李夏就看夏至。

  夏至放下筷子:「那位叫冰兒的姑娘,確實和你追的那個表妹長的一模一樣,穿的也一樣。」

  聽到冰兒的名字,李夏的面色微微一變,隨即就又恢復了正常。

  「她……是一個人嗎?」

  「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李夏沒有繼續問,夏至也沒有繼續說。

  小黑魚兒吃飽了,又照看了一會大青,現在終於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李夏的身上。

  「李夏,她是你媳婦不?」小黑魚兒忽閃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問李夏。

  「哦……,」李夏夾菜的手頓了一下,對於小黑魚兒的思路他有些琢磨不透,但他還是明白了,小黑魚兒說的她應該指的的就是何冰兒。「不是,我還沒娶媳婦。」

  「也沒定媳婦嗎?」小黑魚兒繼續問。

  夏至低頭扒飯,假裝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暗地裏卻忍笑忍的十分辛苦。

  「也沒有。」李夏低頭扒了一口飯,甕聲甕氣地說。

  夏至真忍不住了,她忙給小黑魚兒使眼色:「老叔,你別總說媳婦不媳婦的,你沒看見人家李夏都害臊了!」

  李夏就咳嗽了起來,臉都紅了。

  小黑魚兒還挺不以為然的:「李夏不小了,該有個媳婦。我當他朋友,才問的。」然後他又很認真的告訴李夏,「那丫頭不是你媳婦。你們兩個……很不好。」

  他們兩個……很不好,李夏琢磨了一會,才琢磨明白小黑魚兒的意思。他咳嗽的更厲害了。

  夏至看李夏的臉都快熟了,忙又說小黑魚兒:「老叔啊,說了不讓你說了。你看李夏都臊成啥樣了。咱別說了啊!」

  這哪裡是勸阻,分明是火上澆油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55 PM


第五十二章 被調戲了

  李夏喝了一口小夥計送來的茶水,這才止住了咳嗽。他耷拉下眼皮看看小黑魚兒,又看看夏至,心裏真是複雜極了。這兩個小傢伙真是讓人又愛又恨,他今天被這叔侄兩個鬼精靈給捉弄、調戲了個夠嗆!

  夏至見李夏不說話,就飛快地瞄了他一眼。表面上看,李夏並沒有生氣。夏至已經看出來,李夏是涵養很好的人。但是她想,這個時候李夏應該腸子都悔青了,後悔不該請他們吃飯。

  「李夏,」夏至歪頭打量李夏,「李夏,你沒生氣吧?」

  「當然沒有。」李夏已經緩過氣兒來了,他開朗的一笑,問夏至和小黑魚兒還想不想再吃些什麼。因為兩個孩子都說吃飽了,他就讓他們等等自己,「我沒吃飽,還想再吃點兒。」

  夏至和小黑魚兒當然點頭。夏至早就看出來了,他們看到李夏的時候,李夏的心情其實非常不好,後來跟他們在一起,慢慢地才開心起來。而且,這半晌的工夫,李夏都是看他們吃,他自己還沒怎麼動筷子。

  李夏見他們點頭應了,他也不另外要菜,就端了一碗米飯,就著剩下的菜,吃的香噴噴的。一邊吃,他還跟兩個孩子嘮嗑。

  「老叔,你定媳婦了沒有?」

  夏至就眯了眯眼睛。小黑魚兒欺負別人可以,別人欺負小黑魚兒絕對不行。而且,方才小黑魚兒根本不是成心欺負李夏。李夏現在問小黑魚兒媳婦的事,分明是調戲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才七歲,哪裡來的媳婦。他根本不是真懂啥是媳婦。

  「我不要媳婦。」小黑魚兒不等夏至說什麼,立刻就大聲回答了李夏,而且還小大人樣地擺了擺手,好像要擺脫什麼討厭的東西一樣。「我才不要媳婦,麻煩。」

  李夏就悶笑。

  小黑魚兒根本就不在意。他經常被這樣問,都習慣了。夏至也笑了,她幾乎忘記了。他們這的大人都愛這麼逗孩子。

  夏至笑過之後,就問李夏:「李夏,這家聚賢酒樓,是不是你家的生意啊。」

  李夏點頭:「是有我家的本錢。你們以後往鎮上來,要是吃飯,就直接找馮掌櫃,讓他給你們安排,算我招待。」

  「李夏,你真夠朋友!」小黑魚兒嘿嘿笑。

  「你們肯拿我當朋友就行。」李夏也笑。他突然發現,在他沒注意的時候,他的心情竟然變得這麼好了。其實,他第一眼看到這兩個孩子,心裏就喜歡了,不然他不會帶兩個孩子來吃飯。即便是他們需要幫助,他安排一個人也能辦的妥妥當當。

  而經過方才這番相處,他是真真正正地喜歡上了他們,喜歡和他們相處。這兩個鬼精靈,真是讓人稀罕的不得了。

  「不拿你當朋友,就不跟你說那些話了。」小黑魚兒理所當然地說道,然後又低聲跟夏至商量了一下,就告訴李夏,「李夏,我家住大興莊。你進村一打聽老夏家就知道了。你來大興莊,就住我家。我爹娘肯定稀罕你。」

  「那我以後就去叨擾老叔了。」李夏的態度也很爽快,實誠。

  李夏吃飽了,就問小黑魚兒和夏至還有什麼打算。「是再回廟裏逛逛,還是去哪?我下半天都沒事兒,我還會趕車,去哪我都能送你們過去。」

  夏至見雖然過了晌午,但是天色還早。不論是夏老爺子和夏老六夫婦應該還都沒有打算回去,她就打算在鎮子裏逛一逛。

  「想買些東西。」夏至告訴李夏,「李夏,我們要逛半天,你不用陪我們。你不是跟你家人一起來的,你自己出來半天,他們該找你了。」

  「沒事,家裏人多,不少我一個。我樂意跟你們倆在一塊。」這會工夫,他已經學會了小黑魚兒和李夏的說話方式。

  小黑魚兒就挺樂意的。夏至想了想,也沒反對。李夏真不讓人討厭。他們在一起說的來。多一個人一起逛,也熱鬧一些。

  三人一狗從酒樓出來,夏至也不讓李夏趕車,他們就步行。街道兩邊鋪子挨著鋪子,跟步行商業街似的。這樣的地方,就要一步步走過去,一家家看過去才有意思。

  李夏擔心他們年紀小,走不動,尤其是小黑魚兒。不過小黑魚兒活蹦亂跳的,一點兒累的意思都沒有。如果小黑魚兒走不動,他就抱著好了,不是大事,因此也就點頭同意了。

  「要逛什麼鋪子,告訴我,這裏我比你們熟一些。」

  「我都想逛。」夏至笑,不過考慮到李夏和小黑魚兒,她並沒有真的這麼做。

  夏至首先進的是紙筆鋪子。她買了半刀紙,兩冊厚厚描紅本子,又買了兩隻湖筆,然後還挑了兩塊物美價廉據說賣的非常好的墨。

  因為鋪子裏還兼賣書籍,新的舊的都有。她就在書架上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本舊的地方誌。她本來還想多選兩本的,但錢袋裏的錢下去的太快,她還有許多的東西要買,因此就打住了。

  先買最需要的,以後等她手裏的錢多了,再多買些書來看好了。

  李夏看見夏至買地方誌,就挺驚訝的。他從夏至手裏把書要過去翻了翻,就問夏至:「十六,這書你看的懂嗎?」

  夏至現在認的字,還不能夠完全讀懂這本地方誌。她要學習,但不打算從蒙學讀物開始。她把這本地方誌作為自己的認字書。她要的不是參加科考,她需要常識,需要更多的瞭解她周圍的環境。

  聽夏至解釋,李夏連連點頭,覺得小姑娘非常聰明。「確實是不錯的選擇。」他也看出來了,夏至的錢不充裕。

  其實從叔侄兩人的穿戴就能看的出來。

  做叔叔的小黑魚兒穿的比夏至好,但也是布衣,不過衣服做的合身,針腳繡花也非常細緻。應該是出身中等人家,而且在家中很受珍視和寵愛。

  做侄女的夏至就不同。夏至的衣服很舊了,有不少縫補的痕跡,而且不合身。夏至的出身應該更加貧苦,而且在家裏也不受重視。

  他沒有直接問,但是從兩個孩子的談話中,他可以猜出來。他們雖然是嫡親的叔侄,卻早就分家另過了。看叔侄倆親密無間的樣子,又不像是有什麼貧富不均的隔閡。

  這就有些奇怪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09:58 PM


第五十三章 買買買


  李夏心裏想助夏至一些銀錢,比如幫夏至買下這些紙筆和書。但他又本能地覺察到,如果他這麼做了,只怕他立刻就會被討厭,從此再沒辦法跟夏至和小黑魚兒做毫無隔閡的好朋友了。

  雖然如此,他還是想幫忙。

  「十六,你要是喜歡這樣的書,我那裏還有幾本。」李夏將書交還給夏至,陪著她到櫃檯去付錢。

  「哦?」夏至就看李夏。

  「我那還有不少縣誌、府志,你在外面的鋪子裏買不到的。嗯,你要看,我可以借給你。」看著夏至的面龐,李夏本來想說送給她的,最後卻改成了借。

  「真的?」夏至微微睜大了眼睛,「李夏,你可得說話算數!」

  「當然。」李夏鬆了一口氣,也高興起來。「不過,你不能把書弄髒了,弄破了。」

  「這還用你說嗎,你肯借書給我,我肯定會非常愛惜。」夏至高興地應道,然後扭回頭給掌櫃的付錢。

  一本舊的地方誌,再加上紙筆,一共是九錢八分銀子。真是貴!她挑的還是最物美價廉的!夏至這一會是真切地明白了,為什麼很多人家都供不起一個書生。不說束脩,就是平常的這些消耗品,就是普通人家難以供給的。

  不過,夏至花這些錢一點兒都不心疼。雖然貴,但是物有所值,而且這些東西,很夠她用一陣子的了。

  其實她不用一下子買這麼多,實在是她擔心,如果田氏回來了,就算是她手裏有錢,只怕也不能這麼隨意的買。

  都付過了錢,店裏的夥計幫夏至把東西打了包,夏至這才發現另一個問題。

  這些東西還挺重!

  不過放在籃子裏,她還是拎的動的。多年的勞動,瘦瘦的夏至很有一把子力氣。

  一隻大手伸過來,將籃子從夏至的手裏接了過去。李夏笑眯眯地替夏至提籃子。夏至還挺擔心他:「李夏,你拎得動不,可別勉強。」

  李夏雖然穿的挺低調的,但夏至可不會把他當做一個窮人。他何止不窮,應該還很有錢。一個富二代,手不提籃肩不挑擔,他能提得動這些東西嗎。

  李夏提著籃子,表情很輕鬆。「你們別看不起我。這點兒東西根本不算啥,我覺得挺輕巧。」

  夏至仔細打量他,看他確實沒勉強的樣子,這才略微放下心來。「李夏,你要是累了,就吱聲兒。我和你換著拎。」她已經不太把李夏當外人了。

  李夏挺高興,樂滋滋地陪著叔侄倆出了紙筆鋪子。夏至又進了布店。以她現在手裏剩下的錢,買成匹的尺頭就勉強了,但夏至很會打算。

  布店裏都有大大小小的布頭賣,如果合用,就相當的經濟實惠。夏至一進店門,就直奔布頭。

  一塊大紅蕉布,應該正好夠給小黑魚兒做件肚兜。再有一塊明藍細絹,一塊老藍回紋錦,應該夠給她自己和夏老太太各做一塊帕子,另外她又挑了三塊本色松江細布,這應該夠給她和蘭子姐各做一身貼身的小衣裳了。再添三塊大青布,好好地裁剪,應該夠做五六雙鞋面,正好給夏老爺子、夏老太太,小黑魚兒,還有大橋和小樹兒每人一雙,還有富餘……

  「李夏,我也給你做雙鞋吧。」夏至突然對李夏說道。

  因為一直陪在夏至跟前兒,夏至的小聲鋪排他都聽見了。原來夏至還打算了他的份兒。李夏就頓了頓。

  「不過,我只做的起布鞋。」夏至又說了一句。

  「好。」李夏笑眯眯地點頭,「布鞋舒服,我喜歡布鞋。是千層底的不?」

  他這個爽快勁兒,不僅小黑魚兒覺得對脾氣,夏至也喜歡。

  「肯定千層底,我不能糊弄你。」

  夏至跟掌櫃的講了價格,最後付了三百五十分錢。掌櫃的還拿來不少巴掌大的布頭,全都白送給了夏至。

  高高興興地從布店出來,夏至捏了捏錢袋裏的錢,就拐進了集市。兩隻燒雞,一包糖塊,一包雜拌兒……,夏至零零碎碎地買,最後將手裏的錢,包括夏老爺子給的十個大錢都花了個乾淨。籃子裏也都裝滿了。為了減輕李夏的負擔,夏至和小黑魚兒手裏都提了東西,還在大青的脖子上掛了幾個包。

  「十六,你挺能買東西啊。」李夏故意呼出一口氣來,用誇張的語氣說道,

  「都是我和十六今天掙的錢。」小黑魚兒與有榮焉,然後還問夏至,「十六,你把錢都花了?」

  「都花了。」夏至抖了抖手中空空的錢袋。她今天賣花兒和櫻桃,一共賺了五錢銀子,九百七十八文錢,加起來將近一兩半的銀子。買東西之後,手裏一文錢也不剩。她現在的情況,手裏不能留錢,雖然她其實很有儲蓄的意識和習慣。

  太陽已經漸漸偏西,集市上的人也漸漸地少了。夏至知道,他們該回去了。李夏知道他們的車等在集市的東頭,就說要送他們過去。

  「李夏,要不你還是別送我們了。」夏至往李夏的身後看了一眼。

  李夏陪他們逛了半天,他家裏人就打發了兩撥小廝來找他,都被李夏給打發走了。最後又來了一撥,雖然沒叫走李夏,但也沒走。因為李夏不讓他們靠近,他們就不遠不近地在後面跟著。

  「沒關係,送完你們我再回去完全來的及。我懶得回去,一群女人嘰嘰喳喳的,煩的很。」

  最後,李夏還是提著籃子,一直將夏至和小黑魚兒送到集市的東頭。

  夏老六和夏老六媳婦的筐都已經賣完了,兩個人正在套車,往車上搬買來的東西。李夏見這是兩個孩子同村的人,這才放心地離去。

  夏老六和媳婦套好了車,夏老爺子才姍姍來遲。

  看見夏至和小黑魚兒都在了,夏老爺子很高興,再看到兩人買的大包小包的東西,夏老爺子的嘴角抽了抽。

  「這些都是你們買的?」夏老爺子遲疑地問。

  「嗯。」夏至和小黑魚兒都點頭,夏至還跟夏老爺子說,「都是我們賣花兒和櫻桃的錢。爺,我還把你給的那十個錢都花了。」

  夏老爺子不知道該說啥。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00 PM


第五十四章 趕集歸來

  回去的時候,雖然沒了筐簍,卻多了幾個同村搭車的媳婦。不過,車上最好的位子依舊是夏老爺子的。夏至和小黑魚兒也都跟著借光。

  大家說說笑笑的,夏老爺子當著人面也沒問夏至和小黑魚兒什麼。夏老六和夏老六媳婦倒是對李夏非常好奇。

  「小夥子長的真俊!就是不像個莊稼人!」夏老六媳婦還故意問夏老爺子,「大爺,那是你們家啥親戚啊?」

  夏老爺子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說的是誰呀?」

  「剛才送老叔和妹子回來的那個後生,大爺,那不是你家親戚?」夏老六媳婦又問了一句。

  夏老爺子就瞧夏至和小黑魚兒。

  「六嫂,剛才不是跟你說了,那不是我們家親戚。人家心好,看我和老叔拿的東西多,就送我們過來了。」夏至說的很簡單。她已經看出來了,夏老六媳婦是個特別八卦的女人。

  剛才李夏送他們過來,夏老六和夏老六媳婦就挺好奇。因為李夏的樣子不是莊戶人,夏老六沒好意思跟人家說話,夏老六媳婦當時試探了一句,也沒打聽出什麼來。現在應該肚子裏的八卦之火難滅,所以才特意當夏老爺子的面這麼問。

  夏老爺子如果知道什麼,那就最好了。如果他不知道,他開口問問,夏至和小黑魚兒肯定得說。

  並不是存了什麼壞心思,就是八卦。夏至不想給她增添談資,所以才不肯多說。

  「是李夏,人挺好。」小黑魚兒也說。

  夏老爺子呵呵笑著點了點頭,就沒再多問。他本身就是個熱心的人,這樣的事在他看來並沒什麼稀罕。莊戶人家淳樸,不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遇到能幫忙的,就會幫一把手,尤其是遇到老人和孩子的時候。鄉里鄉親,就算互相不認識,要真敍談起來,或許就是拐著彎兒的親戚故舊。

  夏老六媳婦就瞅了瞅夏老六:「我還當是大姑家的大兄弟呢。」

  「我就說不是。」夏老六哈哈笑。他們夫妻倆看李夏穿的體面,不是莊戶人,還對夏至和小黑魚兒那麼好,就認作是府城裏夏家大姑的兒子了。「郭家大兄弟過年的時候來過。我還看見了,長的不一樣。」

  夏老爺子聽到說他大外孫,也高興地笑起來。「長生這兩年長的快,模樣也變了。小時候見過他的人,都說有些認不出來。」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是躥個頭,模樣輪廓脫離兒童漸漸靠近成年人的關鍵時期,和小時候是沒法子比的。

  「長生兄弟長的好,像我大姑。我大姑現在過的好。」夏老六就說道,挺羨慕的口氣。

  「也就一般的日子。」夏老爺子謙虛道。

  「我大姑和大姑父都是能幹,會過日子的人。」夏老六媳婦說道。

  同車的幾個媳婦就有認識夏家大姑的,都跟著附和。她們都說夏家大姑原來在娘家的時候就特別俐落能幹,又說她命好,嫁的好,日子過的富裕舒坦。

  「我大姑當初在村子裏也是頭牌兒人。」

  夏家大姑長的很好,是當年村子裏有名的美人。大家說了一會夏家大姑的話題,就又問夏老爺子:「我大姑五月節還回來不?」

  夏家大姑住在府城裏,每逢年節都會回娘家來走親戚。

  夏老爺子就笑呵呵的:「還沒來信兒。他們也忙,回來一趟不容易。」

  「我大姑肯定能回來。」夏老六甩了一下鞭子,大聲說道。

  夏老爺子就笑著不說話了。

  小黑魚兒玩了這大半天,坐在車上還挺興奮的。不過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半路上就打起了瞌睡。夏老爺子是信奉嚴父教育的,在外面對兒子們尤其如此。但看見小兒子靠過來,他老人家不動生色地就將小兒子給抱在懷裏了。

  小黑魚兒睡的香,但是馬車一進村子,他就醒了,又開始活蹦亂跳。

  已經是傍晚時分,村子裏已經有嫋嫋的炊煙升起。馬車到了夏家後院大門口,夏老太太正坐在大門石上張望,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夏橋和小樹兒聽到聲音也趕過來,大家把買的東西拿了,就都往後院上房來。看到擺了一炕的東西,夏老太太有些傻眼。她看看夏老爺子,又看看小黑魚兒和夏至。

  「都是倆孩子買的。」夏老爺子趕忙撇清,他背著的褡褳癟癟的。他今天不僅沒逛廟會,也沒趕集,就跟一幫老兄弟們喝茶嘮嗑了。僅有的一包菜籽和一刀肉,還是回集上坐車的時候想起了夏老太太囑咐才買的。

  「那這些……」夏老太太指著炕上的東西。

  「都是十六和我買的。」小黑魚兒驕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我們賣櫻桃和鮮花兒的錢,都在這兒了!」夏至就忙著拆包裹,一樣樣地跟大家解說分派。

  夏老太太摸著夏至遞給她的幾塊布,又是高興,又是過意不去,跟夏至推著說不要。「十六啊,你才多大。好不容易賺點兒錢,你給你老叔買點兒就算了。爺和奶這啥東西都不缺,你有這個心意,爺和奶就受用了!」

  「奶,你必須得要啊,這是我們孝敬你的。」夏至笑眯眯地,還把大橋和小樹兒帶上了,讓夏老太太一定得收下她的東西,「這都不算啥。以後等我有錢了,再買好的給奶。」

  夏老太太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還是夏老爺子在旁邊說了一句,她才把東西收下了。因為夏至沒瞞著她,把剩下的幾塊布的用途都說了,她還主動提出幫著夏至把衣裳和鞋腳都給做了。

  「我每天也沒啥事,你跟你老叔愛學習學習,愛玩就玩。」

  夏至想了想,就點頭:「奶,你幫我做帕子吧,我要繡花的。鞋子咱倆一塊做。」至於小衣裳,她打算和孫蘭兒一起做。

  夏老太太知道那些細布有一半是給孫蘭兒的,就覺得夏至的安排很好,不僅懂人情,而且待人大方。

  夏至又將買回來的其他東西分了,糖塊、雜拌兒這些吃食給了小樹兒一多半。兩隻燒雞都給了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夏老爺子做主只收下一隻。

  「再讓你奶炒倆菜,一會你們就在這兒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02 PM


第五十五章 衣裳


  夏老太太已經做好了飯,而且帶了夏至他們兄妹三個的份兒。

  夏至痛快地答應了。小樹兒現在姐姐說啥是啥,他都沒意見。倒是夏橋猶猶豫豫的,似乎不好意思。

  夏老爺子就看出來了:「咋地,在爺奶這吃一頓都不行了,怕你娘回來說你啊?」

  這麼一句話,夏橋也只能點頭。

  夏老太太就高高興興地去張羅菜了。夏至就和小黑魚兒商量著,將買來的紙筆都放在他這。夏老爺子樂呵呵地瞧著,還特意查看了一下夏至買的紙,是很普通的紙,對於初學者來說,卻是相當的經濟實惠。

  夏老爺子很有些感慨,對夏橋說道:「當年你爹念書,為了省點兒錢,也是用的這種紙。」

  自從分家之後,夏橋就在田氏的挑唆和看管之下,與夏老爺子越來越疏遠,自然也就沒什麼機會聽夏老爺子說夏秀才年輕時候的事了。

  夏老爺子說了一會夏秀才,見夏橋聽的認真,老爺子的目光就在大孫子的身上頓了頓。「大橋,你要是還想念書,明年爺就送你和你老叔一塊去鎮上。」

  夏橋好像被什麼蟄了一下似的,他猛地抬起頭來,與夏老爺子的目光稍一接觸,立刻就避開了。「爺,我不想上學了。我現在……挺好的。」他這樣不自在,似乎夏老爺子再提一句上學的話,他就在這裏坐不住了。

  夏老爺子暗自歎息一聲,轉了話題,只問夏橋地裏的莊稼怎麼樣。夏橋這才又慢慢地平靜下來。

  夏老太太很快就收拾了一桌的飯菜,除了撕開的燒雞,她還另外炒了一碟雞蛋,一碟乾豆腐,然後還做了一碗肉皮粉絲湯。

  飯桌上,夏橋依舊有些拘謹。

  莊戶人家吃飯,並沒有食不言的講究。夏老太太就問夏至和小黑魚兒趕集和逛廟會的事兒,還問他們賣東西辛不辛苦。都不用夏至開口,小黑魚兒就劈裏啪啦什麼都說了。

  「東西賣的都挺快!我和十六玩的可高興了。」又說廟會和集上遇到的新鮮事兒,有小孩子蹲在大青跟前兒不肯走,還有人老遠一看見大青就腿軟什麼的。

  「那個幫你們拿東西的後生,是咋回事啊?」夏老爺子突然問了一句。

  「爹你問李夏啊?李夏人挺好,是我和十六新交的朋友。我還讓他上咱們家來。」小黑魚兒就將在大佛寺見到李夏,然後李夏請了他們吃飯,又陪著他們逛街、逛集市的事情都說了。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聽的都有些呆。尤其是夏老爺子。雖然他方才問了一句,但他根本沒多想,也就當兩個孩子和李夏是萍水相逢。

  「你們倆啊,膽子也夠大的。素不相識的,他要是壞人咋辦。」夏老太太一片慈母的心思,先想到的是這件事,還囑咐兩個孩子以後不許隨便跟陌生人親近。「你們倆要是讓拍花子的拐走了,那可咋辦呦!」

  「奶,你不用擔心。廟會上人來人往的,我和老叔兩個人,還有大青在旁邊,沒有壞人敢打我們的主意。」夏至就安撫夏老太太,別說遇到的是李夏這樣的好人,就算是遇到心懷不軌的,她也有法子對付。

  「還是要多加小心。」夏老太太這麼說,其實也並沒有太擔心。夏至和小黑魚兒都是機靈孩子,大青是條好狗。三個加在一起,就是三個字:不好惹。

  小黑魚兒比哥哥們小太多,而且一大家子早就分家另過,小黑魚兒就顯得有些孤單。老兩口子心疼小兒子,費盡心思地尋了萬里挑一的小狗崽來,讓小黑魚兒親自養著,一方面給小黑魚兒作伴兒,一方面也是給小黑魚兒養的保鏢。真遇到事兒了,一般的兩三個成年人都不是大青的對手。

  「聚賢的東家……」夏老爺子喝著酒,「府城的李家是一大戶。你爹那家書院,就是他們老李家辦的。……以後有機會,咱得還人家的人情。」

  這麼說著話,夏老爺子還仔細地問了夏至,李夏請他們吃飯之前是否知道他們是夏家的人,有沒有提過夏秀才。

  李夏沒提過夏秀才,也沒問過夏家的事。

  「李家一大戶,那應該就不是李山長他們家了。」

  吃過了飯,大家又聊了好一會,眼看著天都快黑了,夏至才和夏橋、小樹兒回前院來。

  孫蘭兒已經幫著喂過了雞豬,正在屋子裏打掃。看到夏至回來了,她忙迎上來:「十六,東西都賣了嗎,好賣不?」

  「都賣了,蘭子姐。」夏至笑呵呵地,就把買的東西拿出來給孫蘭兒看。

  孫蘭兒睜大了眼睛:「咋買了這老些東西?都是賣的錢買的?」

  「那當然了。」夏至點頭,就將那三塊松江細布拿出來讓孫蘭兒裁,「蘭子姐,這個咱倆一人做一身小衣裳,黑天睡覺穿。」

  孫蘭兒摩挲著被夏至塞到懷裏的細棉布,睜大了一雙眼睛,滿是不可置信:「這麼好的布,得多少錢啊。做外面穿的衣裳都足夠了,咱做小衣裳,太浪費了吧。」

  這樣的布,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是可以做外面的衣裙穿,但是:「蘭子姐,咱要是做外面穿的衣裳,那不是太扎眼了嗎。」

  孫蘭兒一下子就明白了夏至的話,可就算是穿在裏面,也有被孫王氏發現的時候啊。孫蘭兒摩挲了半天,做出了決定。「十六,這布我摸摸就行了,還是都給你做衣裳。一套裏面穿的,一套外面穿的。姐給你裁給你做,管保好。」

  「蘭子姐,」夏至不高興了,「你要是不做,那我也不做了。」

  「那哪能行。」孫蘭兒。

  最後,還是夏至強行做主,孫蘭兒才答應了。正是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從來沒穿過新衣裳好衣裳,這麼好的布料子,她怎麼會不喜歡呢。

  兩個小姑娘商量定了,孫蘭兒立刻就拿剪子把布裁了。還是夏至攔著她,怕她熬壞了眼睛,要不然,她就要熬夜把衣裳給夏至做出來。

  夜裏,兩個小姑娘躺在炕上,孫蘭兒問了許多集上和廟會上的事,甚至一個問題反復地問,夏至說什麼,她都聽得津津有味。

  「十六,要是我……」孫蘭兒說了半句,就說不下去了。夏至的日子雖然不好過,而她,即便是想要過夏至這樣的日子,也是妄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04 PM


第五十六章 富親戚


  後院上房,潔白的月光灑在炕上。小黑魚兒已經睡的打起了小呼嚕。夏老太太和夏老爺子還沒睡,老兩口躺在炕上小聲地說話。

  「十六這孩子,挺能花錢。」夏老太太說道,「我給她估摸了一下。那些東西,一兩銀子絕對下不來,怕不得有二兩銀子。」

  夏老爺子嗯了一聲,「這孩子,當天掙的,當天就花光了。」

  「我替她想了,那孩子不是沒成算的。她把錢留在手裏不花,到後來只怕會惹閒氣。」夏老太太又說道。惹閒氣是委婉的說法。田氏這些天不在家,卻總有回來的那一天。如果她知道夏至手裏有錢,肯定會鬧騰。

  「我一個大兒子,一個大孫子,都是讀書的苗子。落到現在,哎……」夏老爺子深長的歎氣,這話似乎與剛才的話不沾邊,但是略一體會就知道,說的還是一回事。

  夏老太太知道老伴兒的心病,忙就打岔。「我在你們老夏家也幾十年了。老大和老二小時候我也伺候過他們。倆兒媳婦也是從我手裏娶進門的。這些年,我這邊啥東西都沒得過他們的。今天第一遭,是孫女掙錢特意給我買了東西。」

  夏至的禮物不貴重,但是這份心意是真的把夏老太太給感動了。

  「十六心裏明白,是個能人。」夏老爺子幽幽地,「我看啊,說不好這以後老大一家,還得靠十六。」

  夏老太太扭頭瞧了一眼老伴兒,就有些猜到了他的打算。「十六就算能幹,也是個小丫頭。你別把啥事都讓她扛。」

  夏老爺子就歎氣,不吭聲了。

  轉天,夏家後院就熱鬧起來了。夏家老二一家逛過廟會,又在羅屯兒住了一宿,吃過早飯之後搭了車回來了。

  夏至的西屋炕上擺了張小炕桌,孫蘭兒、臘月和小夏林都在炕上坐著,夏至拿出了昨天集上買回來的糖塊和雜拌兒招待大傢伙。

  「一家子都回來了?二柱哥和夏楊也回來了?」夏至問臘月。

  「都回來了。」臘月點頭。

  孫蘭兒在給夏至縫衣裳,頭都不抬,但並不耽誤說話。她隨口說了一句:「這回你們二柱和小楊在他們姥家可住了不少日子吧。」

  「是住了不少日子。」夏至讓夏林吃雜拌兒,不許他多吃糖。夏柱和夏楊是夏家二房的兩個兒子,前一陣子被羅氏送回娘家去了,一住就住了一個多月,今天才跟著一起回來。

  大興莊周邊有小孩子住姥家的風俗,十天半月的都是平常事。不過羅氏這次送兩個兒子去住姥家,卻是有點兒特殊的緣故的。

  「四姐,你沒看見,三姐和五姐她們拿了不老少東西回來,可高興了。」臘月小口小口地吃著東西,一邊說道。

  「……還有小楊哥,可顯擺了。」夏林奶聲奶氣地說道。

  羅氏娘家的日子過的平常,還比不上老夏家。以前二房的幾個孩子住姥家都沒有超過十天的,更別說大包小包的往回拿東西。

  孫蘭兒也知道這些,就問了一句:「老羅家是不是發財了?」

  臘月就小聲說:「總說她娟子姐,啥都是她娟子姐給買的。」然後她又問夏至和孫蘭兒,「四姐,蘭子姐,上後院玩會去不?」

  夏至就點了點頭,她該過去識字寫字了。孫蘭兒卻搖搖頭,她打算趁難得的空閒儘快把她和夏至的小衣裳趕制出來,然後再幫著夏至做鞋。她還打算用夏至拿回來的那些布頭多做幾個荷包什麼的。

  夏至知道孫蘭兒在她家還可以,如果明目張膽地到後院去玩,被孫王氏知道了就要生事,所以也就沒有勉強孫蘭兒。

  「蘭子姐,那你給我看家吧。」夏至這麼說著,就和臘月、夏林一起往後院來。

  後院果然是熱鬧了,在大門外就能聽見東廂房的說笑聲。夏至先往上房去跟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說了兩句話,就到西廂房來。

  夏雲漢和馮氏都不在家,臘月就讓夏至上炕坐了,她樂顛顛地拿了馮氏的針線笸籮出來。夏至剛才給了她幾塊小布頭,她打算先縫個沙包。

  「我還不會做荷包。四姐,你和蘭子姐啥時候做告訴我一聲,我跟你們學學。」臘月興高采烈的。

  夏至點頭,幫著臘月挑線,裁布頭。她帶回來的布頭雖小,但都顏色鮮亮,有很多綢緞,拼接起來可以做出很精緻的小玩意兒。

  小夏林跟著兩個姐姐回來,他也不去玩,就趴在炕沿上,笑嘻嘻地看著兩個姐姐做活說話。

  夏至就問夏三叔和夏三嬸去哪里了,臘月回答說兩人出去做工了。他們這一房分家的時候,也一樣分了十畝地,夠一家人的開銷了。可夏三叔和夏三嬸都是勤快的過日子人。兩口子收拾完了自家的地,就一起出去給別人做短工賺錢。

  「三叔和三嬸得啥時候回來?」夏至又問。

  「晚上回來。」小夏林搶著回答,看見夏至瞅他,就將兩隻大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

  「那你們倆咋吃飯?」

  「我娘早就帶出來一天的飯了。」臘月回答道,「爺和奶讓我和小林子跟他們吃,我們不去,就自己吃。三姐他們要是看見我們去爺奶那吃飯,肯定說閒話。」

  「那你倆晚飯上我家吃吧。」夏至就說。

  「四姐,我們晚上有飯。我爹娘晚上也回來。」臘月搖頭。

  「是我請你們吃飯。」夏至就道,「家裏還有一隻燒雞,我打算請你們,還有蘭子姐一起吃頓飯。」

  「四姐,蘭子姐給你做伴兒,還幫你幹活。你請蘭子姐吧,我和小林子不去。」臘月很誠懇地說道。

  「還非得幫我幹活才能吃我的飯呀。」夏至笑,「你倆是不是管我叫姐。是的話,那晚上就到我家吃。」

  臘月又是高興,又是有些不好意思。

  「四姐,你說真的不?」小夏林忽閃著大眼睛看夏至。小傢伙沒有那麼多想法,他覺得跟夏至已經很親近了,夏至讓他們去吃燒雞,他很樂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23 PM


第五十七章 富親戚(二)


  夏至就抬手捏了捏小夏林的包子臉:「當然是真的。你去不去?」

  小夏林就嘻嘻笑著,去瞧臘月,見臘月不說話,他還伸出小手來扯了扯臘月的褲腳。

  「臘月,你說句話。」夏至笑著說。

  臘月看看夏至,又看看弟弟,最後還是點了頭。「四姐,那我到時候去幫你燒火做飯。」

  「行,你倆早點兒過去。」夏至點頭,雖然並不打算讓臘月他們姐弟幹什麼活。

  這會工夫,就聽見羅氏幾個人說說笑笑地從東廂房出來往上房去了。臘月往窗子外面看了一眼,就有些坐不住。她問夏至:「四姐,咱去看看不?」

  「那咱就去看看。」

  上房屋裏,夏老太太在炕上,夏二嬸羅氏帶著五月和七月姐妹倆都在炕沿上坐著,夏柱和夏楊則是坐在地下的長凳上。

  夏二嬸正側著身子擼起袖子,讓夏老太太看她腕子上一隻光面的金鐲子。「……我說不要,娟子非要給我,說我腕子上光禿禿的不好看。我還戴不慣這個玩意兒,太重了,直墜手!」

  說的話裏似乎是有些嫌棄,然而無論是神態還是聲音都喜滋滋的,頗有些炫耀的意味。

  夏老太太就著夏二嬸的手腕子打量了兩眼,就笑著附和她的話。因為看見夏至和臘月來了,還招呼兩個孩子過去也跟著看看。「這鐲子做工挺好,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好東西。」

  夏二嬸很是得意,伸著胳膊讓夏至和臘月看。「咱們莊戶人家哪里見這樣的好東西去!娶個媳婦都夠了。」

  夏至看了一眼,只覺得那金子的成色還好,做工卻沒瞧出說什麼特別精緻的地方。夏二嬸說它墜手,就有些誇張了。那鐲子看重量也就一兩上下。如果真是純金的,那還真值些錢。

  夏二嬸這麼炫耀,當然要給她面子,所以夏至也跟著夏老太太讚歎了兩句。

  羅氏得意的幾乎要眉飛色舞了,卻又跟夏老太太抱怨,說鐲子太鬆,她怕不小心給甩出去。

  「你做活的時候小心點兒就行了。」雖然是這麼說著,夏老太太還是從針線笸籮裏拿出一卷線來,替夏二嬸將鐲子緊了緊,又在兩端的平口用棉線纏住了。

  夏二嬸挺滿意的,說:「這樣就好多了。」然後又讓夏老太太、夏至幾個看五月和七月:「這兩套新衣裳,也都是她們娟子姐給的。布料好不說,樣式都是府城裏最時興的。」說著話,她還讓五月和七月站起來給大家好好看看。

  七月立刻就站起來,還在大家面前轉了一個圈。五月矜持多了,她站起身,漫不經心地伸了伸腰肢,又抬起手來,摸了摸頭髮。

  五月的頭上,多了根一點油的銀髮簪。

  夏老太太就連聲說好。夏二嬸得意地笑,又拿出一個尺頭來讓大傢伙看,說是娟子送給夏柱和夏楊做兩身新衣裳的。「老太太你瞧瞧,這布給他們哥倆做完了衣裳,還能剩不老少,差不多還夠給他們爹也做一身了。」

  夏老太太自然附和,就又誇娟子好。

  這個大家口中所說的娟子,是夏二嬸羅氏娘家的一個侄女兒,年前的時候成了親,嫁給了府城裏一個小買賣人。

  「二嬸,我娟子姐咋這麼有錢啊?」夏至就問。

  這句話正問到羅氏的癢處,她在炕沿上坐正了身子:「要說娟子啊,那就是命好,嫁了個好人家!」

  夏老太太一直附和羅氏,其實心裏也有些疑問,見羅氏願意說,她也就試探著問了一句。「年前你們去隨禮,我還聽你說,娟子嫁的是府城裏一個小生意人。這是做啥買賣發了財?」

  「做買賣哪里那麼快發大財的!這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是他們家小姑子給大財主田監生做了二房奶奶,光聘禮銀子就給了四百兩,其他的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數都數不清。自打嫁過去啊,回一趟家,什麼不往家裏拿。」羅氏的大嘴開開合合,說的唾沫橫飛,「還多虧我們娟子是旺夫命,嫁到他們張家這才沒幾個月,就旺的他們家發了這筆財。」

  原來如此,怪不得羅氏先前送了兩個兒子去住了那麼都天的姥家。不過,什麼二房奶奶,說的好聽,其實應該就是個妾吧。

  夏至這麼想,就看了看夏老太太。夏老太太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說什麼。二兒子不是她親生的,和她也不親近,她跟這個二兒媳婦她從來都很客氣,只說好,不說歹。

  「娟子那孩子面相看著是個有福的。」夏老太太從針線笸籮裏拿了鞋底子開始納。

  「可不是,真是誰都沒想到的事。娟子那丫頭不僅命好,人性也好,給她爺奶、給她爹娘的東西就不用說了,看看給我們娘兒幾個這些東西!……誰家要是有這麼一個閨女呦,那真是什麼都不愁,親戚們都能跟著借上光兒。老太太,你還沒聽她說她家裏那金山銀山……」

  羅氏就拉著夏老太太,說起來沒完沒了。夏老太太一邊做活計,一邊脾氣很好地聽著,只偶爾附和上一兩句。

  夏至好不容易找了個空隙跟夏老太太說上一句話:「奶,晚上讓我老叔上我家吃。」

  夏老太太還沒說話,羅氏就驚訝地接上了茬兒:「哎呦,十六這是發財了?還知道請她老叔吃飯。那請不請二叔和二嬸啊?」

  「二叔和二嬸願意去我當然歡迎,請我五月姐,七月,二柱和小楊去,臘月和小林子都去。」夏至笑眯眯的,「我爹娘都不在家,多虧大傢伙照應著。我也沒準備啥東西,不好意思請我爺奶去,就我們姊妹一夥,到我家聚一聚。」

  「哎呦,」羅氏就不住地打量夏至,跟夏老太太說,「老太太你看看,十六還挺講究。」

  夏老太太已經明白了夏至的意思,就說讓她不用張羅:「你有這個心意,大傢伙都領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們小孩子自己愛咋玩咋玩。」田氏不在家,夏至為免以後有口角所以不請大人,請小孩子們過去吃飯,就有感激大傢伙的意思。

  因為不喜歡繼續聽羅氏顯擺嘮叨,夏至把話說清了,就從上房出來。

  五月和七月隨後就跟了出來:「十六,你請我們吃飯,準備啥菜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26 PM


第五十八章 攀比


  「也沒啥,」夏至就答,「就是昨天趕集買的一隻燒雞。三姐,五妹,你們要不嫌棄就來呀。」

  「那夏至你開口了,我們肯定得去。」五月立刻就笑道,一面還拿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夏至。「夏至,你哪里來的錢?」

  七月則是聽到夏至說趕集,也忙著問她:「三姐,你趕集去了?逛廟會了沒有,我們咋沒看見你啊?」

  她趕集賣東西是搭的村裏的車,也有不少人看見,就算是她不說,五月她們很快也會知道,以後也總會傳到田氏的耳朵裏去。所以,夏至雖然不打算詳細說,但也沒打算隱瞞。

  「摘了些櫻桃賣了,換的錢。」

  五月就拉長了音兒哦了一聲,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

  到了傍晚,孫蘭兒提前從孫家過來,幫著夏至燒火做飯。下晌的時候,夏至去找了孫王氏,很正式地說請孫蘭兒吃飯。雖然夏至是小孩子,但這也相當於是孫夏兩家的人情來往了,孫王氏不好拒絕,就點頭答應了。

  一會的工夫,臘月也來了。

  三個小姑娘都是做慣了家務活的,也不用夏橋和小樹兒幫忙,一邊說笑,一邊做飯做菜。高粱米飯蒸好了鏟出來,夏至就動手炒了一個香蔥雞蛋,又用拆出來的雞架子熬了一鍋湯,然後又將夏老太太打發小黑魚兒送來的白豆腐涼拌了,再加上拆好的燒雞,夏至自己拌的兩樣小菜,這就是夏至要請小姐妹們吃的飯菜了。

  不算豐盛,但卻是沒有大人參與,她們自己做主操辦出來的,因此不論是主人還是客人,都莫名地歡喜。

  這邊飯菜準備的差不多了,五月和七月才大模大樣走了來。

  「十六,要做啥飯菜啊,我來燒火給你做。」五月進門就大聲說道,假裝沒看見夏至已經擺上了桌子,開始端飯菜上桌。

  「飯菜都做好了,五月姐,七月,你們洗洗手上桌吧。」夏至知道五月就是這個性子,也不耐煩跟她計較,一面又問她們姐妹倆,「二柱和小楊呢,咋沒來?」

  「二柱和小四兒一會就到。」七月就說道,看見夏至手裏端的燒雞,忙就上前來,搶著幫夏至端。

  夏至輕輕推開她:「七月,你去拿碗筷。」

  七月不大情願,就推一邊的臘月。臘月正要高興幫夏至幹活,也沒跟她計較。

  這邊飯菜都端上了桌,夏橋和小樹兒就帶著小黑魚兒,夏柱、夏林和夏楊來了。大家上炕圍著炕桌坐了,夏至拿了飯勺給大家盛飯。

  別人都沒說什麼,五月看見是高粱米飯,就皺了皺鼻子:「十六,你請我們,還吃高粱米飯啊?」

  「五月姐,不好意思啊,家裏只有高粱米飯。我都說了,家裏就這個條件,也不算正經請客,就是咱們差不多大的,大家隨便吃一口。」夏至就說道。

  「高粱米飯挺好。」臘月低聲說,「我們可沒有那麼高的口味。」

  小黑魚兒捧著手裏的飯碗,大眼睛朝五月溜了一下,絲毫不客氣:「五月,咋就你炸刺兒。十六把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了。不愛吃你就別吃,誰求著你了。」

  夏至請客的事情之前跟他說了,他就不同意請五月她們。

  五月的臉黑了一下,隨即就咧嘴笑了,討好地跟小黑魚兒解釋:「老叔,我就是隨口說一句,沒啥別的意思。」表現的還挺能屈能伸的。

  「沒什麼好吃的,大家都別客氣啊!」夏至就笑著說道。

  大家這才動筷子吃飯夾菜。小黑魚兒吃飯是不用人照顧的。夏林和夏楊都有五歲了,也會自己吃飯,但還是要人照看著。

  夏林就和臘月坐一起,臘月很有姐姐的樣子,都是先給夏林夾菜,還把雞肉撕成小塊讓夏林吃。夏林吃的小嘴巴油乎乎的,但臉上和身上都很乾淨。夏楊就不一樣了,他本來想挨著五月坐,五月不耐煩,把他推給了七月。七月倒是給他夾了肉和菜,卻並不管他怎麼吃。小孩子嘴還急,一會就吃的滿臉,衣襟上也弄髒了。

  夏至看不下去,就把夏楊抱過來,自己照看他吃飯。小黑魚兒瞧見了,就冷冷地朝五月和七月瞟了一眼。五月和七月都低頭吃飯,好像什麼都沒看見。

  「老叔,我沒事兒。」夏至就低聲跟小黑魚兒說了一句,讓他不要發作。

  一頓飯,大家吃的都很高興。飯後,夏至和孫蘭兒收拾,臘月也幫忙,小夏林跑前跑後地幫倒忙。小黑魚兒看著坐在炕上不動的五月和七月:「你們倆咋這麼懶,不知道幫著幹活啊!」

  「老叔,我們是客呀。」五月笑嘻嘻的,被小黑魚兒數落了,她臉上一點兒也不紅。

  「你們算哪門子客!你都多大了,咋啥都不懂!」小黑魚兒瞪起眼睛來,是真生氣了。

  五月也不敢耍賴了,裝模作樣地和七月從炕上下來幫著夏至收拾。本也沒有多少活計,幾個女孩子一會就收拾完了。

  大家就都回到炕上坐了嘮嗑。

  「十六,你賣櫻桃賣了多少錢?咱以後還能有櫻桃吃不?」五月就問夏至。

  小黑魚兒就很煩她:「咋就你事兒多。除了知道吃,你還知道啥!」

  「老叔,你咋就看不上我!」五月的細長眼睛都睜大了一些。

  「你說說,你有啥讓我看的上的!」小黑魚兒立刻就嗆她。

  五月氣鼓鼓的,不敢繼續跟小黑魚兒嗆,作勢要走,卻還捨不得走。一會,夏橋起身,帶了小黑魚兒,夏柱、小樹兒、夏林和夏楊出去玩。

  屋子裏就剩下幾個小姑娘。

  五月的臉色就緩和下來,就讓人看她頭上的簪子,說是娟子姐給她的。除了一身新衣裳,一根銀簪子,羅娟還送了五月和七月一些漂亮的絹花、手串。五月都從袖子裏拿出來,一樣一樣地給夏至她們看。

  「都值不老少錢,只有府城裏大戶人家有,咱們這都買不著。」七月顯擺地說。

  五月被小黑魚兒數落了也不走,就是為了在幾個女孩子面前顯擺她的富親戚,和她得到的好東西。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28 PM


第五十九章 說親事

  五月和七月就這麼很是炫耀了一番,才趾高氣揚的走了。臘月就在兩人身後做了個鬼臉:「娟子姐娟子姐,竟聽她們說娟子姐了。得點兒東西,看把她們給顯擺的!」

  夏至就笑。臘月小丫頭挺有趣。剛接觸的時候,她就是個靦腆話少的人,可一旦熟悉了,她就露出了活潑的那一面,說話還挺犀利,什麼事心裏也都有數。

  其實三叔夏雲漢和三嬸馮氏,也都是這樣的人。

  轉天,夏至依舊往後院上房來,和小黑魚兒一起念書識字。她認字快,現在每天都用更多的時間來練字。

  「小龍啊,」夏老爺子就在旁邊督促小兒子,「你得努力啊。要不然,十六都比你學的好了。」

  「嗯,嗯。」小黑魚兒點頭,其實並沒有把夏老爺子的話往心裏去。他跟別人較勁兒,但他不跟夏至較勁兒。「十六腦袋瓜兒好使,當然學的好。」

  夏老爺子笑著搖頭,看夏至的目光滿是慈愛。夏至請吃飯那件事他已經知道了,覺得這個孫女實在是好,處事大方,和人。雖然分家了,但是一大家子就該這麼相處。

  「十六,今天晚上你奶包餃子,你們都來。」夏老爺子就對夏至說。

  夏至抬起頭來想了想。夏老爺子趕集買回來一刀肉,應該就是打算包餃子的。不過,要是讓他們都來吃,少了夏三叔一家的沒什麼,少了夏二叔一家的,不知道得有多少閒話。

  夏二叔一家都在家,真包起餃子來,這一頓可夠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張羅的。

  「爺,我們晚上有菜,就不過來了。你和我奶帶著我老叔吃就行了。」

  「你們都過來。我跟你奶說了,晚上多包點兒餃子。你二叔家,還有你三叔一家,都讓他們來。」夏老爺子笑呵呵的。

  「十六,要你來,你就來唄。」小黑魚兒抬起頭說了一句。

  原來夏老爺子是打算一大家子都請。這樣的話,夏至就沒有什麼顧慮了,也就笑著點頭。「那我到時候過來幫我奶剁餃子餡。」

  院子裏一聲咳嗽,是夏二叔的聲音。夏老爺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事,就叫夏二叔到上房來。

  「爹,啥事啊?」夏二叔進屋,先往夏至和小黑魚兒那看了一眼,然後才笑著跟夏老爺子說話。

  「老二,你坐下,我跟你說件事兒。」夏老爺子就招呼夏二叔在自己的身邊坐了。兩個孩子在炕梢學習,夏老爺子也沒避諱他們。「五月趕年就十五了,你們倆有啥打算沒有?」

  這是要說五月的親事了。

  夏老爺子是個愛操心的人,雖然分家另過,但是孫兒孫女的親事他都很放在心上。夏二叔的大閨女六月,前年做的親,就是夏老爺子給張羅的,嫁給了他一個老朋友的侄孫子做媳婦。

  「爹,你給五月看中啥人家了?」夏二叔就問夏老爺子。

  「昨天到鎮上趕集,我們幾個老哥們兒聚了聚。」夏老爺子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煙來,一面告訴夏二叔,「你錢叔你還記得不?」

  「不記得了。」夏二叔想了想,沒想起來。

  「就是錢家集的你錢叔。以前上咱家來,還抱過你。他家大孫子今年十四了,還沒說媳婦。跟我一說,我就想起咱們家五月來了。你錢叔家是本分莊戶人家,那是保准錯不了。那孩子也挺能幹,地裏的活是一把好手,閑了還能跟著你錢叔買羊賣羊。」

  夏老爺子說了這些話,就看著夏二叔,要他表態。

  夏二叔就有些猶豫。

  「你還有啥挑的是咋地!」夏老爺子見二兒子不說話,就微微皺起了眉頭,「咱自家的孩子咱自家知道。五月不如她姐。真要論起來,她還配不上你錢叔家的孫子。我們老哥們,就看在一個知根知底。這門親事,做得!」

  夏至在炕梢坐著,耳朵裏就聽見了夏老爺子的話。她不禁有些莞爾,夏老爺子這做媒說親的風格,還真是簡單粗暴。似乎當初六月的婚事就是這麼定下來的。

  夏二叔撓腦袋:「爹,這個事兒,我跟他娘再商量商量?」

  夏老爺子就深深地看了夏二叔一眼。「有啥可商量的!」卻並沒有攔著夏二叔去商量。夏雲滿心裏比較有算計,他從不當面駁回老爹。但凡是不太好說出口的話,或者是得罪老爹的事兒,他都是讓夏二嬸出面。

  他出去了一會的工夫,夏二嬸羅氏就來了。

  「爹,」夏二嬸進來,就大嗓門地叫了一聲爹,然後偏腿在炕沿上坐了。「老錢家過的咋樣?」

  這是問錢家的家境。

  夏老爺子就不愛聽這樣的話。「本分的莊戶人家,一家老小都是勤快人,人家能過的差了!你嫁閨女圖的是啥,不就是圖個正經過日子的人家嗎?」

  夏二嬸的臉皮子就抽了抽,對夏老爺子這話很是不以為然。「爹,話也不是這麼說的。誰不是正經過日子的人家啊。六月的親事是聽你老的吧。六月現在的日子就過的緊巴巴的。」

  「咋緊巴了!」夏老爺子在炕沿上敲了敲煙袋鍋子,「六月是缺吃的了,還是少燒的了。他們小倆口和氣不和氣?她公公婆婆待她好不好?你別學著那些邪門歪道的,就圖著人家過的好。有錢了,閨女就能好過了?」

  最後這一句話意有所指,夏二嬸也聽出來了,臉上就有些不好看。但她可不敢跟夏老爺子吵。

  「爹,那後生長的啥樣?周正不?」

  「你這都不像話!」夏老爺子更加不滿,「一個後生家,長的啥樣有什麼要緊。孩子沒大缺陷就行。就算長相上有點兒啥,那都不是個事兒!你嫁閨女,還圖人家的長相?你是給閨女找女婿,還是買花架子!」

  夏老爺子和夏二嬸話不相投,不歡而散。

  一會夏老太太回來,夏老爺子就跟她抱怨。「一年一年也不見有個長進,還越活越回去了。以前沒這麼多挑兒,這是挨著啥樣人學啥樣人!」

  娟子的小姑子給人家做了妾,夏老爺子倒是不會管這麼寬。但是夏二嬸和五月她們太張揚了,這讓他非常不滿,心裏也起了警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34 PM


第六十章 說親事(二)


  孫女本來就隔了一輩兒,還不是親的,而且跟她處的也不親。夏老太太對老伴兒的抱怨只是出了耳朵聽,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小黑魚兒寫了幾個字,就抬起頭來,對這件事發表了他的看法。「五月那懶樣,爹你別再做蠟。」

  夏老爺子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沒搭理小兒子。夏老太太忙給小兒子使眼色,讓他別亂說話。小黑魚兒抿了抿嘴,朝夏至擠了擠眼睛。夏至笑,心裏略微有些感慨,現在的人結婚是真早。

  六月是十五歲做的媳婦。在莊戶人家來說,絕不晚,但也不是最早的。有的姑娘十四歲就成親了。五月今年十四,所以大傢伙都想著要給她開始張羅親事。

  因為五月,夏至難免又想到了自己。她心裏有些抗拒,不願意想。她還不大能接受這麼早成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顧忌田氏。她的親事對田氏來說,會不會是一次給她娘家老田家人撈錢的大好機會?

  但她又知道自己肯定要過這一關。好在她才十二,至少還有兩年的時間,兩年後的事情現在誰能說呢。一切皆有可能,只要她肯努力。

  東廂房

  夏雲滿、羅氏、五月和七月在屋子裏或站或坐,除了七月,大家臉上都不大好看。

  聽說夏老爺子給自己看中了人,五月又急又氣,就開始哭哭啼啼。她堅決不同意夏老爺子給提的親事,甚至不想多打聽打聽對方的情況,更不想相看。

  就算是夏老爺子提的,但是要真正定親,這兩個步驟還是不能少的。六月的時候,夏雲滿和羅氏還很聽夏老爺子的話,但還是相看過,他們自己也尋人打聽過。

  「我爺那都是啥眼光!他看中的都是啥人!要跟他說的,那人家咋窮都不是個事,只要人家能和他攀上點兒交情。他就想著他的老哥們,孫女白送給人家做牛做馬他都樂意!」五月低聲吼,不敢大聲,因為怕被外面聽見。

  夏雲滿就不說話。

  羅氏很贊同女兒的說法。

  「他爺是這樣的人。挖到筐裏就是菜!生怕我閨女嫁不出去,只要對方是個後生就行,哪怕瘸腿瞎眼都沒事。六月那個時候就是。六月才十三吧,說親的人還沒來得及上門呢,他就著急忙慌地給六月把親事給定下了。當時說的也是這一篇話。」

  「我說現在六月過的緊巴,他還不樂意聽。六月那孩子,這兩年回來穿的都是舊衣裳,起早貪黑伺候他們沈家人給熬的,又黑又瘦,我看著這心疼哦。」

  說到這裏,羅氏心酸地眼圈都紅了。

  「看看我姐,再看看我娟子姐,那就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五月擦了擦眼淚。

  這句話,更和羅氏的心思產生了共鳴,她就對夏雲滿說:「你也聽見了,看到了,娟子人家過的是啥樣的日子!人家那吃穿用度,人家拿回家那東西。就看人家送咱們的東西的吧!你說要是比,咱六月不比娟子強多了?可看看六月現在,再看看娟子現在!」

  「咱五月也比她娟子姐強多了。六月那個時候咱都怕他爺,沒主意。到五月了,咱不能再聽他爺的,糟蹋了咱閨女。五月得找戶好人家,以後她自己過的好,咱也能跟著沾光!」

  夏雲滿這才慢慢地開了口:「娟子那是碰上好運氣了。那樣的好人家,哪是那麼好找的!」

  這句話,卻是相當贊同羅氏的意思了。

  「我跟娟子說了,讓她留心,在府城給咱們五月尋戶有錢的人家。」羅氏就道,「五月之後還有七月。咱倆閨女都嫁進府城去享福,以後能多孝順咱們,還能拉拔他們兄弟,那多好。你聽娟子說了吧,冬生定媳婦的錢,她可都包了!」

  羅冬生是羅氏的娘家侄子,羅娟的親弟弟。

  夏柱今年也有十歲了,他們夫妻倆這些年雖積攢了幾兩銀子,但要是給夏柱操辦了親事,也就不剩下什麼了。夏柱之後還有夏楊。

  有兩個兒子,他們以後或許還能再生。這東廂房將來就不夠住,到時候肯定要另外添蓋房子,這都需要錢。靠他們的十畝地,再加上養的雞鴨和豬不是不能湊出來,但肯定會辛苦、緊巴。

  如果真有娟子那樣的閨女幫扶,事情可就不一樣了。

  「也不一定得跟娟子一樣,你想想大嫂……」夏雲滿幽幽地說道。

  羅氏明白夏雲滿的意思:「秀才是好,可不能是窮秀才。他爺攢的那些老底兒,可都暗地裏貼補了進去。」要不然,夏秀才也就是個窮秀才,田氏想貼補娘家也沒得貼補。

  夏家供出一個夏秀才,究竟花了多少錢,只有夏老爺子知道。可等夏秀才出息了,在府城的書院裏找了份體面又賺錢的差事,他就跟夏老爺子分了家。夏家分家的時候,夏秀才還拿了蓋四間瓦房的錢。

  田氏鬧分家,那時候他們本來還可以繼續跟著夏老爺子過。可他們也趁勢分了出來。他們分了房子和地,一文錢的浮財都沒分到。

  沒過多久夏雲漢定媳婦,也分了房子和地,但是娶媳婦的錢卻是借的。這借的錢,還是他自己還上的。

  之後,夏老爺子再沒有負擔,添小黑魚兒的時候,日子就完全緩過來了。

  秀才自然是要有家底的富秀才,五月也得有田氏的本事。

  「大哥是命好!」夏雲滿咂了咂嘴,一句話說的五味雜陳。

  夫妻倆嘰嘰咕咕了半天,也沒背著五月和七月,幾乎沒什麼爭議就達成了一致,一家四口前所未有的團結在一起。

  「五月,你這些天少往上房去,別讓你爺看見你。」最後,羅氏叮囑了閨女一句,然後聽見當院有響動,就朝外面看了一眼,「是誰來了?」

  「是小樹兒帶著老田家那個讓四姐給打了的孩子!」七月挨著窗臺坐著,扭頭一瞧就瞧了個清清楚楚。

  「哎呦,是那個大點心鋪子的少東家!」羅氏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夏雲滿很看不上眼地糾正她:「是桂香齋,府城最大的點心鋪子,一天就能賣上幾十兩銀子!人家不單有點心鋪子,還有不老少別的買賣。」

  說起來,大興莊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大榆樹下老田家的閨女嫁給了府城裏的富戶,可再往細裏知道的就很少了。這次還是他們在羅屯兒跟羅娟的男人張財嘮嗑,偶然之間說到,才知道田來寶家究竟有多富。

  當時的談話,羅氏只記了個大概,夏雲滿可一字一句都記住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37 PM


第六十一章 香餑餑

  小樹兒帶了田來寶來,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對這個小客人都很熱情。田來寶也很有禮貌,大姥、大姥爺地叫的還挺親。

  「去吧,你們愛咋玩咋玩。有事相互商量著,可不許吵架。」夏老爺子還特意囑咐夏至,「十六,你照看著點兒來寶。」

  「哎。」夏至痛快地答應。

  田來寶來熟了,他也沒客氣,就跟小樹兒都脫鞋上了炕,圍著桌子坐下。看到小黑魚兒和夏至正在學習,田來寶就讓他們歇一會,他帶了好吃的東西來。

  「在鎮上買的。」田來寶拿出兩個油紙包來,將小點心和各色糖果一一擺開來,讓大傢伙吃,然後還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布包來,偷偷地遞給了夏至。

  夏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田來寶。

  田來寶笑嘻嘻的,小臉蛋微微發紅。夏至心中暗笑,她將布包打開,裏面是一朵粉紅色的絹花。絹花做的極為精緻,花蕊是顫巍巍的幾顆米珠。

  小屁孩還挺會買東西的。

  夏至抬起頭,眯了眯眼睛看田來寶。田來寶的臉紅撲撲的。

  「來寶,這是給我的?」夏至就問,她不想張揚,同時也沒想到隱瞞,因此聲音不大不小的。不僅小黑魚兒和小樹兒聽見了,就是坐在炕頭的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也都聞聲看了過來。

  田來寶的臉更紅了,但還是點了頭。「嗯。」

  「挺好看的,謝謝你啊,來寶。」夏至笑了笑,隨意地將絹花放在一邊,就仿佛是這絹花跟擺在桌子上的點心和糖果似的。同時她心裏暗暗憋笑,田來寶這小屁孩,竟會討女孩子歡心了。

  夏至根本沒把這當一回事,一面就吩咐小樹兒,讓他去摘些櫻桃來:「這兩天應該有熟的了。」小樹兒答應一聲,飛快地下炕穿鞋,飛跑出去了。

  夏老太太這個時候就剝了兩碟乾果過來,還另外用碟子將桌子上的點心和糖果都裝了,挺像樣子地擺了起來。

  「來寶,以後上這兒來,可別再拿這拿那的了。你想要吃啥用啥,大姥這裏也有。」夏老太太這麼對田來寶說,又給每個孩子都沏了一碗紅棗糖水。

  田來寶就跟夏至和小黑魚兒說話,說他在廟會上沒看見他們。

  「我咋找都沒找見你們,你們真去了?都上哪玩了?」

  夏至就想到,田來寶應該是坐車從後山上的大佛寺,所以跟他們錯過了。她一問田來寶,果然就是這樣。田來寶非常遺憾,後悔當時不該犯懶。

  田三奶奶虔誠,本來是想從前山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走上去的,但是擱不住小外孫不樂意,後來一大家子就都陪著他坐車走了後山。

  這件事,田來寶很後悔,但他可不打算跟夏至和小黑魚兒說。

  小黑魚兒卻將她和夏至如何賣花兒和櫻桃,然後又在大佛寺裏逛了一圈的事都跟田來寶說了,聽的田來寶一雙眼睛都睜圓了,羨慕的不得了。

  「後來你們在哪吃的?」田來寶問。

  「在聚賢。」小黑魚兒答道。

  「我們也是在聚賢吃的,咱咋就沒碰見啊!」田來寶幾乎要咆哮了。小黑魚兒也覺得挺遺憾的,當時要是遇見了田來寶,應該就更熱鬧了。

  他們還要繼續說,就聽見門簾子響。

  夏二嬸帶著五月和七月笑吟吟地從外面進來。兩個小姑娘先是恭恭敬敬地喊爺奶,五月還屈膝給坐在炕上的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福了一福。

  「老叔,四姐,你們玩啥呢?」然後,七月就扭頭看向炕梢。

  「爹,娘,讓五月和七月也陪著她老叔,再給娘打個零兒啥的。」夏二嬸就對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說,不等老兩口子發話,她就對兩個閨女點了點頭。

  五月和七月就奔了炕梢來,五月後發先至,還親親熱熱地攥住了夏至的手。

  夏至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退了退,覺得兩個小姑娘今天的樣子有些奇怪。第一眼看著,像兩隻翩翩的花蝴蝶。可第二眼再看,卻像兩隻張牙舞爪的小母老虎。

  「十六,你幹啥呢,讓姐看看。」五月攥著夏至的手,一雙細長的眼睛瞟了瞟,「哎呦,十六你在跟老叔學寫字啊?咋不告訴我一聲,我也想學咧。」

  七月就跟著附和,說她也想學。

  夏至跟小黑魚兒學寫字已經有一陣子了,在夏家並不是秘密。第一天的時候,五月和七月就來觀摩過,礙著夏老爺子在場,兩人當時沒說什麼,但是兩張臉卻寫滿了不屑和沒興趣。

  現在又是鬧的哪一出!

  夏至菜刀眼,不吭聲。

  「十六跟著她老叔認字寫字,我才知道!我覺得挺好。爹,娘,你們看,能讓五月和六月也借光兒,跟著學學不?」夏二嬸笑呵呵地問。

  這句話說的,五月和六月和夏至是一樣的孫女,讓小黑魚兒教夏至,就不讓他教五月和六月?那不是偏心嗎。而且夏二嬸還說了,是借光兒!

  夏老太太往炕梢看了看,又看看夏二嬸,就低下頭納鞋底子,不說話。

  夏老爺子也往炕梢瞅了瞅,眉頭就微微地皺了皺。然後,他才轉回頭來看著二兒媳婦:「五月和七月她倆,是真想學?」

  「當然是真的。雖然她們不用考科舉做官,可爹的孫女,怎麼著也得識文斷字,哪怕是以後看個帳本,管管家用、下人啥的,那也用的著啊。」夏二嬸討好地沖夏老爺子笑。

  夏老爺子深深地看了兒媳婦一眼,問她:「是老二的主意嗎?」

  「孩子她爹也贊成。」夏二嬸立刻答道。

  夏老爺子頓了半晌,才點了頭:「那就讓她們先跟著學學吧。」

  他隱隱地有些明白兒子和兒媳婦的心思,但又擔心是自己多想了,冤枉了孩子們。而且,當著田來寶的面,他還得給兒子和兒媳婦留臉面。

  夏二嬸立刻眉開眼笑。「我就知道,爹是真心心疼兒孫們。」

  小樹兒端了一盤子櫻桃過來,發現桌邊已經沒了他的位子。他不高興了:「五月姐,七月姐,你們倆來湊啥熱鬧啊?你們前兩天不還背地裏笑話我姐,說寫字是瞎費工夫,就知道溜須老叔好偷懶不幹活,還說要告訴我娘,要看我娘收拾我姐。……你倆還把我的座給占了,看見有吃的了是不!」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41 PM


第六十二章 香餑餑(二)


  小樹兒劈裏啪啦這麼一頓數落,可算是把五月和七月的底都給揭了出來。夏至低頭忍笑。七月就漲紅了臉,五月的皮要厚一些,臉上也微微泛紅。

  炕頭坐著的夏二嬸臉上也有些下不來。小樹兒說者無心,聽者或者就會有意。

  「小樹兒,別瞎吵吵。你個小孩子心眼,不就你姐占了你的座兒了嗎,就說這老些有的沒的。七月,給你小樹兒兄弟騰個地方。」

  七月就瞪了小樹兒一眼,不甘不願地往旁邊挪了挪。可沒等小樹兒脫鞋上炕,小黑魚兒就撂下了筆。「不寫了,走,咱出去玩。」

  田來寶十分乖覺,自打五月和七月她們來了,他就老老實實地坐著,不言不語。這個時候聽見小黑魚兒說話,他才像突然活過來似的,答應了一聲好。

  夏老爺子不知道怎麼想的,也說了一句,「也行,你們也坐半天了。小龍,好好帶著來寶去玩。」

  「知道了,爹。」小黑魚兒就帶著田來寶下了炕。

  夏至慢條斯理地收拾桌上的東西:「老叔,來寶,你倆去吧,把小樹兒帶著,我就不去了。」

  「十六,你咋不去?」小黑魚兒不大樂意。

  夏老爺子立刻就發了話:「你打算十六跟你似的啥活沒有。你玩你的,別管十六了。」

  小黑魚兒噘嘴,沒敢跟夏老爺子分辨,但是往外走的腳步就沒那麼痛快了。

  五月和七月卻很俐落地跟著下了炕,恭敬地跟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說了一聲就跟了出去。夏老爺子往窗外一看,就看見兩個小姑娘沒回東廂房,而是往大門口去了。

  夏老爺子哼了一聲,抬起頭掃了夏二嬸一眼。

  「她老叔他們還小。來寶那孩子又不像咱莊稼孩子皮實。讓五月看著他們點兒,五月那丫頭懂事。」夏二嬸就笑著道。

  夏老爺子磨了磨牙,低下頭來尋思了一會,然後就吩咐夏至:「十六,你去跟著看著點兒,別再出啥事兒。」

  「有五月,還有七月咧。」夏二嬸插嘴。

  夏老爺子猛地瞪了夏二嬸一眼,夏二嬸就閉上了嘴。夏老爺子催夏至:「十六,快去。」

  「哎。」夏至趕忙答應了一聲走了。

  她前腳剛出門,夏老太太後腳就夾著鞋底子出來了。「外頭涼快,我上外頭納會鞋底子。」

  夏老太太跟夏至走到大門口,見孩子們都沒在門口,忙又特意囑咐了兩句:「十六,你多費心看著點兒,別出啥事,讓你爺心裏不舒坦。」

  「奶,我儘量吧。」夏至只能這樣答。她隱約覺察到了什麼,心裏很不以為然。

  夏至在河套看見了五月和七月。離開了夏家,小黑魚兒發現夏至是不會跟來了,就不像先前走的那麼慢。他走的快,小樹兒和田來寶都不肯落下。

  這就苦了五月和七月。

  在土路上的時候還沒什麼,到了河套,沙灘地軟,還到處都是一處處的黏土坑,高高低低的草。並不是沒有女孩子過來,但卻沒有女孩子會穿戴成五月和七月這樣來。

  兩個小姑娘穿著昨天那套羅娟給的衣裙。衣裙其實並不怎麼合身,裙子更是偏長,裙擺幾乎拖地。她們穿的也不是平常莊戶人家小姑娘穿的千層底粗布鞋,而是軟底繡花鞋。

  夏至趕到的時候,就看到小黑魚兒、田來寶和小樹兒早都脫了鞋子,將褲子卷到大腿根,歡樂地蹚著水走,而五月和七月則是在岸上搖搖擺擺,走的異常艱難,卻還是趕不上小黑魚兒一夥。

  河套裏有不少淘氣的小娃們在玩,他們看見五月和七月的樣子,都不玩水了,而是指著她們大笑。五月還好,啥都不說。七月知道小娃們在笑她,就忍不住,叉腰回罵。小娃們哪里會怕她,只覺得她的樣子越發的好玩,笑的更厲害了。還有一個調皮的光屁股小娃,乾脆從齊他腰深的水裏走出來,試圖用他的小嘰嘰嚇唬五月和七月。

  夏至扶額,真想扭頭就回去。然而想想夏老爺子,她還是硬著頭皮追了上去。夏至很快就趕上了姐妹兩個,她一把拉住了五月。

  五月和七月都停住腳,扭回頭來看夏至。

  「咱爺讓你們回去!」夏至菜刀眼,冷冷地說。

  「十六,你不是說不來嗎?」五月挪了挪鞋上沾滿了泥水和草葉的腳,「我還得看著老叔。要不,十六你把老叔叫住。老叔就聽你的話。」

  「你們聽不懂我的話是咋的?咱爺讓你們回,你們到底回不回!」

  「咱爺也管不了我們出來玩一會。四姐,你別說我們。你就沒到這邊來玩過?」七月不忿地說。

  這地方她當然來過,多半是來挖菜割草,少數幾次是來玩的。可她從來沒打扮成她們這個樣。

  「你們往四周圍瞧瞧。你們是來玩的,還是來給別人當西洋景看新鮮的!」夏至繼續菜刀眼。

  五月就往四周圍看了看。她當然是覺出尷尬來了。可是她們都已經走到了這,還弄成了這幅模樣,如果就這麼回去,似乎臉上更不好看了。

  「給,拿好了。」夏至就將兩個籃子塞到兩姐妹的手裏。

  五月和七月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籃子。夏至很體貼,除了籃子,還給她們帶來了割草的刀。

  「就說你們是來割草喂豬的!差不多就快回去吧!」夏至囑咐了這麼一句,就不再理她們兩個,沿著河岸去追小黑魚兒。

  五月和七月兩人回頭瞧瞧,又瞧瞧夏至的背影。夏至的身影靈巧矯捷,仿佛一隻快樂的小梅花鹿。兩姐妹相互對視了一眼,假裝割了一把草,忙就綴在夏至的身後。

  夏至走過河彎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就看見五月和七月不僅沒往回走,還跟著她過來了。這真是……,她攆不走她們,只能往前面去,帶著田來寶走遠一些。這樣,就算是五月和七月今天丟些醜,只要不跟田來寶聯繫到一起,就不是大事。

  這麼想著,夏至就加快了腳步。

  五月和七月在後面看見了,心裏越發的急了,腳下被裙子一絆,五月臉朝下摔進了草叢裏。

  夏至已經轉過河彎,不見了蹤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44 PM


第六十三章 魚和瑪瑙

  夏至聽到五月和七月叫,但回頭沒看見兩姐妹,她也沒當一回事,繼續順著河往上找小黑魚兒他們。前面的河灘荒草越來越少,變成了大片的沙灘。一個黑影從旁邊竄出來呼哧呼哧直奔夏至。夏至抬手,按住大青的腦門,這才沒讓大青狗撲到自己身上。

  大青前爪落地,朝夏至汪汪兩聲,然後低頭嗅了嗅夏至的鞋子,隨後又繞著夏至轉,蹭夏至的小腿。

  「十六!」小黑魚兒帶著田來寶和小樹兒也從旁邊跳出來,沖著夏至笑。

  「老叔,你們走的可真快。」夏至就說道。

  「我們是跑過來的。」小黑魚兒說著話就朝夏至身後看,沒看見五月和七月,他鬆了一口氣,還問夏至,「她們沒跟上來吧。」

  「沒有。」夏至乾脆地回答,「我爺讓她們割草去了。」這話半真半假,其中一半是說給田來寶聽的。她不能確定田來寶是否看出來什麼。但如果他回去跟田三奶奶等人學說,她給五月和七月找的割草的藉口就很能糊弄人,保住夏家的顏面。

  確認五月和七月沒跟上來,三個小男孩都高興了。小黑魚兒就說要抓魚:「來寶,十六做的魚可好吃。咱抓到魚,就讓十六做了咱們來吃。」

  田來寶立刻高聲回應,腳下卻朝小黑魚兒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夏至的身邊挪了挪。小黑魚兒就顧著玩了,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小夥伴這種「陽奉陰違」的舉動。小樹兒早就歡呼一聲,跟著小黑魚兒就開始脫衣裳。

  小黑魚兒眨眼就脫的只剩下了小肚兜,然後他才注意到,小樹兒脫光了上身,似乎不大願意脫褲子。田來寶卷著褲腿,除了鞋,啥都沒脫。

  小樹兒九歲,田來寶十一,旁邊還有個十六。

  小黑魚兒眯了眯眼睛:「你倆咋回事!」

  夏至其實也不大願意讓小黑魚兒下深水,怕他出危險,所以就笑著開口:「老叔,要不咱今天用魚簍堵魚吧。」

  小黑魚兒抬手托著下巴想了想,就點頭:「那也行。」夏至說的話,他一般都肯聽。

  編魚簍這種事,田來寶完全不會,小樹兒笨手笨腳,小黑魚兒是會,可他年紀小,勁兒就不夠大。夏至就讓他們去尋柳枝來,她親自動手編魚簍。

  這種事,她在福利院的時候就跟一個比她大些的孩子學會了。她現在不僅手巧,而且還有手勁,一會的工夫就編好了一個。

  編好的魚簍外形就像一條胖魚,大嘴巴漸漸收攏到尾巴的地方紮住,剩餘的柳條分散開來仿佛尾鰭。

  小黑魚兒很喜歡,覺得比他們平時自己編的好,拿了魚簍就帶著小樹兒去築壩攔水。

  還有柳條,夏至打算再編一個。

  「夏至,你手可真巧。」田來寶蹲在夏至身邊,大眼睛看著夏至不肯移開。

  「我們村裏手巧的姑娘多的是,這都不算啥。」夏至一句話就將話題帶開,「來寶,我兩個堂姐妹昨天跟我拌嘴,她們今天就是沖我鬧我,你別放在心上。」

  「沒事,我回家啥都不說。」田來寶大氣地道。

  這句話讓夏至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這小屁孩究竟是明白呢,還是不明白呢。不過,來寶這小屁孩有一個好處,就是說話算數。他既然這麼說了,夏至終於可以放下一件心事。田三奶奶沒理都能鬧上門,若讓她抓住了把柄,夏老爺子那麼愛面子的人,以後都不用出門了。

  夏至很快編好了第二個魚簍,她也脫了鞋子讓大青看著,跟田來寶一起下水,搬石頭弄泥坯築壩攔水,然後將兩隻魚簍都放在了堤壩的缺口處。

  這裏正是上流深水往下流淺水過渡,是抓魚的最好地段。

  魚簍放好了,就等著魚遊進去就可以。然而小黑魚兒是個急性子,他帶了田來寶和小樹兒又往上游走,拿了樹枝子在水裏,把魚往堤壩處趕。

  夏至見他們再不會有什麼危險,就放下心來,開始在河灘上尋來尋去。

  這條河上游的許多山中都有瑪瑙礦,河水常年沖刷,這邊的河灘上就能撿到各色小塊的瑪瑙,其中以紅色和綠色的居多。村子裏的小姑娘或許不知道這是瑪瑙,但很多都喜歡在河灘上撿那些五顏六色的石頭。

  北鎮府這地方許多地方都有瑪瑙礦,因此小件的瑪瑙飾品都比較便宜。羅娟給了五月和七月兩串手串,其實都是瑪瑙的,而且品相很平常,幾乎每顆珠子上頭都有不明顯的裂痕。

  夏至就挑著瑪瑙揀。

  「姐,你揀啥呢?」

  夏至揀了幾塊瑪瑙石,抬頭就看見小黑魚兒他們過來了,三個孩子都在瞧著夏至手裏的石頭。

  「十六,你稀罕這個呀。我那就有,回去都給你。」小黑魚兒就道。

  田來寶忙就蹲下身,「夏至,我幫你揀。你要啥樣的?」

  三個孩子就不再去趕魚,只偶爾去看看魚簍裏有沒有魚,然後就幫著夏至揀瑪瑙石。小孩子眼睛尖,腿腳快,把這當做一件事來做,很快就幫著夏至揀了一兜子的瑪瑙石。最大的一塊是鮮紅色的,竟有鵝蛋那麼大,是夏至從河灘裏挖出來的。

  遊進魚簍裏的小魚都被放走了,除了給大青吃的,最後他們只留了一條鯉魚和一條草魚,都有一尺來長。

  夏至看時辰不早了,就張羅回去。幾個孩子玩的都很盡興,隨著夏至回來。

  回去的路上並沒有看見五月和七月。夏家的後院也很安靜。他們走到當院,東廂房裏似乎什麼動靜兒也沒有。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看見他們回來了,又看到小黑魚兒和田來寶都乾乾淨淨的,就都放心滿意。

  兩條魚,小黑魚兒的意思是留夏至和田來寶吃飯。夏老爺子沒等小黑魚兒發話,就做主將大的那條給田來寶,然後他親自送田來寶回家。

  小黑魚兒年紀雖小,性子也直,但很知道什麼時候不該說話。

  等夏老爺子走了,小黑魚兒才問夏老太太:「我爹咋地啦?」

  「沒事,剛才老田家人來找來寶了。」夏老太太說著,臉上的笑容就有些不大自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47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4-28 10:47 PM 編輯


第六十四章 魚和瑪瑙(二)

  夏老太太一句話,小黑魚兒信以為真,就不再問了。夏至可沒那麼好糊弄。夏老太太留她和小樹兒吃飯,她就幫著夏老太太燒火,趁著小黑魚兒不在跟前兒,她就向夏老太太問了問。

  她問的是五月和七月什麼時候回來的。

  夏老太太沒有直接回答,只告訴夏至:「你爺沒想到你老叔是往河套去了,也沒想到她們姐倆也跟了去。十六,多虧你想的周到。……你爺啥都知道,也啥都明白,不會讓你受委屈。」

  這些話,夏至有些沒聽明白。但是夏老太太卻不肯再多說了。

  一會的工夫,夏老爺子回來了。他進屋的時候臉上不太好看,但是看見夏至在,他的臉色就緩和了。

  「……讓你奶給你做倆好菜。晚上包餃子,不用帶你二叔家的份兒。」

  夏至想,她離開之後,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爺,你送來寶回去,來寶還有他姥家人都沒說啥吧?」

  「沒有,能說啥。」夏老爺子搖頭。

  「爺,我跟來寶說,三姐和七月是因為跟我鬧不痛快,今天是特意來鬧騰我的,讓他別往心裏頭去。來寶跟我說,他回家啥都不說。」

  夏老爺子看著夏至,半晌才說了一句:「好孩子。」

  「爺,你也別往心裏頭去,著急上火的犯不著。」夏至就勸夏老爺子。

  夏老爺子愛面子,脾氣急,特別容易上火。夏老太太正往屋子裏頭端菜,就聽見了這一句,覺得很是貼心。「老爺子,你聽十六的勸。我和小龍往後可都靠你。」

  「你這說的是啥話,好像咋地了似的。」夏老爺子就嗔了夏老太太一句,然後吩咐開飯。

  晌午的主菜就是蔥燒鯉魚豆腐,還有夏至從家裏拿的兩樣小鹹菜,夏老太太做的醋溜土豆絲,主食是小麥麵和苞米麵兩摻的饅頭。夏老太太特意為晌午留夏至吃飯發的麵做的。

  夏老太太的麵食做的都相當地道。夏至吃飽了,見夏老爺子沒別的囑咐,就帶著小樹兒回家。她剛走到當院,東廂房的門就開了,夏二嬸羅氏從屋子裏走出來。

  「十六,」羅氏叫住了十六,「你這孩子,也忒毒了。你看你五月姐摔成啥樣,你沒事兒人似的,連理都不理,就跟著老田家的外甥玩去了!」

  夏至站下,莫名其妙地看著羅氏,不知道她這些話是從何說起。「三姐摔了?我給她們拿籃子了,讓她們立刻回來。」

  「你現在還假裝不知道!二叔二嬸平時可沒對不過你的地方。你五月姐就算說話得罪了你,你也不用這麼狠!你這丫頭,嬸平常真沒看出來,你對你娘……」

  「老二媳婦!」夏老爺子從上房屋子裏出來,打斷了羅氏的話,「你吵吵啥,你還有臉歪派十六!四六不懂,狗咬呂洞賓!你多大歲數了,你連個孩子都不如!不明白你就回屋好好想想,別在這丟臉!」

  羅氏被夏老爺子罵了個大紅臉,站在那想了想,終究沒敢跟夏老爺子吵,一扭身就回屋去了。

  「老二,老二!」夏老爺子就喊夏雲滿。

  也不知道夏二叔是不在還是怎麼著,東廂房裏鴉雀無聲。

  夏老爺子就冷哼了一聲。他緩和了語氣跟夏至說話:「十六,該幹啥幹啥去,別跟那些無知的人一般見識。爺領你的情。」

  夏至領著小樹兒回了家,心裏明白,她今天是得罪了夏二叔一家,雖然實際上她是給他們挽尊了。

  「好人難做!」夏至小小地感慨。

  「十六,出啥事了?」夏橋今天沒往後院去,就問夏至。

  「不可說!」

  「十六,你可真沒白認字!」夏橋笑,一面戀戀不捨地將那本舊的地方誌還給夏至。夏至買回這本書來,因為字還認不全,所以每天只看幾頁兒,夏橋就趁機借過去看了。「十六,這本書真好。」

  夏橋也是個喜歡看書的。

  「哥,你愛看的話,不用急著還我。我有不明白了,還要問你。」夏至就對夏橋說。

  「行,你有不明白的,就問我。」

  「哥,你喜歡看書,跟咱爹說過嗎?」夏至突然又問。

  夏橋猝不及防,緩了一會才說:「我不想讓咱爹為難。咱爹他也不容易。」讓夏秀才給他買書是不可能的。文山書院雖然有藏書閣,但藏書閣的書不能拿出書院的。

  而且,他現在早已經放棄讀書科舉,讀書何用!借妹妹的光看一本書,這就是他對自己的放縱了。

  夏至還想說些什麼,就聽後門門簾子響。小夏林邁著兩條小短腿跑進來,看見夏至兄妹三個都在,他就哥哥姐姐地叫了一通,然後跑到夏至跟前。

  「四姐,她們說你壞話了。」小夏林終於找到機會給夏至通風報信兒。然而他還不能學太複雜的舌,夏至只聽明白了一個大概。

  好在,一會的工夫,臘月也來了。

  「臘月,你跟我說說。」夏至就把臘月叫到跟前來坐了。

  「……三姐扭了腳,還把臉給摔了!」臘月一開口,就是顆重磅炸彈。

  夏至還真的吃了一驚:「摔的嚴重嗎?」

  「我看不嚴重,就是啃了一嘴的泥,沒破皮,也沒腫。」可五月回來的時候,樣子可真是狼狽極了。

  五月是被七月扶著回來的,她在河邊洗過臉,但是沒洗乾淨,所以回到家的時候就是瘸著腿,一臉的泥泥水水,衣裙和鞋子也都髒汙了,乍一看去,真以為是受了很嚴重的傷。七月的樣子比五月強,可也弄髒了衣裳,不好看。

  姐倆一到家,在當院就把籃子給扔了。夏二叔和夏二嬸接出來,姐倆也沒回屋,就在當院把夏至給編排了個夠嗆。

  「她們說是四姐吩咐她倆去那破地方割草,三姐才摔了。還說四姐看見了,根本不理她們就顧自己個玩去了,還讓河套那些野孩子笑話她們。」

  夏橋不知道咋回事,就看著夏至。小樹兒無條件站在他姐姐這邊:「她倆污蔑人!真是煩人狗!」

  「不許罵狗,狗是無辜的!」夏至數落小樹兒。

  「對,她倆不如狗!大青比她們強多了!」小樹兒立刻就道。

  「別拿她們跟大青比!」

  小樹兒還要說話,就被大橋給攔住了。「夏至,究竟是咋回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4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4-28 10:50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嫌隙

  夏至就給夏橋使了個眼色,然後找了個藉口,將臘月、小樹兒和小夏林都支了出去。她這才將在後院發生的事情跟夏橋說了。

  夏橋立刻就明白了,對於夏二叔一家的行事也很不以為然。「二叔和二嬸都很難纏。」

  「可當著我的面兒,我總不能不管。咱爺那邊,我就過意不去。」畢竟夏老爺子囑咐她來著。而且……「她們也太那個了,真讓她們鬧出什麼來,一家子上下,我和臘月都得被連累。」

  「確實是這個理。」夏橋想了想,點頭贊同夏至的話。同時他也明白了夏至那句好人難做是怎麼回事了。「五月那丫頭從小就有點兒好吃懶做。以前六月姐在,六月姐勤快,就看不大出來。現在……二叔和二嬸是被財帛迷了眼睛。」

  「哥,你看別人家的事倒是看的明白。」夏至似笑非笑。

  夏橋被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才吶吶地轉移話題:「咱爺不容易。」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夏至表示很理解。

  下晌,夏至兄妹三個都往後院去,幫夏老太太準備晚飯的餃子。臘月和小夏林比他們還早,臘月能幫忙,小夏林就比較……絆腳。夏老太太哭笑不得,最後只好讓小黑魚兒把小夏林和夏樹都帶出去玩。

  東廂房啥動靜都沒有。夏至悄悄問了臘月,臘月說夏二叔和夏二嬸都串門去了,夏柱和夏楊是出去玩,五月和七月應該都在,但是兩人都「受了傷」。

  夏至看不上夏二叔家這種為人行事,知道他們這是在作給夏老爺子看。

  本來要包這許多的餃子,夏二嬸和五月應該是主力。不過她們不來,夏老太太領著,夏至和臘月都會包餃子。很快,夏老太太又發現,夏至還會擀皮。

  夏至擀餃子皮,擀的又薄又快,揪麵劑子也揪的又勻淨又俐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夏橋一開始是幫著燒火炸餡,後來也幫著包餃子。

  「大橋這孩子難得。」趕了夏橋幾回,夏橋都不肯走,夏老太太就誇夏橋。

  夏老爺子從來都是君子遠庖廚的,說了夏橋兩句,但也沒強求。夏橋會燒火做飯,甚至會自己縫補衣裳,這在夏家並不是秘密。

  傍晚,大傢伙包了足足兩大簾屜的餃子。臘月燒一個灶,夏橋燒一個灶,很快,餃子就出鍋了。炕上擺了飯桌,夏至將蘸汁也調好了。

  餃子出鍋,端上了桌,夏二叔串門回來,笑嘻嘻地進了上房:「哎呦,包餃子了!」

  「看著煙囪冒煙,估摸著時辰回來的吧。」夏老爺子撩起眼皮子,淡淡地說。

  夏二叔搓著手,就是笑。夏老爺子不能跟兒子置氣,就沒好氣地吩咐了一聲:「洗手,上炕吃飯吧。」

  夏二叔巴不得的一聲,就上炕挨著夏老爺子坐了。他看見夏老太太進來,還欠了欠身:「我娘包的餃子就是好吃啊,街上離老遠就能聞見香味。我好久沒吃了,怪想的慌!」

  「喜歡吃,就多吃點兒。」夏老太太笑著讓夏二叔,還問夏老爺子,「老爺子,跟老二喝點兒酒不?」

  「有酒更好,有酒更好了!」夏二叔嘻嘻地笑。

  夏老爺子頓了頓,最後還是讓夏老太太把酒壺給端了上來。夏老太太就張羅著讓人去找夏二嬸,夏柱和夏楊,還親自到當院去叫了一回五月和七月。

  五月和七月都沒吭聲,好像沒在家似的。

  夏老太太在當院猶豫了一會,還是回來了,沒往東廂房去。不是夏二叔和夏二嬸特意來請她,她都不會去東廂房。

  「娘,不用招呼他們。他們餓了,就自己過來了。」夏二叔話說的挺敞亮。

  一會的工夫,夏柱和夏楊沒用人找,就自己回來了。他們沒往上房來,回了東廂房。夏老太太讓小黑魚兒出面,將他們兄弟兩個叫了來。大家團團圍坐,開始吃餃子。

  羅氏一直沒回來,五月和七月也一直沒露面。

  孩子們吃飯快,吃飽了就撂了筷子跑出去玩。最後桌上就是夏老爺子和夏二叔在喝酒、吃餃子。爺倆一直都沒說啥話。

  夏老太太看天色有些晚了,就張羅說要給東廂房送些餃子過去。東廂房的煙囪一直都沒冒煙。

  「娘,你老別管她們。」夏二叔又說。

  「都帶出份兒來了。」夏老太太一面說,就往大碗裏揀餃子,可讓誰送餃子,她就有些為難。別的孩子都跑了,就夏至留下來幫她收拾。

  可想想今天發生的事,她哪能讓夏至往東廂房送餃子。

  「奶,我送去吧。」夏至一眼就看出夏老太太為難,就主動端了餃子,要往東廂房送。

  「你幫奶把這個收拾了,我讓臘月去送。」夏老太太卻不願意讓夏至去挨白眼,她攔下夏至,就去招呼臘月。

  夏二叔好酒,喝的有些上臉。他瞧瞧夏至,又低頭瞧瞧碗裏的餃子。「今天這餃子,二叔是借了十六的光啊。」

  夏老爺子就把手裏的酒盅一墩。「老二,你說啥胡話呢!你這是當叔該說的話!我還在這呢!」

  「爹,」夏二叔一見夏老爺子如此維護夏至,一點兒面子不給他留,他忙就給自己描補,「爹,我喝的有點兒上頭,剛才跟十六侄女開個玩笑。爹,我沒啥意思,就是順嘴胡謅。十六,你不怪二叔吧。」

  「二叔,你說啥我不懂。」夏至就笑了笑,「我爺要收拾你,你別拿我當擋箭牌。我走了,爺你少喝點兒,要打我二叔也別用太大勁兒!」

  這麼說著,夏至就笑著去了堂屋。

  夏二叔不得不笑,臉皮子卻是僵的。「十六這小丫頭,也忒厲害了!」夏至裝糊塗,卻分明是讓夏老爺子收拾他,揍他!可就算是他明白,他還不能挑夏至的理。他可以開玩笑,憑什麼夏至就不可以。而且人家的玩笑還比他的高明許多。

  「十六再厲害,人家厲害到點子上,是明理的人。你十二歲的侄女給你收拾爛攤子,你和你媳婦還好意思擠兌她,歪派她!你這把年紀,都活到狗肚子裏去了!」

  「爹……」夏雲滿覺得夏老爺子說的太狠了些,「二柱她娘不知道,是倆孩子……」

  「五月多大了,她啥事不懂!不是你們兩口子主使的,她能那麼幹!」夏老爺子說著話,語氣越發的嚴厲,「老二,你們就死了這個心。別歪派別人,這是我的主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54 PM


第六十六章 夏家有女

  「爹,」夏二叔見屋子裏沒有別人,乾脆拿酒蓋臉,跟夏老爺子說話,「都是一樣的孫女,十六會來事兒,你老偏著她吃喝啥的,我們當叔嬸的不能挑這個理,孩子們也不能咋地。我大哥是秀才,十六今年才十二,以後要啥好的都有,都能慢慢挑。五月趕年就十五,老田家這個,是上趕著送上門來的好事……」

  開口最難,凡事開了口,接下來的話就順當了。

  夏老爺子聽了一半,就皺起了眉頭。等夏二叔說到最後,夏老爺子的臉都黑了。

  「老二,你還滿嘴胡說八道。我沒跟你媳婦說明白是咋的。你們還當我偏心十六。沒有的事兒!來寶那孩子是不錯,我知道你們相中人家家裏頭富貴。門不當戶不對,咱村裏別人起心思我不管,咱家人誰都別想打這個主意。」

  夏二叔就盯著夏老爺子,似乎是在分辨老爺子說的是否是實話。「爹,你……」

  自己的兒子自己當然瞭解,夏老爺子明白夏二叔還是疑心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咋地,你還想讓我給你發個誓?」

  「不,不是。」夏二叔趕忙陪笑。他瞭解自己的老爹,但凡說出來的話,那都是算數的。既然夏老爺子沒打算偏心給夏至攏著田來寶,他就放了心。

  夏二叔陪著笑,討好地給夏老爺子倒酒。

  「爹,咱雖然是莊戶人家,可孩子她大伯可是秀才,將來再進一步,那就是個官。再者說了,有你老在,咱這門戶,配什麼樣的人家咱都配的上去……」

  「老二……」夏老爺子沒有端酒盅,二兒子這樣的吹捧根本哄不住他,他警惕地看著二兒子。

  「爹,不是我誇自己家的孩子。咱家五月要相貌有相貌,要口齒有口齒,女工針黹那也是一等一的。就是我這個做爹的沒啥身份,拖累孩子了。五月配他田來寶,我看就挺般配。」

  「你咋還不死心!」夏老爺子怒,「五月和田來寶,一點兒都不般配。」五月還比田來寶大了三歲呢。

  「那不是有一句話,叫做女大三抱金磚嗎。」夏二叔嘻嘻地笑,「老田家家大業大,還就這一個兒子。娶個大幾歲的媳婦,能早點兒抱孫子不說,還能幫著當家立事,幫著他的家業。」

  「我呸!」夏老爺子啐了兒子一口,「你這話說的我都寒磣。」

  「爹,你要是看五月不合適,還有七月。七月和來寶年紀相當,咱七月可是個好孩子。……要不然我也不敢有這個想頭。這不,來寶那孩子總往咱家裏來。村裏這麼些人家,跟他們老田家要好的不是沒有,可他們就讓來寶上咱家來。……就是咱家境差點兒,讓孩子們先一塊處著,那叫啥來著,對了,叫近水……」

  他樓臺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夏老爺子一巴掌照他後腦勺給扇的差點腦袋撞到飯桌上。夏二叔被打的哎呦叫了一聲。

  「你咋這麼沒皮沒臉!我就知道,你和你媳婦安了這個見不得人的心思!是你出的這個主意不?你讓你媳婦給你打前陣!咱老夏家可以窮,不能不要臉!」

  夏二叔好些年沒挨打了,他也是有了幾歲年紀,有兒有女的人,又被夏老爺子毫不留情地這麼一罵,他的臉上就有些下不來。

  「爹,這咋叫不要臉了,又沒偷沒搶!」

  「你還強嘴!」夏老爺子更怒,又抬起巴掌。夏二叔忙捂住後腦勺,身體朝旁邊躲。夏老爺子的巴掌頓了頓,想著夏二叔也早就成家立業,膝下兒女成行,他這第二巴掌就沒扇下去。「我這裏就容不得這樣的事兒。我怕人家戳我的脊樑骨!」

  「田來寶那孩子,我讓他今後少來。你們的心思也給我歇了。有我在一天,你們就別想這麼幹。要不你們就滾的遠遠的,我就當沒有你們!」

  夏老爺子說完這句話,似乎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似的,整個人就顯得有些委頓。

  夏二叔知道厲害,不敢說話,就討好地給夏老爺子夾餃子。

  「吃不下去了。」夏老爺子看二兒子討好的樣子,心裏雖然氣,但也略有些軟。「今天包這個餃子,就是為了你們包的。」

  老爺子的打算,是想大傢伙高高興興地吃一頓餃子,他再將錢家的事當著一家子的面好好說說,就跟兒子把孫女的親事給定下來。

  「下個集咱就相看,五月節前就把事情給定了。年前也好,要不明年秋下也行,就把他們的親事給辦了。」

  他打算的很興頭,可誰想到一開口,就吃了兒子和媳婦的軟釘子。然後,這兩口子還當著他的面搞鬼,分明是看上了老田家的家業。

  「咱們老夏家,從來沒有嫌貧愛富的人!」

  「爹,不是嫌貧愛富。誰不希望孩子們日子過的好點兒。」夏二叔小聲說。

  夏老爺子卻仿佛是被傷透了心:「你們的心腸我是看透了。你錢叔家這個事,你們再想想,挺美滿的一樁親。來寶那個孩子,你們別惦記著了。我今天當著人面給你們留了臉。倆丫頭出了醜,是十六給你們兜回來了。再有一回,我容不得你們!」

  夏二叔又喝了一口酒,悄沒聲地溜了。

  夏老太太進屋,看見夏老爺子坐在那發愣,就問夏老爺子還吃不吃了。

  「不吃了,吃一肚子氣。」

  夏老太太就開始收拾。「我們張羅的一身汗,好肉好菜包出這些好餃子來,結果還沒把你們爺幾個給伺候好。我們的罪過了!」

  夏老爺子哭笑不得:「我不是沖你們!」

  「可你這黑臉不是我們看?你氣壞了,到時候是誰伺候你?」

  「我還受上夾板子氣了,我走,省的你們懶得看我。」夏老爺子說著就下炕穿鞋,出了大門,不知道溜達去哪里了。

  夏至幫著夏老太太收拾,夏老太太就跟夏至抱怨:「你看你~爺這個脾氣,生了氣,就拿我們撒氣。」

  夏二叔一家子鬧脾氣,夏老太太操持一天不得好。好在她還比較明白,會做人,但是心裏肯定也不順當。繼母從來都不是好做的,夏至明白這一點。又因為小黑魚兒的緣故,她挺理解夏老太太的,所以就勸夏老太太別往心裏去。

  「要真往心裏頭去啊,這些年我都過不下來。」夏老太太歎氣。跟夏至處的親了,她慢慢地肯開口跟夏至說些心事,也肯說說夏家過去的事兒。

  「你二叔二嬸因為你六月姐的事,這兩年挺埋怨你爺……」

  六月的親事,當初夏二叔和夏二嬸大體還是滿意的。沈家村除了離大興莊遠點兒,沈家的家境其實還不錯,兄弟三個,家裏有十幾畝地,一個大院子,在莊戶人家裏日子過的不富裕,但也不差。而且,就像夏老爺子所推崇的那樣,沈家是本分守禮的人家。沈理是老三,人很老實。他兩個哥哥都成了親,下面只有兩個妹妹。

  成親的時候,沈家沒攀嫁妝,夏家也沒挑彩禮。

  六月嫁過去第二年,沈家老兩口相繼生病,家業漸漸消減。沈理的兩個哥哥都分出去另過了,沈理非常孝順,承擔了照顧父母的責任。六月勤快能幹,對公公婆婆和兩個小姑子都不錯,是村子裏有名的能幹孝順媳婦。

  夏老爺子很引以為榮,覺得這樣挺好。但是夏二叔和夏二嬸卻並不那麼認為,兩個人私底下都覺得是老爺子害了六月。

  有這件事情打底,再加上夏二嬸娘家因為嫁閨女得了益,這兩口子對五月和七月的親事,就有了他們自己的打算。

  夏至陪著夏老太太說話,直到小黑魚兒和夏老爺子先後回來,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也沒有再拌嘴的趨勢,夏至才回了前院。

  夏老太太還給夏至裝了一碗的餃子,夏至都給了孫蘭兒。「蘭子姐,你就吃吧。這是我奶特意囑咐,讓你也嘗嘗。」

  孫蘭兒本來不肯吃,這麼被夏至再三地勸了,她才捧著碗把餃子給吃了。

  「大奶包的餃子真好吃。」孫家過的遠不如夏家,自然很少包這樣的白麵大肉餡餃子。孫王氏偶爾會開小灶,孫蘭兒卻從來沒吃過。孫蘭兒覺得,來給夏至做伴兒這些日子,簡直過的太幸福了。

  吃過了餃子,孫蘭兒自己就快手快腳地將碗筷都洗了,然後讓夏至看她的小衣裳。這兩天的工夫,孫蘭兒已經趕工將夏至的小衣裳給做出來了。

  「十六,你試試。要是不合適,我再給你改。」要是合適,洗燙一下,就能讓夏至穿了。

  夏至高高興興地試衣服,衣服寬寬鬆鬆的,很舒適。「蘭子姐,你都能做裁縫去了。」夏至笑著誇孫蘭兒。

  孫蘭兒見衣裳合適,她也高興,還問夏至要不要在衣襟上繡點兒花草什麼的。

  「不了。」夏至就搖頭,貼身的衣裳,並不需要什麼花樣。「蘭子姐,你也把你的衣裳趕緊做起來吧。」

  「嗯。」孫蘭兒點頭答應。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如果不是家裏條件不允許,她也稀罕穿好衣裳、新衣裳。

  轉天,夏至依舊往後院來。走到當院,她就看見五月和七月都在門口站著。兩個人都換了家常的衣裙,瞧見夏至,兩人都有些訕訕的,卻沒有扭身回屋。

  五月主動招呼夏至:「十六,你過來啦。」

  七月也跟夏至說話:「四姐,上我們屋裏坐會兒不?」

  看來,夏老爺子的話是起了作用,夏至心裏想。她們主動示好,夏至當然不會駁她們的面子,也笑著回了兩句話,就進了上房屋裏。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在,當院裏的動靜,老兩口應該都聽見了。夏老爺子臉上的神色頗為欣慰。夏老太太忙著在炕上放桌子,和小黑魚兒一起搬出筆墨紙硯來。

  夏至和小黑魚兒各據一端,開始每天的學習。小黑魚兒學的挺認真的,因為夏至學的快,他這個小先生漸漸有了緊迫感。

  夏老太太安安靜靜地做針線,偶爾看兩個孩子一眼。夏老爺子家裏沒事,揣了旱煙出去串門。他剛走了一會,臘月就帶著小夏林來了。小夏林笑嘻嘻地過來,挨著小黑魚兒坐了,卻不敢出聲打擾。臘月就陪著夏老太太在炕頭坐著,一邊繼續縫她的沙包。

  夏老太太看了一眼臘月縫的沙包,就問臘月:「十六給你的布?」

  臘月點頭:「是四姐給的。奶,我還要跟四姐和蘭子姐學做荷包。」

  「那好。」夏老太太笑,三兒子兩口子都出去做工了,她有責任多照看臘月姐弟。「奶也會做。」

  夏至寫了幾個字正要歇歇,聽見這句話,就扭過頭來笑著跟夏老太太說:「奶,你要做的話,我一會回家給你拿幾塊布來。」

  「我這就有,不用你拿。」夏老太太說。

  「奶,我有個打算。」夏至就跟夏老太太商量,她這次拿回來不少布頭。布頭雖然碎,但是料子和顏色都不錯。她打算將這些碎布頭做成荷包、香袋之類的小玩意兒。「再繡上點兒什麼,我到鎮上試試看能不能賣。」

  如果能夠賣掉的話,大傢伙就能賺點兒零用錢。

  「我在鎮上的雜貨鋪看到有賣這些的,針腳和繡花都比不上我奶的。我還問了他們掌櫃,他們說要是有好的,他們願意收了賣。奶,你有空就教教我們。要是你願意賺點兒零花錢給我老叔買零嘴兒吃,就也做幾個唄。」

  「這個好。」夏老太太立刻就應了,「十六,你一會就給我拿點兒布頭來。」

  臘月聽了就忙不迭地跟夏至央求,說她要學,學好了做出來,也交給夏至去賣。「往後我也能有幾個零花錢了。」對於夏至拿了花兒和櫻桃去鎮上賣錢,買了好些東西回來這件事,臘月非常羨慕。

  夏至就笑著說好。不過,還沒等她回家去拿布頭,夏老爺子就回來了。

  夏老爺子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身後還跟著田來寶。

  田富貴和田三奶奶親自送了田來寶來,半路遇上了夏老爺子。田富貴還抱來了田來寶的小書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0:57 PM


第六十七章 老爺子的威望

  看見田來寶,夏至不是不吃驚的。她還以為,田來寶再不會來了。可他不僅來了,還是由他姥姥和舅舅親自給送來的。

  田富貴的態度非常好。田三奶奶還有些抻著,但也不像第一次來的時候那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小龍和十六都在寫字啊!」田富貴主動問起小黑魚兒和夏至。

  夏老爺子就叫兩個孩子把寫的大字拿過來給田富貴看。田富貴也在鎮上讀過兩年私塾,識文斷字。他仔細地看了夏至和小黑魚兒的描紅,就沒口子地誇了一番,說小黑魚兒是讀書的種子,還說夏至聰慧。「大叔這是把孫女當孫子養啊。大叔大氣,有心胸!」

  夏老爺子自然擺手謙虛,說小黑魚兒淘氣,然後又說夏至學幾個字,不做個睜眼瞎就行。

  「大叔謙虛了。」田富貴就笑著說。

  夏老太太給田家幾口人沏茶水,夏至把茶水往上端,叫了一聲三奶奶和富貴叔。田富貴高高興興地答應,田三奶奶也應了一聲,一雙眼睛上下打量夏至。

  把茶端給田來寶的時候,田來寶就偷偷地沖夏至擠眼睛。

  夏至沒理他。她真不知道田來寶昨天回去是怎麼說的,田家竟然出動了這樣的陣仗。還有,夏老爺子昨天去田家又是怎麼說的呢?

  田富貴接了茶,就跟夏老爺子說話:「……來寶也淘氣,讓他念書比什麼都難。來村裏住這幾天,更是玩野了。自打跟小龍和十六在一塊,這孩子竟然知道念書寫字了!我知道,大叔你每天安排小龍兄弟和十六侄女學習。」

  「大叔,你要是不嫌煩,我們就讓來寶今後每天過來。跟著小龍兄弟和十六侄女,他也能長進點兒。等回去的時候,功課不至於落下太多。他爹娘放心,也省的他挨學裏先生的板子!」

  他這樣說,夏老爺子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田富貴是通透的人,昨天他聽到了些風聲,然後又有夏老爺子過去說了那幾句話,他差不多什麼都明白了。今天還特意把田來寶給送來,不外乎兩個原因。

  田來寶跟著小黑魚兒和夏至,一方面不耽誤功課,另一方面就是出去玩,也讓人放心。

  第二個原因則是……

  「大叔,你老是什麼人,咱這十里八村誰都知道。我們一家子都敬佩你老的為人。孩子放在這,我們放心!」

  為了表達他們的誠意,以及讓夏老爺子也放心,田三奶奶今天也來了。雖然她沒說什麼話,她的立場和態度也是表明了。

  夏老爺子被感動了,當即就答應了讓田來寶每天過來。

  田富貴就在外甥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去吧!」讓他儘管跟著小黑魚兒和夏至去。

  田來寶幾乎歡呼出聲,顛顛地跟著小黑魚兒和夏至到炕梢桌邊坐了,然後打開他的小書箱,把一應紙筆等物都擺了出來。

  這期間,他背對著炕頭,直沖夏至和小黑魚兒笑。夏至覺得,如果田來寶長了尾巴,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搖成了風扇的扇葉了。

  炕頭上,大人們還在說話。

  田富貴和夏老爺子議論村子裏近來發生的事兒,然後又說到夏家大姑。田三奶奶也跟夏老太太嘮上了。

  「……你們是正人,我知道。……夏至這孩子啊,挺懂事兒,就是厲害了點兒……」還是對夏至打了田來寶那件事耿耿於懷。

  夏至在炕梢就聽見了,心裏琢磨著,田三奶奶是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了。

  過了一會,夏二叔不知從哪里走了來。他很熱情地稱呼田三奶奶,然後又親熱地跟田富貴說話。田三奶奶和田富貴坐了一會就告辭走了,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送到大門口,夏二叔則是將兩人送出很遠,才慢慢地回來。

  五月和七月都在東廂房,沒到上房來。

  夏老爺子莫名地松了一口氣,對夏二叔的態度很和悅。

  下晌,田來寶又過來,他和小黑魚兒要出去玩,夏至就不肯跟著。她告訴他們她還有事做。田來寶和小黑魚兒都不樂意,他們希望夏至跟著他們一塊玩。

  「十六有事,她哪能像你們倆!」夏老太太就說了話,「你們自己去玩吧,等十六有空了,再陪你們。」

  田來寶和小黑魚兒沒辦法,只得帶著小樹兒去了河套。

  夏至就拿出碎布頭來,跟夏老太太、孫蘭兒和臘月商量著該怎麼做荷包和香袋。夏老太太在這方面比孫蘭兒更有經驗,夏至則是有更多的創意。一會的工夫,她們幾個就將碎布頭給分派好了。

  臘月是學徒工,先拿挑剩下的練手。夏老太太、孫蘭兒,包括夏至都是熟練工,夏老太太還將要用的彩線給包了下來。彩線她這裏就有,如果缺什麼也不用去鎮上,村口的小雜貨鋪子就能買到。

  「就算沒有鎮上的全,一時半會也夠用了。等以後咱們要是繼續做,再從鎮上買。」夏老太太說。

  大家都沒有異議,且幹勁兒頗足。後院上房被夏老太太收拾的窗明几淨,她們圍坐在一起,一邊說笑一邊做針線,心情都很愉悅。

  孫家還有許多活計要孫蘭兒做,這樣的快樂時光孫蘭兒只享受了一會就依依不捨地走了。

  「十六,你蘭子姐不像咱們。」夏老太太提醒夏至,不要讓孫蘭兒點燈熬油地做這些針線,得了錢,最後只怕也都被孫王氏給搜刮了去。

  夏至表示她明白:「這事還是要瞞著她娘。」她讓孫蘭兒得空就到她家來做荷包,之後賣了錢,自然也要瞞著孫王氏。小姑娘一天天的大了,不說衣裳鞋腳,就是洗頭洗臉也不能只用清水。孫王氏倒是什麼東西都有,但她從不給孫蘭兒用。

  「蘭子姐來葵水了,她娘都不給她預備東西!」夏至瞧瞧沒有別人在,就小聲地跟夏老太太和臘月說。

  夏老太太很是唏噓:「這東西你們都沒有。她要是缺什麼,你就替她來我這拿。我還有點兒,自己也用不著。」

  「嗯。」夏至點頭。

  臘月睜大眼睛聽著,她剛剛知道葵水是什麼,但還沒有親身經歷,總覺得這件事很神秘。夏至似乎什麼都懂。

  「四姐,」臘月跟夏至說話,「明天晌午你和大橋哥,還有小樹兒都來我家吃飯唄。」

  「臘月,你要做啥?」夏至笑著問。

  「不做啥,四姐你請我們了,我要回請。」

  夏老太太在旁邊就跟著說:「臘月請你們,你們就來。」

  「我爹娘都知道,給咱留了白麵。四姐,到時候咱打餅啊!」臘月跟夏至商量。原來那天她和弟弟在夏至家吃了飯,夏三叔和夏三嬸知道了,就讓她回請。

  這件事,也經過了夏老太太。夏老太太是很贊同的。臘月跟著夏至,不僅多個親密的玩伴,還能學到不少好東西。他們都希望小姐妹們走的更近一些。

  夏至也不是扭捏的人,就答應了。

  夏老太太又提醒臘月:「別忘了你三姐和五姐她們。」

  臘月心裏不大願意請五月和七月,但她爹娘也曾經這麼囑咐過了,所以她也只能點頭。「奶,我知道。」

  天色漸晚,小黑魚兒、田來寶和小樹兒從外面回來。

  「十六,看我們給你帶啥回來了!」小黑魚兒還沒進屋就嚷嚷。

  三個孩子用衣襟兜了三兜子的彩色小石頭回來,獻寶似地給夏至。

  夏至忙放下手中的針線,問他們:「你們一下晌都玩啥了,不會就揀這個了吧?」

  「我們就揀這個了,夏至,你看看,好看不?」田來寶搶著說。現在當著人面,他有時候也會「忘記」喊夏至姐。

  「叫姐。」夏至瞪田來寶一眼,忙就出去拿了個笸籮回來裝小石頭。三個孩子挑的都是很好看的小石頭,而且還清洗的乾乾淨淨的。

  臘月在旁邊就瞧著眼饞。

  「四姐,原來是你要這些石頭啊。」夏柱從外面進來,悄沒聲地突然說話,幾乎嚇了夏至一跳。她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夏柱。夏柱比較獨,從來不跟他們在一處玩。

  「二柱哥今天跟我們一起去的。」小樹兒告訴夏至。

  夏柱跟夏老太太說話:「我正好在家閑著,老叔和來寶哥上外頭玩,我怕他們出啥事,就陪著去看著。」

  「哦,哦。」夏老太太笑著點頭,誇了夏柱兩句,「你爺知道了,肯定高興。」

  「這點兒小事,不用特意告訴我爺。」夏柱就說。

  「哦。」夏老太太笑笑,就問夏柱和幾個孩子喝水不。

  小黑魚兒立刻就說渴了。

  夏老太太忙下炕,給幾個孩子弄水喝。

  夏柱坐在長凳上沒動。他比小樹兒大了一歲,但個頭卻差不多,人雖小,但兩腮卻沒什麼肉。他長的既不像夏二叔,也不像夏二嬸。據夏二嬸的話,夏柱像他羅家早殤的一個舅舅。

  夏柱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在夏至身上溜了好幾回。夏至不喜歡這樣的注視。

  「四姐,你娘快回來了。」夏柱兩腮凹了凹,略有些尖細的嗓音說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1:00 PM


第六十八章 堂弟

  夏至覺得夏柱不懷好意。他是故意這樣說來嚇唬她,還是真知道什麼?這麼想著,察覺到夏柱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臉上打轉,夏至就一點兒情緒也不肯流露出來。她只是很自然地問夏柱:「二柱,我娘啥時候回來啊?」

  沒在夏至的臉上看到慌張和害怕,夏柱就有些失望。他繼續盯著夏至,告訴她:「估計就是這兩天了。」

  「二叔去接我娘回來嗎?」夏至又問。

  「哦……」夏柱剛一開口,就又抿住了嘴。他笑了笑,問夏至,「四姐,聽說你娘要回來,你咋不害怕?」

  夏至心裏更加確定,她並沒有誤會了夏柱。夏柱確實不懷好意。

  田氏應該在小王莊做足一個月的收菜小工,現在還遠不到該回來的時候。可夏柱卻很篤定,在她問到是否是夏二叔接田氏回來的時候,他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是身體語言卻已經出賣了他。

  田氏早晚都是要回來的,想用這個嚇唬她,還真是小看了她。

  夏至就正色地問夏柱:「二柱,你這說的是啥話?我娘回來了,我為啥要害怕?」

  這個時候,正好夏老爺子從外面回來。夏至根本沒有猶豫,就將夏柱方才的話跟夏老爺子學說了一遍。「爺,二柱說我娘就這兩天回來。還問我怕不怕咧。爺,是二叔和二嬸要接我娘回來?」

  夏老爺子沒答話,只看著夏柱。

  夏柱就在長凳上坐不住了。他趕忙站起身,跟夏老爺子打哈哈:「爺,我就是跟四姐開玩笑,逗逗她。」說完這句話,不等夏老爺子訓斥,他就撒丫子溜了。

  「爺!」夏至看夏老爺子。

  夏老爺子黑著臉運氣。

  夏老太太領著幾個孩子走了回來,她就問夏老爺子夏柱是怎麼了,怎麼跑的那麼快。「好像後面有啥追著似的!」

  「怕我問他!」夏老爺子沒好氣地回答。

  「爺,你也別太生二柱的氣。」夏至就勸夏老爺子,「其實二柱今天挺好的,還陪著我老叔還有來寶出去玩了這半天,才回來的。」

  夏老爺子微微吃驚,就看向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點頭:「嗯吶。我們不讓他跟,他還非得跟。啥都不會,礙手礙腳的。」然後,他還朝田來寶看了一眼。

  田來寶早就不引人注意地湊到夏至跟前兒,低頭瞧夏至手裏正縫的荷包。

  小黑魚兒就湊近夏老爺子,用小手攏著嘴,低低的聲音:「二柱就溜須來寶來著,可煩人了。」

  夏老爺子就哼了一聲,然後想了想,轉身出屋,說是去找夏二叔。

  ……

  吃過晚飯,夏至就對夏橋和小樹兒說:「娘要回來了。」

  夏橋和小樹兒都吃了一驚,不解地看著夏至。夏至就把夏柱的話簡單地跟兩個人說了。

  「二柱就是那個性子。他故意嚇唬你。」夏橋說。

  「我看不是。」夏至不這麼認為,「大哥,二叔和二嬸可是閒不住的人。」

  小樹兒不大懂,夏橋卻聽明白了,但他還是不大願意相信:「不能吧。」

  「且看著吧。」夏至也不多話。

  晚間歇下的時候,孫蘭兒就歎了一口氣:「十六,大娘要回來了,我就不能給你做伴兒了。」她的幸福日子就要結束了。

  「蘭子姐,就算我娘回來,咱還是照樣。」夏至告訴孫蘭兒,她以後晚上還是可以到她這裏來睡。

  「最多就隔幾天來住一宿,多了恐怕就不行了。」孫蘭兒很憂傷。

  「蘭子姐,咱們總有辦法的。」夏至只能寬慰她。

  孫蘭兒想了想,就朝夏至笑了笑:「十六,能過這幾天好日子,是我想都沒想到的事。我應該知足。」

  她這麼說,夏至就不好受。

  ……

  後院東廂房

  三間廂房,堂屋做了灶間,兩間南屋到晚上中間就下了隔板。夏二叔、夏二嬸領著夏柱和夏楊住在外間,五月和七月姐妹倆住在里間。

  已經入夜,除了小夏楊,夏二叔一家都仰面躺在炕上,誰也沒睡著。

  「……咱爹是啥樣人,啥樣事沒經歷過。他已經看破了,也是咱們行~事不密。」夏二叔幽幽的語氣。

  「他爺就是性子太古董。」夏二嬸憤憤不平,「要擱別人,就是咱想不到,他都應該給孫女在前頭安排好了。天上掉下來的金元寶,他自己不撿,也不讓咱們撿。當老人的,看著咱們吃糠咽菜,他就樂了。」

  「說啥都沒用了。」夏二叔歎氣,「我已經答應咱爹,等哪天趕集,咱就去相看相看老趙家的孫子。」

  「我不去。」隔著隔板,五月賭氣地說道。

  「你不去哪行!」夏二叔不耐煩地蹬了蹬腿,「你~爺一生氣,以後咱都別想過日子了。」

  「咋就不行!」關係自身,五月實在躺不住了,就霍地坐了起來。「咋就咱們那麼怕我爺。看我大娘,人家咋就不怕!把我大月姐給賣了,還不讓我大橋哥和小樹兒念書!我爺把她咋了?還不是讓人家給制服了!我大伯那一股,我大娘說啥就是啥!我爺還對十六他們那麼好!」

  話音落地,東廂房裏落針可聞。

  半晌,夏二叔才又幽幽地開口:「咱不能跟你大娘比。老田家人,她那真是豁的出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說啥光腳穿鞋,你就不是個秀才。你是個秀才,咱也不用分家了還看他爺的臉色!」夏二嬸突然說了一句。

  夏柱意味不明地呵了一聲。

  沒人看見夏二叔的臉色,他嘿嘿笑了兩聲:「沒錯,誰讓我不是個秀才!」所以,他在很多方面都要依仗著老爹,不敢跟老爹真翻臉。

  他這麼說,別人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老趙家的孫子,咱得去相看。」夏二叔又說。

  「是人家相看咱五月吧。他爺的脾氣,人家不說不好,肯定就得按著咱的頭讓咱答應。」夏二嬸怨氣滿滿。

  五月嚶嚶地哭了:「我不給莊稼人做媳婦。我比我娟子姐差啥了,就算往後不比她過的好,也不能比她差了。……到時候你們臉上也不好看,還指望我能像娟子姐那麼顧娘家!」

  「別哭了!」夏二叔沉聲喝止女兒,「相看咱是去相看。我又沒說答應親事。到時候咱們想個法子,找個藉口,咱爹也不能強迫!」

  「這樣行。」夏二嬸立刻就道。

  五月也不再嚶嚶地哭了。

  夏二嬸又問夏二叔:「那來寶這個事兒……」

  夏二叔想讓她歇了念頭,可他知道媳婦和閨女正心熱,還把兒子都給動員起來了。一下子把話說絕,他們肯定受不了。而且,他也有點兒不甘心。

  「先慢慢看著,別心急。咱爹不答應不說,田三奶奶那就是頭號不好惹的。」

  「我也想慢,咱五月趕年就十五,再慢就不趕趟了。」

  「哎,這田來寶來的太晚啊。」夏二叔歎氣。

  屋子裏又是一陣靜默,然後五月又嚶嚶地哭了起來。她聽出了夏二叔的言外之意,田來寶再好,她卻是不可能了。夏二叔就算是還對田來寶有心思,那也是為了七月。

  「姐,你幹啥還哭啊?」七月突然被五月在胳膊上掐了一把,痛的尖叫出聲。

  「都小聲點兒!」夏二叔低聲訓斥。

  「那大嫂那兒……」夏二嬸問夏二叔。

  「我把話兒都遞過去了,就是這幾天的事。就算咱爹疑心,也抓不住咱的把柄,放心吧。」夏二叔就說道,「等大嫂回來了,你們看著辦。她一鬧騰,到時候啊,咱爹就沒心思總盯著咱們了。」

  「十六這些日子可高興的不得了,這回該讓她多吃點兒苦頭,往後有她哭的!」五月恨恨的語氣。

  「對。」七月立刻附和,「就讓我大娘賣了她,給田大寶娶媳婦!」

  ……

  轉天,夏至剛吃過早飯,臘月和小夏林就跑了過來。

  「四姐,」臘月跑的氣喘吁吁地,「四姐,我告訴你一件事。」

  夏至就讓她歇口氣兒再說話:「啥事?」

  「咱爺給三姐說了一門親,說下個集要去鎮上相看。」臘月略微喘過一口氣來,臉蛋還是紅撲撲的。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家,對小姐妹的親事有著無比的熱切和關注。

  夏老爺子給五月找婆家這件事,對夏至來說並不是新聞。她只是奇怪:「二叔他們答應了?」

  「答應了!」臘月回答,「還說要給三姐做新衣裳沒錢。咱爺說他掏錢,趕集的時候到鎮上給三姐買布。二叔說不用到鎮上,在咱村頭的雜貨鋪買一塊就行。二叔剛從咱爺手裏拿了錢。」

  小夏林挨著臘月的腿站著,臘月說的又急又快,他插不上話,就仰著包子臉,嗯嗯地點頭。

  臘月說完了,還興奮著:「四姐,到時候咱也去集上唄。」她想去看五月相親。

  夏至確實打算去趕集,五月的相親她沒多大的興趣,可瞧著臘月眼巴巴地,她就沒這麼說:「你跟三叔三嬸說好了,咱們就去。」

  「咱爺要是願意帶咱就最好了。咱爺要是不願意帶,四姐,咱就自己去啊。沒有車,咱走路也行的。」臘月這是擔心夏老爺子不肯帶她,所以要來匯同夏至。

  夏至覺得這都是小事,痛快地答應了。

  ……

  夏至到後院的時候,夏老爺子正站在當院抽旱煙,從他的臉色看來似乎心情很不錯。看到夏至,夏老爺子就讓她進屋去。

  「你老叔在,你奶都把桌子給你們收拾好了。」

  夏至答應一聲往上房走,走過夏老爺子身邊,她突然站住:「爺,你今天咋這麼高興!」

  「嘿!」夏老爺子笑了一聲,「你小孩子家別多問。」眼看著孫女就要成就一樁他眼中的好親事,夏老爺子當然高興,可這高興不能跟夏至嘮。

  夏至就笑:「我都知道了。」然後輕快地邁步進屋。

  「這孩子。」夏老爺子笑了笑,很寵溺,又拿夏至沒辦法。

  田來寶按時來了。夏老爺子今天高興,也有空兒,就親自看著三個孩子讀書寫字。東廂房裏安安靜靜的,誰都沒往上房來。

  臨近晌午,夏老太太就往西廂房去,幫著孫女臘月打餅,準備晌午飯。

  「來寶,你也留下來吃。」臘月還來邀請了田來寶。

  田來寶每天來都拿點心來,大家都有吃過。他和臘月也熟悉了,知道了夏至請客的事,而且今天夏至和小黑魚兒都會去臘月家吃飯,田來寶略微客氣了兩句,就答應了。

  做過了功課,幾個孩子就往西廂房來。

  西廂房的佈局和東廂房大同小異。臘月將屋子收拾的乾乾淨淨的,炕上鋪了褥子,擺了炕桌,請大傢伙上炕坐著。有夏老太太端來的大棗、核桃,臘月準備的炒花生和毛磕,還有夏至端來的櫻桃、雜拌兒、雜糖,都擺在桌子上,很有請客的架勢。

  她們剛到西廂房,五月和七月就來了。姐妹倆依舊穿著羅娟送的衣裳,改過之後更為合身。看見田來寶,她們都非常斯文地打招呼。

  七月羞答答的。

  五月殷勤地要幫夏老太太打拼做湯,夏老太太不讓她沾手。七月幫著臘月給大傢伙倒水。

  「在我家的時候,你倆咋啥都不幹!」小樹兒剝花生吃,一面慢吞吞地說五月和七月。

  弟弟就是這樣的生物!尤其是當他們還年幼,童言無忌的時候。

  小樹兒跟五月、七月都不對付。他現在只服自己的姐姐夏至。

  五月忙去堂屋,假裝沒聽見小樹兒的話。七月的臉頓時就紅了,要嗆小樹兒,可是看看一邊的夏至和小黑魚兒,最終還是沒敢。不過她忍的辛苦,臉上全都帶出來了。

  夏家的幾個孩子,除了夏橋覺得自己年紀大了沒來,其餘的都到了。

  臘月的晌午飯準備的簡單卻實在,白麵蔥花烙餅,雞蛋湯,還有夏至友情贊助的兩樣小菜。夏至調的小菜這些天在夏家很受歡迎,味道好,下飯。

  田來寶吃的挺香,說餅好吃,湯好喝,尤其小菜特別香。

  大家吃的都很高興,五月和七月吃的也很安靜,姐妹倆搶著照顧弟弟夏楊。

  飯後,夏柱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把陽傘,主動要送田來寶回家。七月似乎不大放心似地,也跟著出了大門口。

  「來寶哥,你家那麼有錢,這個飯菜,你也吃的慣呀?」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1:07 PM


第六十九章 夏至斷案

  小樹兒繪聲繪色地跟夏至學說夏柱、七月跟田來寶說話。原來這姐弟兩個送田來寶的時候,小樹兒就留了心,悄悄地跟了去。

  「他們沒發現你呀?」夏至問小樹兒。

  「嗯……後來發現了,我就回來了。」小樹兒本來想吹牛說沒被發現,後來想想,還是跟夏至說了實話。

  臘月又氣又笑的:「我就知道,饒是給他們吃了,他們肯定還不說好。真是太煩人了。不是我爹娘,還有咱爺奶說,我可不想搭理他們了。」

  「那以後咱就不搭理他們!」小黑魚兒果斷地道。

  都是夏家人,還住的這樣近,低頭不見抬頭見,說不搭理,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夏至忙,沒把這些當做一回事。

  第二天,小黑魚兒和田來寶依舊出去玩,回來的時候就氣呼呼地來找夏至。「十六,二柱說你的壞話。」

  「他說我啥了?」夏至就問,「老叔,二柱可機靈。他不應該當著你說我的壞話啊。」

  「他是不敢。」小黑魚兒點頭,「他是偷摸跟來寶說的,還讓來寶不要搭理你。來寶都告訴我了!」

  夏至就往小黑魚兒身後瞧了瞧。田來寶就在不遠處,不知道跟小樹兒說啥,眼神卻總往她這邊瞟。察覺到夏至的目光,他就扭過頭來朝夏至笑。

  這小屁孩的心眼還真不少,知道這種事不能直接來告訴她,所以就告訴了小黑魚兒。小黑魚兒不僅會將事情轉告她,還會替她出氣。

  「老叔,我看剛才二柱抹著眼淚回來的,你說他了?」夏至收回目光,問小黑魚兒。

  「嗯,我還打他了。他要是以後再敢調理壞,我還打他!」小黑魚兒立刻就承認了。

  「老叔,那你今天可小心點兒。我怕他要跟我爺告狀。」夏至想了想,替小黑魚兒擔心。

  「不怕,咱占著理。」小黑魚兒拍胸脯。

  小黑魚兒以前就收拾過夏柱。夏柱別看比小黑魚兒大,心眼也多,但他其實挺慫。他罵也罵不過小黑魚兒,打也打不過小黑魚兒。吃了虧之後,他卻會向夏老爺子告刁狀。

  因為這個,小黑魚兒還被夏老爺子打過。

  這會夏柱應該是奉夏二叔和夏二嬸的旨意在說她的壞話,他們肯定要找回這個場子。

  「老叔,我跟你說件事。」夏至烏黑的眼珠轉了轉,就附在小黑魚兒的耳邊低低的聲音如此這般說了一番。「……我爺要打你,管他是什麼事,有理沒理,你就跑。好漢不吃眼前虧,知道不?」

  小黑魚兒抿著嘴,半天沒言語。他年紀雖小,卻有幾分強脾氣。有時候自認沒錯,夏老爺子要是打他,他就硬挺著挨打也不肯屈服。

  夏老爺子心疼小兒子,但同時也擔心慣壞了他,上起火來下手就挺狠,雖然過後肯定後悔心疼,但當時他就管不住自己的脾氣。

  所以,夏至才這麼勸小黑魚兒。

  「老叔,你聽我的不?」見小黑魚兒半天不說話,夏至乾脆就這麼問了一句。你不聽我的,我就不跟你好啦。

  「那行。」小黑魚兒這回痛快地應了,「十六,那到時候我往你那跑啊?」

  「肯定的。」夏至抬手,跟小黑魚兒擊掌約定。

  田來寶和小樹兒在不遠處看見了,都好奇的抓心撓肝。兩個人慢騰騰地走過來,裝模作樣地問是什麼事。

  「沒事!」小黑魚兒不肯說。夏至當然不會多嘴。不過她自此留了心,乾脆將針線笸籮拿到後院大門口,就坐在大門口繡荷包,一面留心院子裏外的動靜。

  小黑魚兒又和一群小夥伴跑出去玩了,傍晚還沒回來。夏老爺子扛著鋤頭,踏著夕陽回來了,後面跟著夏橋。

  夏至家的十畝地跟夏老爺子的十畝地緊挨著,夏橋還是跟夏老爺子學會的怎麼種地。祖孫兩個說著話,在門口分道揚鑣。

  夏老爺子走到當院,夏柱就從東廂房裏出來,抹著眼淚喊爺,還把自己的臉湊過去,讓夏老爺子看。

  「這是咋啦?」夏老爺子放下鋤頭來問。

  「我老叔打的。」夏柱哭唧唧地說。

  「你老叔在哪?他為啥打你?」夏老爺子問,往周圍看了看,沒找到小黑魚兒。

  「我老叔打我,還用有啥緣故?我想跟著我老叔玩,我老叔就踢我,還扇我,最後還讓大青咬我。不是我跑的快,他能讓大青吃了我。」夏柱說著,又哭唧唧地喊,「爺,求你讓我老叔別打我了。」

  夏老爺子就生了氣。並不是他糊塗不分是非。小黑魚兒的脾氣暴是有前科的。而且,他看到夏柱臉上有紅印子,是打的挺重。要是打的輕,小孩子摔摔打打的,他也不會往心裏去。「等你老叔回來,我教訓他。」

  這句話,就是秉公處置的意思了。然而聽在東廂房一眾人的耳朵裏,就是夏老爺子要偏袒小黑魚兒。

  夏柱哇哇大哭,正好夏老太太糊裏糊塗地從後院園子裏走回來,他就撲過去抱住了夏老太太的大腿,然後還順勢往地上一坐。

  「奶呀,老叔要打死我了!」

  夏老太太就怔住了。

  這個時候,夏二嬸就摔簾子帶著夏楊從東廂房裏走了出來。她也放聲大哭,乾打雷不下雨。一邊哭,她一邊罵。她不罵小黑魚兒,她就罵夏柱。

  「……遭瘟的沒時運的倒楣孩子,人家看不上你,你還不長眼地往上湊。人家不打你打誰!沒打死你,就是燒高香!打死了你,你就是白死。……等我死了,一蹬腿,就省心了。有後娘就有後爹,等你後娘生的小兄弟打死你!你要是生了孩子,更是讓人打死的命!」

  她這麼指桑駡槐,夏老太太的臉上就很不好看了。

  夏楊不懂事,只知道跟著他娘和他哥哇哇地哭。

  夏老爺子黑著臉,對這麼撒潑的兒媳婦,尤其還指著夏老太太說話,他是最沒轍的。

  夏二嬸這麼著還不肯停:「我這兒子多大歲數,多大的個頭,他真是打不過嗎。他是不敢啊?人家那是老夏家的寶貝疙瘩,他就是長在地裏的野草,誰讓他爹不是人家生的……」

  她這麼罵著,看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還沒動靜,就又說自己死了,一句一個後老婆地罵。

  夏老太太早就漲紅了臉,卻被夏柱抱著腿,想躲回屋子裏去都不可能。她還不敢使勁兒掙脫夏柱,她要是使勁兒,夏柱肯定會打滾,夏二嬸就敢說她踢打夏柱。

  夏老爺子聽不下去了,轉眼一看,正看到小黑魚兒一幫回來走到大門口。

  「小龍!」夏老爺子一聲吼,讓小黑魚兒到他身邊去。

  夏至忙給小黑魚兒使眼色,一邊站起身,要將小黑魚兒帶走。小黑魚兒聽到夏二嬸後老婆長後老婆短的話了。他站在那,抿著嘴,一雙大眼睛卻睜的大大的,仿佛在冒著火。

  然後,他悶不做聲地掙脫夏至,快步跑進院子裏。

  夏至算看明白了。這種情況下,就算小黑魚兒一點兒錯都沒有,夏老爺子一股邪火,為了平息事態,肯定得打小黑魚兒一頓。

  以前小黑魚兒挨打,好幾次就是類似的緣故。

  簡直是……,夏至眯了眯眼,不慌不忙地跟了過去。

  「小龍,是你打的二柱不?」夏老爺子一把抓住了小黑魚兒的胳膊,怒氣衝衝地問。他氣頭上,手下就有些沒輕沒重。小黑魚兒小胳膊小腿的,幾乎被夏老爺子給掐青了。

  小黑魚兒硬氣,不肯喊疼,他還梗著脖子跟夏老爺子說:「是我打的,咋了?」

  這個態度,就是火上澆油。夏老爺子抬起另一隻手,不是還有一絲理智控制著,這一巴掌就要打下來了。

  夏至不能看小黑魚兒吃虧,她忙上前,攔在了夏老爺子和小黑魚兒中間。「爺,你先放手。有話好好說,你看你都把我老叔給掐青了。」夏至這麼說著,就去掰夏老爺子的手。

  夏老爺子不能拿孫女撒氣。這火氣一頓,就燒的不那麼旺了。

  夏至趁機將小黑魚兒從夏老爺子的手裏救出來。小黑魚兒掙了掙,沒掙動,一張小臉依偎在夏至懷裏,大眼睛卻冒著火看向還抱著夏老太太大腿的夏柱,然後又從夏柱身上挪到撒潑的夏二嬸身上。

  夏至就招呼小樹兒、臘月幾個:「乾看著幹啥,去把夏柱給我拉起來。咱奶也上了歲數,再讓他給扯倒了。」然後她就數落夏柱,「……十歲的半大小子,還學上坐地炮了,瞧你那出息!」

  小樹兒幾個本來不敢上前兒,聽夏至一說,忙就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就把夏柱給扯了起來。

  夏老太太得了自由,她沒上前來,而是後退了兩步,靠在門框上開始無聲地掉眼淚。

  夏至看事態控制住了,這才又問夏老爺子:「爺,你幹啥不分青紅皂白地要打我老叔?咱大傢伙都在,你老最講理,就跟咱們說說道理吧!」

  夏老爺子這個時候是一點兒氣都沒有了。「你老叔打了二柱。」

  「爺你親眼看見的?」夏至問。

  「不是,是二柱來找我說的。」夏老爺子回答。

  「爺,二柱說啥,你就信啥?爺,你的英明神武呢?你不能看我老叔好欺負,你就偏著二柱!」夏至聲音還挺高。

  田來寶和小樹兒都扁了扁嘴,小黑魚兒好欺負,這是天大的笑話。

  但是夏至不認為這是笑話。

  「老叔是打我了,他自己都承認了。」二柱這個時候已經站到了夏二嬸的身邊,他扯著嗓子嚷了一句。

  「老叔是啥脾氣?你們這麼鬧,咱爺又那麼問,他就是沒打你,他也會說打了你。」夏至立刻就說道,「你說老叔打你了,他打了你哪裡?他為什麼打你?」

  夏柱就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最後還指著自己的臉讓大傢伙看。

  「老叔為啥打你,你咋不說?」夏至又問。

  「不管因為啥,也不能下這樣的狠手,把二柱往死裏打。」夏二嬸面色陰沉沉的。她心裏恨夏至恨的不行不行的。剛才如果不是夏至強出頭,這個時候夏老爺子已經揍小黑魚兒了。

  「二柱做的不對,老叔就能管教他。」夏至根本不把夏二嬸恨恨的目光放在眼睛裏,「二嬸,二柱,你們敢說老叔是因為啥嗎?」

  他們剛才就是胡攪蠻纏,趁著小黑魚兒不在告黑狀,這個時候當著夏至等人的面,剛才的話還真不大好說出口。

  夏二嬸就低頭瞧了一眼夏柱。

  夏柱鼓起勇氣:「老叔就打我了,沒啥緣故!」

  「呸!」夏至啐了一口,「當著咱爺的面,你還敢胡說八道。不是你欺負小樹兒,還打了小樹兒,老叔說你你不聽,還接著打小樹兒,老叔才出手攔著你。你就敢說老叔打你!」

  她話音落地,好幾個人都愣住了。

  夏柱最先反應過來,被冤枉了,他開始跳腳。「夏至,你胡說。我啥時候欺負小樹兒了?我沒打小樹兒。」

  「你就欺負了,你還不敢承認!」夏至背過身給小樹兒使了個眼色。

  小樹兒立刻沖到前面來,大聲指證夏柱:「二柱哥,你欺負我你還不承認。不是老叔攔著你,你把我屁股都踢腫了。」然後,他還扭過身,將後背沖著大傢伙,撅起了屁股,「不信,我脫褲子給你們看。」

  「一邊去。」夏至就瞪他。

  小樹兒就不脫褲子,笑嘻嘻走回到夏至身邊,嘴裏依舊嚷嚷:「你們誰不信,我脫褲子給你們看!」田來寶本來在他跟前,這個時候就悄悄地往旁邊挪了兩步,似乎想假裝自己不認識他。

  「二柱,你說老叔打你這了那了的,也給我們看看吧。」夏至就對夏柱說。

  夏柱瞧瞧夏二嬸,見夏二嬸輕輕點頭,他才有膽子上前來,讓夏至看他的臉。夏至扳過他的臉來,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夏柱的臉上紅紅的,模模糊糊是手印的樣子,看樣子打的真挺重。

  不過,他的兩腮還是癟癟的,眼睛有些發紅,卻並不腫。如果真打的那麼重,除了紅之外,應該還會腫。夏至輕輕皺了皺鼻子,似乎聞到了點兒什麼香味。

  「臘月,」夏至就招呼臘月,「去給我拿塊濕毛巾來。」

  臘月答應一聲,很快去而複返,拿了塊濕毛巾遞給夏至。

  「你要幹啥,你要幹啥?」夏柱開始掙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1:12 PM


第七十章 大快人心


  夏二嬸見勢不好,也忙趕上前來,從夏至的手裏搶奪夏柱。夏至哪裡會放開夏柱,旁邊臘月、小樹兒、小黑魚兒都來幫忙。夏至三下五除二地,幾把就將夏柱的臉擦乾淨了。

  她這才放開夏柱,讓夏老爺子看沾了胭脂的濕毛巾。「爺,你瞧瞧。二柱這臉上的印子挺有意思,一擦就擦下來了。」

  夏老爺子這會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目光冷冷地看向夏二嬸和夏柱。夏柱早嚇的躲到夏二嬸背後去了。夏二嬸沒想到事情一下子發展成這樣,站在那就有些進退不得,臉皮子一抽一抽的,想笑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

  「都是二柱淘氣!」半晌,夏二嬸才憋出這麼一句來,然後就低下頭想拉著夏柱回東廂房。

  小黑魚兒默不作聲地張開手臂攔住她。

  「爺,這是胭脂。」夏至用手指在濕毛巾上抹了一下,大聲地告訴夏老爺子。夏柱臉上裝傷痕的是胭脂,那麼除了夏柱,還有誰參與了這件事就很清楚了。

  「好,很好!」夏老爺子氣的只說出了這麼一句。

  夏二嬸被小黑魚兒攔著,只得轉回身來。她的臉上掛滿了笑,低頭哈腰地跟夏老爺子說話:「爹,二柱這孩子不省心。我也被他給瞞過去了。爹,二柱在這,你老咋收拾他都行。」她就將夏柱推到了夏老爺子跟前。

  夏老爺子能打兒子,可他能對孫子動手嗎。孫子上頭有爹娘管著,而且大家已經分了家的。

  在夏家,還真沒有這樣的先例。所以夏二嬸有恃無恐的很。

  夏至瞧瞧夏老爺子,再瞧瞧小黑魚兒和夏老太太,心情略有些複雜。夏老爺子這個人,也有些彆扭脾氣。比如說生怕別人說他偏心填房和後來生的兒子,所以遇到事,他經常會讓小黑魚兒和夏老太太受委屈,雖然他心裏其實很疼小兒子。

  夏至卻看不下去這個。「二柱不省心,肯定要教訓他,卻不該我爺動手。二嬸,你不是二柱的娘?再有,方才你跟二柱這一唱一和的,這出戲演的好啊。二嬸,你戲演完了,光推出個夏柱來,你自己就沒啥話說?」

  「我,我說哈?」夏二嬸意味不明地朝夏至眨眼睛,「十六,你這孩子。你爺和你奶還沒說啥呢,這咋就有你說的了。」

  「我替我爺斷案子。」夏至還問夏老爺子,「爺,你說我斷的明白不明白。」

  「十六斷的明白。」夏老爺子點頭。

  「那這個案子該咋判啊?」夏至就又問,這句話,不單單問的是夏老爺子。

  大家都瞧著夏二嬸。

  夏二嬸知道今天大傢伙不會輕易放過她。她乾脆狠狠心,扇了夏柱一巴掌。夏柱也不知道是真疼還是假疼,就捂住臉嗷嗷地哭。

  看大傢伙還不解氣,夏二嬸沒辦法,又厚厚臉皮,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是我糊塗,我不該。爹,娘,你們別跟我一般見識。」

  這又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

  夏老爺子的樣子,似乎是這樣就可以了。但是夏至可不那麼好打發,小黑魚兒那邊還氣鼓鼓的呢。再想想剛才小黑魚兒受委屈的樣子,夏至就不能這麼放過夏二嬸。

  「二嬸,你方才還激我爺打我老叔來著。」夏至的語氣涼涼的。

  夏二嬸只得轉向小黑魚兒,滿臉陪笑:「小龍,嫂子一時糊塗,是被二柱這混小子給糊弄住了。嫂子給你道歉,小龍,你別往心裏去。」

  小黑魚兒冷哼一聲,沒搭理她。

  夏老爺子看見二兒媳婦給小兒子道歉了,他擺了擺手:「得了,你也是做娘的人了。往後再要撒潑,也替你閨女兒子想想。說出去,丟人!」

  「是,是。」夏二嬸如蒙大赦,連連點頭稱是,然後就一把扯過夏柱來往東廂房去。

  這半天的工夫,東廂房裏鴉雀無聲,似乎根本就沒人在。

  可夏至不這麼認為。她搶在夏二嬸前面到了東廂房門口:「就二嬸和二柱在家呀,我送二嬸進屋吧。」

  「不用,不用。」夏二嬸趕忙上前來攔她。

  夏至就朝小樹兒幾個使了個眼色,幾個孩子把夏二嬸和二柱擠到一邊,呼啦一下子闖進了東廂房。

  「哎呀!」

  夏二叔正貓在灶台後,聽到動靜想往裏屋躲,卻被幾個孩子給抓了個正著。

  「二叔/伯在咧,二叔/伯在咧!」

  小黑魚兒一馬當先,抬腳就把剛被關上的裏屋門給踹開了,五月和七月就在門背後。

  夏至這才慢悠悠地從東廂房裏出來,什麼事都沒有似地對夏老爺子笑:「爺,我二叔一家都在。」

  夏老爺子的臉上再次烏雲密佈。

  夏二叔在屋子裏躲不住了,只能遮著臉從屋子裏頭出來。他不大敢看夏老爺子的黑臉,一眼就瞧見旁邊仰頭哇哇哭的小兒子夏楊。夏二叔靈機一動,就打算抱起夏楊來。

  夏老爺子心疼孫子,看在這個無辜的夏楊的份上,應該能對他從輕發落。

  他主意打的好,但有人比他動作更快。

  夏至一把抱起了夏楊,哄著他往外走:「小楊,四姐帶你去玩。」夏至抱走了夏楊,還將小黑魚兒、小樹兒一般小孩子都帶走了。

  夏老太太也不回上房,躲進西廂房去了。

  夏老爺子看了夏二叔半晌,最後看的夏二叔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夏至走到大門口,扭頭就看見了這樣的一幕。夏二叔這一次,可是不好脫身啦。

  回到前院,孫蘭兒就抱走了夏楊。小黑魚兒、小樹兒、田來寶、臘月、小夏林都圍住了夏至。

  「四姐,你……你太厲害了!」臘月幾乎是用崇拜的目光看著夏至。其他幾個孩子不論高矮,也都在仰視夏至。

  「夏至,你都神了。」田來寶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然後他還替夏至操心,「不過,你今天可把你二叔一家給得罪了個徹底。」

  這小屁孩果然就是比別人心眼多!

  「不怕,有我呢。」小黑魚兒立刻就道,然後他也星星眼地看著夏至,「十六,今天你要是不來,我又得挨你爺一頓好打。挨打我不怕,這口氣咽不下去!改天我得再打二柱一頓!」

  這就是小黑魚兒!

  「老叔,你不說聽我的話,我爺打你你就跑嗎,你咋不跑,還往我爺跟前湊!」夏至跟小黑魚兒算賬。

  「今天這事我不能跑。」小黑魚兒癟癟嘴。

  夏至笑了笑,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關於田來寶擔心的,她徹底得罪了夏二叔一家的事,她有心理準備。「要說得罪,我早就得罪他們了。」

  「夏至,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田來寶壓低聲音。

  小人固然可怕,但你要比他們強,他們也就拿你沒辦法。而且,她自己也不是君子。

  「來寶,你有空,還是替他們擔心吧。」夏至笑道。

  田來寶就想到夏至編排夏柱欺負小樹兒,而小樹兒配合的天衣無縫,不明真相的人只怕都得相信他們姐弟。還有後來夏至帶著大傢伙闖進東廂房,把躲著的夏二叔一家都給挖出來的情景。

  這麼想著,田來寶就嘿嘿地笑了起來:「當浮一大白!」他裝著大人的樣子還掉了一句書袋。

  酒是沒有。不過,晚飯的時候,夏老太太打發臘月和夏林給夏至送來了一盆粳米飯,還送了一塊豆腐和幾個鹹鴨蛋。她讓小黑魚兒就跟著夏至吃,還讓小黑魚兒夜裏就留在前院,不用著急回去。

  臘月帶過來的消息,夏二叔在夏老爺子跟前跪了很久,被夏老爺子罵的狗血淋頭。夏二叔還去給夏老太太磕了頭。夏老太太就說起她剛嫁進夏家,那時候夏秀才和夏二叔還不到十歲,她親手將他們照料長大。

  最後,夏老太太和夏二叔都哭了。

  這些話,臘月只告訴給了夏至,沒讓小黑魚兒聽見。

  夜裏,小黑魚兒挨著夏至睡,迷迷糊糊地抱住了夏至的胳膊,嘴裏喃喃地:「娘……十六……」

  夏至給小黑魚兒蓋了蓋被子。北鎮府的天氣,晝夜溫差大,雖漸漸入夏,夜裏還是有些涼。

  轉天,小黑魚兒起來,又活蹦亂跳,碧空無雲。天大地大,他就沒有發愁的事。夏至真是喜歡他這個性子。

  她又往後院來,夏柱看見她,低著頭,遠遠地繞開了。

  夏至也不在意,徑直到上房來跟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說話。再見到夏至,夏老太太的神氣兒又與往常不同。

  夏老爺子則是不管心情怎樣,看見夏至都拉不下臉來,

  夏至就跟他說了又要趕集的事兒。

  「是去逛逛,還是有別的事兒?」夏老爺子問夏至。

  「有事兒。」夏至告訴夏老爺子,她打算再摘一籃子櫻桃去集上賣,然後趁著現在花還比較少,把家裏開著的花兒也拿到集上去。

  「沒有廟會,怕是不好賣吧?」夏老爺子聽的挺認真,還給夏至參謀,出意見。

  夏老太太也這麼認為,「十六,你缺啥零花?奶這還攢了點兒錢,你買啥就跟奶拿錢。」

  夏至不能要夏老太太的私房。她也想到了鮮花兒不會像廟會上那麼好賣。不過,就算是平常的日子,大佛寺的香火也挺盛。「這次沒有上次的多,我拿去試試。賣了當然好,賣不了,咱們也不虧。」

  「你心裏有數就成。」夏老爺子點頭,就說搭車的事包在他身上。「那天我要帶你五月姐去鎮上相看人家,我讓你三叔去租一輛車吧,咱們一車去,一車回。」

  「好。」夏至自然說好,又去跟夏老太太商量做荷包的事。「我打算先拿一兩個去給掌櫃的看看,讓他估個價,做個標準,以後咱們就照著標準來。」

  夏至要先去跟雜貨鋪的掌櫃約定好,如果雙方認可,她就要做個長久的打算。

  夏老太太表示都聽夏至的。

  ……

  到了集日,夏至早早起來,布袋子裏小心地裝了幾個荷包,又準備好一籃子櫻桃,一籃子鮮花兒,再有一個籃子裏用布裹著,裝了不知道什麼東西。

  臘月和小樹兒都要跟著夏至去趕集。

  小黑魚兒自然也要去。

  四個孩子提著幾個籃子,就站在後院門口等車,旁邊蹲著大青。車很快就來了,夏老爺子帶著夏二叔、夏二嬸,精心打扮的五月、七月、還有夏柱也都出來了。

  一輛車,坐不下這些人。

  「七月和二柱不要去了。」夏老爺子發了話。

  七月和二柱不高興,卻什麼都不敢說,垂著頭慢慢地回去了。

  五月皺眉,嫌擠,暗自裏嘀咕這是為她去相親,還是為夏至幾個去趕集。不過,經過那天的事兒,她現在只敢腹誹,一聲也不敢出。

  「擠一擠吧,沒多遠,一會就到。」夏老爺子安排大家坐上車,雖然擠一點兒,但是臘月幾個都高興的不得了。

  大青依舊在地下跑,一車人出了村子,直奔臨水鎮。

  很快到了臨水鎮上,夏至幾個就在集市東頭下了車。馬車繼續前行,夏老爺子帶人去相親。

  臘月略有些遺憾,因為看不到五月相親的場面了。夏至卻知道夏老爺子跟人約定的時辰還早,老錢家住的離臨水鎮比較遠。

  「咱們要是完事兒的早,或許還能去看個尾巴。」夏至告訴臘月。

  「那有什麼意思,咱不去,咱賣完東西自己玩。」小黑魚兒就說話了。

  幾個孩子就先往水果市場來。上一次他們來的時候,賣櫻桃的只有他們一家。這一次,就又多出兩家來。夏至簡單地做了個調查,決定保持原來的定價不變。

  小樹兒和臘月第一次來,被夏至教了一番,就和小黑魚兒一起開始叫賣。他們的櫻桃又鮮,個頭又大,味道也甜,很快就開了張。

  還有小販來問他們拿的花兒,不是一束兩束的買,而是都要。

  夏至一眼就瞧出小販不是自家用,而是批發了去零賣的。有人看見廟會那天他們賣花兒,發現了這個商機。夏至跟小販商量了一個價格,比他們自己去賣的價格低了兩成。雖然少賣了錢,但是節省了時間,而且也避免了當天賣不出的風險。夏至覺得這樣還行。

  賣掉了櫻桃和鮮花兒,夏至就提了籃子,帶著幾個孩子往鎮裏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1:16 PM


第七十一章 玉器店


  廟會那天跟李夏和小黑魚兒逛了一回,夏至就留了心。這次進鎮子裏來,在跟隨的幾個孩子看來,她就顯得熟門熟路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經常來鎮子裏逛。

  夏至先找上了鎮子裏最大的雜貨鋪。廟會的時候她在鋪子裏買過東西,還跟掌櫃的聊了聊。她進了鋪子的時候,掌櫃的正好在,而且似乎對她的印象很深刻。

  「小姑娘今天來趕集?要買些什麼?」何掌櫃沒用小夥計招呼夏至,而是自己親自過來,笑呵呵地跟夏至說話。

  「大掌櫃好。」夏至笑著跟何掌櫃打招呼,「東西我們一會再買,先和大掌櫃你商量一件事。」

  「哎呦。」何掌櫃臉上的笑容就放大了。做生意的人講究和氣生財,何掌櫃還是個脾氣特別溫和的人。「小姑娘,要跟我商量什麼事啊?」

  「大掌櫃先看看。」夏至就從布袋子裏將幾個荷包拿出來,一字排開給何掌櫃看。「上次我問過大掌櫃,要是我送繡好的荷包來,大掌櫃收不收。」

  何掌櫃一邊看荷包,一邊接上了夏至的話茬:「我說收。我記得。小姑娘,上次你就是跟你老叔,還有一個年輕的公子來的,我記得你們。」

  「大掌櫃瞧瞧這幾個荷包怎麼樣?」夏至聽他這麼說,就放了心。

  何掌櫃將荷包一個個攏在手裏看了一遍。他先沒發表意見,而是讓小夥計去取了他的眼鏡來戴上,又對荷包的針腳認真地查看了一遍。

  這是一個做生意特別仔細的人,哪怕是對待一筆小生意也是如此。夏至挺欣賞這樣的人,她也不催他,就讓他細細地看。

  她拿來的這幾個荷包,絕對經得起最嚴格的挑揀。

  何掌櫃將手中最後一個荷包放下來,然後慢慢摘掉眼鏡問夏至:「小姑娘,你這幾個荷包打算賣多少錢?」

  夏至看了看鋪子裏面賣的荷包。她上次來已經不動聲色地打聽過價格了。「大掌櫃,請你給出個價吧。」

  「哦……」何掌櫃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挑出兩個最精緻的荷包來,「這種料子和繡工,我給你個最高價,五十文錢一個。小姑娘,我看著你小小年紀,不僅勤快能幹,還挺會打算過日子。這種荷包,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這兩個荷包,都是夏老太太花了工夫細心繡出來的,用的是最好的料子,花線也是上等的,不僅繡花鮮亮,還幾乎看不到縫的針腳。

  夏至也打算這種是最上等的,暗贊何掌櫃的眼力好。

  「其餘這幾個,就差了一等。我也收,但每個只能給你三十文錢。」何掌櫃見夏至一直不說話,就又說道。

  「可以。」夏至略一思索就點了頭,「大掌櫃,我不跟你攀價錢。我打算跟咱們鋪子做個長久的買賣。以後每半個月給你送一次荷包,都是這兩種標準的。大掌櫃,你都照著這個價錢收不?」

  「收。」何掌櫃也挺痛快的。他收了荷包,不僅可以在鋪子裏賣,也會批發送去府城以及遠近的大鎮店去賣。那種最好的,甚至能賣到一錢銀子。生意不大,他的賺頭不小。

  夏至也明白他的鋪子大,還有門路,所以才找上的他。

  六個荷包,夏老太太做的兩個賣了一百文錢,孫蘭兒和夏至自己做的四個各自賣了六十文錢。這些錢不算多,但是對於莊戶人家的小姑娘來說,卻可以算是一筆小財富。留著自己零花,甚至稍稍貼補一下家計。

  臘月在旁邊瞧著非常眼熱。

  夏至收了錢,又拿出一個荷包來給何掌櫃看,問他這樣的荷包值多少錢。

  何掌櫃沒有絲毫怠慢,而是仔細地將這個荷包也看了一遍,才中肯地發了話:「……料子還好,針腳和繡花上看出來也很仔細,可還是差了點兒功夫。這種,留在我這裏寄賣可以。賣多少是多少,賣出的錢我留三成。」

  這已經是相當厚道了。

  這個荷包是臘月做的,她很用心思,但卻是第一次做這種精細的活計。夏至就問臘月的意思,是將荷包留在這裏寄賣,還是拿回去。

  「四姐,我……我拿回去,不賣。我下次做了和你那個一樣的,再拿來賣。」臘月臉色微紅,小聲跟夏至說。

  小丫頭還挺有心氣兒的。

  夏至就點頭,跟何掌櫃說了,把荷包拿了回來。然後,就拿賣荷包的錢買了一塊香香白白的胰子,又買了一些花線,包好了裝進籃子裏。

  胰子買的是比較好的那一種,用豬胰臟加上一些香料和藥材製成的,鵝蛋狀,用來洗臉很不錯。這是買來她和孫蘭兒用的。至於花線,那是準備接著繡荷包的。

  出了雜貨鋪,夏至領著幾個孩子繼續往前走,最後在一家玉石首飾鋪子門前停了下來。

  「十六,咱這是要買啥?」小黑魚兒就問夏至。

  臘月和小樹兒的眼睛都已經不夠使了,他倆顧不上問夏至,夏至領他們上哪兒他們就上哪兒。

  「咱還是來賣東西的。」夏至告訴小黑魚兒,然後領頭進了鋪子。

  這家店是兩間的門門臉,裏面的地方很是不小。夏至略看了看,就有個小學徒過來,問他們要買什麼。

  「我要見見你師傅。」夏至就說。

  小學徒挺意外的打量著夏至,似乎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麼來。

  「你們是收石頭吧,我就是來賣石頭的。」夏至就告訴他。

  廟會的時候,她也逛過這家鋪子。這是一家老鋪,店主就是玉石匠人,領著幾個徒弟,賣的就是他們自家琢磨的各種玉器。

  說是玉器鋪子,因為本地瑪瑙比較多,這鋪子裏的瑪瑙製品最多,什麼鐲子、珠串、指環、掛件、擺件,大大小小的都有。

  夏至早就打聽好了,這家是收原石的。

  「我們師傅今天沒在,我去看看我們大師兄在不在。」小學徒看夏至雖然年紀小,可言談舉止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的,就不敢小看她。他把夏至幾個領到旁邊的一間小屋子坐下,就去請了店裏能做主的大師兄來。

  大師兄是他們店裏的稱呼,外面還是稱呼掌櫃的。這個馬大師兄一看就是個手藝人,有點兒蔫兒,話少。

  夏至也就不多囉嗦,直接將籃子放在桌子上,取掉包著的布,將裏面的瑪瑙石拿出來給他看。他們在河灘揀了不少的瑪瑙石,大塊小塊都有。夏至又在其中仔細地甄選了一番,今天拿過來的,都是個頭比較大,色澤純,比較通透的。

  馬大師兄有點兒驚訝,但沒說什麼,而是低下頭仔細地查看,然後才抬起頭來問夏至:「這些,是你們揀的?打算拿來賣給鋪子裏?」

  夏至點頭說是。

  馬大師兄就打量著夏至和小黑魚兒幾個,半晌沒說話。

  「馬大掌櫃,你這店我來過。上次還跟你師傅說過話。」所以她知道,這家店能收這樣的石頭,就是價錢的問題需要商量。

  她今天挑來賣的這些石頭,大一些的可以做掛件,小些的也足夠做珠子了。還有那塊鵝卵大小的紅色瑪瑙,完全能做件精緻的擺件。而且她選出來的不論大小,成色都非常好。

  「是可以收。但我們沒收過你們這樣的。」馬大掌櫃緩緩地說道。

  「瑪瑙是好瑪瑙不?」夏至就問,「我都挑成色最好的,你們買的大塊料,可未必都能這樣。價錢可以商量,我們賺個零花錢。」

  馬大掌櫃聽她這麼說,就笑了。他已經成家,膝下也有兩個孩子。「師傅不在,我就做主了吧。」這麼說著,他又將夏至帶來的瑪瑙石仔細地挑揀了一番。

  「這些我收了,最多給你們……五百文錢。」馬大掌櫃將他想收的瑪瑙石攏在一塊,還剩了一堆小的瑪瑙石,他說琢磨不出東西來,不要。

  五百文錢!小黑魚兒、臘月和小樹兒都睜大了眼睛,不過他們誰都沒敢吭聲。

  夏至面不改色,從馬大掌櫃挑揀的那一堆裏把那塊紅色的鵝蛋拿了出來。「單就這一塊,就不止五百文錢!」夏至直視這位馬大掌櫃,「家裏長輩都說你們這是百年老店,童叟無欺,我們才把東西拿到你這裏來賣。這些瑪瑙石,是我們揀了幾年,精挑細選出來的!」

  「小姑娘,你懂瑪瑙啊?」馬大掌櫃就問,臉上紅都沒紅。

  夏至算看出來了,這個姓馬的長的一臉老實相,其實不老實。她就點了點頭:「略懂。大掌櫃,這些瑪瑙,你要收,最少給我們八百文,還不包括我手裏這塊。這個價錢,你們絕對有的賺!」

  「小姑娘,你這麼厲害,你家裏知道嗎?」馬大掌櫃依舊一臉老實相地看著夏至。

  「他們知道。」夏至不動聲色地回答。

  「好,這些瑪瑙我收了,就給你八百文錢吧。……小姑娘,你定親了嗎?」馬大掌櫃突然問。

  夏至眯了眯眼,抬手摩挲著大青的腦門。大青也跟了他們一起來,為了怕它嚇到人,小黑魚兒就囑咐它不准吭聲,就讓它乖乖地趴在他們腿後邊。

  被摩挲了腦門,大青就從嗓子眼裏呼嚕出了幾聲。

  馬大掌櫃乾咳了兩聲,一面吩咐人去櫃上拿錢,一面還跟夏至解釋:「我有個兒子今年十三……」他娶的就是他師傅的獨養女兒,生了兩個孩子。以後這鋪子是他和他兒子繼承。

  「他打的過我不?」夏至已經有些無法直視這位大掌櫃了。

  馬大掌櫃瞧瞧夏至,又瞧瞧擼袖子的小黑魚兒和小樹兒,然後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打算站起來的大青狗。他識時務地閉上了嘴,心裏卻打算稍後要打聽打聽夏至究竟是哪家的。

  小學徒捧了錢來,馬大掌櫃卻沒有立刻交給夏至:「小姑娘,那塊石頭,你打算賣多少錢?」指的是夏至剛拿回去的那塊紅色鵝蛋。

  「我得想想。」夏至就說,用目光暗示他,她認為他不實誠,所以這塊瑪瑙賣不賣給他,她要好好思量思量。

  「小姑娘,我不是壞人,就是覺得你們幾個挺稀罕人,開個玩笑。」馬大掌櫃說道。

  夏至沒理他,將八百文錢收了。然後又指著被他挑剩下來的那一堆瑪瑙石:「這些雖然小,可成色好,通透可愛,完全可以打磨成珠子,賣個好價錢。」

  馬大師兄看著夏至,心裏想,這小姑娘確實挺精明的,嘴上卻說道:「打磨珠子,需要費很多工夫。」其實他們有機器,磨珠子穿孔,這都是學徒的基本功。

  夏至就問他磨珠穿孔要多少手工錢。

  馬大掌櫃又打量夏至,心裏莫名覺得,如果他敢多要,這小姑娘回頭就能帶著人和狗砸了他的店。畢竟是這鎮上的老店了,夏至幾個一看也是附近的人。馬大掌櫃一開始雖然有些不厚道,現在卻不再存什麼不良的念頭。

  要不然,稍後人家大人找上門來,他還真不好交差。

  「如果只是打磨和穿孔,十個珠子,三文錢。」很老實的價格。

  「那這些石頭,就麻煩你們了!」夏至立刻就說道,然後就讓臘月把石頭數一數。一共是五十六塊石頭,都是夏至挑出來的成色好,大小勻淨,很適合磨成珠子。

  聽臘月報完了數,夏至就數出十文錢來遞給馬大掌櫃:「這是定錢,下個集我們來拿珠子。不要把珠子磨壞了。」

  「我們一般不收這樣的活。」馬大掌櫃不大樂意。這個活沒啥賺頭。他實在看中了夏至手中的那塊瑪瑙,如果琢磨得當,可以賣上一筆好價錢。

  夏至將瑪瑙在手裏拿著,只讓他看見,不說賣,也不說不賣。

  「一般不收,就是說還是收的!」夏至看著馬大掌櫃,「今天推出門一樁小生意,來日可能就錯失一個大主顧!大掌櫃,我想你肯定學過這個道理。」

  這句話,是這家玉器鋪子的老師傅流傳下來的鋪子的規矩。夏至聽夏老爺子講古的時候說過。她能說出這句話來,馬大掌櫃看她的目光就更不同了。他點了頭,然後還想買夏至手裏那塊瑪瑙。

  「價格好商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1:20 PM


第七十二章 相親

  夏至最終也沒有賣掉那枚紅瑪瑙鵝蛋。馬大師兄送他們出來,還對它依依不捨,說讓夏至好好想想,下次來的時候可以跟他商量價錢。

  從玉石鋪子出來,臘月才敢問夏至,要磨那些珠子幹啥。

  「穿手串啊。」夏至笑著告訴臘月,「咱到時候一人串一串戴,臘月你說好不好?」五月和七月從姥家回來,每人得了一串手串。她們顯擺的時候,臘月的目光是很羨慕的。

  瑪瑙手串或許不是特別貴價的東西,但在莊戶人家的小姑娘看來,已經足夠美貌。

  臘月聽夏至這麼說,果然高興地說好。

  小黑魚兒就扯了扯夏至的衣袖,小聲問她:「十六,那塊石頭你咋不賣?」他都看出來了,那石頭能賣好多錢。

  小樹兒耳朵尖,在旁邊就聽見了,他也很不理解:「姐,我看掌櫃的挺相中那塊石頭,咱要是賣的話,他肯定能給不少錢。」

  「這石頭我挺稀罕的。不賣,要做啥以後再說。」夏至說。

  「哦。」小黑魚兒表示他明白了。夏至喜歡,那就留著唄。「十六,等我回去,給你找更好的。」

  「我也去。」小樹兒和臘月異口同聲地說。

  夏至笑呵呵地應了。瑪瑙石他們能揀到不少,但能挑出來賣的並不多。運氣來了,或許一塊也能賣上幾兩銀子。但大體來說,也就是小孩子換些零花錢。

  小樹兒幾個這樣高興,想的可不就是零花錢嗎。

  小黑魚兒和臘月幾乎同時開口問夏至。

  「十六,咱買點啥?」這是小黑魚兒。

  「四姐,咱接下來上哪兒去?」這是臘月。

  兩句問話看似沒什麼差別,但其實意思相差很大。小黑魚兒見賺了錢,他就要買東西。臘月則是想去看五月相親。

  這個集市一時半會地散不了,下晌才會散。但是五月相親的事,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夏至站在原地思考,應該到哪裡去。

  臘月就挺著急,乾脆悄悄地附在夏至的耳邊,攛掇她去看五月相親。夏至笑,就指點臘月,讓她去跟小黑魚兒說。

  臘月是真想去,所以就央求小黑魚兒:「老叔,咱就去看看唄。咱看看就出來,到時候買啥東西都不耽誤。」

  小黑魚兒別看脾氣暴,他心腸挺軟。而且讓臘月說的,他對五月的物件也有了那麼一點點兒的好奇。他就跟夏至商量:「十六,要不,咱先去找你爺他們?」

  夏至知道小黑魚兒這是想去了,就笑著點頭答應了。

  五月相親的地點在鎮上的大車店。

  夏至一開始覺得這個地點有點奇葩,後來知道的多了,才明白夏老爺子為什麼選在這個地方。錢家住在錢家集,離臨水鎮比較遠,大約有七八十裏地的樣子。從那邊過來,肯定得趕車。夏家也是租了車過來的。大車店有足夠停車餵牲口的地方。

  錢家人讓夏老爺子挑相看的地方,夏老爺子很為老哥們考慮,就定在了大車店。

  大車店在鎮子的南頭,夏至他們沒去過,就一路打聽著過來。在大車店門口,小樹兒先認出了他們來時坐的馬車。

  相親這種事,家裏大人肯定不願意讓一大堆小孩子來摻合。這個相親的地點,還是小黑魚兒偶然聽見夏老爺子說的。所以,看到地點沒錯,夏至就如此這般囑咐了小樹兒一番,讓小樹兒先去打探。

  小樹兒也很機靈,一會的工夫就打探了消息回來。

  夏老爺子他們就在大車店裏。「對方好像來了四個人,跟咱爺他們坐一塊正說話呢。」

  「咱爺看見你沒?」夏至問小樹兒。

  「我跟著幾個大人進去的,就在門口看了一眼,咱爺他們肯定沒看見我。」小樹兒就說。

  夏至問清楚了夏老爺子一眾人的位子,就打算從大車店的側門進去,偷偷地瞄上幾眼,重點是看看跟五月相親的後生,然後就撤。

  大車店側門進出的人並不多,她們幾個孩子不肯張揚,也就沒什麼人注意他們。進了門,夏至的第一個感覺就是還挺熱鬧的。

  然後,她就用目光搜尋夏老爺子。

  夏老爺子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一張大長方形桌子,四面都擺著長凳。夏老爺子跟一個年紀相仿的老爺子坐在一張凳子上。夏二叔和夏二嬸帶著五月坐在桌子的一側,隔著桌子與他們對面坐著的,是另外一對中年夫妻和一個少年。

  她們從側門進來這個位子,正好可以看到那對夫妻和少年。

  少年穿著一身嶄新的灰藍色褲褂,坐在那裏看不出高矮來,但卻壯壯實實的,長的濃眉大眼,很精神,也很憨厚。

  「還行。」小黑魚兒小大人樣地抱著胳膊,發表了他的意見。他覺得錢姓少年看樣子不錯,配五月很足夠了。「五月那麼懶,誰娶她誰倒楣。」

  「噓……」夏至趕忙示意小黑魚兒不要說話。雖然他已經壓低了聲音,可萬一被誰給聽見呢。在家裏大傢伙怎麼說都好,在外面,尤其是這種場合,他們不能拆五月的台。

  「哼,我知道。」小黑魚兒就不說話了。

  「還行吧,」小樹兒也煞有介事地說了他的看法,「長的不太高。」這是跟夏橋比。「比五月姐高多了。」

  「有你們倆什麼事啊。」夏至哭笑不得,「得了,看看咱就走吧。」

  夏老爺子和錢家的老爺子相談甚歡的樣子,但是夏二叔、夏二嬸和對面那對夫妻似乎比較沉默。錢家的後生紅著臉,應該是不好意思說話。五月……

  夏至只看到五月的後腦勺,她東張西望的。

  五月其實模樣還行,用成年人的眼光看,雖然眉眼不是很出眾,但那雙細長眼睛顧盼的時候,也確有一絲媚意。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這一點,不過她習慣從眼皮子底下看人。這個模樣,看在女人眼裏不討喜,但是在男人看來,應該還是有吸引力的。

  在同一個女人的話題上,男人和女人的看法可能天差地別。

  夏至就要帶幾個孩子走。她們剛剛轉身,門外突然來了一個大漢。大漢的手裏抱了幾個包裹,眼睛幾乎都遮住了,他沒看見夏至幾個。幾個孩子特意躲閃,還是沒躲閃俐落。

  小樹兒被撞了一下,就叫了一聲。這孩子被田氏養的有點兒嬌。

  店裏就有很多目光看了過來。

  夏至趕忙看小樹兒是否被撞壞了。那大漢見撞了人,也很抱歉,他粗聲粗氣地一開口,就被夏至制止了。小樹兒沒事兒,她不打算跟大漢計較。而且,她也不想驚動了夏老爺子他們。

  可是,事與願違,夏老爺子他們終究還是看了過來。

  夏老爺子就看見幾個孩子,不過他並沒有招呼他們。可夏二叔、夏二嬸和五月也看見了他們。五月喜上眉梢,她站起身,用誇張的語氣大聲招呼:「臘月,十六,你們都來了,趕緊過來吧。」

  還第一次見到相親的小姑娘招呼小姐妹過去的,她不害羞嗎?

  五月既然叫出了聲,她們要是扭頭就走,看在錢家人的眼睛裏,很可能就認為她們不懂禮貌,沒有家教。可她們要是過去,也不好。大家都會猜到她們是特意來的。夏老爺子會不會生氣啊。

  夏至再次確認,五月這小丫頭真不討人喜歡。可是沒辦法,她們還是得過去一趟。

  夏老爺子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就向她們招手,很和顏悅色的樣子。

  「咱們過去說一句話就走。」夏至低聲囑咐。一會如果兩家相看成了,應該會一起吃晌午飯。她們摻合進去也不像話,夏至打算好了,要帶幾個孩子自己吃的。

  小黑魚兒幾個都點頭。大家就走到夏老爺子身邊,都很乖巧地招呼長輩。夏老爺子點了點頭,讓她們招呼錢家的長輩。

  「三爺,大叔,大嬸,月來哥。」夏至和小樹兒、臘月聽夏老爺子的叫了一遍人。

  小黑魚兒長了一輩,只稱呼三叔、大哥、大嫂。小後生錢月來還得站起身喊他一聲老叔。他這一站起來,大家才發現,身量確實不是很高,算是中等身量。不過小後生也才十四歲,以後應該還有的長。

  錢老爺子顯得挺高興的,先是將小黑魚兒攬到身邊問長問短的,誇獎小黑魚兒長的好,說夏老爺子有福,老年得子。

  「也是沒想到的事兒,一把年紀又得了這麼個惹禍精,操心喏。」夏老爺子表面謙虛,不過那笑容分明還是得意和高興的。

  錢老爺子哈哈笑,又誇夏至、小樹兒和臘月。

  「你們幹啥來了?」夏老爺子問。

  「爹,我們路過來著。」小黑魚兒答話。

  錢家幾個人都很含蓄地笑,顯然是看出來這幾個孩子是來看熱鬧的。

  「爹,那沒事我們走了。我們還得趕集去。」小黑魚兒記得夏至的囑咐,就跟夏老爺子說。

  夏老爺子就要點頭。五月卻一把拉住臘月在她的位子上坐下來。「臘月,你在家就吵吵要來要來的。這都來了,就多坐一會。」然後,她還對錢大叔和錢大嬸說,「這是我三叔家的閨女,臘月。趕年就十三,是我們家最勤快、能幹、孝順的。我們大傢伙都可稀罕她了。」

  臘月猝不及防地被拉著坐下,先是一怔,然後臉就紅了。她想起身,五月卻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讓她起來。

  「孩子趕巧過來了,都多坐一會。老哥哥,我羨慕你啊,兒孫滿堂,孩子們多齊整。」錢老爺子就笑著道。

  「幾個孩子在家裏聽他爺說錢三叔一家要來,都張羅要來看看。」夏二叔似乎是打圓場,讓小黑魚兒、夏至幾個不要急著走,都坐下來待一會。

  夏老爺子耷拉下眼皮子呵呵笑了兩聲,然後抬起眼皮子來,臉上神色不變,示意幾個孩子坐下。

  小黑魚兒就跟夏老爺子坐了一條板凳,夏至和小樹兒在另外一條凳子上坐了。臘月被五月擠著,坐在了錢月來的正對面。

  錢家的幾個人都跟小黑魚兒說話。五月趁機竟對錢月來說道:「月來哥,這是臘月。臘月,這是月來哥。你不是想要見見嗎?」

  「誰要……」臘月臉漲的通紅,就要起來。五月有些壓不住她,夏二嬸就「扶」住了臘月,又讓她坐回到凳子上。

  「臘月。」夏二嬸笑眯眯地叫了一聲,然後就伸長了脖子,熱情地跟對面的錢大嬸嘮了起來,三句話不離臘月。

  夏至就覺出不對來,她剛要說話,五月就彎下腰,說肚子疼。

  「哎呦,咋地啦,你這孩子!」夏二嬸咋咋呼呼地問五月。

  「娘,我肚子疼。」五月似乎強忍著疼,還挺懂事地說,「我沒事,讓十六陪我出去一趟就行。」大家就都知道,她這是要上茅房。

  「十六啊,麻煩你陪著你三姐。」夏二嬸就說。

  夏至不好不應,而且她正想跟五月說話,就站起身,攙扶了五月往大車店後面去。出了大車店的後門,五月也不彎腰了,也不喊疼了,更不往茅房去。

  「三姐!」夏至看著五月。

  「十六,你這麼看我幹啥?」五月笑,「你想回去啊,怪我剛才沒有拉你啊?臘月這回只怕要說個小女婿了!」

  果然正像她所懷疑的那樣。可恨的是五月的態度,顯然不認為自己有錯,還將這當做一件有趣的事。而且,五月這麼說話,還有向她賣人情的意思。

  不是臘月,就是她。五月挑了臘月,放過了她。五月和她是一夥的,她們可以站在一起,看臘月的笑話。以前五月不是沒做過惡作劇擠兌臘月,但今天這事能當做惡作劇嗎。

  這叫什麼事!

  夏至沉下臉,拉住五月:「三姐,你沒事了?」

  「啊?」五月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沒事了,咱就回去。」夏至說著,就拉著五月往回走。

  五月不願意,跟夏至拉扯。

  夏至就站住了:「三姐,你是要我強把你拉進去,還是自己跟我進去?到時候丟臉,你可別怪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1:27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4-28 11:27 P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相親(二)

  五月知道夏至不是說笑的。她眯著眼睛看夏至:「十六,你咋不知道好歹!」

  「跟著你設計臘月,我就是知道好歹了!你跟不跟我回去?」夏至對五月一點沒客氣,說完話,就拉著她往回走。

  這一次,五月沒有掙扎。論力氣,她不是夏至的對手。而且她早看出來了,夏至是個潑辣厲害的。她要是敢跟夏至強著,夏至就敢吵起來。到時候,肯定是她丟臉。

  進了大車店,夏至就將臉色放柔和了。五月也很知趣,臉上也裝出笑容來。「十六,你這是白費力氣。」她還低低的聲音跟夏至說道。

  夏至當然明白五月的意思。

  錢家人不是傻瓜。五月方才那樣一番,分明就是說她沒看上錢月來,這門親事,她不樂意。不管對方是不是看上了臘月,五月都先把自己給撇清了。

  五月跟錢家的親事,夏至並沒有任何看法。五月不同意,就說不同意好了,她不該把臘月拉進去填坑。這樣一來,臘月成了什麼了?人家錢家會怎麼想?

  夏至拉著五月回來,大傢伙都沒什麼特殊的表示。夏老爺子甚至什麼話都沒有說。夏至重新在凳子上坐下來,就聽見錢大嬸正跟臘月說話。

  臘月是挺實誠的閨女,正被錢大嬸問出最近在學做荷包的事。

  「一看就是手巧的閨女。讓大嬸瞧瞧,臘月做的荷包肯定好看。」

  臘月很不好意思,慢慢地將她做的那個荷包拿出來遞給錢大嬸。錢大嬸接過荷包來仔細地打量品評了一番,就說臘月的針線好。「才十二歲,很難得了。」

  「還在學,以後肯定能做的更好。」臘月就道。

  「爺,我們趕集去了。」夏至就跟夏老爺子說他們要走。

  夏老爺子就讓他們儘管去,他還要跟錢老爺子一家子繼續說說話。「難得大老遠的過來,咱們老哥們好好喝一盅。」他也看出五月的意思來了,心裏對錢老爺子很歉疚。

  五月的做法,分明看不起錢家,把錢家的後生當猴耍了。

  錢老爺子似乎沒有絲毫的不悅,大笑著跟夏老爺子說話,說他要做東:「請老哥哥喝酒,把孩子們都帶上。這幾個孩子,一個賽一個齊整、精神,我看著稀罕。」

  不管是誰做東,兩個老爺子是打算要在一起吃頓飯。親事不成,可兩人的交情不能受影響。

  大車店就管飯食,兩個老爺子一商量,也不往別處去了,就在大車店吃。錢老爺子還表示他對大車店很熟,說這裏的羊肉汆丸子特別地道好吃。

  「月來,你去跟櫃上說,準備一桌飯菜,再上一壺好酒。」錢老爺子就吩咐孫子。錢月來痛快地答應了一聲就去安排。錢老爺子還笑著招呼夏二叔,「老二小時候我還抱過他,一晃眼兒女都這麼大了。二侄子,能喝幾盅不?一會咱們爺倆好好喝幾盅。」

  夏二叔笑呵呵的,「那我肯定得陪陪三叔。」

  「他不能喝。」夏老爺子卻說道,「他還要往鎮東頭去有點事兒,改天再讓他陪你好好喝喝。」這麼說著,夏老爺子就朝夏二叔看了一眼,催他和夏二嬸帶著五月趕緊去。「去吧,這不用你們陪著了。把事情辦好,別耽擱了。」

  夏二叔今天就是帶著五月來相親的,根本沒有任何別的事。他明白夏老爺子是要趕他們走。說實話,夏二叔還挺惦記著這一桌酒菜,但比起女兒的親事,他只能忍痛,放棄這桌酒菜的便宜。

  夏二叔和夏二嬸帶著五月走了。夏至幾個留了下來。

  酒菜上來,夏老爺子先舉杯:「讓老兄弟笑話了。」

  「老哥哥說的是啥話,我還不知道老哥哥的為人嗎。咱們的交情,也不在這個上頭。」錢老爺子也跟著舉杯。

  兩個老爺子舉杯一飲而盡,很多話就盡在不言中了。

  「臨水鎮越來越熱鬧。我老了,往後這邊的生意,就打算讓月來跑。」錢老爺子跟夏老爺子說,「他爹不懂這個,這孩子是我的親傳,以後就接我的班。老哥哥,你在這十裏八村的人頭廣,往後就看我的面子,關照關照月來這孩子。」

  錢老爺子就讓錢月來給夏老爺子敬酒,稱呼夏老爺子乾爺。

  夏老爺子就謙虛了一句,然後很誠摯地說:「我也沒啥本事。往後孩子過來,我的家,就是他的家。別跟我見外就行。」

  兩個老爺子說的都挺好。錢大叔人比較沉默,主要是錢大嬸跟幾個孩子說話,還讓幾個孩子多吃菜。錢大嬸看著對她們都挺熱情,但夏至總覺得,她對臘月更關注一些。

  錢大嬸似乎挺憐惜臘月的。

  「大嬸,我月來哥跟我三爺做的是啥生意啊?」夏至就問。

  「月來,你跟你老叔,還有你弟弟妹妹們說說。」錢大嬸就鼓勵自己的兒子說話。

  「……賣羊。」錢月來略有些靦腆,「我們那邊養羊的多,羊肉味道比這邊的鮮,帶過來能賣上價錢。」

  臨水鎮的大集上就有騾馬市,牛羊騾馬的買賣很興隆。

  「西邊的羊養的好,人家那邊水草豐美,羊肉沒膻味。」夏老爺子插了一句話,「你們錢家三爺,就是做這個生意起家的。」

  「哎呦老哥哥,可別耍笑我。咱們就是莊稼人,空閒時尋幾個小錢養家糊口。」錢老爺子也很謙虛。

  「……家裏有十畝果樹行子。……新翻蓋的房子。外面的姑娘們都說我們是山裏,窮,不愛去。往後月來往這邊做生意順了,在這邊置辦所房子住也行。只要孩子們好,我們啥說頭都沒有。」錢大嬸就說。

  咦,咦,咦,錢大嬸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想做親,是跟誰做親?

  夏至左右瞧了瞧,低下頭扒飯。

  一頓飯吃的還挺融洽。飯後,錢老爺子搶著讓孫子去付了賬。大傢伙依舊坐著,一邊喝茶水一邊嘮嗑。

  錢家人今天還要回錢家集去,不過他們自己趕車,說走夜路沒問題。

  夏至瞅了個空檔就從大車店出來,她買了一包點心和一隻燒鵝回來。

  夏老爺子正在跟錢老爺子說離別的話,見夏至遞了燒鵝和點心過來,很是高興。

  「咱鎮上這兩樣還不錯,帶回去嘗嘗,是個心意。」

  錢老爺子推辭了一番,實在推不過,只得讓兒媳婦收了。

  夏老爺子領著夏至幾個,目送錢家人趕車走了,這才慢慢地走回來。

  「十六,剛才那燒鵝和點心是多少錢,爺現在就給你。」夏老爺子就跟夏至說。

  「行啊。」夏至也沒客氣,說了錢數。夏老爺子就從褡褳數出銅錢來,還多給了夏至十個大錢,告訴她愛買啥買啥。

  「今天這事辦的挺好。」夏老爺子還誇了夏至一句。

  「爺,你沒生氣就行。」夏至笑。

  「我生啥氣啊?我生氣也不是跟你們生氣。」夏老爺子歎了一口氣。就算是幾個孩子不來,夏二叔三口人不同意這門親事,也能想出法子來。

  這個時候,夏老爺子也想明白了。夏二叔三口人今天跟他來,就是糊弄他來了。他們根本就沒打算考慮這門親事。

  「兒大不由爹,往後他們的事啊,我也不管了。」夏老爺子這麼說,就問幾個孩子還要在集上逛逛不。這在夏老爺子是極為難得的,平時他可沒有這個耐心。

  夏至還真有正事要做,她要買布頭。夏老爺子陪著他們走到店門口,就不往裏面去了。他老人家買東西,都是找個鋪子進去直接買,然後轉身就走。今天能陪著幾個孩子走走,卻再不肯陪著他們進店。

  他囑咐幾個孩子,買完東西就出來,然後就在臺階上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坐了抽旱煙。

  夏至進到店裏,找了掌櫃的說要買布頭。布店裏大點兒的布頭都是賣錢的,小塊的不成形的零碎布頭很多都是送人。上次,這店裏的掌櫃就送了夏至不少布頭,這次見夏至要買,他自然沒有什麼不樂意的。

  夏至就挑著好的碎布頭買了一些,掌櫃的還將其餘的都送給了她,算是半賣半送。

  從這家布店出來,夏至又去了鎮上另一家比較大的綢緞莊,按斤兩買了些零碎的綢緞。

  提著兩籃子布頭,夏至給小黑魚兒和小樹兒買了些零嘴,又買了一刀肉打算回去打牙祭,然後才跟夏老爺子往回走。

  他們租的車就在鎮口等著。夏二叔、夏二嬸帶著五月都已經在車上坐著了。看見夏老爺子過來,夏二叔趕忙跳下車,對夏老爺子討好地笑。

  「爹……」

  「嗯。」夏老爺子點點頭,也沒說話。他走到車邊,示意夏二嬸和五月下車。

  夏二嬸和五月忙就下了車,讓夏老爺子上車。夏老爺子帶著夏至、小黑魚兒和小樹兒就上車坐了,然後夏老爺子還讓小黑魚兒抱了大青。大青晌午吃的也不錯,大車店的老闆挺稀罕狗,給了大青一盆骨頭啃。

  夏二叔三口人見他們都在車上坐了,就也要上車。

  「車上坐不下了,你們沒啥事,就走回去吧。」夏老爺子語氣平淡,不溫不火,就催著趕車的快走。馬車起跑,夏二叔、夏二嬸和五月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站在原地。

  「爹……」夏二叔追了兩步,爾康手呼喚老爹。

  夏老爺子充耳不聞,頭都沒回,催著趕車的,一溜煙地走了。

  「哈哈哈……」小黑魚兒先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大笑來。然後就是小樹兒。

  臘月也跟著低聲地笑。

  夏老爺子板著臉,不過他沒說幾個孩子。

  回到家,天色尚早。夏至先就跟夏老太太把賣荷包的事情說了。「像奶繡的那種,就是五十文錢。我和蘭子姐做的那種,是三十文。臘月還要努力!」

  「這個價錢不錯了。」夏老太太挺滿意的。她每個月做上三四個荷包,就夠給小黑魚兒零花了,再買個針頭線腦油鹽醬醋,都沒有問題。

  「奶,這是這次的錢。以後咱們每半個月去送一次荷包就行。」夏至拿出一串錢來給夏老太太。

  夏老太太不肯收:「十六,這個錢就給你了,奶不要。你和你老叔愛咋花咋花。再者說了,那布還是你出的呢。」而且夏至這次還買了布頭回來,那也是需要錢的。

  「奶,有句話叫親兄弟明算賬。要不這麼著吧,花線和布料都是我出,也是我拿去賣,每個荷包,我留二十個大錢,奶留三十個,這是奶疼我,怎麼樣?」夏至跟夏老太太商量,「奶收了錢,再交給我花,或者給我買東西,那我肯定不會不要。」

  夏老太太被夏至給說笑了:「那也行,就都聽你的。」她高高興興地收了六十個大錢,立刻就要給孩子們買吃的。

  「我給我老叔他們都買了吃的了,奶,你這些錢先留著,慢慢花吧。」夏至就拿出給小黑魚兒和小樹兒買的零嘴兒來,讓夏老太太看。

  「你都聽十六的吧。」夏老爺子說了一句話。

  夏老太太瞧了夏老爺子一眼,就答應了,然後找出一個匣子來,說以後專門裝做荷包的錢,就給夏至和小黑魚兒花。然後她還看見了夏至買回來的胰子,覺得比她平時用的要好,就說要多做幾個荷包,讓夏至下次記得也給她買一塊。

  夏至笑著答應了。

  夏老太太這才想起來:「怎麼沒看見老二他們?」五月的親事相看成了沒有?

  夏老爺子就哼了一聲。

  夏至幾個很有眼色地從上房退了出來。回到前院,孫蘭兒早就等著她了,聽她說了賣荷包的事,高興的不得了,又看到她買的胰子,拿在手裏都捨不得放下了。

  「十六,以後咱就使喚這個了?我看見我娘買過一回,可好用了。她後來都沒捨得買。」

  「蘭子姐,咱以後就使喚這個。」夏至告訴孫蘭兒,只要她們繼續做荷包,就能一直用這種香胰子。

  「十六,就放在你這,我每天過來洗,成不?」孫蘭兒跟夏至商量。

  「這還用問嗎。」夏至笑,一面拿出錢袋來,將錢倒在炕上數。

  這一次,她沒把錢花光。田氏要回來了,這些錢她有用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1:32 PM


第七十四章 灰頭土臉


  夏至將錢都數清楚了,她將兩個小銀角子和兩串錢密密地藏了起來,其他的錢依舊用錢袋裝了,放進櫃子裏。孫蘭兒根本沒看夏至數錢,稀罕過了香胰子之後,她又興高采烈地翻檢著夏至帶回來的碎布頭。布店送的那些碎布頭不好做荷包,但在孫蘭兒看來卻很有用。

  「十六,咱們把做荷包的挑出來。下剩的,我給你做個小褥子,再坐幾個小墊子吧。」孫蘭兒笑著跟夏至商量。

  夏至當然不會不同意,不過她還是跟孫蘭兒說:「蘭子姐,你家裏活計多,咱們做荷包也挺費神的。別的活,能做就做,可別勉強,再累傷了眼睛。」

  孫蘭兒就說她有分寸。這些天日子過的舒坦,她覺得自己不論幹什麼都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似的。夏至還跟她說了賣荷包分成的事,孫蘭兒原本也是不肯收錢,後來推辭不過,才答應每個荷包收十個大錢。這些錢她自然也不會拿回家去。

  「蘭子姐,你的錢我給你攢著吧。你有啥花銷,就來跟我說。」夏至知道孫蘭兒的處境,就為她打算。孫蘭兒能賺錢了這樣的事,還得死死地瞞住繼母孫王氏。

  孫蘭兒是巴不得這樣的。

  臘月走過來跟夏至和孫蘭兒一同做針線。她有些氣鼓鼓的,雖然已經抱怨過了,這個時候還是忍不住跟夏至和孫蘭兒說:「三姐太壞了,拿我抹不開。」

  孫蘭兒沒聽明白,臘月就把五月相親的事情說了。孫蘭兒也很為臘月不平,五月的事情辦的太不地道了。

  「他們還先黑了我爺我奶一塊布。」夏至就說。

  臘月也不笨,想了想,就明白了夏至的意思。夏二叔他們應該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跟著夏老爺子去相親不過是走個過場給夏老爺子看的。「怪不得他們都等不及到鎮上去買布!」

  夏至就笑,她估計這會夏老爺子也早想明白這個道理了。

  小樹兒和小夏林從外面跑進來,告訴夏至說夏二叔和夏二嬸帶著五月到家了。他們回來的比較晚,鎮上的大集早就散了。所以這一路上夏二叔三口人就沒搭上車,完全是走回來的。

  「活該。」臘月就說,還有些遺憾沒有親眼看到他們的狼狽樣。

  「……二叔剛進家門,就讓咱爺給叫到上房去了。」小樹兒又說。

  臘月馬上就坐不住了,要回後院去看看。夏老爺子肯定得罵夏二叔,她要去聽聽。臘月小丫頭心裏明白,但不是個潑辣人,雖然被五月給設計了,巴不得他們被夏老爺子收拾,但卻拉不下臉來去跟五月吵。

  夏至想了想,就攔住了臘月。「讓小樹兒和小林子去吧,回來跟咱們學說學說就得了。」

  臘月很聽夏至的:「等我爹娘回來,我得跟他們說。」

  這個夏至沒攔臘月。孫蘭兒就問錢家的後生怎麼樣。

  「人家挺不錯,配五月姐都屈了。」臘月快言快語地說。她不是向著錢月來,而是討厭五月。

  夏至偷偷打量了臘月一眼,心中就寬了。臘月在這件事上只是氣五月,對錢家人的印象都不錯,而且也沒多心。既然如此,夏至說話也就沒了顧忌。

  「……一家人都不錯,言談行事沒有小家子氣。錢月來長的憨厚,其實挺精明能幹的。」

  「哎呀,那多可惜啊。」孫蘭兒就說。

  晚上夏至就把買的那一刀肉切了做菜,留下孫蘭兒吃飯不說,還將小黑魚兒,臘月和夏林都叫了來一起吃。這一次,她沒有請五月姐弟。

  吃飯的時候,小黑魚兒、小樹兒和小夏林就不住地說夏老爺子怎麼罵夏二叔的,大家聽著都覺得挺解氣。

  小黑魚兒卻不完全滿意:「要我說就把給五月買的那塊布要回來。」

  臘月趕忙就問:「老叔,那你跟我爺說了沒有啊?」她是很樂意看著五月將到手的東西再吐出來的。

  「我說啦,你爺也要了,可五月他們不肯還,說衣裳都做上了,沒法還。」小黑魚兒的不滿正在這裏。其實往回要布這話就是小黑魚兒當著夏老爺子的面跟夏二叔說的,夏老爺子並沒說,但他也沒駁回小黑魚兒的話。

  「咱爺面軟,他們這麼說,肯定不能再往回要了。」大橋說了一句。

  「二叔他們是瞧准咱爺的脾氣了。」夏至笑。

  臘月還在氣:「他們太不要臉了,佔便宜就沒夠。」

  「對。」小夏林重重地點頭,贊同姐姐的話,他還奶聲奶氣地補充,「我娘說過,二伯和二伯娘臉皮可厚。還說……他們臉皮厚吃個夠,我們臉皮薄,吃不著。」

  眾人都是忍俊不禁。臘月的臉就紅了,她瞪了夏林一眼,數落他不該啥話都說。夏林就不吭聲,埋下頭吃肉。

  夏至買的是五花肉,為了給大傢伙解饞,乾脆就做了一道蒸肉。五花肉煮到可以用筷子紮透了,從鍋裏拿出來切大薄片裝碗,加各種調味料上籠屜蒸熟,然後扣進大盤子裏。這道菜也叫做扣肉,色香味俱全,而且絲毫不油膩,是他們這逢年過節以及辦酒席上必有的一道硬菜。

  莊戶人家的孩子平時可吃不到這個。家裏就算買了肉回來,也不會做這樣費事兒的菜。

  「十六,你做的這扣肉比你奶做的還好吃!」小黑魚兒還用肉湯拌了飯吃,一邊吃一邊誇夏至。

  大家都跟著點頭,這頓飯吃的太滿意了。

  夏至笑,覺得大大小小幾個孩子實在太容易滿足。

  收拾俐落了,夏至就帶了針線到武老太太家門口的大柳樹下乘涼。她到的時候,柳樹下已經聚集了好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不知道在議論什麼事。有人看到夏至過來,就捅了旁邊的人一肘子。那人抬起頭來也瞧見夏至,頓時就住了嘴。

  夏至的嘴角抽了抽。她知道,大傢伙肯定是在談論夏家的話題了,所以看見她來才都不說了。她只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跟眾人打了個招呼,就挨著武老太太的旁邊坐了。

  莊戶人家閑時候也沒什麼娛樂,大姑娘小媳婦的聚集在一起就喜歡東家長李家短地八卦。但凡哪一戶人家有了什麼風吹草動,不需要超過一天的工夫,保准能傳的滿村子裏都知道。而大興莊最大的八卦集散地,就是大柳樹下這塊乘涼的地方了。

  這地方寬敞,有大柳樹的樹蔭,還有供人休息的大石墩,前後幾條街的人都愛往這地方來。夏至私底下稱這裏為大興莊的大柳樹論壇。

  而今天大柳樹論壇的熱門話題,似乎就是夏家。

  夏至就坐在武老太太身邊做針線,其他的人顧左右言他了那麼一會就忍不住開始問她了。先是武老太太問她趕集的事。武老太太問的還挺正經的,夏至也就都說了。

  「別看十六小,還挺能夠兒的。」就有個嬸子誇夏至,說的是她賣櫻桃和鮮花兒掙錢的事。

  大傢伙也都跟著附和,然後一個小媳婦就問了:「十六,你五月姐今天相看成了嗎?」

  夏老爺子租了車,五月要去相親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啊。」夏至就笑呵呵地,「誰都沒跟我說。」

  「沒成。」立刻就有媳婦說道,「要是成了,夏至肯定能知道。」

  「五月沒成。」又有一個媳婦說,「臘月成了。」

  夏至看過去,說話的是平時跟夏二嬸交好的張六媳婦,也是剛才她老遠瞧見說話最多,看她來了就啥也不說了的那一個。

  「張六嬸,這咋還有臘月的事啊?」夏至好奇地問。

  她這一問,可就打開了張六媳婦的話匣子。張六媳婦關於五月相親的版本是這樣的。錢家要與夏家做親,夏老爺子先是看好了最年長的孫女五月,畢竟五月是夏家最漂亮最有出息的孫女(張六媳婦語)。然後臘月非要跟著一起去。結果就是,五月沒看上錢家的後生,臘月卻看上了。

  為了這個,五月還先離開了相親現場。不過人家錢家後生有沒有看上臘月,這就難說了。

  夏至就被氣笑了:「六嬸,這些話你是從哪聽來的?你當時在場?」

  「老六媳婦,你今天不是在家,沒去趕集嗎?」武老太太說了一句話。

  「我是沒去,這是五月她娘親口跟我說的。」張六媳婦忙就說道。夏二嬸說的,那自然是很權威的版本了。夏二嬸和張六媳婦交好,經常往她家去串門嘮嗑。今天從集上回來之後,夏二嬸就去了張六媳婦家。

  這可做的太過分了。夏二嬸要美化五月,可也不應該這麼抹黑臘月啊。

  「六嬸聽錯了吧。我跟我老叔還有我家小樹兒都去來著,可不是這麼回事啊。」夏至就說。

  「哎呦,」張六媳婦立刻叫屈,「我可一句都沒編排,都是你二嬸說的。你小孩子家就是去了,有些事你也看不懂。你二嬸說的,那不能錯。臘月小丫頭看著蔫兒,心裏可挺有事兒。」

  夏至自然要為臘月辯解的。然後她就看到一個小胖子往夏家後院跑。小夏林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聽到了多少她們的話,這肯定是跑回去告訴臘月了。

  張六媳婦幾個也看見了夏林,不過她們都沒當一回事。夏林才五歲,在她們眼睛裏根本就還是啥都不懂呢。可夏至知道不是這個樣子。小夏林可有心眼,最會學舌了。

  夏至嘴角抽了抽,站起身來就往後院走。

  後院當院靜悄悄的,五月、七月和夏楊都趴在上房窗臺下,夏至進了院子她們都沒聽到。夏至也沒驚動她們,直到走到跟前,她才故意咳嗽了一聲。

  姐弟三個扭過頭來看見夏至,臉色就都變了。

  夏至沒理她們,徑直進了上房。上房屋子裏氣氛很壓抑,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在炕上坐著,他們左邊是夏二叔和夏二嬸,右邊是夏三叔和夏三嬸帶著臘月和夏林。

  臘月在哭,眼睛都哭紅了。夏三叔和夏三嬸也都紅著臉,明顯是氣的。

  「夏林說啥你們就信啊。他才多大點兒,懂啥呀!」夏二嬸笑嘻嘻。

  夏三叔一家都被她這個態度給氣了個夠嗆,看見夏至來了,幾個人都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臘月先就跑上前抱住了夏至的胳膊。「四姐,你來給評評理。」

  剛才小夏林回來,先回到西廂房把他聽到的話跟爹娘和姐姐說了。夏三叔和夏三嬸做工回來,已經聽臘月說了五月相親時候的事。兩口子都是老實人,覺得夏老爺子已經教訓了夏二叔一家,他們就想著息事寧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算了。可是聽了小夏林學舌,這兩個老實人都忍不下去了,臘月更是當時就哭了。

  之後,他們才到上房來,把事情跟夏老爺子、夏老太太說了,然後叫了夏二叔和夏二嬸過來對質。

  夏二嬸就不承認她說過那樣的話,只說夏林不懂事兒,學錯了舌。

  夏林在西廂房學舌的時候,是說了夏至也在場的話。不是因為親近夏至,他剛才還不往大柳樹下跑呢。

  所以現在臘月就要夏至給她評評理。

  夏至來的時候就猜到差不多會是這樣的結果,可她還是來了。既然來了,她就不怕事兒。

  一屋子的人都看夏至。夏二嬸略有些慌:「這不關十六的事。反正我是啥也沒說。」夏二叔也別有深意地看著夏至,意思讓她別摻合,卻立刻就被夏老爺子給瞪了一眼。

  夏至暗自一笑,就推開臘月,往夏老爺子身邊坐了。

  夏老爺子看看夏至,問她:「十六,是小五聽錯了嗎?」

  夏至笑:「爺,我二嬸說過啥,肯定是她自己最清楚。爺你別問我呀。」小心翼翼的樣子,似乎生怕得罪了夏二叔和夏二嬸。

  夏二嬸覺得夏至沒有給夏林作證,是偏著她的,臉上就露出得意的神色來。夏二叔靈透些,立刻就垂下了頭。

  接下來,夏老爺子又將夏二叔和夏二嬸罵了個狗血淋頭。

  「快給你兄弟和侄女賠禮!那塊布不管你們做沒做,立刻給我拿回來!」夏老爺子吼。

  夏二叔兩口子都站起來,一聲不敢吭了。夏二叔踢了夏二嬸一腳,夏二嬸老大不情願地出去,回來的時候手裏拿了一塊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1:35 PM


第七十五章 狼(刪掉)娘回來了

  那布是一塊桃紅色的小花布。夏二嬸啥也沒說,就把布給放在了炕上,臉上還是不甘不願的樣子。別人卻都誰也沒去看那塊布。

  接著,她又在夏二叔的催促下給夏三叔、夏三嬸和臘月陪了不是。雖是陪了不是,但言語之中還是辯解說她不是故意的,只怕是張六媳婦誤解了她的話。夏二叔在這件事上倒是把自己給撇清了,他今天從集上回來就被夏老爺子訓斥,根本就沒出過院門。

  「老六媳婦說的話最沒邊,別人說了啥,經過她的嘴肯定就變味。」夏二叔陪著笑臉,然後又拉下臉來數落夏二嬸,「早跟你說別跟她走太近,你就是不聽。看看,現在把你給害了不是。」

  在他這麼一說,夏二嬸也成了受害人。

  夏三叔和夏三嬸都不相信。但兩人都面赧,也不善言辭,就都沒有說話。

  夏二叔瞧瞧大家都不說話,他就又笑了笑:「三弟,三弟妹,你二嫂那個人有時候嘴上是沒把門的,可她心不壞。」

  都這樣了,還說心不壞。其實這太平世上真的打打殺殺的人能有幾個,太多的罪孽還不都是出自於口中嗎。

  「二哥,我們沒有對不住你們的地方。」夏三叔悶了一會,開口說了一句話。

  「是,是。這件事,是你二嫂對不住你們。你們要是心裏還不痛快,就讓你二嫂再給你們陪不是。三弟,我們是你二哥、二嫂咧。」夏二叔就說,話裏話外的意思無外乎他們已經陪了禮,夏三叔再不依不饒的,就是不把他們當哥嫂敬了。

  夏三叔和夏三嬸都說不出話來。

  夏老爺子瞧瞧二兒子,又瞧瞧三兒子,心中暗暗地歎了一口氣。他沉吟了一會,才又開口,聲音和態度都很嚴厲:「老二媳婦往後管好你的嘴!」

  夏二叔和夏二嬸忙不迭地答應。夏老爺子這樣說,今天的事情也就這麼了了。他們當然願意。

  夏老爺子又指了指炕上的小花布:「這花布給臘月做件衣裳吧。」這就是對臘月的安撫和補償了。

  「我不要!」臘月立刻就說道。小丫頭今天接連受委屈,倔脾氣上來了。

  夏老爺子有些下不來台,不過他還真不好意思說臘月,就瞅了夏老太太一眼,這意思是讓夏老太太說話,就此把事情給壓下來。

  「爺……」夏至突然開口。

  她只叫了這一聲,夏二叔和夏二嬸都激靈了一下子,覺得事情要糟糕。

  夏至才不理他們兩個人臉色如何,她只跟夏老爺子說話:「二嬸雖然賠了不是,可外面編排臘月的話怎麼辦?爺,你為臘月想想。」

  臘月就抿了抿嘴,走過來挨著夏至站了。這個時候她當然明白了,臘月是站在她這邊,護著她的。

  夏三嬸的眼圈也紅了:「是啊,爹。臘月讓她們編排的,以後可咋做人,咋說親啊。」

  夏老爺子歎氣:「身正不怕影子斜。這個事,我明天出去找張六說說。」這是答應要親自出去澄清事實。

  「只有爺去說,我怕有人更要說爺是偏心臘月。」夏至就笑。張六媳婦可已經說過夏老爺子偏心臘月的話了。

  「那……」夏老爺子就看夏至。

  夏至往夏二嬸那瞟了一眼:「解鈴還須繫鈴人。我看也不用等明天,二嬸不是最愛晚上出去串門子嗎?」澄清這種事,當然是越快越好,誰知道經過一晚上的流傳和發酵,事情會被說成什麼樣子呢。

  這一句話說出來,臘月一家心中深感夏至不說,就是夏老爺子也越發覺得夏至心思縝密,做事果斷。

  「老二媳婦,你就去跟老六媳婦把事情說清楚。以後但凡有誰還說這件事,就是你的過錯!」夏老爺子想了想,就對夏二嬸吩咐道。

  夏二嬸當然不願意,可她沒敢當面駁回夏老爺子,就跟夏二叔擠眉弄眼地,意思讓夏二叔說話。夏二叔支支吾吾的,他今天被夏老爺子給罵的有些怕了。

  夏至瞧了,就給臘月使了個眼色。

  「二伯娘,你到底去不去?」臘月就問夏二嬸。

  夏二嬸還是磨蹭。

  「二嬸,又不是讓你去說我三姐不好。相親不成,也不是啥大事。你就是不該把臘月扯進去。」夏至就說。

  夏二叔和夏二嬸本來是擔心他們要給臘月澄清,就得說出真相,那樣有損五月的聲譽。現在聽夏至這麼說,雖然還是要出去丟臉,但總算去了一層顧慮。

  兩口子齊齊地鬆了一口氣。

  夏至卻不能越過臘月一家來得這個好兒,她又說了一句:「這半天了,三叔和三嬸可沒說三姐一句不好。」

  夏老爺子被說的心中一動,指著夏二叔和夏二嬸罵:「就你們一個兩個的不成器!」

  「快去。讓你以後還敢說話不過腦子。」夏二叔就用眼神催促夏二嬸。

  夏二嬸無法,只得慢吞吞地往外走。夏至見臘月不動,就又給她使了個眼色。臘月會意,忙就跟上夏二嬸:「二伯娘,我跟你去。」

  「我也去吧。」夏三嬸想想,隨即也跟了出去。

  有她們娘兒兩個跟著,夏二嬸可就耍不出什麼花樣來了。夏至心裏滿意。夏二嬸愛串門,愛跟人說閒話,以前沒少編排她。田氏要將她給田大寶做媳婦的事,就是夏二嬸給添油加醋地傳揚出去的。這一次夏至趁機讓她大大的沒臉,吃個教訓,省的以後再胡說八道。

  夏三叔顯然對這樣的做法很滿意,他看了一眼炕上的小花布,就對夏老爺子說:「爹,這布臘月不稀罕,我們也不要。」

  「對,是不能要。」夏至立刻就接住了夏三叔的話茬,「爺,你給我二叔拿的是錢,我二叔要還,當然應該還錢。這花布還是留給我三姐吧。」

  夏三叔的意思是啥也不要,夏二叔兩口子給他們陪了禮,現在又去跟外面澄清,他就滿意了。但是他領夏至的情,聽夏至這麼說,他自然不能反駁,乾脆就閉上嘴,來了個默認。

  夏老爺子心中覺得對不住三兒子一家,又滿意他們識大體,肯替五月遮掩,沒有跟二兒子一家針尖對麥芒。不過是讓二兒子一家把錢給吐出來,他覺得這沒有什麼,就吩咐夏二叔:「老二,布你拿回去,把錢給我原數退回來。」

  夏二叔嘎巴嘎巴嘴,覺得嘴裏發苦。他從集上回來夏老爺子教訓他的時候,就點明了已經識破了他的算計。現在他有心要賴著不肯拿錢出來,又怕夏老爺子舊話重提。可真要拿錢出來,他又心疼。左右權衡了一會,他只得忍住心疼,回東廂房去取了一串錢回來。

  夏老爺子收了錢,轉手就遞給夏三叔。

  夏三叔不要:「爹留著花吧。我們不要,臘月那孩子也肯定不能要這個錢。」夏老爺子再三的給,夏三叔無論如何都不要。

  「爹,你和娘歲數都大了,就靠種地那點兒出息。往後還有小龍是一件大事。」夏三叔不大善於言辭,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臉上都紅了。這是動了真感情的。

  夏老爺子歎了口氣,把錢放下了。

  夏二叔瞧了夏三叔一眼,然後又瞧了夏老太太一眼,他就有些皮笑肉不笑的。「三弟說的對,就是這個理。爹,娘,這錢你們老兩口留著吧。」

  天擦兒黑了,夏二嬸垂著頭走回來,後面跟著夏三嬸、臘月、小黑魚兒,小夏林還有小樹兒。夏至瞧瞧後面那些人和夏二嬸截然不同的臉色,就知道事情處理的很滿意。

  夏老爺子問過,知道都說清楚了,他就點了點頭,放了夏二叔和夏二嬸回去。兩口子往外走,都沒敢動炕上那塊花布。夏老爺子也沒讓他們拿。

  他們前腳剛出門,後腳小黑魚兒、小樹兒和小夏林就搶著說夏二嬸找老六媳婦澄清的事。

  「我還特意讓她到大柳樹下頭,跟大傢伙把事重新說了一遍。這回啊,看誰還敢胡亂編排臘月。」小黑魚兒挺著小胸脯說道。他在外頭玩,遇見了夏二嬸一行人,問過是怎麼回事之後,他就把監督夏二嬸的事給包攬了下來。

  夏二嬸這出去澄清一回,效果頗為轟動,她身後除了夏家的人,還跟了一大串的孩子。

  「哎。」夏老爺子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夏老太太假裝沒聽見夏老爺子歎氣,她伸手把炕上的小花布拿起來翻了翻:「老二咋沒把這花布拿回去。」

  「他還有那個臉拿啊。這布不給他們了,你看著給臘月和十六做點啥吧。」夏老爺子就說。

  臘月一聽那花布還有夏至的份兒,她就不說不要了。

  夏老太太卻驚訝地叫了一聲,讓大家看那花布。花布是折疊成一塊的,打開之後卻能看到,並不是一整塊,而是被裁掉了一大塊。裁的還很不規整,這塊固然是廢了,那塊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夏老爺子低聲罵。都不用問了,這肯定是夏二嬸做的手腳。這個時候還想著要佔便宜,同時不能讓別人得了好,確實是夏二嬸的行事作風。

  「算啦。」夏老太太就說道。東廂房兩口子的臉今天都被打腫了,再把花布這事情揭出來,讓他們更加沒臉,夏老爺子這臉上都不好看了。「就是裁掉了這一塊,這布做啥都不夠了。還是給老二他們送過去吧。」

  夏老爺子就黑著臉攔住她:「給他們留點兒臉就夠了,別再逞了他們的臉。這布不夠給孩子們做衣裳,就隨便做點兒啥。」然後他把那一串錢推給夏老太太,「這個錢,咱再加上些,給十六和臘月一人做條裙子吧。」

  「那行。」夏老太太笑呵呵地應了。

  大傢伙放下花布的話題,開始嘮閑磕。臘月一家都不是愛記恨的人,一會的工夫就有說有笑。等大橋瞧著天黑了,過來接弟弟妹妹回去,包括夏老爺子在內大傢伙的心情都是愉悅的。

  小黑魚兒被夏老太太留在後院睡覺。

  從後院出來,大柳樹下乘涼的人已經散了,街上也沒人走動。回到前院,夏橋就關了門,讓弟弟妹妹早點兒歇著。孫蘭兒已經給夏至鋪好了褥子。

  可後門卻在這個時候被敲響了。

  夏至奇怪怎麼這個時候還有人來。夏橋就走過去把門打開。來人夏至認識,是村裏人稱老拐的一個車夫。他年輕的時候腿腳落下了毛病,做不來粗重的農活,就拴了輛馬車,專門拉腳,既運貨,也拉人。田氏出門就經常租他的車。

  「大橋,」老拐沒進屋,就站在門口跟夏橋說話,「你娘回來了,在村口,讓你去接她。」

  「我娘回來了?我娘咋回來的?」大橋吃了一驚,連忙問道。

  老拐把話傳到了,別的並不肯多說就轉身走了。

  大橋有些著忙,回過頭來跟夏至和小樹兒說:「咱娘回來了!」

  夏至心裏比夏橋還吃驚。田氏去小王莊做工,夏老爺子是給安排好了的,要她做足一個月。現在才過了半個月,田氏不應該回來啊。

  肯定是有人接了田氏回來。

  是誰接田氏回來的。夏家的人都在,除了一個夏秀才。可如果是夏秀才接了田氏回來,剛才老拐為什麼沒提他,而且,如果夏秀才陪著田氏,也不用老拐捎話讓夏橋去村口接了。

  除了夏家的人,能把田氏從小王莊接出來的就只有田家的人。

  夏橋說了那麼一句話,已經在忙忙地找燈籠要去接田氏。夏至找出一盞燈籠點了,囑咐孫蘭兒看家,就和夏橋、小樹兒一起出來往村口接田氏。

  今天沒有月亮,夜空有些陰,有風穿過路邊的樹林,竟有些陰森森的。

  「娘提前回來了。」小樹兒的聲音幽幽地。

  「嚇唬人是吧?」夏至挑眉,瞪小樹兒。

  「不是。」小樹兒立刻正色道,還親密地拉住了夏至的一隻手。「姐,我是擔心,我為你擔心。」

  田氏提前回來了,她會放過夏至嗎?她會怎樣責罰夏至呢?

  夏至抿著嘴沒說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1:38 PM


第七十六章 狼(刪掉)娘回來了(二)

  「十六,」夏橋提著燈籠走在前頭,聽見弟弟和妹妹說話他就轉回頭來,「一會兒不管娘說啥做啥,十六你都忍著些,別跟娘爭執。我會勸著娘。」

  「姐,你不要怕。」小樹兒拉著夏至的手,「娘要是打你,我就替你挨打。娘捨不得使勁兒打我,嘿嘿。」然後,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哎呦,咋忘記去找老叔了。」

  小樹兒就跟夏至商量,讓她回去找小黑魚兒。「我和大哥去接娘就行。有老叔在,娘就不敢把你咋樣。」

  「就你機靈。」夏至摸摸小樹兒的腦瓜頂。這孩子現在跟她親的很,已經很會為她考慮了。她並不是沒想到去找小黑魚兒護身,但最終卻沒有那麼做。

  她不能總依靠小黑魚兒對付田氏。現在時機雖然不是完全成熟,但這一關她總是要過的。

  「不找老叔是對的。」夏橋點了點頭,「你越找老叔,跟咱娘就越僵。十六,一會你跟咱娘服個軟。那是咱們親娘,不能讓她面子上下不來……」

  夏至看了夏橋一眼,笑了笑,沒說話。夏橋的性子,十成十是像足了夏秀才。

  走到村口,果然看見田氏站在一棵大樹下。她自然不是一個人,旁邊還有老拐。老拐看見夏家的孩子來了,就跟田氏說了一聲,趕了車回家去了。

  夏橋連忙走到田氏身邊,叫了一聲娘。「娘,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沒如你們的意死在外頭。」田氏從樹影裏走出來,惡狠狠地說道。她這話是沖著說話的大橋說的,然而目光卻越過兩個兒子,落在了夏至的臉上。

  夏至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田氏一眼。田氏的手臂下夾著個小包袱,赫然還是那天出門時的打扮。不過比起離家的時候,她似乎憔悴了很多。

  這些日子在小王莊,田氏的日子肯定是不好受的。至於現在回來完全可以讓老拐的車送到家門口,卻偏偏要大橋來接她的緣故,就很值得深思了。

  夏至心中猜到了是怎麼回事,她當然不會說出來,只跟著小樹兒一起喊娘。

  「娘,你別那麼說。我們都挺想你。」夏橋說著,就去接了田氏胳膊下的小包袱。「娘,有話咱回家說吧。」

  田氏在天還亮著的時候就能到家了。可她沒進村,反而讓老拐把車停在僻靜處。直等到天黑了,才讓老拐去村裏叫大橋來接她。

  她這次離家很不光彩。

  如果是夏秀才接她回來的,她肯定會大搖大擺的進村。這個樣子回來,她不想遇到村子裏的人。讓大橋來接她,也是預防萬一遇到什麼人。有兒子接她,她總還有兩句話說,面子上能過得去。

  有了這樣的心思,她自然也不會在外面吵嚷、發落夏至,因此聽了夏橋的話,她就沒再多說。

  夏橋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攙扶著田氏在前面頭,夏至和小樹兒跟在後頭。幾個人都很有默契地不說話,直到進了家門。

  田氏看見孫蘭兒就吃了一驚。

  孫蘭兒則是上前來迎了田氏,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大娘。「我給大娘做了一碗湯,還烙了兩張餅。大娘洗洗臉就吃吧。」

  田氏對孫蘭兒一直都挺客氣的:「蘭子,這咋能勞動你呢?」

  「大娘,我娘讓我給十六做伴兒呢。」孫蘭兒說著,忙著給田氏端水,夏至就和大橋一起在炕上擺了炕桌,將湯和烙好的餅都端上了桌。

  被這樣伺候著,田氏又不能當著孫蘭兒的面發作夏至。她也是真的餓了,洗了洗,就上炕吃餅喝湯,一面跟孫蘭兒嘮嗑。

  孫蘭兒有問必答,恨不得每一句裏都帶上夏至的好話。

  誰都沒問田氏是怎麼回來的,也沒提她去小王莊的事。

  說著說著,話題不知道怎麼就轉到了夏二叔一家上頭,還提到了田來寶。田氏離家半個多月,正想多瞭解瞭解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麼事,當瞭解到田來寶的家世背景,又聽出夏至偶然一句話裏透露出的夏二叔一家對田來寶的意圖,她就放下了筷子,仔細地盤問起來。

  這都不用夏至開口,小樹兒就已經將前因後果都一一地跟田氏說了。

  「二叔他們還讓二柱哥說我姐的壞話,不讓來寶哥跟我姐一起玩。為了這,還跟我爺吵吵起來了。」

  「是嗎……」田氏若有所思,特意多看了夏至兩眼。

  夏至啥也沒說,她和孫蘭兒一起往下收拾飯桌,一面背對田氏,沖孫蘭兒笑了笑。她的計畫到目前為止相當順利。一會她再加一把火,田氏應該就不會跟她為難了。

  看著夏至和孫蘭兒往堂屋去了,田氏就將夏橋叫到跟前兒,低低的聲音問了他幾句。等夏至再回來的時候,田氏看她的目光就更加不同了:沒有了方才惡狠狠的模樣,卻多了幾分掂量和深意。

  「夏至……」田氏叫住夏至,開口想要問什麼,想了想,卻什麼都沒問。「都早點兒歇著吧。」

  夏至答應一聲,就和孫蘭兒回西屋歇息。

  「十六,我沒說錯啥做錯啥吧。咱這樣,大娘是不是就不會找你麻煩了?」孫蘭兒低低的聲音問夏至。

  夏至微笑:「蘭子姐,今天多虧你。你說的和做的都挺好。」

  「那就好。」孫蘭兒這才鬆了一口氣,「我剛才可緊張了,生怕哪兒錯了……」幫不上夏至。

  兩邊屋子裏都熄了燈。

  田氏躺在炕上,她身子很累,但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半晌,她終於忍不住坐了起來,招呼大兒子:「大橋。」

  「娘,啥事?」夏橋心裏也有事沒睡著,聽見田氏叫他,忙也坐了起來。

  田氏沒立刻說話,而是瞧了瞧身邊睡著的小樹兒。小樹兒在這個時候打起了小呼嚕。田氏又仔細聽了聽,沒聽見西屋有動靜,她這才放了心。

  「大橋,你跟娘說說,田來寶的事,依你看,你爺心裏到底是啥意思?」田氏壓低聲跟大兒子說話,「他是真不贊成你二叔二嬸的想法,還是假裝的?」

  「我爺應該是真不贊成,不是假裝的。」大橋很老實地回答。

  「哦,」田氏就想了一會,然後又問,「田來寶跟夏至挺好?」

  夏橋就聽出田氏這句話裏有些別的意味,因此回答的更加小心:「娘,田來寶跟十六就是小孩子。十六跟老叔好,田來寶跟老叔玩,樂意帶著十六。」

  「你二叔和二嬸恐怕不這麼想。」田氏就說道,頓了一會,「大橋,你知道娘咋回來的不?」

  「娘……」夏橋有些心虛,為自己沒能攔住田氏去小王莊做工,也為他沒有去接田氏回來。

  「是你姥爺和你大舅上小王莊,把我接出來的。」田氏告訴夏橋。

  「那我姥爺和我大舅咋沒跟娘一起回來?」夏橋問。

  「他們跟我回來幹啥,低聲下氣地看你們老夏家人的臉色?」田氏的語氣中帶上了怨憤。

  「娘……」

  田氏本心也不是要遷怒大兒子,她略緩了緩才又告訴夏橋:「你姥爺和你大舅本來還不知道你爺把我給送到小王莊去了。是你二叔找人,捎信兒給靠山屯兒,你姥爺和你大舅才知道了。」

  「啊!」夏橋就吃了一驚。

  小樹兒似乎也啊了一聲,不過他馬上就翻了個身,依舊打著小呼嚕,方才似乎是夢中的囈語。

  田氏看看小兒子,也沒太往心裏去,繼續跟大兒子說話。「聽你們說田來寶和五月,我算是明白了你二叔是為的啥。呵呵,大橋啊,你二叔這個人可不簡單。別看他跟你爹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在咱們身上他可沒少使絆子。我就說這回他咋這麼好心!他們是想讓我回來看住夏至!他們想的可美!」

  「娘,」夏橋小心翼翼的,「我看我爺的意思,咱夏家是不會跟田來寶結親事的。人家富貴,咱們窮,不般配。上趕著的,也怕人講究。」

  「大橋,你倒是挺明白你爺的。」田氏冷笑,「他就是那麼個古董人,啥他都想管!夏至的親事,歸根結底,還是我說了算,他說了不算!」

  夏橋想勸田氏,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勸。

  轉天早上,夏至從西屋出來,就看見田氏比她起的還早。田氏的臉上依舊帶著憔悴疲憊的神色,但卻和往常一樣出來進去的張羅。她要孫蘭兒留下來吃早飯,還吩咐夏至趕緊洗了臉,好把米淘了,早上要煮飯。

  她這樣對待夏至,仿佛先前那些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夏至也沒有任何異樣。

  一家人吃過了早飯。田氏就將夏橋和小樹兒都打發了出去,然後把夏至叫到身邊來。她也不說話,先是上上下下地把夏至好一番打量。

  「夏至,那個田來寶是咋回事?」田氏一開口就問起田來寶。

  夏至一早已經得到了小樹兒的密報,對於這樣的問話,她回答的很有技巧,大體上跟大橋的說法一致。田氏聽了,就點了點頭:「我不在家,你們幾個有些事不懂,就吃了虧。」

  「小樹兒跟我說,田來寶那孩子對你挺好。夏至,你今年十二,也不算小了,你可得長點兒心。你是我的閨女,你爹是秀才,老夏家這些丫頭裏面,誰都比不上你。你可要爭氣!」

  「娘,你要我咋爭氣啊?」夏至問。

  「你這些天不是出息了?咋這點兒事都不明白?」田氏立起眼睛來,「田來寶那孩子挺好,你給我把他抓住了。要是讓後院那幾個丫頭給搶去了,我就扒了你的皮!」

  呵呵,夏至心中冷笑,田氏見都沒見過田來寶,為什麼就認定了他挺好?

  「娘,我一個人,後院二叔二嬸,五月姐,七月和二柱,人家一條心。他們還盼著娘回來收拾我,我跟人家搶什麼?能搶的過嗎?」

  「你當我是糊塗的嗎,就會如了他們的意?你的事,我以後再慢慢跟你算賬,不在這一時上。」田氏就說,著話裏的意思,就是暫時不會跟夏至算賬了。

  「娘的意思,還是生我的氣?」夏至慢慢地在田氏對面坐了下來。

  田氏打量著夏至,覺得這個小女兒非常陌生。她隱隱地覺得,如果今天不能將夏至壓服,以後她就再也管不了夏至了。「夏至,我讓你坐了嗎?我跟你這好聲好氣的,你是不是忘了你都做了啥事了?」

  夏至坐著沒動,她笑眯眯地看著田氏。「娘,你要我爭什麼氣,我大概明白。你要想如意,有些事,你得依著我行。」

  「夏至,你這是要反了天了?!」田氏狠狠地盯著夏至。

  「娘,你才去了小王莊半個月。你回來了,後院我爺和我老叔他們還都不知道呢。」夏至不為所動,她的語氣安寧而鎮定。

  田氏的臉上烏雲密佈,她當然聽得出夏至話中的威脅意味。自打嫁進夏家,她的日子一直過的很好。這半個多月,她吃了這些年都沒吃過的苦。她心裏明白,夏至是有辦法有本事,可以讓夏老爺子再將她送去小王莊,甚至送去更遠更苦的地方。

  那個時候,或許她娘家爹和兄弟都沒法子找到她,將她接出來。而這次她之所以能被接出來,還是因為人家知道夏老爺子不會絕情,知道她終究還是秀才娘子,是夏家的媳婦。

  「你敢?我先打死你,你信不信?」田氏咬牙切齒。

  「我信,可打死了我,你有啥好處?」夏至的臉上依舊帶著笑,「你就出口氣是不是?可我還有法子讓你連這口氣都出不成。」

  「我去跟我爺過日子,你說我爺會不會答應。你以後還管不管的著我?」

  田氏瞪著夏至的眼睛裏幾乎冒出火來。

  「娘,你好好想想。我姥姥姥爺他們挺需要錢的。你是讓我去後院,還是留下我?」

  田氏沉默了半晌,她先是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你是我生的,你哪都別想去!」

  她話說的兇狠,但夏至卻由衷地笑了。「娘你說的對,我哪兒都不去,我還要在家裏給娘掙錢,養活娘咧。」

  「你給我掙錢,養活我!」田氏眯起了眼睛看夏至。

  「是啊。娘要我爭氣,那都是以後的事。現在,只要你答應我一些事,我能給你分憂。娘,你不是還要攢錢給我姥家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1:41 PM


第七十七章 和平共處基本原則

  田氏盯著夏至看了好一會,才半是疑惑半是嘲諷地開口:「你能給我掙錢,養活我?」

  夏至笑了笑,知道她的計畫到此已經成功了一半。這些天,她很認真地研究了田氏的心理,然後針對這個心理確定了對付田氏的策略。

  這個策略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很簡單,關鍵一點就在於對症下藥。

  田氏回來肯定帶著怨氣,但多少也會有恐懼。這次的教訓不是白給她的。因為有孫蘭兒作為緩衝,而且她又打算跟田氏和平談判,所以她就沒有通知小黑魚兒來助陣。她事先囑咐了孫蘭兒,故意跟田氏談到田來寶,談到夏二叔。這成功地轉移了田氏的注意力。

  也正因為田來寶這件事,她還巧妙地讓田氏意識到一件事。她很快就會長大,她對田氏將會很有價值。田氏為了讓她聽話,以後乖乖地收攏一個有錢的女婿,然後貼補家裏,從此也得懷柔地對待她,不能毫無顧忌地虧待。

  然而這些還不夠,夏至想要的不僅僅是不被虧待。除了美好的遠景,夏至還要給田氏一些眼前的好處。田氏顯然也動心了。

  夏至不慌不忙把錢袋拿出來,將裏面的錢倒在了炕上。銅錢相互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在炕上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卻無比賞心悅目的小山丘。

  田氏的眼睛都睜大了些。炕上這一堆只怕得有兩百個錢。田氏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夏至,厲聲問道:「夏至,你這些錢是哪里來的?」就算是她不在的這些日子後院夏老爺子貼補了夏至,也不會有這麼多錢。

  「這是我賣櫻桃還有鮮花兒賺的錢。」夏至告訴田氏,「娘要是不信,可以問我哥我弟,還可以問蘭子姐。蘭子姐幫了我很多忙。……娘要再不信,還可以出去打聽打聽。」

  賣櫻桃賺錢的事情,終究瞞不住田氏。單只為了這個,不拿出些錢來給田氏只怕就過不去。

  田氏也知道夏至不能在這個上頭騙她,因此神色就不那麼嚴厲了。既然是家裏櫻桃賣的錢,由她收著可是天經地義。田氏抓了一把銅錢,又放了回去。

  夏至乖巧地將錢袋遞過去。

  田氏看了夏至一眼,就慢慢地將炕上的錢都收進錢袋裏,順便自然是將錢的數目給數清楚了。她將錢袋貼身放在自己身邊。

  「就這些嗎?」

  「這些還少嗎?咱家櫻桃不是一年兩年了,以前什麼時候賺過錢。這裏頭,還多是我賣花賺的錢。」夏至就說,她只跟田氏大體說了一下,並沒有詳細地說。「也不怕告訴娘知道。我和大哥、小樹兒是花用了一些。娘不在家,我們過日子總是要用到錢的。」

  「夏至,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田氏緩緩地說道。

  「娘,我以後還會想法子賺錢。爹賺的錢,娘隨意安排。地裏的出產,只要留下咱們幾口人的口糧。除此之外,咱們家裏一應家用,都在我身上,不用娘操一點兒心。」夏至看著田氏。

  田氏沉默了半晌才說話:「你好大的口氣?」

  「是不是吹牛,娘慢慢看著不就知道了。」夏至笑,「這還是一開始。娘給我一年時間緩緩,以後啊,不僅爹賺的錢,就是地裏的出產也全交給娘隨意去安排。家裏一切開銷,我都包了。」

  如果真能這樣的話,她以後就有更多的錢可以貼補娘家了。田氏就看著夏至:「你讓我答應你什麼?」

  「我以後自然尊重娘,娘就將我當個自帶伙食,還肯額外出錢的客待吧。一呢,別對我非打即罵的,咱們都客客氣氣,外頭看著也好。這二嗎,我每天做什麼,娘也不用費心管我。……我的要求,就是這麼簡單。」

  「你這是要上天!」女兒不讓她管了,這怎麼能行。

  「娘,你好好想想。兩個選擇:你還是像過去一樣待我,我吃你的用你的,一切都要你養活。以後要說親了,還得讓你破費置辦一份嫁妝。或者,就如我說的,娘你做個甩手掌櫃,我不花費家裏一文錢,還負責家用。以後啊,呵呵,娘不還指望著我爭氣嗎。」

  田氏又沉默了半晌,然後才問夏至:「這些,是後院你爺你奶教你的?」

  「沒誰教我,是我自己想的。我也是想為娘分憂。」夏至說道,「娘,你慢慢想,不用急著回答我。」這麼說著話,夏至就伸手去抓錢袋。

  田氏卻先一步將錢袋抓在了自己手裏。「這些錢不算。從今天起,你要是有本事供得起家裏的一切開銷,我就依著你。要不然,你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好,咱們就一言為定,可不能反悔。」夏至立刻痛快地應了。

  田氏想了想,連忙又跟夏至說:「你可別打家裏養的豬和雞鴨的主意。那些出的錢,可不算是你掙的。」家裏養了兩口豬,十來隻雞鴨,夏至每天的家務活就包括這些。兩口豬養一年下來能出六七兩銀子。雞蛋鴨蛋積攢了,也夠平日的油鹽錢了。

  夏至的臉上帶笑,看著田氏的目光中卻沒有絲毫的笑意。田氏這個做娘的想的可真精啊,竟是一點兒餘地都不給自己的女兒留。在田氏的心裏,夏至這個女兒算什麼呢。

  夏至為小夏至難過,憤怒。

  「行,你還有什麼補充的嗎?」夏至笑著問田氏。

  田氏看著夏至,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心裏一陣發寒。她看著夏至的眼睛。夏至的眼睛很漂亮,清澈的仿佛是一潭深泉,不對,應該是一潭冰泉,散發著淡淡的寒氣的冰泉。

  這個女兒容貌並沒有變,但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看上去總覺得變了很多。尤其是這雙眼睛,以前沒有這樣的冷,也沒有這樣的靈動。

  田氏有些不自在地挪開自己的視線,不去跟夏至對視。「沒啦,我還能跟你一個小丫頭斤斤計較。不過,你可給我記好了。你要是吹牛,你以後可得老老實實,啥都聽我的。」

  「沒問題。」夏至依舊答應的很痛快,「不過還得跟娘商量一件事……」

  田氏立刻警覺:「啥事?」

  「蘭子姐這些日子幫了我不少忙,所以我給蘭子姐買了些東西。娘不要去跟孫家五嬸說,要不然蘭子姐要吃虧。……蘭子姐已經很可憐了。」

  田氏和孫王氏交好,但是對孫蘭兒的在孫家的處境還是同情的。「這還用你說?你當娘是那壞心的人。」

  「娘心腸最好了。」夏至笑著捧了田氏一句,話不過心。

  和田氏談好了,夏至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非常輕鬆。她先往後院來,在後院門口就碰到了小黑魚兒。小黑魚兒看見了夏至,立刻掙脫了夏橋和小樹兒跑過來。

  「十六,」小黑魚兒抓住夏至的手,上上下下地好一番打量,「你娘打你了沒有?」

  原來夏橋和小樹兒兩個被田氏支開後,就很有默契地到後院去了。兄弟兩個都擔心田氏打罵夏至太狠。小黑魚兒聽到消息,立刻就要來幫著夏至,被兄弟兩個好不容易給勸住了。

  他們得了夏至的囑咐,夏至要自己面對田氏。

  但是為了預防萬一,這幾個人就都守在後院門口,只要聽見夏至求救,他們立刻就能到。

  「我娘沒打我。」夏至笑呵呵地讓小黑魚兒看。田氏何止沒打她,甚至還沒機會罵她,就被她軟硬兼施加上利誘地給說服帖了。「我估計,她以後也不可能會打罵我了。老叔,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小黑魚兒看著夏至確實是沒受傷害的樣子,就放了心,她拉著夏至進了後院,「讓你爺你奶看看,省的一直擔心。」

  夏至就跟著小黑魚兒到後院上房來。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看著她沒受氣挨打,就都放了心。然後,老兩口子就問起田氏是怎麼回來的。夏橋都一一的回答了。

  「爺、奶,你們二老看看,我娘也沒咋著十六。我娘這回應該是知道錯了,往後肯定也不會了。」夏橋就向老兩口給田氏求情。田氏回來了,不打罵夏至,以後好好過日子,那就不要再送她去小王莊做工了。「我娘的手上都起泡了,這些天從來就睡過一個囫圇覺……」

  夏橋的聲音漸低,眼圈也微微泛紅。

  夏老爺子看出來了,大孫子是心疼他娘了。

  這孩子,是好孩子啊。可惜攤著了那麼一個娘。

  夏老爺子憐惜地看著夏橋:「……回來就回來吧,以後好好過日子。大橋,你心疼你娘我們知道。我們做老人的,就希望晚輩們好。你爺我從來就不是個厭惡的人吶!對誰我都沒狠過!」

  「是,爺的心腸軟。」夏橋的心中就是一松。這件事就這麼過去,是再好沒有的事了。

  這會工夫,夏至已經脫鞋上了炕,就和小黑魚兒坐在炕桌旁邊,開始研墨準備描紅。夏老爺子跟夏橋說完了話,就抬眼看了過來。「十六,你在這念書寫字,你娘知道了嗎?她說啥了沒有?你別怕,這個事,爺負責給你說!」

  「爺,不用你說。我都跟我娘說好了。」夏至研好了墨,就將跟田氏的約定撿著能說的說了。「往後我負責家裏的開銷,我娘不打罵我,我幹啥她也不管。」

  她是語氣淡淡地把事情給說了,屋子裏的人卻都大吃了一驚。夏至雖然早有這樣的打算,但之前誰都沒告訴。今天還是跟田氏談妥了,她才說出來。

  「十六……」夏橋怔怔地看著妹妹。夏至雖然趕集掙了兩回錢,但又怎麼能長久。而且她賺的錢自己零花還罷了,要支撐一家子的開銷,可就太勉強了。

  夏橋一直都不知道夏至具體賺了多少錢。

  夏老爺子怔忪了一會,然後冷笑:「我就說,老大媳婦怎麼就能對十六開恩。原來是十六答應供著家裏,她好把錢都送回娘家去!她也真能辦得出這樣的事!」

  大家都憤憤不平,不贊同這麼辦,對夏至太不公平了。

  夏至瞧著大傢伙的樣子就要上前院找田氏了,她描紅也不寫了,趕忙過來把人都給攔住。

  「是我自己願意的。」用錢能買來自由和尊嚴,花多少都是小事。她還得感謝老田家,因為他們需要錢,所以她才能因此打動田氏。

  夏至對大傢伙好一番勸,然後又說:「我都計畫好了。家裏平常能花用幾個錢啊,這個錢我不管咋樣都能掙出來,還不耽誤別的事。哥,小樹兒,你倆不願意,是不是怕我以後掙不到錢,你倆要跟著我吃苦啊。」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想了想,覺得還真是這麼回事。至於夏橋和小樹兒,兄弟倆很感動,都說他們不怕吃苦。

  「十六,往後哥幫著你。」

  小樹兒則是挺高興:「我也給我姐幫忙。我樂意讓我姐當家,跟著我姐過。」他直接將夏至負責家用跳躍地理解為夏至當家了。這些日子跟著夏至,他吃用的都比田氏當家的時候好。田氏手裏有錢卻把的很緊,疼他也不過是給他吃一個兩個雞蛋,可夏至不一樣。

  至於夏至能不能掙出足夠的錢來,他根本就不擔心。他現在最服夏至,覺得自己的姐姐無所不能。

  小黑魚兒少見地啥都沒說。他心裏卻早就打定了主意。夏至以後能不能賺到錢都沒啥,反正他這不能少了夏至的吃喝。夏至掙不到錢,就讓田氏,還有大橋和小樹兒挨餓去吧,他才不管呢。

  「這也是天下少有的事了!」夏老爺子歎氣,也默認了這件事。拋開其他不說,這個法子確實能夠維繫前院一家子安寧,也能保護夏至。只是苦了夏至。老爺子心裏也打定主意,以後他得貼補夏至。貼補夏至,也就是貼補前院孫子們的生活。

  而且這麼做還相當隱秘,三兒子一家感激夏至,不會說啥,同時也能瞞過二兒子一家。他不是偏心哪一房人,他就是偏心夏至這個孫女了。

  「這事兒,咱們知道就行了,不用讓外人知道。」夏老爺子還囑咐了幾個孩子一句,「你們娘肯定也不會去外面說!」

  田氏應該沒這個臉!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8 11:47 PM


第七十八章 明爭暗鬥


  大家說了一會話,夏橋就帶著小樹兒回了前院。他往後院來,主要就是跟夏老爺子說說田氏的事。夏老爺子不會再追究田氏,他就放下了心。

  兄弟倆前腳剛走,後腳田來寶就來了,還有個田家的小孩陪他過來,放下他的小書箱之後就走了。田來寶這小屁孩在他自己家的時候是有小廝和丫頭服侍的。現在住在姥家,他雖然沒帶人服侍,但他姥家一大家子的人都肯伺候他。

  這個小孩按照輩分是還是他表弟,實際上兼職做他的小廝、跟班。也就是往夏家來,他閒人多礙手礙腳的,要不然他從他姥家一出來,肯定是前呼後擁的,就像夏至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個樣子。

  田來寶上了炕,也在桌邊坐了。夏老爺子就過來,親自看著三個孩子背書寫字。田來寶現在跟小黑魚兒和夏至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沒大人在跟前,他很皮,但只要有大人在跟前,他就特別的乖。但是,夏至還會很快就發現了。今天的田來寶有些心不在焉。

  夏老爺子看著幾個孩子做完了今天的功課,他就出門去了,讓幾個孩子可以放鬆放鬆。

  田來寶托著下巴,歎了一口氣。

  「來寶,你今天咋啦?」夏至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他。小黑魚兒也抬起頭來打量田來寶。

  「十六,老舅,我過兩天就得回家了。」田來寶回答。這個家,自然不是大興莊他姥家,而是他府城的家。

  小黑魚兒就挺捨不得田來寶的:「多待兩天唄,府城裏有啥好玩的。」

  「我也不樂意回去啊,可我爹娘打發人來說了,過兩天就接我回去。」田來寶告訴夏至和小黑魚兒。其實,田來寶這還是第一次在姥家住這麼長時間,其中也有個緣由。似乎是田家的點心鋪子出了點兒什麼事,他爹娘都忙的顧不上他,才讓他在大興莊住了這麼久。

  現在,田家鋪子的事應該是解決的差不多了。他爹娘已經打發人來催了幾次了,田來寶托著不肯回去。這一次,他爹娘要親自來接他,他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所以田來寶才煩惱。「我捨不得你……十六,老舅。」

  「十六是你叫的?叫姐!不叫我揍你啊。」夏至收拾好東西,彈了田來寶一個腦瓜蹦兒。田來寶誇張地抱頭,委委屈屈地喊了一聲夏至姐。

  「來寶哥,你要回府城啦?」小樹兒從前院過來,聽見了田來寶的話。

  「是啊。」田來寶點頭,「小樹兒,你會想我不。要不然,你跟哥去府城吧,哥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來寶哥,你收養我呀?那我跟你走。」小樹兒就去抱田來寶的胳膊。

  兩個孩子就假惺惺地抱在一起起膩。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發明了這個遊戲,每次都玩的挺開心。小黑魚兒還在旁邊湊趣說他做主把小樹兒給田來寶了,讓田來寶馬上帶走。

  正在這個時候,臘月帶著小夏林走進來。小夏林看著有熱鬧,也邁著肥肥的小短腿跑過來,撲到小樹兒的大腿上,跟著嚷嚷什麼帶我走。

  夏至扶額,他從炕上下來把紙筆都放好了。小樹兒跑過來,拉了拉她的衣角。姐弟倆走到外面,夏至有些奇怪地看著小樹兒:「啥事啊,還拉著我出來說。」

  「姐,」小樹兒飛快地左右看了看,然後將聲音壓的低低的在夏至的耳邊說話,「娘讓你帶來寶哥回去,娘還說她準備了晌午飯,要留來寶哥在咱家吃飯。」

  夏至的臉頓時黑了。田氏還挺有行動力!她當然不肯如田氏的意。什麼爭氣之類的,那不過她掛在田氏面前的一根胡蘿蔔,她可沒打算真給田氏吃。

  「來寶姥家今天有客,他得回去陪客,不能在外頭吃。他這就走了。小樹兒,你回去就這麼跟咱娘說。」

  「這樣啊。」小樹兒就有些不大樂意。夏橋和夏至都懂的事,他並不大懂。他和田來寶合得來,願意多和田來寶親近。姐夫什麼的,他也樂意啊。田來寶可是經常帶好吃的來給大家吃。

  沒錯,夏樹這孩子,他本質上就是個吃貨。

  雖然不樂意,但是小樹兒還是顛顛兒地給姐姐傳話去了。不過一會的工夫,他又跑回來了。「姐,娘說不留來寶哥吃飯也行,可得帶來寶哥上咱家待一會。」

  頓了頓,他又向夏至告密:「二嬸上咱去來著。把我和大哥都打發出來,跟咱娘說了半天的話。我就聽見兩句,就讓娘給發現趕出來了。姐,二嬸說你壞話,娘不高興咧。姐,就讓來寶哥上咱家坐會唄,還能咋地。」

  夏至想了想,就有了主意。「行,你回去告訴娘,我就帶他過來。」

  小樹兒答應一聲,高高興興地跑了。

  夏至就回到上房屋子裏。

  「十六,你幹啥去了?」小黑魚兒就問,卻不等她回答,又跟她商量去哪兒玩。

  「來寶想去哪兒啊?」夏至就問,田來寶要回府城,她得對他好一點,畢竟是小夥伴。

  「去哪兒都行,只要跟你們在一塊。」田來寶笑眯眯的。

  夏至心裏想著田來寶這小屁孩會說話,就做了決定:「那上我家下坎坐一會吧。那涼快,還有花兒看,我家樹上還有點兒櫻桃,咱都摘下來吃了吧。」夏至還招呼臘月和夏林一起去。

  大傢伙當然都樂意,說說笑笑地就從後院出來,先到了夏至家的小後院,和夏至一起摘櫻桃。

  田氏在屋子裏聽見動靜就出來了,她特意梳了頭,換下了家中平常了裝束,穿了件老綠色的杭綢褙子,一看就不是普通莊戶人家的媳婦。小黑魚兒先看見了她,打量了一眼,就扭回頭給了她一個後腦勺,繼續吃夏至摘下來的櫻桃,根本不理她。臘月和小夏林都喊大伯娘,倆孩子還不敢摘櫻桃了。

  「……櫻桃隨便摘,就是給你們留著吃的。」田氏笑吟吟地,目光就落在了田來寶的臉上,「這是誰家的小公子啊,眼生的很。」

  「娘,這是我來寶哥。」小樹兒跟在田氏後面出來,笑呵呵地給田氏介紹。

  田氏用眼角夾了小樹兒一眼,怪他搶了夏至的話。

  田來寶多機靈的一個孩子,聽見小樹兒喊娘,再看看田氏這身打扮,他就知道田氏是誰了。

  「大舅媽。」田來寶恭恭敬敬地給田氏行禮問好。「我叫田來寶,是大榆樹下老田家的外孫。」

  「哎呦,看這孩子,長的多周正,多討人稀罕,還這麼會說話。」田氏打量田來寶,眼睛笑的微微眯了起來,「這可是稀客,快上屋裏來坐。」然後她又吩咐大橋和小樹兒,「你們摘了櫻桃,洗乾淨了送屋裏來。夏至啊,你也跟娘進屋。」

  招呼的很周到,卻沒理臘月和夏林,也沒招呼小黑魚兒。

  田來寶嘴上答應著,看著小黑魚兒耷拉著眼皮沒動地方,他腳下也沒動。

  田氏沒叫動田來寶,目光一掃,又回想起夏橋說過的話,她就明白了。雖然心裏不願意,但她還是在臉上堆了笑:「小龍,讓你侄子幫你摘櫻桃,你和來寶跟大嫂進屋,咱們說話。」

  小黑魚兒沒應聲,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往夏至那邊瞄了一眼,看見夏至沒什麼表示,他才慢吞吞地挪動了腳步。田來寶也飛快地朝夏至看了一眼,這才樂呵呵地跟在小黑魚兒後面。

  夏至也隨後進屋,示意臘月和夏林也來。這兩個孩子跟田氏都不親,但是他們樂意聽夏至的。夏至一進屋就發現了,這屋子田氏應該又特意地收拾過。

  本來她們家就夠乾淨的了(田氏有缺點,但公正地說,她是勤快愛乾淨的主婦,她這一點也影響了孩子們),現在更是被拾掇的一塵不染。田氏還將逢年過節才會拿出來妝點門面的幾件擺設也擺了出來。

  看來,田氏是早有準備了。

  炕上放了炕桌,還鋪了緞子面的坐褥。田氏讓田來寶和小黑魚兒上炕在坐褥上坐了,她帶著夏至將準備好的果碟都端了上來,然後還拿出一套青瓷的茶壺茶盞,給田來寶和小黑魚兒一人倒了一盞茶。

  「是你大舅書院的學生送的,說是岩茶,咱們這邊輕易買不到。」不像招呼小孩子,更像是招呼一位貴客。

  田來寶也很有禮貌,他一直讓田氏不必張羅,等田氏在炕沿上坐了,他才跟著坐了下來。不過,他並沒有跟過來幫田氏的意思。這和在後院的時候不同。夏老太太要是張羅茶水點心,他肯定就跳下炕,和夏至一直幫著端東西了。

  「夏至,陪你……老叔還有你來寶兄弟過來坐。」田氏坐下之後,還招呼夏至到她跟前去坐,態度非常親切,仿佛夏至在家很受她的寵愛似的。

  然後,田氏就跟田來寶嘮了起來。她問田來寶的年紀,又問田來寶在哪里念書,然後又問到田來寶的娘。田氏嫁到大興莊來的時候,田來寶的娘還在家裏做閨女,跟田氏認識。在田氏的口中,她和田來寶的娘是很好的朋友。

  「你娘嫁進府城裏去,離的遠,都有事脫不開身,這麼多年都沒咋見面了。」意思頗為遺憾。

  田來寶立刻就說:「我娘也常說起大舅媽,說大舅媽最有福氣,是秀才娘子,為人行事通身的氣派,她所認識的那些人就沒人比的了。」

  田氏的臉上幾乎笑開了花。

  夏至偷偷地瞪了田來寶一眼。這小屁孩最會順杆爬了。夏家和大榆樹田家雖有來往,但關係著實不算近。兩家人很少相互串門。田氏和田來寶的娘可能見過,也最多是三兩句的交情。什麼常說起之類的話,必定是田來寶杜撰的。

  田來寶就沖著夏至嘿嘿一笑,連同旁邊小黑魚兒的白眼他也只當沒看見,還殷勤地給小黑魚兒剝了個果子遞過去。

  小黑魚兒哼了一聲,他跟田來寶挺好,但他還是有些看不上田來寶那溜鬚拍馬的勁兒。而且田來寶竟然這麼溜須田氏,小黑魚兒不爽。他是給夏至面子,才勉強安安靜靜地在這坐著。

  夏橋和小樹兒這會就端了洗乾淨的櫻桃進來。田來寶慌忙跳下炕,管夏橋喊哥,讓夏橋坐。

  「你坐吧,你是客咧。」田氏笑眯眯地看著田來寶,「這孩子,就是懂禮……」

  不待她說出更多的話來,就聽見外面門簾子響。夏二嬸笑呵呵地進來,她的身後還從高到矮地跟了一串,分別是五月、七月,夏柱和夏楊。

  田氏和夏二嬸表面上的關係處的挺好,妯娌倆有共同話題,經常湊在一塊一嘮就能嘮上半天。方才聽小樹兒的密報,夏二嬸已經到田氏這來過了。現在她又過來,還把幾個孩子都帶過來了。

  五月幾個一看都仔細捯飭過,就連夏楊的臉都洗的乾乾淨淨。

  「哎呦,還挺熱鬧!」夏二嬸進屋來,就誇張地叫了一聲。

  田氏的臉微微一沉,然後才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明顯不那麼真切和熱情的笑容:「他二嬸來了……」

  夏二嬸不等田氏把話說完就接了上去:「孩子們知道他們大伯娘回來了,吵吵著要來。大嫂啊,你這往小王莊去收了半個月的菜,可把幾個孩子給想壞了。」

  田氏臉上的笑容就有些掛不住了。夏二嬸這一開口不說別的,偏偏提到小王莊,還點名了收菜,這分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當著田來寶的面揭她的瘡疤啊。夏二嬸這麼做的目的,當她不知道嗎。幾個孩子不懂事,她可是一聽就明白了。

  夏二嬸既然來了,那就不是她說攆就能給攆走的。而且,她也不好當著田來寶的面發脾氣攆夏二嬸。田氏扯了扯嘴角,也不讓夏二嬸坐,她的目光卻落到了五月身上。

  「看看咱們五月,幾天沒見,可出息多了。她二嬸,她爺給五月找了婆家?我咋聽說,那戶人家沒看上五月!哎呦,也不知道是啥樣的人家,咱五月他都看不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02 AM


第七十九章 妯娌

  這次輪到夏二嬸黑臉,五月則是鬧了個大紅臉。夏二嬸馬上就不幹了,雖然因為田來寶在屋子裏,她沒有指手畫腳,但是平時的大嗓門可就拿出來了:「大嫂,你是聽誰胡咧咧的。這我可得替孩子說清楚了。是有人想跟咱們家結親,我們不願意,他爺非壓著我們帶了五月去相看。五月不願意去也沒辦法。是我們沒看上那家人,他們倒是看中我們五月了!」

  「大嫂,這可關係你侄女的終身大事。別人還沒說啥,你這做大伯娘的倒先給編排上了!」

  夏二嬸和田氏目光相交,似乎有火星子劈裏啪啦地,一點兒就著。

  這就是妯娌家之間的友誼和情分了。

  夏至在田氏背後就悄悄地給小黑魚兒使了眼色。小黑魚兒就等著這個呢,他拉著田來寶一起跳下炕,然後招呼夏至:「走,咱們玩去。」

  田來寶飛快地看了夏至一眼,一面被小黑魚兒拉著往外頭走,一面客客氣氣地跟田氏道別。「……叨擾大舅媽,我再來看大舅媽。」

  「哎,哎。」田氏連聲答應著,就送田來寶出來。夏二嬸這一家子都來了,她就算不捨得,也不能繼續留田來寶了。「夏至,小樹兒,你們好好陪著你老叔和來寶玩。大橋啊,你去照看照看,別讓來寶磕著了碰著了。」

  夏二嬸也跟出來,她很看不得田氏這殷勤的樣子。田氏目送幾個孩子走的遠了,這才轉過身來。面對夏二嬸的時候,田氏臉上的殷勤和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

  五月被田氏當面臊了,又看見田來寶走了,她就一轉身回家了。七月左右看了看,也跟這走了。夏柱和夏楊都沒走,和夏二嬸一起,又和田氏進了屋。

  兩個孩子都瞧見炕桌上的吃食了,進屋之後,就眼巴巴地往桌子上看,尤其是夏楊,口水都流出來了。若是往常,田氏肯定會給兩個孩子抓一把吃的,但是今天她心裏生夏二嬸的氣。

  「他二嬸啊,你自己坐啊,我沒空招待你。」田氏嘴上客氣著,一面快手快腳地將桌上的吃食都收進櫃子裏。

  「哎呦,你這孩子咋這麼饞。那是你大伯娘的東西,你自己跟你大伯娘要去。」夏二嬸將流著口水的夏楊推到田氏身上。

  夏楊就仰著臉看田氏。

  田氏是拉得下臉狠得下心的,她自顧自的收拾,一面還說:「哎呦,夏楊年紀還小,這些東西不是你能吃的。」

  這麼說著,她還將炕桌和坐褥也都撤了。

  夏二嬸坐在一張坐褥上,田氏沒跟她客氣,直接就將坐褥給扯走了。她的動作挺猛,誰都能看出她生氣了。若是別人,立刻就得甩袖子走,但是夏二嬸就沒當一回事,她臉皮厚慣了的。

  田氏收拾完了,看夏二嬸老神在在的坐著,她也就在炕上坐了。妯娌倆對視了一眼,各自移開了視線。

  「大嫂,你今天擦了粉吧,怪不得香噴噴的,秀才娘子,就跟我們莊戶人家媳婦不一樣。不過,我咋瞧著你有點兒見老啊。大嫂啊,不是在小王莊給累的吧。你能回來可就好了,要真幹滿了一個月,這人還不得給累個半死。秀才娘子去收菜,哎呦,這可是真稀奇!」

  田氏冷笑:「我去幹活收菜,我可沒讓老爺子給罵的狗血淋頭,弄神弄鬼還沒弄過我小閨女,給人磕頭作揖,賠不是都不知道陪了多少回。要是我呀,這張臉都不能要了。」

  兩個人針鋒相對,都挑著對方最疼的地方下嘴,結果是不相上下。

  頓了一會,夏二嬸就抬起了自己的手腕子,笑呵呵地讓田氏看她戴的金鐲子。「我娘家侄女給的。」然後有說了一番娟子如何如何富貴,對她如何如何好的話。「這鐲子的式樣臨水鎮上都沒有,說是只有府城裏有。大嫂你肯定是看不上了,你肯定有比這個好的。」

  田氏手腕子上光溜溜的,只有一隻不足兩錢左右的細銀鐲子。她有些被夏二嬸的金鐲子晃了眼,心裏發酸,她扯了扯嘴角,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夏二嬸又特意把手腕子往她面前遞了遞。

  田氏皮笑肉不笑:「是真金的?不會是假的吧?」

  夏二嬸就不幹了,非讓田氏好好睜開眼睛看看她的鐲子:「咋是咋的,十足的純金。大嫂,你不識貨可不要裝識貨。」

  田氏避不開夏二嬸,只得忍著心酸多看了兩眼。她這一看,還真看出點兒門道來。「這個不是純金的吧,這個是鎏金!」她捉住夏二嬸的腕子又仔細看了看,然後就笑了起來。「是鎏金的,這裏頭大概是白銅的。」

  田氏雖然身上沒有,但她卻是曾經戴過金首飾的,說實話比夏二嬸識貨的多。

  夏二嬸見田氏這麼篤定的樣子,她就有些心虛,但面子上還強撐著。她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大嫂,你自己沒好東西,還見不得我有。金的非讓你給說成不是金的。你就見不得別人好。我不跟你說了。」她起身就要走。

  田氏哪能就這麼讓她離開:「她二嬸,你不信我說的,你去鎮上金店讓人家給你看看。你聽聽人家咋說。那就是鎏金的,估計還沒我這個鐲子值錢!」

  夏二嬸說不過田氏,摔簾子走了。

  夏柱和夏楊也要跟了出去。田氏沉著臉叫住夏柱:「二柱,我聽說,你跟人說你四姐壞話了?你還打了你小樹兒兄弟?」

  「我沒有。」夏柱一溜煙地跑了,也不管夏楊在他身後著急絆倒在門檻上。

  田氏沉著臉,低聲的罵:「老夏家就沒一個好人!」

  ……

  同一時刻,夏二嬸在後院東廂房也在罵。

  「心狼,除了她娘家那幾口人,她心裏誰都沒有。平時對咱五月和七月說的都多好來著,遇到事了,她就露出真面目來了。也是了,她對她親閨女都那樣,對五月和七月還能有好,平時就面子情,就咱們實心眼,還當真了。」

  平時田氏和夏二嬸挺好,對五月和七月比對夏至都親,還總說她們倆比夏至強。另外,田氏對夏柱和夏楊也都不錯。

  算起來,這還是田氏第一次對幾個孩子翻臉。

  五月現在臉上還臊著呢,她顯然是受了很大的打擊。要說她的臉皮也不薄,可誰讓說她的是田氏呢。在五月心裏,田氏可一直是個慈愛的伯娘。她撒個嬌兒,說兩句巧話,田氏就能罵夏至一頓。田氏可是親口跟她說過,說看她比夏至還親。

  「那就是個翻臉不認人的烈貨!」夏二叔坐在凳子上,耷拉著眼皮評價道。「心眼子多,你們娘兒幾個加一塊也不是人家的個。」

  夏二嬸就不服氣。「說到底,就是人家有底氣。你要是個秀才,我比她還強。」然後就說到田氏今天是如何穿戴打扮的,屋子裏如何擺設,又拿出了多少吃食來招待田來寶。「咱要請田來寶大少爺,咱能擺出這樣的排場來!」

  夏二叔就不愛聽這樣的話。「這些沒用的話往後少說。你看不上我,你現在就走,你另找好的去。咱倆還說不準誰看不上誰呢!」

  夏二嬸頓時語塞。

  「爹娘,你倆現在還吵吵啥,咱還是嘮正事吧。」五月抹了抹眼淚,提醒了一句。

  「咱啥話都跟我大伯娘說了,她咋沒收拾十六呢。」七月一直在為這件事納悶。

  「平時不管是啥,只要我們說上一句,她就能把十六給收拾一頓。這一回就不好使了。」夏二嬸也歎氣。

  「嘿嘿,」夏二叔冷笑,「田來娣現在可拿十六當個寶,可捨不得收拾十六咧。你們還沒看出來?!」

  田氏的意圖,他們當然看出來了,所以才特別的憤怒。

  「咱爭不過人家啊。」夏二嬸歎氣,一邊還摸了摸手腕上的鐲子,心裏犯著疑,這鐲子究竟是不是純金的。要不要下個集上鎮上金店裏去問問呢。

  「我不信我爭不過十六。」五月抬起頭來,咬著嘴唇說道。她心裏還惦記著田來寶。

  夏二叔兩口子就看了看兩個女兒。要說年紀相當,自然是七月。可七月遠不如五月聰明機靈。「女大三抱金磚,要不,還讓五月試試。」夏二叔如是說道。

  「田來寶就要回府城了。」夏柱蔫蔫地說。

  大傢伙就都看向他。

  「剛才我在我爺窗根底下聽見的,田來寶自己個說的。他還說他捨不得走,他爹娘過兩天就來接他。」

  「那咱可得抓緊。」

  「在家裏是沒機會了。」

  「那就上門去。」

  一家子湊在一起嘰咕了半天,也不知道說定了什麼章程。

  ……

  晌午,夏至回到家裏,田氏就招呼她到跟前兒去。田氏的面前擺著兩塊花布,她正看來看去,似乎不知道怎麼取捨。「十六,你看這兩塊布,你稀罕哪一塊?」

  「我都稀罕。」夏至心不在焉。

  「我看還是這塊紅的好,稱你的皮膚白。十六,你長的白,曬不黑,這點像我啊。」田氏說著話,就將那塊紅色的花布扯開,在夏至的身上比量。

  這難道是要給她做衣裳?夏至吃驚不小。記憶中,她是從來沒穿過新衣裳的。她的衣裳都是家裏其他人的舊衣裳改的,而且改的還不合身,都是肥肥大大,計畫著她長個了還能穿上三五年那樣。

  「你不小了,也該穿條裙子。」田氏比量了之後,就拿出一塊石筆來在花布上畫,真是打算給夏至做裙子裏。

  夏至的眼皮子就跳了跳。「娘,我現在穿的就挺好。這布你留著,給我倆表姐做衣裳穿吧。」她這話裏並沒別的意思,但聽在田氏的耳朵裏卻滿不是那麼回事。

  田氏飛快地抬起眼睛來仔細地打量著夏至,沒在夏至的臉上看到諸如怨恨之類的情緒,田氏暗暗鬆了一口氣。「十六啊,你是不是恨娘啊。你咋就不能體諒體諒我。」

  「大丫和二丫的日子過的苦啊。那是你嫡親的表姐妹。咱過的咋都比她們強!你的心就那麼硬!十六,這做人啊,心腸得好,不能忘本。……你姥姥姥爺都老了,你舅幹不了重活……」

  又是老生常談,這些話,夏至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娘,我就是聽你的話。這裙子別給我做了,我還穿不習慣裙子。給我倆表姐做吧。」

  田氏皺眉,心裏起疑,總覺得夏至的話不是滋味,以前夏至最老實的時候,還會噘嘴生氣,啥時候像現在這麼「通情達理」了。可她怎麼看夏至都沒有異常。

  「你表姐她們的再等等,先給你做。我閨女打扮起來,肯定比五月和七月她們強百套!」田氏低下頭去繼續畫線,然後有拿出剪刀來把布給裁了。

  原來如此,夏至微微挑眉。田氏給她做新衣裳並不是做母親的良心發現,而是要讓她和五月、七月爭風頭。對此她沒有絲毫興趣,轉身就往西屋去了。

  夏至中午歇了晌起來,看見田氏正在縫裙子,她也沒跟田氏說,就帶著針線往後院來。她下午說了,要和夏老太太、臘月一起做荷包。

  後院靜悄悄的,夏老爺子帶小黑魚兒串門去了,上房只有夏老太太在。大家嫌屋子裏頭悶,就搬了板凳,到西廂房下的陰涼處來做針線。

  東廂房裏啥動靜都沒有,夏至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就用目光詢問臘月。

  「吃完晌午飯就都出去了,也不知道上哪兒了。」因為東廂房沒人,臘月也沒特意壓低聲音。夏二叔和夏二嬸特別愛串門,不是農忙的時候,這兩口子除了吃飯,能在外面待一天。

  「我娘說二嬸那個金鐲子不是純金的,是鎏金的,就有一層金,底下應該是銅。」夏至就說了條新八卦。這還是晌午田氏在飯桌上說的。

  「啊!」臘月睜大了眼睛。

  夏老太太似乎一點兒都不吃驚。夏至也看過夏二嬸的鐲子,當時就有些懷疑,她就問夏老太太:「奶,你是不是也看出啥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05 AM


第八十章 碰壁

  「就算是鎏金的那也值幾個錢。一個嫁出門的侄女,能這樣就挺難得了。」而且夏二嬸那麼興高采烈的,她怎麼會觸這個黴頭,自然啥話都不肯說了。這也是夏老太太對待兩個繼子媳婦的處世之道。

  大家就說起夏二嬸愛顯擺,說話經常誇大其詞。娟子在她嘴裏千好萬好,真實的情況怎樣,只怕也有不少的水分。

  夏二叔也有這個毛病。說起來,這夫妻倆還挺有夫妻像的。

  「……小時候我給他做飯、梳頭、洗衣裳……,他嘴可甜了,說長大了掙錢要給我買這個買那個的。現如今六月都做媳婦了,他也沒給我買過啥。」夏老太太笑著說。

  這就說到夏家幾個兄弟小時候的事了,夏至和臘月都感興趣,連聲向夏老太太追問。夏老太太笑呵呵地給兩人講了一些。隨後,臘月就問夏至繡荷包的錢夠不夠家用的。夏至跟田氏的約定,臘月一家也知道了。

  「我跟你爺都商量了,我繡荷包的錢都貼補給你,也夠你們兄妹幾個平時花了。」夏老太太就說。這件事瞞著夏二叔,卻沒瞞著夏三叔,還是夏老太太主動提出來了。

  小黑魚兒和夏至好是一方面。那天夏至出頭,護著他們母子,把夏二叔給好一頓收拾,做了夏老爺子都做不到的事。夏老太太心裏很是感念夏至。繼子她管不了,親生兒子她是說的服的。而且夏三叔一家比較老實,並不爭這個。

  賣櫻桃也好,繡荷包也好,這些都是小錢兒。夏至心裏有更大的計畫,要不然她也不會跟田氏定那個約定。

  祖孫三個正在說話,就聽得大門口亂紛紛的說話聲。隨即,就有人從大門外快步跑了進來,赫然正是五月。五月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衫裙,頭髮亂糟糟的,捂著臉跑進來。她沒看路,在當院絆了一下,差點兒就摔了。

  夏老太太和臘月都驚叫了一聲。

  五月抬起頭來,朝她們看了一眼,竟是什麼話都沒說,徑直跑回東廂房,還哐的一聲帶上了門。

  「五月這是咋地啦。」夏老太太皺眉小聲說道。

  臘月也一臉的驚訝:「五月姐咋哭了,是在外頭跟誰打架了?」

  小姑娘在一處玩,難免有吵架拌嘴的時候。可五月是個厲害的,在這個上頭從來就沒吃過虧。她和七月還總在一起,姐兩個的戰鬥力很不一般,只有她把別人欺負哭了的,是誰有本事讓她狼狽成這個樣子。

  正在她們疑惑的時候,七月也跑回來了。七月跑的氣喘吁吁的,臉上漲的通紅。她一眼看見三個人坐在當院,立刻就急眼了。「看啥看,你們高興了是吧。」然後,就推門進屋,又哐的一聲把門帶上了。

  夏至和臘月還罷了,都是同輩人。可夏老太太坐在這,七月一點兒禮貌都沒有,是根本沒把夏老太太放在眼裏。

  不是親奶,那也是長輩啊。七月這樣,她自己的性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體現出夏二叔和夏二嬸對孩子的教育,以及他們對夏老太太的態度。

  此刻再回想方才夏老太太說夏二叔小時候的事,就讓人很是唏噓了。

  「肯定是出了啥事了。」臘月小小的聲音跟夏至說,「她倆這是從哪兒回來啊。」

  夏至當然也不知道。

  很快,夏二嬸也急匆匆地走了回來。她也沒跟夏老太太說話,就直接進了東廂房。夏老太太收拾了針線站起身。她讓臘月和夏至也跟著她進屋去。

  臘月就看夏至,然後告訴夏老太太,她想歇一會。

  「行,你們玩一會去吧。」夏老太太就自己回去了。

  臘月手裏還拿著針線,就和夏至一起往院子外面走。兩人打算出去打聽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東廂房前面走過,臘月側著耳朵聽了聽。

  「三姐在哭……」臘月告訴夏至。

  夏至沒說話,她也聽見了五月壓抑的哭聲,似乎是委屈的不得了。

  兩人走出大門口,都沒往遠處走,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剛才她們在院子裏聽到腳步聲,五月她們不是自己回來的,後面還跟著不少小尾巴。這些小尾巴不敢進院子,都在大門口探頭探腦,議論紛紛。

  五月讓田三奶奶給罵了!

  經過夏至的分析還原,事情大體是這樣的:

  五月和七月吃過晌午飯,就重新梳洗打扮了,到外面去乘涼。兩人沒在自家大門口,也沒往她們常去的大柳樹下去,而是走的遠了些,往村西頭的大榆樹下去了。

  田三奶奶家門口種了好多榆樹,也安放了石墩子供人坐著休息。在這一點上和武老太太門口的大柳樹很像。但兩處其實很不一樣。

  大柳樹論壇歡迎村中的八方來客,大榆樹下可就嚴肅多了,一般姑娘媳婦都不敢隨便在那裏坐,多是田三奶奶自家人在那乘涼。

  田家日子過的紅火,田富貴頗有些手眼通天的意思,家裏經常有客來,有官面上的人,也有做買賣的,還有所謂江湖上的人。

  老實的莊戶人家不大能見這些人,最多是遠遠的觀望。做到大榆樹下的人都得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沒點兒身份,跟田三奶奶家沒點兒交情的人,那是不敢在大榆樹下坐的。

  五月和七月打扮的漂漂亮亮地走到大榆樹附近,就在大榆樹下坐了。

  正巧田家有人在那乘涼,五月和七月很快就融入了進去。據說跟人家嘮的挺好,還獲得了不少誇獎。到這裏,大家的說法都是一致的。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有了不同的版本。

  有的說五月和七月跟田家一個姑娘起了爭執,驚動了田三奶奶。有的說田三奶奶出來乘涼,因為一句話惱了五月。還有的說是田家府城的外孫田來寶出來讓田三奶奶不高興了。

  總之,田三奶奶出來,指著兩姐妹的鼻子,將她們罵了一個狗血淋頭,重點罵了五月。

  田三奶奶罵五月是狐狸精,還讓她不要癡心妄想。五月被罵的臉面全無,哭著跑回家。

  罵的沒頭沒腦的,偏這樣更加引人遐思。

  夏至把事情打聽出來了,就想法子把門口的大孩子小孩子給轟走了。她往院子裏頭看了一眼,心中暗暗歎氣。從今以後,五月的名聲可就臭了。

  田三奶奶在大興莊是名聲在外的。五月和七月這是多大的膽子,竟然去摸老虎屁股。是無知無畏嗎,還是利慾薰心。上一次她救了她們,這一次她也無能為力了。

  夏至回到前院,田氏還在給她做裙子,對外面的事情也聽到了一點兒風聲。她就問夏至。夏至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田氏似乎還挺解氣的:「活該。以後她們就老實了。」然後她又問夏至,田來寶怎麼沒來。「小樹兒跟我說,他一天除了吃飯,都長在這。十六啊,趁他還沒回去,你請他來咱家吃頓飯。」

  「娘,」夏至淡淡地看著田氏,「你想讓田三奶奶打上門來嗎?五月和七月可是現成的例子。」

  田氏頓了一下,隨即就不以為意地道:「你比五月強這咱不說。你二叔家能跟咱家比嗎?你爹是秀才!」

  「在田三奶奶看來,咱們家和我二叔家,只怕沒啥區別。」夏至給了田氏一個你快醒醒吧的眼神。一個秀才,在普通的莊戶人家看來那就了不得了,但在豪門大戶眼睛裏又算得什麼呢。

  田家還不是普通的只有錢的豪門大戶,人家可以說是富貴雙全。

  秀才又被人稱為窮秀才。而且,田氏還忘記了她自己。田氏在大興莊也是名聲在外的。夏至覺得,她以後找婆家應該不會很容易。也不知道田氏的底氣是從哪里來的。

  田氏被夏至說的就沉默了下來。她知道田家的富貴,也知道自己家的窮。想跟田來寶做親,就靠著一個秀才招牌,還有女兒本身的人才。

  「田三奶奶和來寶他舅去過後院。當時我在,人家早把意思都透出來了。娘,你是知道田三奶奶的脾氣的吧。」田三奶奶根本就看不上莊戶人家出身的,即便是夏家這樣體面的人家在她看來也不算什麼。而夏老爺子性子裏有傲氣,他雖然和田富貴好像也說的來,但私底下卻認為兩家不是一路人。他也絕不會贊同跟田家對什麼親事。

  另外還有一件,田三奶奶本人的戰鬥力!對上田三奶奶,田氏也不是對手。

  田氏想了想,五月剛觸了黴頭,現在她要是頂上去,十有八九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所以,她就不再說請田來寶吃飯的事,只是心裏暗恨夏二叔一家壞了她的事。頓了一會,她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五月年紀大了,你二叔二嬸他們著急,讓人看不上。咱們不急,咱慢慢來。」

  還是沒有死心。

  也好,那這根胡蘿蔔就還吊著吧。

  夏至轉身走了,她沒再去後院。五月這事是大危機,卻是自找的,她實在懶得去摻合。

  太陽躲進雲層裏,天漸漸陰了下來。夏至就靠窗坐了,慢慢地縫荷包。一會的工夫,果然就下起了小雨。

  臘月從外面跑進來,頭髮上掛著水珠。她從後院出來的時候天還只是陰著,到了夏至家後門口雨才開始下。

  「四姐……」臘月笑著喊夏至,一面把手中的針線放在炕上,她是來和夏至一起做荷包的。

  夏至忙拿了毛巾,臘月擦乾了頭髮,就脫了鞋子上炕在夏至身邊坐了。

  兩個小姑娘一起做針線,嘴裏嘮些閑嗑。臘月告訴夏至,五月還在哭,夏二叔也回來了,現在一家子都在後院上房,說是五月被田三奶奶罵了,只怕從此名聲就壞了,意思是讓夏老爺子給想個辦法。

  夏老爺子的勸阻他們不聽,出了事就找夏老爺子給解決,這算是什麼事!

  「那咱爺說啥了沒有?」夏至就問。

  臘月搖頭:「咱爺特別生氣,又罵了二伯和二伯娘。」瞭解到發生的事,夏老爺子非常惱火,也覺得非常丟臉。他沒數落五月和七月,他認為夏二叔和夏二嬸是罪魁禍首。「咱爺說他以後沒臉出門了。」

  田三奶奶太不好惹了。夏老爺子那麼愛面子的人,這次躺槍被坑的挺慘。當然,最慘的還是五月。

  正說著話,就聽見後門有狗叫。小黑魚兒頭上披了件布袋子折成的雨披,吧嗒吧嗒地帶著大青過來找夏至。

  「哎呀,雨下大了!」夏至這才注意到,她忙下炕來,幫小黑魚兒收了雨披在旁邊晾著,又給他脫了濕鞋子,讓小黑魚兒上炕坐。「臘月,你給老叔把頭髮擦擦。」這麼吩咐了臘月,夏至又到堂屋拿了暖壺,給小黑魚兒沏了一碗生薑山楂紅糖水。

  「老叔快喝了吧,省的著涼。」夏至對小黑魚兒說道。

  小黑魚兒答應一聲,在炕上盤腿坐了喝糖水。

  「咋下著雨就過來了?」夏至又拿了塊布,三下五除二地給大青狗擦了擦,然後就上炕坐了跟小黑魚兒說話。

  「煩唄,我就過來了。」小黑魚兒皺著小眉頭,很煩惱的樣子。「五月一個勁兒的哭,她爹娘嘰嘰歪歪的。我聽的直冒火,就說我去找來寶她姥,給五月討個公道。你爺你奶就不讓我去。我說上你這來,你奶還跟到門口,生怕我去找來寶她姥打架。」

  小黑魚兒平時不待見五月,但五月出了事,他還是想要去給五月討公道。其實這樣的事他沒少幹,夏柱讓人給欺負了,只要小黑魚兒知道,每次都幫他把場子找回來。

  這是個心腸特別熱的小傢伙。

  「一個一個的沒出息,就知道窩裏橫!」小黑魚兒喝光了糖水,還是有些氣呼呼的,這是恨五月她們不爭氣。

  「老叔,咱別想了,這個事很快就會過去的。」夏至勸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的煩惱還挺多,他和夏至商量:「十六,你說,咱以後還搭理不搭理來寶啊。」

  「哎……」夏至歎氣。

  田氏在東屋早知道臘月和小黑魚兒來了,她還特意在堂屋走動了幾回,湊巧就聽見了小黑魚兒說的話。

  「人家田來寶又沒做錯啥事。你們跟他玩的挺好的嗎,可別因為這個掰了。……五月不就是讓田三奶奶罵了幾句,也長不到肉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08 AM


第八十一章 危機感

  田氏是站在西屋門口,掀開簾子說的這些話。臘月忙就跟笑著叫了一聲大伯娘。夏至沒說話,小黑魚兒瞧瞧夏至,也沒吭聲。

  大青從炕下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沖田氏汪汪地叫了兩聲,

  田氏竟也沒計較,還笑著跟小黑魚兒說話,說天晚了,外面還下著雨,要小黑魚兒留下吃晚飯。小黑魚兒嘿了一聲,沒答應也沒拒絕。夏至往外面瞧了瞧,就替小黑魚兒答應了。

  小黑魚兒又瞧了夏至一眼。夏至笑:「老叔,你忘了,現在家用都是我出。」她並沒有告訴小黑魚兒,田氏之所以對他的態度好了,還留他吃飯,是因為田來寶的緣故。是夏至特意誤導了田氏,讓她認為田來寶之所以會往夏家來,跟夏家的孩子玩在一起,都是因為和小黑魚兒要好的緣故。

  田氏這是想籠絡小黑魚兒。

  「那行,我就在這吃。」小黑魚兒見夏至開了口,他才點頭答應了。

  臘月見天晚了,她就不肯留下來。夏至就囑咐她給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捎個信兒:「吃過飯也不回去,今天就在這睡,外面濕漉漉的,省的來回跑了。」臘月穿著小黑魚兒的雨披回去了。

  要留小黑魚兒吃飯,夏至就打算著做什麼菜。這樣的陰雨天氣,其實很適合吃火鍋。可她目前的條件還吃不上。夏至想了想,就到喊了夏橋過來,她遞給夏橋幾個錢,讓他到村頭去買菜。

  村頭雜貨鋪前面的空地不僅可以租到車子,也有肉案子。夏至讓大橋買幾個錢的肉,再買兩塊豆腐回來。然後她就跟小黑魚兒商量:「老叔,吃煎餅行不?」

  「行啊。」小黑魚兒立刻就應了,他挺愛吃煎餅的。

  攤煎餅需要煎餅烙子,她家沒有,附近只有武老太太家有。夏至自己撐了傘,套上田氏的木屐就到武老太太家來。

  等她拿了煎餅烙子回來,田氏看見了還很驚訝,問她是哪里來的。夏至並不隱瞞,她告訴田氏:「是從我大姨奶家借的。」

  田氏就斜睨了夏至一眼,然後卷起袖子來,要動手和麵糊攤煎餅。

  「娘,不勞你動手。」夏至攔住田氏,「娘,你要是願意,就去咱隔壁,跟孫五嬸說一聲,把蘭子姐請來吧。」

  田氏回來了,孫蘭兒夜裏就不再來給夏至做伴兒了。夏至的意思,是讓田氏出面,把孫蘭兒請來酬謝一番。這就把事情上升到兩家交往的層面上,而不是兩個孩子交好。

  這是夏至為了孫蘭兒打算。有田氏出面,孫王氏以後再虐待孫蘭兒總得顧忌著田氏。

  「把你能的,你還支使上我了。」田氏瞪著夏至。

  「娘不願意去就不去唄。這是人情往來。我去也行,可不如娘去啊。娘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夏至是就事論事的態度。

  田氏瞅瞅夏至,然後也沒說話,就撐了傘往隔壁孫老五家去了。

  夏至和好了麵糊,夏橋也將菜都買回來了,然後孫蘭兒也進了門。

  「十六,要做啥,我來幫你。」孫蘭兒臉上微紅,那是高興的。原來田氏去隔壁跟孫王氏一說,孫王氏自然巴不樂得的,跟田氏客氣了一番,就把孫蘭兒打發過來幫忙做飯。田氏則還在孫家跟孫王氏閒聊。

  有了孫蘭兒幫忙,夏至更加從容。

  烙煎餅極容易,也不容易。煎餅烙子在小灶上燒熱之後,兩面都薄薄地抹上一層油,然後舀一勺麵糊倒進去,用鏟子將麵糊均勻地攤開成薄薄的煎餅,等一會再將圓餅翻個,兩面都烙熟了,鏟出來放進盆子裏,再接著烙下一塊。

  說它容易,是說操作很簡單。說它難,是要攤出一張圓圓的又均勻又規整的煎餅也很需要技巧。夏至是個中好手,孫蘭兒手生些,但她心靈手巧學的快。

  煎餅都攤好了,夏至拿出幾張來包了,連同刷洗乾淨的煎餅烙子都交給小樹兒,讓他送去給武老太太。然後,他又準備了兩份煎餅出來,一份是給後院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的,一份則是給孫蘭兒家的。

  都是小樹兒跑腿兒。

  剩下的煎餅都放在盆子裏,上面蓋了簾屜布保溫。夏至開始準備晚飯的菜。

  買來的肉三分肥七分瘦,都被她細細地切成了臊子。臊子分成三份,一份和豆腐做了麻婆豆腐。除了她趕集從鎮上買回來的其他調料,其中番椒麵是調料的主要擔當。往年曬乾的番椒種子都被夏至種了,剩下的製成了番椒麵。

  一份臊子則加泡軟的粉絲做了螞蟻上樹,還有一份臊子加生粉捏成丸子,加上一點粉絲和剛從菜園子裏摘來的嫩嫩的小白菜一起做了一道丸子粉絲白菜湯。

  另外,夏至還將她發好的豆芽拿出一些來,做了一份素炒豆芽菜,起鍋的時候略點一些醋,就很美味健康了。

  田氏從隔壁回來,看見堂屋裏這番忙碌熱鬧的景象就是一愣。「這都跟過年過節造廚做席面了!」她甩手不管,由著夏至自己準備晚飯,心裏想著夏至能準備出什麼來,不過是家常的青菜豆腐罷了。留小黑魚兒和孫蘭兒吃飯,本來也不用費事兒。

  本來她還想在隔壁再多坐一會,可這邊濃濃的香氣飄過去,她就坐不住了,所以才提前回來看看。她是萬萬沒想到,夏至能弄出這樣的排場來。

  坐在飯桌上的時候,田氏還在不住地打量夏至。

  夏至只當看不見,她招呼孫蘭兒吃菜,又親手拿起一塊煎餅卷了豆芽菜給小黑魚兒,還給小黑魚兒舀了一碗湯。

  小黑魚兒香噴噴地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點頭。

  「娘,我做的沒你做的好吃,湊合著吃點兒吧。」夏至瞧著田氏還在打量她,就客氣地說了一句。

  田氏這才拿起筷子來,她先每樣菜都嘗了嘗。然後,她的臉色就變得有些莫測起來。

  一頓飯大家都吃的很高興,只有田氏的話特別少,不知道在想什麼。

  入夜,夏至安頓好了小黑魚兒,自己正要歇著,田氏突然走過來沖她招了招手。夏至想了想,也沒驚動小黑魚兒,就跟著田氏到東屋來。

  東屋炕上已經鋪好了被窩,夏橋和小樹兒還沒睡。

  「夏至,你今天花了多少錢?」田氏一開始就盤問夏至。

  「沒花幾個錢。大哥去買的,他都知道。」半斤肉,再加上兩塊豆腐,總共才花了十個錢。粉條是她趕集的時候買的本地地瓜粉,小白菜是自家菜園子的出產。攤煎餅也沒用白麵,用的是細黍米麵。

  黍米麵比白麵便宜,算是粗糧。而在夏至看來,黍米麵的煎餅比白麵的煎餅還好吃。

  「十個大錢還少!」田氏皺眉,看樣子很不滿意。然後她還看了看夏橋和小樹兒,「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們是不是天天這麼吃!」

  怪不得兩個兒子都那麼護著夏至呢,尤其是小樹兒。以前小樹兒經常欺負姐姐,對姐姐從來就沒好臉色。可現在的小樹兒就仿佛是換了一個人似的,跟姐姐那個親昵勁兒,讓她這個做娘的看了心裏都有些發酸。

  夏橋和小樹兒有這樣的轉變,肯定是被夏至用吃的給買通了!

  「那怎麼可能。」夏至笑,「偶爾吃一頓打打牙祭就不錯了。想天天這麼吃,我也得有那些錢啊。」

  夏橋和小樹兒也都給夏至作證,說夏至說的是實話。

  其實田氏也只是心裏不自在,她也不相信夏至會有那麼多錢。「夏至,你手裏還有多少錢?」田氏問。

  「娘問這個幹啥?」夏至看了一眼田氏,「咱們說好的,這些事不勞煩娘操心。」

  「我問問咋啦?我是你娘,你還瞞我?」

  「沒錢了。」夏至乾脆地說。

  「娘,我姐是沒錢了。」小樹兒看著田氏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夏至也不笑了,他趕忙撲進田氏懷裏撒嬌,給夏至解圍。

  田氏給小兒子給揉搓的很無奈,他抬手在小樹兒的屁股上拍了兩下。「半大小子了,害不害臊,下去好好坐著。」兩個兒子果然都偏向了夏至的一邊。田氏心裏又多了顧忌。

  「是不是你爺給你錢了?你爺給了你多少錢?」田氏又問夏至。夏至說能賺錢,可一個小丫頭能有什麼賺錢的本事。田氏認為,夏至籠絡住了後院的夏老爺子,是夏老爺子給了夏至錢,所以夏至才那麼有底氣。看看夏至對小黑魚兒的好,她就更加認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爺是給了我幾個錢,我都花了。」夏至回答。

  田氏見問不出什麼來,又想想夏至給她的那些錢,最後也沒有為難夏至。她換了一個話題問夏至:「你啥時候會發豆芽菜了?」

  如果不是晚上炒了豆芽,她還沒發現夏至發了一小缸的豆芽菜。

  「就是最近學會的。」

  「跟誰學的?」

  「趕集的時候問了人家幾句,回來試試,就發成了。」

  田氏沉默了半晌,臉上神色陰晴不定的。她自己還沒發覺,這次回來,面對夏至她沉默的時候越來越多。但她心裏已經隱隱有了危機感。

  這個家,似乎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家了。

  「挺晚了,要不都歇了吧。」夏橋說了話。

  「歇了吧。」田氏面無表情地說。

  夏至這才回西屋歇下了。田氏沒罵她,也沒數落她,但是她知道田氏不高興。至於為什麼不高興,她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她和田氏的約定能讓田氏攢更多的錢貼補娘家,但卻不能保證田氏高興。管她呢!

  轉天,又是一個大晴天。

  吃過了早飯,夏橋就帶著小樹兒去割草挖野菜,夏至沒和他們一起去。如今兄妹三個也有了大略的分工,粗重些的活計就由哥兩個包了。這是夏橋的提議,小樹兒也沒意見。田氏倒是說了兩句,但是兄妹三個都沒往心裏去。

  夏至做了一會針線,看著露水差不多幹了,就到前面的菜園子裏,下坎還有後院西牆外的園子拔草,侍弄花木和番椒。

  因為侍弄的勤,雜草並不多,但等夏至都做完的時候,也已經快到晌午了。

  路過後院門前,夏至往裏面看了一眼。後院院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夏至想了想,就進了門。

  上房屋裏,夏老爺子、夏老太太和小黑魚兒都在。原本這個時候應該在這裏的田來寶自然不見蹤影。

  夏至一進屋,就猝不及防地被屋子裏的濃煙給嗆著了,咳嗽起來。

  「跟你說別抽這老些煙吧,看把十六都給嗆著了。」夏老太太就數落夏老爺子。

  夏老爺子這才放下煙袋說不抽了。

  「這一上午的工夫,都數不清抽了多少袋煙了。」夏老太太打了水,讓夏至洗手,問她,「下地啦,還是幹啥去了?」

  「沒下地,就拔了園子裏的草。」夏至回答。

  「十六啊,我攢了點兒糞,下晌給你那些花兒啊,番椒啥的苗上吧。」夏老爺子就說。

  「那敢情好啊。」夏至也沒推辭,就走過去跟小黑魚兒一塊坐了。

  小黑魚兒正在看書,有些心不在焉的。夏至就小聲問他怎麼沒出去玩。

  「你爺不讓出去。」小黑魚兒不滿地瞄了夏老爺子一眼。

  夏至就往東廂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夏老太太瞧見了,走過來低低的聲音告訴她:「都在,誰也沒出去。」然後還歎了一口氣。

  這會工夫,夏二叔就慢慢蹩了進來,蔫頭耷腦地在炕沿上坐了。

  夏老爺子沒好氣。

  「爹……」

  「趕緊給五月做門親吧。」夏老爺子開口。這是他幾乎一宿沒睡想出來的唯一的辦法。

  「說的是容易,可這一時半會哪兒找合適的去。況且說了,咱五月也沒幹啥,田三奶奶那張嘴……,咱得找他們說道說道。」夏二叔氣憤憤的。

  「咋說道?我是沒臉往老田家去。要去你們自己去。」夏老爺子毫不猶豫地說。

  「爹……」要是他們自己敢去,哪還用來找夏老爺子。

  「我沒這個臉。」夏老爺子依舊黑著一張臉。

  夏二叔就看夏老太太。

  「老爺子,要不……」夏老太太只得開口。

  夏老爺子立刻打斷了她的話,聲音非常嚴厲:「這沒你的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11 AM


第八十二章 義氣

  夏老爺子心情不好,有些遷怒夏老太太了。夏老太太轉身就出了屋。夏老爺子回過神來就有些後悔,看著夏二叔越加心煩。

  「該幹啥幹啥去吧。那地裏頭你不去看看,都要放荒了。」

  將夏二叔打發了出去,夏老爺子就歎氣。

  「爺,你別跟我奶發脾氣啊。」夏至就笑著跟夏老爺子說。

  「我不是沖著你奶。哎,你二叔這一股啊,太不讓人省心了。」夏老爺子歎著氣說。跟夏至說話,他的語氣就緩和了下來。

  夏老太太挑門簾子走進來,「你也就能拿我撒氣。」顯然是聽到了夏老爺子方才的話。老兩口子一點兒小齷齪,就這樣一人一句過去了。

  夏至笑了笑,她就知道夏老太太沒走遠,故意提著夏老爺子說了一句。要不然憑夏老爺子那個脾氣,是肯定不會跟夏老太太服軟。老兩口因為這點兒事,只怕還得彆扭上一兩天。

  當院就有了動靜,夏至往外面看了一眼,就看見夏二叔扛了鋤頭出去了,然後是夏柱和夏楊,最後,夏二嬸帶著五月和七月也往外頭去了。

  不知道這一家子打算上哪兒去。

  夏老爺子也瞧見了,又歎了一口氣,然後回過頭來跟夏老太太和夏至說話:「這要是跟老錢家的親事成了,哪能有這一出!現在可好,就算我有臉回頭跟他錢叔再提這個事,人家也肯定不願意。」

  「爺,這事你別太往心裏去。田三奶奶那個人的脾氣大傢伙都知道,過兩天這事就淡了。」夏至勸夏老爺子。

  「十六,你還小。人言可畏啊。自家人不爭氣,我要出頭也挺不直腰板兒。」夏老爺子搖頭。

  「我去找來寶。」小黑魚兒就說。

  夏老爺子沒說話,只看了看夏至。小黑魚兒要是往田三奶奶家裏去,只怕就能跟田三奶奶吵吵起來,那樣可就不好了。

  夏至看明白了夏老爺子的意思,她笑了笑:「咱不用去。來寶現在應該沒空,有空他肯定就來了。」

  「十六,你是說……」夏老爺子並不像夏至這麼有把握。

  「爺,我們跟來寶一塊玩了這些天,他的性子我還算了解。」田來寶精明會來事兒,本性也不壞。就算是五月做出什麼來,田來寶也得看她和小黑魚兒的面子。何況五月應該沒機會做什麼,只是言談舉止間露出些影兒來。田三奶奶眼睛裏不揉沙子,估計之前還聽到些風聲,她又不是講理的人,所以就罵了五月。

  田來寶知道這件事,肯定會覺得過意不去,現在估計正勸著田三奶奶呢。另外,田家其他人,尤其是田富貴做事很體面。他得給夏老爺子面子。

  安撫住了田三奶奶之後,田來寶應該就會來了。

  「有我老叔的面子呢,來寶這個義氣應該有。咱們待他不差!」夏至篤定地說。這些她早就想到了,卻沒當著夏二叔的面說。就讓他們多煩煩吧,吃了這個教訓,以後學乖些也是好的。

  小黑魚兒覺得夏至說的挺對:「咱看來寶咋辦,我想著他也不能對不住我。」

  直到晌午,田來寶也沒來。夏至回家,就看見夏二嬸帶著五月和七月正坐在炕上跟田氏說話。不知道夏二嬸怎麼想的,她竟然想要田氏出面往田三奶奶家去。

  「……大嫂,你平時最疼五月。比疼自己親閨女都疼她。你不能眼看著她被人欺負冤屈。你是秀才娘子,田三奶奶不給別人面子,得給你面子。你去說說……,那幫碎嘴子,往後還不知道咋嚼扯五月咧。」

  「他二嬸,不是我不疼五月,不肯幫忙。」田氏慢條斯理的,「咱們跟田三奶奶家沒交情啊。這個事要解決,還是得找老爺子。老爺子認識人廣,他出頭,啥事解決不了。」

  「我們求他爺來著,他爺不肯去,還把我們給罵了個夠嗆。他爺的脾氣,大嫂你也知道。大嫂,你疼疼你侄女。……這一大家子,就咱們是最親的。你是五月親大伯娘,別人看笑話,大嫂你不能啊。」夏二嬸央告田氏。

  田氏雖然在某些事情上糊塗,但其餘的時候都是個聰明的人。她當然不肯這個時候去頂缸,所以不論夏二嬸怎麼央求,她都不肯應,只往夏老爺子身上推。

  夏至在東屋門口看了一眼,轉身就進了西屋。五月卻看見了她,咬了咬嘴唇,她就先下了炕,然後招呼夏二嬸和七月。「娘,七月,咱回吧。我大伯娘人家有打算。」

  田氏立刻就不讓了:「我有啥打算啊?五月你這個小丫頭,我平時白疼你了。」

  夏二嬸見求田氏無望,也拉下臉來,帶了七月跟在五月後面走了。

  田氏就從東屋出來站到堂屋裏說話:「咱又把你二叔家給惹了!他們我還不知道,對他們千般好,有一回不是,以前的好就都沒了。……還想拿我當傻子支使!」

  夏至在屋子裏沒說話,她算是看透了,這就是田氏和夏二嬸之間的妯娌情誼。

  田氏說了這些話似乎還有些不足,乾脆挑門簾子進了夏至的屋。「五月自己討沒臉,大傢伙背後說她,你也跟著吃掛落。我看五月是柔奸心,夏至啊,你往後離她遠點兒。」

  「哎。」夏至漫不經心地應了,低頭繡荷包。

  田氏在炕沿上坐了一會,也不知道她想到什麼,臉色就越來越難看。「五月這討債鬼!」罵完了這句話,田氏還狠狠地瞪了夏至一眼才轉身出去。

  晌午吃飯的時候,夏至就發現,田氏將要給她做的那條裙子收了起來。看來她是想明白了,出了五月這件事,夏至和田來寶也不可能了。所以,裙子就沒必要給夏至做了。

  夏至也不放在心上,歇了晌依舊往後院去,放了桌子跟小黑魚兒一起描紅寫字。她肯用功,而且前世還有一些功底,大字已經寫的有些模樣了。就是繁體字寫起來比較費勁兒,有些字的內涵和外延還和後世的不大一樣,望文生義要不得。

  但是夏至對自己的要求也不高,她不科考,也不打算把自己培養成才女。但是字要寫的漂亮些,這也是修身養性。

  夏至在寫字上最用心。

  夏老爺子本來挺煩的,但是看著小兒子跟孫女認認真真地寫字,他的心情也跟著漸漸寧靜了下來。別的兒孫不省心,但眼前這兩個心尖尖上的是好的呀!

  這麼想著,夏老爺子的臉上就帶了笑。夏老太太在一邊瞧見了,也抿嘴笑了笑,然後就看到有人進了當院。

  「哎呦,好像是來寶那個孩子來了。」夏老太太驚叫了一聲。

  夏老爺子連忙往外面看,然後也變了臉色:「是來寶。」

  田來寶是一個人來的,這次也沒帶小書箱。夏老太太忙著端了茶水和點心上來,然後跟夏老爺子使了個眼色,老兩口就出去了,好給孩子們留空好好說話。

  事情顯然是按照夏至的話在發展,那麼這件事最好就是交給孩子們處理。

  「你咋才來,上午我等你半天。」小黑魚兒開口就抱怨田來寶。

  田來寶笑嘻嘻的:「我那不是不大好意思來嗎。」

  「那你現在咋來了?」夏至就問。

  田來寶依舊笑,「不好意思我也得來。」然後他才說,「我勸了我姥大半天,說的我口乾舌燥,嘴皮子都快磨薄啦。」

  「哎呀,那快喝水潤潤吧。」夏至把水端給田來寶,「只是說話?我還當你得撒潑打滾呢。」

  田來寶端了茶碗,臉上露出苦笑來:「十六,你咋知道的。你是不是看見啦?」

  「還用得著看啊,一猜我就猜出來了。得了,知道你不容易,勞苦功高。說吧,結果咋樣?」

  「要是沒說好,我也沒臉來找你們啊。」田來寶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說道。

  小黑魚兒立刻眉開眼笑,抬手在田來寶的肩膀上就拍了一巴掌:「來寶,我和十六沒看錯你。夠義氣。」

  「那肯定得夠義氣。」田來寶還是苦兮兮的,「我誰也不看,我也得看著老舅和十六。……我姥那個脾氣怕是改不了了。不過,往後她不會再說啥了。那天的幾個人我大舅也都遞了話。」

  夏至微微點頭。影響已經造成,但只要根子上斷了,不會擴大,慢慢也就淡化了。對五月的影響依舊會有。再加上夏老爺子的好聲望,夏家其他的女孩都不會被牽連。

  「咱還跟以前一樣,老舅,十六,你們往後可不能不搭理我。」田來寶看見夏至和小黑魚兒都臉上帶笑,他還特意可憐巴巴地這麼說了一句。

  「咱們是好朋友,這個不能變。」小黑魚兒一口應承,讓田來寶儘管放心。

  田來寶就看著夏至。

  「你夠義氣,難道我們就沒義氣。再者說,我們是那樣是非不分的小氣人嗎?」夏至笑了笑,意有所指,「要真是那樣,我們早就不理你了。」

  田來寶無話可說,只能點頭說是。夏至和小黑魚兒都不圖他什麼,要不是真心對他好,拿他當朋友,只憑一個田三奶奶,他們就會對他敬而遠之了。

  「老舅,十六,我明天就得回府城了。」

  「這麼快?」小黑魚兒吃驚。

  「你爹娘接你來了?」夏至問。

  田來寶點頭說他爹娘都到了,在大興莊住一宿,明天就帶他回府城。「我明天就不能來了。」他就說捨不得夏至和小黑魚兒,還跟兩個人訴苦:「我這一回去,就得被看著念書,好苦啊……」

  住姥家這些日子,雖然也跟著夏至和小黑魚兒做些功課,但比起在府城的家裏,他簡直不要太自在。

  小黑魚兒很同情田來寶。「城裏有啥意思啊。你該伏天來,咱這河套發大水,可好玩了。田裏山裏都是好吃的好玩的。」

  知道田來寶要走了,夏至就到西廂房來找了臘月,又打發小夏林去給小樹兒送信兒。一會的工夫,臘月、夏林和小樹兒都來了,兄弟倆都捨不得田來寶,就是臘月也問了一句啥時候再來。

  「我也說不好。」田來寶又瞅瞅夏至,「得聽我爹娘的。我儘量爭取。你們啥時候去府城玩啊,你們府城不是有親戚嗎。一定要來找我。」

  他還留了他在府城的位址,然後怕夏至記不住,他還要了紙筆,把位址詳詳細細地寫了下來:「……這是我家,……這是我家的點心鋪子,比我家好找。你們跟店裏夥計說一聲,他就能帶你們來找我……」

  「來寶,等我去府城,我找你玩去。」小黑魚兒挺鄭重地答應了田來寶。

  田來寶連連點頭:「老叔,你記得帶上十六啊。」

  送走了依依不捨的田來寶,夏至就將田來寶的話跟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說。老兩口都鬆了一口氣。夏老爺子看夏至和小黑魚兒的目光越發慈愛,還帶了一點點的自豪。

  「我這老兒子和我這孫女,都是能頂門立戶的人。」年紀小小,就比他二兒子強了。夏老爺子心裏也想給夏二叔一個教訓,這些話就沒立刻跟夏二叔說。

  轉眼又到了臨水鎮的集日,夏至早早起來剪了一籃子的花,然後匯齊了小黑魚兒和臘月,又將大青帶上,搭了夏老六的車來趕集。

  到了集上,夏至很快就將花都批給了上次那個小販,得了一百個錢。然後,幾個孩子就到玉器店來。她們太有辨識度了,一進店門就被小夥計認出來。

  馬大掌櫃出來招呼夏至。

  「我是來取珠子的。」夏至對馬大掌櫃說。

  「知道,知道。珠子都做好了。」馬大掌櫃依舊把她們讓進旁邊的小單間裏,然後將做好的珠子端出來給她們看。「本來還想替你串好了,又不知道你稀罕啥樣的。」除了磨好穿了孔的珠子,馬大掌櫃又做人情送了夏至兩條魚線,足夠她串珠子用的了。

  夏至表示感謝,將餘下的手工錢給了馬大掌櫃。

  「小姑娘,那塊瑪瑙石你帶來了沒有,打算要多少錢啊。」馬大掌櫃依舊對那塊瑪瑙石念念不忘。

  夏至笑了笑,「那塊石頭我挺喜歡,打算自己留著玩一陣,等以後吧,或許……」這麼笑著告別了馬大掌櫃出來。

  幾個孩子就打算在集上逛一逛,迎面卻碰見了村子裏的人。

  「……趕緊回家去吧,你們家裏來人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14 AM


第八十三章 表哥來了

  夏至就問是誰來了。那人也說不清楚,著急忙慌地走了。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都想不出家裏是來了什麼人。

  「咱們還是先回去看看吧。」夏至想了想,就說,「趕集啥時候都行,萬一家裏有事呢。」

  小黑魚兒和臘月都點頭。他們就往回走,半路上搭了一段車,回到大興莊的時候時辰還早。後院的門口果然停了一輛轎車。車子已經卸了,拉車的大青騾被拴在旁邊,正低頭吃著草料。

  「是你大姑來了!」小黑魚兒驚喜地叫了一聲,原來他一眼就認出了這車是夏大姑家的。離過節還早,夏大姑這個時候回來,事先也沒通知一聲,這是比較突然的,所以他們聽人說家裏來人了,誰都沒有想到夏大姑身上去。

  夏至就先回家放籃子。

  田氏、夏橋和小樹兒都在。

  「回來啦?花兒賣了多少錢?」田氏問夏至,手裏在納著鞋底子,已經沒有繼續做那條裙子了。

  「夠花幾天了。」夏至簡單地回答,「後院我大姑來了,咱們不看看去?」

  田氏見夏至不肯告訴她賺了多少錢,她的心裏就帶了氣。又聽夏至說到夏大姑,她就冷哼了一聲:「來就來,我是大嫂,該她來看我,不是我去看她。」

  田氏知道夏大姑來了,不僅自己沒去看,還看住了夏橋和小樹兒,也不讓兩個孩子過去。

  夏至覺得田氏這麼做簡直沒來由。「大姑遠來是客,娘你何必計較誰來誰去的。你說是嫂子你不去,總得讓我哥和小樹兒過去說個話。」

  「你這大姑大姑叫的還挺親,那是你啥大姑啊!」田氏剜了夏至一眼。

  夏至都懶得和她說話了,她只問夏橋:「大哥,我要過去,你去不去?」

  夏橋就看田氏,田氏扭過頭沒理他。這個態度還算好,起碼沒有明著攔他不讓他去。夏橋猶豫了一下,就說要跟夏至一起去。「我去說句話就回來。」這句話是跟田氏說的。

  「你們都有主意了,愛幹啥幹啥,還用得著問我!」田氏冷笑著說。

  夏橋跟了夏至出來,還回頭看了田氏一眼,看樣子心裏壓力還挺大。小樹兒就沒啥壓力,高高興興地給夏至做小尾巴。

  一個少年站在後院門口,正看著大青騾吃草料。少年看樣子十四五歲的年紀,身穿一套紫色的杭綢褲褂,長眉細眼,面容白皙,人長的瘦瘦高高的。

  他抬起頭來,正看見夏至幾個人,面上就帶了笑:「大橋,十六,小樹兒。」

  「長生哥。」夏橋忙叫了一聲。

  夏至和小樹兒也都跟著喊長生哥。原來這少年就是夏大姑的兒子,名字叫做郭長生。郭長生今年十五歲,每次夏大姑回娘家他都跟著。

  「長生哥,你趕車來的?我給你看著牲口,你進屋歇著吧。」夏橋就跟郭長生說道。

  「是我趕的車,家裏有事走不開,你大姑父沒來。……牲口不用特別看著,我就出來看看。咱都進屋說話去。你大姑看見你們肯定高興。」郭長生說著,就領著大家進了院子。

  郭長生笑起來有些靦腆,跟夏橋還挺說的來。

  上房屋子裏,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正陪著夏大姑坐著說話,小黑魚兒也在旁邊,正將頭靠在夏大姑的懷裏嘿嘿地樂。

  夏至幾個進來,夏大姑明顯有些吃驚,同時也很高興。幾個孩子叫了大姑,就各自找地方坐了。

  「大橋和小樹兒都長高了。十六越來越水靈。」夏大姑打量著幾個孩子,笑著說道。

  「大姑和大姑父身體都挺好?」夏橋在地下挺直腰板地坐著,問候夏大姑和郭家姑父,「聽長生哥說大姑父有事脫不開身。」

  「我和你大姑父身體都挺好的。」夏大姑笑著回答,「是鋪子裏有事,他實在走不開。估計過節的時候都來不了,所以我提前回來看看。」

  說話的意思是家裏有要緊的事,過節都來不了,她帶著兒子提前回娘家看望。

  夏大姑沒說家裏是什麼事,夏橋也沒詳細打聽。趁著說話的空隙,夏至在旁邊仔細打量了夏大姑。夏大姑三十多歲的年紀,白皮膚大眼睛,頭髮烏黑濃密,身量高挑豐滿,顯而易見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美人。

  別說年輕的時候了,就是現在也是個美婦人。

  她說話聲音很柔和,一些表情和動作跟夏老太太很像。

  小黑魚兒見夏至來了,就招呼夏至上炕坐著。夏大姑跟夏橋說著話,就多看了夏至兩眼。

  「十六和小龍對脾氣,好的一個人似的。」夏老太太就說了一句。

  夏大姑對夏至笑了笑,笑容越發溫暖真摯。「我看十六好像有些變模樣了,以前就好看,現在更招人稀罕了。」

  夏至上炕坐著,這才發現夏大姑身邊還坐了一個人。

  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姑娘,大眼睛,穿著桃紅色的妝花襖裙,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著。她不出聲,方才還被小黑魚兒給擋住了,所以夏至沒看見她。

  「珍珠,還不叫人。」夏大姑對小姑娘說道。

  夏大姑嫁進郭家,生了一兒一女。這就是她的小女兒,小名叫做珍珠,今年才十一歲。郭珍珠看了一眼夏大姑,才有些不情不願地開口喊了哥哥姐姐,聲音嬌滴滴的。

  夏大姑這個女兒養的很嬌,看她取的名字就知道了,真是被當做掌上明珠一般。

  「珍珠啊,好好跟你老舅還有你四姐玩。」夏大姑囑咐了女兒一句,又寒暄地問起田氏來。

  夏橋和夏至都說田氏很好。夏大姑也就沒多問了。

  這會工夫,夏二叔一家和夏三叔一家也都走過來跟夏大姑見面、說話。夏老太太就下了炕,帶著夏三嬸開始準備飯菜。

  屋子裏人一多,郭珍珠的臉上就顯出不耐煩的神色來。

  「珍珠妹子,咱們出去玩會吧。」夏至就提議。夏大姑在一邊瞧出女兒是嫌人多了,也說讓她出去逛逛。

  郭珍珠似乎是想了想,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然後就沖夏大姑搖了搖頭,她哪里都不願意去。夏至就瞧出來,小姑娘恐怕不只是認生,她還嫌鄉下地方髒,所以只肯陪著母親在炕上坐著。

  屋子裏人多,夏至就從上房屋中出來,到大門口站住了。

  五月、七月一會的工夫也走出來,看見夏至在大門口,兩個人也跟過來,在夏至身邊站了。姐妹倆小聲地議論起郭珍珠的穿著打扮。

  「……頭上那金簪子過年的時候來還沒有呢,應該是新買的。」

  「她身上穿的裙子是妝花料子,鎮上都沒有賣的,上次聽娟子姐說做一身衣裳得好幾兩銀子……」

  兩姐妹倆議論了一會,五月就問夏至:「十六,珍珠跟你說話了沒有?」

  「說了呀。」夏至回答。

  「珍珠都沒搭理我們。哎,我們跟四姐比不了,四姐現在是爺奶跟前的紅人。」七月就憤憤不平地說道。

  夏老爺子要給二兒子一個教訓,但終究心軟,看不得兒子和孫女整天愁眉苦臉的。只過了一天,他就把沒事了的話告訴給了夏二叔。再加上田來寶回了府城,事情漸漸平息。五月和七月雖然還不大往外面去走動,但是在家裏卻已經恢復了活泛氣兒。

  有些話,姐妹倆自己說這還覺得不足,就想著跟夏至說說,爭取夏至的同盟的意思。夏秀才和夏二叔是一母同胞,在她們看來,在某些事情上,她們和夏至是天生的同盟。

  夏大姑不是夏老爺子生的,是夏老太太帶來的孩子。她到夏家的時候只有六七歲,在夏家養了十年,由她親爹那邊的親戚牽線,嫁給了府城裏開雜貨鋪的郭姑父。

  郭家是府城裏的老戶,幾代人經營起一個小雜貨鋪,算是城裏很普通的人家。

  夏大姑長的好,而且很會為人處世。她嫁進郭家之後,小雜貨鋪的生意越來越好,近兩年還擴大了鋪面,每年有百兩銀子的出息。因為這個,夏大姑還有了一個旺夫的名聲。

  可以說,郭家的日子是近幾年才興旺起來的,在府城裏算得上是小康之家。而在莊戶人家的眼睛裏,郭家的吃穿用度就很了不得了。

  五月和七月看著珍珠的穿著打扮就有些眼紅,所以出來跟夏至說這些話。

  夏至也覺得珍珠小姑娘並不是個隨和親切的人,但她對五月和七月的酸話更不能苟同。所以,她只單單地說:「她也就跟我打了個招呼。和咱們不熟認生唄,本身又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你們亂扯什麼紅人啊,是對她有意見,還是對我有意見啊?」

  五月和七月都知道,田家的事情平息,其中有夏至的功勞。而且這姐倆心底裏還真有些懼著夏至。

  「十六,你可別多心。我們哪能對你有意見啊。」五月連忙就說道,「你肯定看出來了,珍珠瞧不起咱們。」

  「少說兩句吧,就你心思多。」夏至瞟了五月一眼。

  七月回頭看見長生和夏橋走過來了,就連忙扯了扯五月的衣袖。五月會意,當下就換了話題。

  「你們幾個咋在這站著?」夏橋走到她們跟前問了一句。

  「屋子裏人多,我們出來,讓我爺和大姑他們好說話。」五月立刻就笑道,然後還問郭長生,「長生哥是不是覺得屋子裏悶?在這坐會吧,這敞亮,還蔭涼。」

  面對郭長生,五月的機靈和會來事兒就體現出來了。

  老夏家大門內兩座大門垛,上面畫著五穀豐登彩畫,年深日久已經有些模糊了。但在門垛下頭乘涼還是很愜意的。

  夏橋陪著長生,大家就一起在門垛下的石墩上坐了。

  五月就嘰嘰喳喳地跟長生說話,先是說長生辛苦了,問他早上是什麼時辰出來的,然後又問道郭姑父。因為郭姑父忙著鋪子裏進貨的事情不能往大興莊來,五月自然而然地又問起了郭家雜貨鋪的生意,然後漸漸涉及郭家日常生活。

  簡直比查戶口還嚴密仔細。夏至瞧了五月一眼,覺得五月年紀雖小,卻已經深具七大姑八大姨的技能本領了。

  長生挺老實,從他的回話中夏至也瞭解到一些事情,比如說長生自小也是念書的,但是念的不好。郭姑父送他去念書也沒指望他考功名,也就是多認識些字,懂得文理,以後接掌雜貨鋪能看賬什麼的。

  長生的盤算已經打的很好了,而且已經開始幫著父親料理雜貨鋪的事情。

  說起料理雜貨鋪的事情,難免就帶出來一些人情來往,吃穿用度等,聽得五月的眼睛就越來越亮。她一邊跟長生說話,一邊指使身邊的七月:「去把咱家新做的那紅色的墊子拿來,給長生哥墊上坐著,省的冰著。」

  七月也愛聽郭長生說話,就不樂意動彈。五月悄悄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又避著人瞪了她一眼。七月這才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去了,一會的工夫回來,就拿了塊桃紅色小花布的墊子。

  這布料子夏至看著眼熟。

  五月忙就起身,從妹妹手裏接過墊子給郭長生。「長生哥,你看我們粗心大意的。這墊子是新做的,長生哥別嫌棄。」

  郭長生不像他妹妹,他真沒那麼多講究。不過五月把墊子送到他面前來,他也連忙站起來說不要。「五月,你自己墊著吧。我不用。」。

  「長生哥還跟我客氣啥。」五月咯咯地笑,拿捏著勁兒,俯身把墊子給長生鋪在了石墩上。因為她站的跟長生很近,長生也沒防備,她俯下身的時候,幾乎撲在長生的懷裏。好在她很快就站了起來,但長生還是鬧了個大紅臉。

  接下來,五月再問他什麼話,他就有些支支吾吾的了。五月就咯咯地笑個不停,很是快樂,不時從眼皮子底下斜瞟長生一眼,讓少年越發的手足無措。

  夏至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她跟著也有那麼點兒不自在了。她就站起身,跟長生說了一聲,就出了大門。剛出大門口,夏至就看見自家牆頭有個腦袋,忽的一下就縮了回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16 AM


第八十四章 表哥來了(二)

  夏至的嘴角抽了抽,慢慢地走回家來。田氏坐在炕沿上,手裏拿著納了一半的鞋底子。夏至在堂屋瞧了她一眼,也沒說話,就要往西屋去。田氏早瞧見了夏至,就等著她回來說話,見她並不理會自己,一雙眼睛就立了起來。

  不過,她想了想,並沒有發作,只是招呼夏至:「夏至,回來啦?」

  「嗯。」夏至答應了一聲,繼續往西屋走。

  田氏忙放下手裏的鞋底子,「夏至,過來,娘問你幾句話。」

  夏至無法,只得走回東屋,在田氏跟前站了。田氏就招呼她坐下:「你坐下,跟娘好好說說。你咋回來了?」

  「跟我大姑問過好了。後院忙忙亂亂的,我就回來了。」夏至回答,她偏就不說跟五月、長生大傢伙在後院門垛下坐著嘮嗑的事。

  「長生跟著你大姑來了,是不是?」田氏又問。

  「嗯。」夏至點頭。

  田氏就覺得跟夏至說話費勁兒。她恨恨地瞪了夏至一眼:「夏至,你還當我是你娘嗎?我這幾天咋地你啦?跟我說句話都不樂意了!」

  這是田氏要爆發的前兆。

  夏至見好就收,她問田氏:「娘,你究竟想問啥啊?」

  「我想問啥,我還不就是為了你?」田氏就細細地問了夏至在後院的所見所聞,夏至揀能說的說了一些。田氏的臉上露出深思的神色,然後突然問了夏至一句:「長生定親了沒?」

  「這我哪知道啊。誰也沒說這個事兒。」夏至就道。

  「我要你有什麼用!」田氏恨鐵不成鋼。「你看看人家五月……」話說了一半,她就覺得說走了嘴,忙就頓住了。

  「你二叔那人可是個人精。五月那丫頭就隨他。他們轉的倒快!」田氏一連說了幾句,說的夏至一頭霧水。

  「娘,沒事我做針線去了。」夏至就想走。

  「別走,我還有話跟你說呢。」田氏攔住夏至,「田來寶回府城了,說啥時候再來了沒,請你們去他家了沒?」

  「沒。」夏至乾脆俐落地回答,她知道田氏的心思,因此又故意說道,「來寶是他爹娘接回去的。對了,娘,你說你跟來寶的娘好,來寶他娘回來接他,知道他總上咱家玩來,為啥沒來看看你?」

  田氏的臉上就是一紅。那些話是她哄田來寶的,沒想到被夏至記住了。因為不自在,她的神色就嚴厲了起來:「我是誰人家就要來看我?你爹要是個舉人,是個縣官,你看她來不來!」

  這個天衣無縫的邏輯,夏至也是無語了。

  田氏發洩了一通,心裏好受了一些。她自己心裏也明白,不論五月那邊怎麼出醜,田家應該是根本就沒看上夏家的門庭。她心裏想著的夏至和田來寶結親的事,只怕是沒什麼希望了。

  而夏二叔一家只怕比她想的更明白,就看五月對待郭長生的態度,那是正常表妹對待表哥的態度嗎?五月那小丫頭分明是在勾引郭長生。

  沒錯,方才隔著牆偷窺的人,正是田氏。

  她不肯好好地往後院去,卻在幾個孩子走了之後,自己走出門往後院張望。後來聽見後院門內說話聲,她乾脆躲在牆內,翹起腳來偷看。結果就讓她看到五月是怎麼用眼神勾搭長生的了。要不是夏至突然走回來,她怕被夏至發現,她還打算繼續偷看的。

  郭姑父家的日子雖然不如田來寶家,但也算得上有錢,比普通人家強多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想讓夏秀才向夏大姑借錢。她認識的所有人家之中,也只有夏大姑能一次拿出一兩百的銀子。

  五月顯然是看上了郭長生,應該還是夏二叔和夏二嬸的授意。

  田來寶那邊希望渺茫,但是郭長生不同。有夏大姑這層關係,郭長生應該是很容易就能抓在手裏的。田氏暗恨自己念頭轉的慢了,落在了夏二叔的後面。同時也恨夏至不爭氣,沒有五月心眼多。

  夏二嬸是跟她說過的,想五月能嫁個有錢的人家,以後自己日子好過不說,還能多貼補貼補娘家。她何嘗沒有這樣的想法。而且在她看來,她家比夏二叔一家更需要貼補。

  夏橋已經十四歲,眼看著就要說親。可這些年家裏的錢都被她貼去了娘家,她和夏秀才手裏一文錢的積蓄都沒有。他們同時還要攢錢、借錢給大寶娶媳婦。加在一起,沒有三四百兩銀子只怕是不成的。

  他們上哪里去找這三四百兩的銀子,賣了夏至都不夠的。

  可如果夏至能嫁個有錢的人家,那就不同了。就比如她,雖然夏家不算富貴,一點點地擠,一點點地爭,這些年她也貼補了娘家不少。

  如果夏至嫁了富貴的人家,一切的問題都解決了,不僅她娘家那邊的事情好辦了,以後兩個兒子娶媳婦等一應大事也都有了著落。

  郭家不算十分富貴,但是擠一擠,這些事情還都能辦成。而且還有夏大姑的關係,以後夏至要顧娘家就更方便了。

  就算閨女有心思顧娘家,若是公公婆婆厲害,那也是有很多難處的。在這一點上,郭長生明顯優於田來寶。

  「夏至啊,你看長生這個孩子咋樣?」越想心裏越高興,田氏竟然和顏悅色起來。

  夏至不知道田氏這一會的腦洞已經開上了天,她覺得田氏今天非常奇怪。「我看人家挺好。娘,你又要打什麼主意?」夏至以為田氏要給後院找不自在,想從郭長生身上下手。

  「夏至,你回去,把長生那孩子叫過來給我看看。」田氏就吩咐夏至。

  「啊……」夏至漫應著,其實並不打算叫郭長生,她先擺脫了田氏再說。她剛剛起身,夏橋就回來了。田氏忙就招呼夏橋:「咋回來了?不陪著長生說話?」

  「在後院待了半天了。長生就跟五月說話,我也插不上嘴,就回來了。」夏橋老實地回答。

  田氏心裏就發急,覺得自己的孩子都沒有人家的孩子心眼多。「長生和五月有啥說的。我看五月那個樣子很不好。你做大哥的,就該說她,也該顧些廉恥。」

  夏橋其實也是覺得異樣,有些尷尬了才回來的,但聽田氏說到廉恥,他還是驚了一驚,覺得田氏說的有些過。

  「娘,五月咋樣,都有二叔二嬸,輪不到我管。」

  「你這個孩子!」田氏又是氣又是無奈,然後就想到了小樹兒,「小樹兒呢,跟長生在一塊嗎?」

  「小樹兒跟老叔上河套玩去了。」夏橋告訴田氏。

  「就知道玩兒!你們一個個的,都是屬木頭疙瘩的!」田氏指著夏橋和夏至,然後吩咐夏橋,「去,把長生領過來,我跟他說說話。」

  「娘,我大姑來了,你連過去看一眼都不肯。現在張嘴就讓我哥領長生哥過來。娘,你要真想看長生哥,你就不能走到後院去,大傢伙瞧著也好看點兒。」夏至忍不住勸田氏。

  「你懂啥?」田氏不以為然,她還數落夏至,「咱對你大姑有恩。她一輩子都報答不完。」

  「咱對我大姑有什麼嗯?」夏至問。

  「你大姑是你奶帶來的。來的時候就隨身的衣裳,啥也沒有。是老夏家把她養活那麼大,還給她成了親。這不是天大的恩德?!」田氏說的理所當然。

  夏至是真服了她了。就算是夏家對夏大姑有恩,但她這個媳婦,而且還是根本不把夏家老兩口放在眼裏的媳婦,她憑什麼把這份恩算在她的頭上?她哪里來的底氣,認為別人就得對她低聲下氣!

  還是那句話,田氏有她無懈可擊的一套邏輯。她的世界,夏至表示理解無能。

  夏至是不理會田氏,但是夏橋被田氏說了兩句,就聽了田氏的話,往後院去了。不過他很快就回來了。他告訴田氏,長生已經不在後院門口了。快到吃飯的時辰了,後院上房準備好了飯菜,就要開飯了。長生應該是回去吃飯了。

  這麼說起來,田氏還沒開始準備晌午飯呢。

  夏至也沒說什麼。上次請客都是她做主張羅的飯菜,之後田氏就不大高興,似乎覺得家裏主婦的權力被夏至篡奪了似的。從那天以後,夏至就不再張羅飯菜,都聽田氏的。田氏讓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那就等他們吃完飯,你再過去。」田氏就囑咐夏橋。

  這個時候,就聽後門簾子響。大青先竄了進來,小黑魚兒跟在大青後頭。

  「十六,你爺讓你上後院吃飯去。」小黑魚兒進門來,就招呼夏至。

  夏至瞧了瞧田氏。

  田氏的臉上就不大好看。她問小黑魚兒:「就叫夏至,沒叫大橋嗎?」

  「大橋就在家吃吧,十六跟我走。」小黑魚兒說著就來拉夏至,「桌子都放上了,就等你了,十六。」

  「夏至也不去。」田氏就沉了臉說道。後院有客來讓孩子過去吃飯,這不是單純的一頓飯的事,這是身份和體面。這樣的體面要給也是給大橋,怎麼能給夏至。田氏覺得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這事做的不對。「小龍,你是不是聽錯了。老爺子叫的是大橋吧。」

  「就叫的是十六。」小黑魚兒掃一眼田氏,他很不耐煩。田氏回來了,果然就對夏至不好。「反正我要帶十六走。你不樂意也不行。」

  「我的閨女,我還管不了了?」田氏立刻火冒三丈。

  「娘,你老忘記咱們的約定了。」夏至不溫不火的。

  夏橋眼看著幾個人就要吵起來,他趕忙攔在中間。他勸田氏,「娘,我在家跟你吃,我不上後院去。讓十六去吧,十六能幫著做菜幹活,還能陪著我大姑和珍珠。」

  田氏不應,作勢還要打夏至,當然是被夏橋給攔住了。田氏和後院處的挺僵,也禁著孩子們不跟後院親近。以前後院有客來,可是從來沒來這叫過哪個過去吃飯的。這是第一次。田氏心裏其實有些得意。

  但後院抬舉的不是兒子,而是夏至,她就不是滋味了。所以她要發作,一方面是不想逞了夏至的臉,另一方面是告訴後院這個家誰做主。

  可眼瞧著自己說話不管用,閨女還罷了,兒子也不分好歹地攔著她,田氏心裏又恨又氣餒。

  「十六,咱走。」小黑魚兒瞪了一眼田氏,拉著夏至就走。

  「娘,大哥,我走啦。」夏至跟田氏和夏橋說了一聲,就跟著小黑魚兒走了。

  田氏最終並沒有再去攔夏至。等夏至出了門,她才低聲的罵:「小丫崽子,往後要是成了氣候,她眼睛裏還能有誰。想指望她,只怕不能夠!」

  雖然是這麼罵,但是心裏頭畢竟還存著念想。夏至給出的條件太誘人。

  這就是她為什麼沒有死攔著夏至的緣故了。再者,如果有什麼事,她還想著夏秀才能從夏大姑那裏借錢呢。

  往後院走,小黑魚兒還在為夏至憤憤不平。夏至倒是挺淡然的。田氏不蹦躂,不作妖那就不是田氏了。田氏作田氏的,她不往心裏去,該幹啥就幹啥就是了。

  後院上房,果然桌子已經放上了。夏老太太正往桌子上端菜,看見夏至來了,就笑著招呼她快點上桌。

  「奶,我幫你吧。」夏至洗了手,就要幫夏老太太端菜。

  夏老太太不讓她端:「跟你老叔上炕坐著去,陪著你大姑,還有你珍珠妹子多說說話。這有你三嬸,還有臘月,也沒啥活了。」

  夏三嬸和臘月果然都在堂屋裏幫著幹活。讓夏至吃了一驚的是,五月竟然也在。五月搶了臘月手裏的一碟菜端上桌,回過身來,就搶夏老太太手裏的菜。她笑吟吟的:「奶,你先上桌吧。這些活計讓我來。奶,你咋不早點兒招呼我,炒菜燒火啥的,我都能幹。」

  五月給夏老太太獻殷勤,今天的太陽難道是從西邊出來的?!

  夏至漆黑的眼珠微微一轉,她也不跟夏老太太客氣了,上炕就坐在了珍珠和小黑魚兒中間。珍珠挨著夏大姑坐著,長生的位子在夏老爺子身邊。

  五月瞧見夏至上了桌,她的臉色就微微變了變。然後,她就笑吟吟地招呼夏至:「十六,你先別急著上桌。你來幫姐把這幾個碗再洗洗。」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19 AM


第八十五章 席位之爭

  夏老太太在一旁聽見了,趕忙過來。她笑著告訴五月:「那幾個碗不用洗。五月啊,你快歇歇吧。這些活都不用你。」

  臘月更是飛快地走過來,從五月手裏把那幾隻碗接了過去。「五月姐,你回家歇著去吧。這些碗要洗也是我來洗。」

  一個兩個的都向著夏至。而且夏至一來就上炕坐著等吃飯了。她幫著忙活這半天,卻沒有一個人讓她。說不要她幹活,也是讓她回家歇著去。

  五月心中憤憤不平,但是要走又捨不得,只好厚著臉皮,依舊搶著幹活。

  所有的飯菜都端上了桌,夏老爺子和長生的面前還擺了酒。夏三嬸和臘月在堂屋收拾,就讓夏老太太趕緊上桌去吃飯。

  那邊就等著夏老太太上了桌才開飯呢。

  夏老太太跟三兒媳婦和臘月倒是沒什麼可客氣的。五月看出便宜來,忙就攙扶了夏老太太往屋子裏走。「奶你趕緊上桌吧,我大姑,還有我長生哥、珍珠妹子都等著你了。」

  這麼說著,她心裏有盤算。今天這頓飯,夏老爺子是不打算讓兒子們來做陪客了,只叫來了一個夏至。在夏家這些孫女裏頭,她年紀最長。有夏至的位子,就該有她的位子。就算夏老爺子他們沒有這個心,她就不走,扶著夏老太太上了桌,難道夏老爺子就能拉下臉來攆她走。

  夏老爺子不攆她,她就能留下來了。

  五月這樣,夏老太太就覺得挺尷尬的。就在這個時候,臘月突然走進來。她一把拉住五月:「五月姐,咱奶不用你扶。你要幹活,你跟我出來。」

  臘月不由分說,就把五月給扯出去了。

  夏老太太松了一口氣,上炕坐了。

  夏至在炕上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暗自發笑。難得臘月小丫頭今天潑辣了一回。所謂泥人還有個土性,臘月吃了五月太多次虧了,這次算是搬回了一城。

  那邊五月被臘月扯出去,到了堂屋就拉下臉來。這飯桌她是上不去了,自然也不會繼續留在堂屋裏跟著夏三嬸和臘月幹活。她冷哼了一聲,甩了手回東廂房去了。

  屋裏飯桌旁的人都沒因此受到影響,大傢伙一邊吃飯,一邊嘮些閑嗑。

  夏老爺子就問夏大姑:「不能多住些天啊?要不然把長生和珍珠留下住些天也行。」

  「爹,真不能住。」夏大姑笑著回答,「我這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抽出這兩天工夫來。……鋪子裏還要長生幫忙。……珍珠還小,她離不得我。」

  原來夏大姑說了,只能在娘家住一宿,明天就要回去。

  其實長生是真不能留下,他已經能幫上郭姑父的忙了。但是珍珠是個閒人,她應該可以留下的。可她卻是萬萬不會留下。

  珍珠不喜歡鄉下,不喜歡住姥家。這在夏家並不是什麼秘密。以前沒有珍珠的時候,夏大姑回來都能住上幾天。自打有了珍珠之後,在娘家最多就住一宿。

  珍珠不懂事的時候,就是哭,離開夏家她就不哭了。等她長大了些,懂事了,會說話了,哭是不哭了,但依舊不願意在姥家多待。

  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鄉下地方住不慣。

  夏大姑和郭姑父都很寵這個小閨女,她這樣,也只得隨了她。

  跟著親娘都不肯多住,讓她自己留下,那就更不可能了。

  「姥爺、姥姥,你們帶上我老舅,上我家住幾天去吧。」長生陪著夏老爺子喝了一盅酒,然後笑著說道。

  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讓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聽了,可比從夏大姑嘴裏說出來還讓老兩口高興熨帖。而且,長生這話說的還挺真心實意,不是客套話。

  「老了,哪兒也不去了。說實話,你們那城裏頭,我還真住不慣。長生啊,你有這心,姥爺就心滿意足了。」夏老爺子樂呵呵的,然後對夏老太太說,「要不,你就去跟閨女住幾天。你們娘兒倆一年到頭見面的日子都有數。」

  夏老太太又怎麼能扔下夏老爺子呢,而且,她也不大住的慣閨女家。

  「娘,要不你跟我回去。我們忙,你還能幫我照看照看珍珠。」夏大姑就說。

  夏老太太沒說話。珍珠其實跟她這個姥姥並不親,而且,郭家有服侍的下人,珍珠也並不需要她照看。她讓夏大姑吃菜:「多吃點,你愛吃家裏的乾豆腐。等明天你們走的時候,給你們拿上幾斤。」

  吃過了飯,依舊是夏三嬸和臘月幫忙收拾。夏至要幫手,夏老太太不讓,就讓她陪著夏大姑。

  「這些天見著你大哥了沒有?」夏老爺子問夏大姑。

  「沒有。大哥一直沒往我們那去。前幾天我打發長生給他舅送了一回菜。大哥估計也忙,這些天要開縣試了。」夏大姑回答。

  長生趕忙跟著說:「姥爺你放心吧。我那天看見大舅,大舅面色挺新鮮的,都挺好。」

  「嗯,那我就放心了。」夏老爺子點頭,他沒有告訴夏大姑和長生,他放心的不是夏秀才一切都好,他放心的是夏秀才終歸沒敢違逆他的話,沒有朝夏大姑借錢。

  夏老爺子和夏大姑聊些家常。長生就跟小黑魚兒和夏至說話。「十六,我看了你寫的字。寫的挺好。」

  「長生哥你不是笑話我吧。我才學著寫了沒多久,寫的真不行。」夏至笑道。

  「你學的時間短,這樣已經很不錯了。要是你早點兒學,有個好先生,現在管保比誰都強。」長生的話說的挺真摯的。

  「那我寫的就不好啊?」小黑魚兒就嗔道。

  「老舅也寫的好。」長生大笑,「老舅,我聽我姥爺和姥姥說,你明年就要上學了。」

  「嗯。」小黑魚兒點頭。

  夏大姑這個時候就轉回頭來:「十六聰明是隨她爹。小龍也聰明,就是貪玩。往後上了學,有先生管著就好了。」

  「四姐,你跟老舅學認字寫字啦?好學嗎?」珍珠雖不愛說話,但也有些好奇,就小聲地問夏至。

  「還好啦,不難的。珍珠,你沒學嗎?」夏至看了一眼珍珠一眼。

  「我哥學就行了。咱們學了也沒什麼用。而且,我覺得怪難的。」珍珠說著,就往夏至的手上瞧,「四姐,你學針線了嗎?」

  「你四姐什麼都會。你呀,也該跟你四姐學學。」夏大姑憐愛地對女兒說道。

  「四姐,你把做的東西給我瞧瞧嗎?」珍珠卻又接著說。

  「好啊。」夏至就回去把自己縫了一半的荷包拿過來給珍珠看。

  珍珠手裏捧著荷包,就看了半天。夏大姑在旁邊笑,接過荷包去看了,就對夏至讚不絕口,還跟女兒說:「這下你服了吧。」

  珍珠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就不大樂意。

  「我比珍珠年紀大,珍珠到我這麼大,肯定比我做的還好呢。」夏至就笑著說道。而且,她這個算是謀生的技能了,郭珍珠學這個卻是作為消遣,妝點門面。

  後面的話,她可沒說出來。

  郭珍珠就覺得夏至說的很對,臉上神色好看多了。

  夏大姑笑了笑,把荷包交回到夏至的手裏。

  夏至又陪夏大姑說了一會話,就回前院了。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讓她晚上還來吃飯,她也答應了,打算到時候早點兒過來幫忙。夏至從後院出來,轉頭瞧了瞧,就瞧見夏老爺子帶著長生和小黑魚兒也出來了。

  夏大姑難得回來,肯定會有些體己話跟夏老太太說。

  因為看見他們出來,夏至就等了等。

  「爺,老叔,長生哥,你們要去哪兒啊?」

  「帶長生上地裏看看。十六,你也去不?」小黑魚兒回答。

  「嗯,」夏至想了想,她現在沒什麼事,就點了點頭,「行,我也去。」

  小黑魚兒挺高興,走過來,讓夏至拉住他的手。長生瞧著就覺得挺新鮮的。幾個人高高興興地在前頭走,大青顛顛地跟在後頭。

  走到田間,夏老爺子就給長生說田地裏的事,什麼今年的雨水如何啊,預計收成怎麼樣等等。長生家裏並沒有田地,他自然也是沒種過田的,但卻聽的津津有味。如果他不是感興趣,而單純是出於禮貌,那麼夏至表示很佩服他。

  小黑魚兒蹦蹦跳跳的,一會去追螞蚱,一會去跟大青玩。這些人裏,就他最快樂。

  夏老爺子帶長生來看的是家裏的麥地。今年的小麥長的挺好,應該是個豐收年。夏老爺子很高興。夏至家的麥地緊挨著夏老爺子的,然後就是夏二叔和夏三叔家的。

  夏老爺子在地頭看了看,然後還往田壟裏走了走,出來的時候臉上就有些不高興。

  「你二叔家的地都要荒了。就地頭的草鋤的乾淨,裏面大草長的都有麥子高了!」夏老爺子低聲罵,「他還以為是給我種地,這麼糊弄!」

  因為發現夏二叔家的地裏頭有草,夏老爺子也沒心思繼續帶著孩子們在地裏看了,大家就往回轉。走到半路,就遇到了五月和七月。

  五月和七月姐兩個收拾的乾淨俐落的,一人手裏提著個籃子,看樣子是下地挖野菜來了。

  「爺,咋這一會就回去啊?」五月過來,笑吟吟地跟夏老爺子打招呼,然後有對著長生笑,「長生哥也來了?地裏不好走,再把鞋子和衣裳弄髒了。」

  長生就笑著說沒事。

  「別看長生哥是府城裏的人,可一點兒都不嬌氣。」五月就又說。

  長生陪笑,他有些不敢看五月,左右瞧瞧,就下意識地往夏老爺子身後躲。

  「你們下地挖菜啊?」夏老爺子打斷五月,問她,「你爹娘呢,在家嗎?」

  「在家,不,不在家。」五月不知道夏老爺子為什麼這麼問,但看夏老爺子的臉色不大好,回答的時候就添了小心,「我爹娘買菜去了。」

  「去,把他們叫回來。告訴他們趕緊下地拔草。」夏老爺子沉著臉吩咐,「地裏的草都老高了,還有心思去買菜。一點兒莊稼人的樣子都沒有!」

  夏老爺子發起脾氣來的時候,五月和七月還是都有些懼怕的。五月趕忙就推七月,讓她快回去告訴夏二叔和夏二嬸。

  七月就有些不願意。

  五月背對著長生,狠狠地瞪了七月一眼:「你去不去,別讓我說二遍啊!」然後還給七月使眼色。

  七月轉身快步走了。

  五月則是陪著夏老爺子和郭長生他們,慢慢地往回走。

  「長生哥……」

  五月剛開口,小黑魚兒就往她手上的籃子掃了一眼:「五月,你不挖菜去啊。跟著我們幹啥?」

  五月的籃子還是空著,被小黑魚兒這麼一問,她還真有些回答不上來。這個時候,她的臉皮就幫助了她。「老叔,挖菜不著忙,我陪你們回去呀。」

  然後,她又對夏老爺子說道:「爺,我爹說了,我大姑回來,晚上我家做飯,讓我大姑,長生哥還有珍珠妹子上我家吃。」夏二叔和夏二嬸買菜正是為了請夏大姑吃飯。

  「哦?」夏老爺子很是吃驚,他滿懷疑惑地看了五月一眼,什麼都沒說。

  這些年了,夏二叔可從來沒請過夏大姑。可以說,老夏家就沒這個規矩。夏二叔也不是一個多好客多大方的人。所以,夏老爺子聽五月說她家要請客,他並不覺得高興,他疑心夏二叔不是有事要求夏大姑,就是要弄什麼別的麼蛾子。總之,應該沒好事。

  不得不說,夏老爺子還是很瞭解自己的這個兒子的。

  「我們就不叨擾二舅一家了。」長生在旁邊聽見了,陪笑著推辭。

  「長生哥,你還跟我客氣什麼啊。咱們可不是外人!」五月立刻就咯咯地笑著說道。

  又來了!

  夏至似乎對五月這種笑聲過敏,一聽到就感覺身上要起雞皮疙瘩。

  小黑魚兒也疑惑地看著五月,然後他就把夏至叫到一邊,跟夏至咬耳朵:「五月她要幹啥,我咋看著不對勁兒!」

  五月走著走著,就挨到了長生的身邊。長生就往夏老爺子身邊擠。眼看著夏老爺子就要被擠到田裏了,他們還毫無自覺。

  最後,還是夏老爺子自己發現了,因為他一隻腳已經踩到田壟裏了。他有些奇怪地偏過頭來看自己的大外孫:「長生啊,好好走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23 AM


第八十六章 你追我逃

  長生窘迫地紅了臉,嘴裏答應著,一面偷偷地看五月。五月似乎也羞答答地,腳步終於往旁邊讓了讓。長生舒出一口氣來。可沒正常地走上幾步,五月又往他身邊擠。

  長生看看夏老爺子。

  夏老爺子還在生二兒子的氣,同時琢磨著二兒子是想幹啥,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長生和五月的異樣。長生沒了法子,他往後瞧了瞧,就看見小黑魚兒和夏至一邊咬耳朵一邊瞧著他和五月。

  感覺又挨上了五月,長生跳了起來,三步兩步竄到小黑魚兒和夏至身邊,貌似想要擠到兩人中間去。小黑魚兒不懂是咋回事,他就冷冷地瞄了長生一眼。長生要擠到他和夏至中間,他還咋和夏至說話啊。

  長生無奈,乾脆就跟在小黑魚兒和夏至身後,跟大青並排走著。

  他其實有點兒怕大青。但和大青一起走,也比跟五月一起走要輕鬆。大青不知道長生怕他,他還挺想親近長生的,就挨過來嗅長生的褲腳。長生嚇的不敢吭聲,走了個同手同腳。

  夏至聽見後面的聲音不大對勁,轉回頭正好看見這一幕。小黑魚兒也扭頭來看,立刻忍不住放聲大笑:「長生,你幹啥咧!」

  長生哭笑不得:「老舅,十六,你們……」救救我啊。

  五月想要過去,但她也怕大青。夏老爺子終於覺察到了不對勁兒,他回頭瞅瞅,就笑了:「還是個孩子啊,平時看著大人似的。這一鬆泛,猴樣就露出來了。」他完全沒當一回事,繼續走路,心情還好了一些。

  長生是屬猴的,小時候長的瘦,蹦蹦跳跳的活像只小猴來著。

  回到家,夏二叔和夏二嬸還沒回來。原來兩個人為了買菜,跑到臨水鎮上去了。七月也沒在家,不知道是去追她爹娘了,還是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夏老爺子只好憋著一口氣,等夏二叔和夏二嬸回來。他也不回屋,就在大門口的石墩上坐了。長生陪著他,因為五月還在身邊,他還強把小黑魚兒給抱懷裏了。

  小黑魚兒就感覺出大外甥在害怕了,他有些無奈地問長生:「長生,你讓大青給嚇著了?」

  「嗯。」長生點頭,不好說他怕的是五月。

  「你呀,多大的人了,還怕大青。大青不會咬你的。」小黑魚兒安撫長生。「你呀,就是膽子小。」

  長生也不辯解,抱定了小黑魚兒不撒手。有小黑魚兒在懷裏,五月就不敢擠著他,就算是說話也收斂了許多。

  夏至在大門口看見臘月在當院,就沖她招了招手。臘月立刻跑出來,和夏至一起到前院說話。

  「咱奶和大姑在上房說話,二叔一家不知道都上哪去了。」臘月告訴夏至。

  夏至就知道,夏老太太肯定是在和閨女說體己話。夏老爺子帶長生下地,也有回避的意思。至於夏二叔一家的去向她倒是知道。

  臘月聽了夏至的敍述,也很驚訝。

  「五月姐纏著長生哥。」臘月對夏至說。小丫頭一直在後院,早就發現了五月待長生的不同。「她以前就愛抓尖兒。」

  姐兩個一邊說話,一邊做針線。臘月的荷包也繡的越來越有模樣了。

  後院上房,正如夏至所預料的那樣,夏老太太和夏大姑低低的聲音在說體己話。夏老爺子回來的時候,她們正說到夏柱告黑狀,夏二嬸耍賴。

  「……後老婆長後老婆短,都是說給我聽的。我這麼大歲數了,還要聽她這些混話。多虧了十六……」夏老太太將夏至是怎麼出面護著她和小黑魚兒,又怎樣打了夏二叔一家的臉的事都細細地跟夏大姑學說了一遍。

  「沒有十六,你兄弟就得挨一頓打,我也得白吃一場冤枉氣。你爹那個脾氣,你也知道。」

  夏大姑心疼地攥住了夏老太太的手:「娘,你受苦了。」

  「比以前強多了,好歹你們都大了。我再把小龍給侍弄大,就啥也不怕了。」

  「二哥二嫂還是那個混賴沒出息的樣!娘,咱們可沒有對不住他們的地方。」

  「對他們再好也沒用,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爹啊,他待你好,我感激他一輩子。可他那個脾氣,生怕別人說他向著我,向著你兄弟,明知道我們冤枉,他還偏著老二。……你三兄弟能忍,就那麼過來了。小龍的脾氣又暴又倔,我和你爹都上了歲數,我就擔心他以後吃虧……」

  夏老爺子這一把歲數了,等小黑魚兒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他恐怕有心也沒力了,什麼都幫不上。小黑魚兒現在受寵,但是以後都得靠自己。

  夏老太太為什麼這麼寵他,也是想到以後的緣故。現在能寵著,就多寵寵。

  「娘……」夏大姑被夏老太太說的有些心酸。

  「我知道,各人過各人的日子。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就是想幫你兄弟,還得看長生他爹。你們還得過日子。……我就看十六那孩子挺好,她很疼小龍,是個有情義有擔當的……」

  隨後,夏老太太又說起夏至的事情來,不僅夏大姑聽的仔細,旁邊一聲不吭的珍珠也聽的睜大了眼睛。

  夏二叔和夏二嬸從臨水鎮上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田氏後知後覺地知道他們要請夏大姑三口人吃飯的事,就覺得有些上火。

  「也不知道是屬啥的,有個縫就能削尖了腦袋往裏鑽。也得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他們!」田氏說著酸話,終究拉不下臉來去親近夏大姑。她將指望都放在了兒女身上,因為知道夏至陪著夏老爺子和長生下地來著,她就命令夏至,讓她請長生過來。

  「娘,我帶你上後院去吧。」夏至就說。她希望田氏和後院的關係能緩和一些。

  田氏猶豫了半晌,最終不知道想通了什麼,竟點了頭,卻將夏橋和小樹兒都叫到身邊,讓三個孩子前後簇擁著往後院來。

  走進後院的大門,夏老爺子正站在當院數落夏二叔。

  「地裏都荒了,你們還有心思幹這幹那!你大妹不用你請吃啥飯,你們趕緊下地把草拔了。好好的地都讓你們給糟蹋了!我一時眼睛不到都不行!你還挺會做面子活。地頭的草你拔的倒是乾淨!」

  夏家的地雖然都給兒子們分了,但是夏老爺子還是一絲都不肯放鬆地監督著兒子們。

  田氏看到這一幕,走到後院大門口又轉身回去了。

  「我不去了。看到你爺罵人我這心就跳!就他,啥都管!分家了也管!」田氏回到家,就在炕上躺下了,似乎想起了某道心理創傷,所以都顧不上看夏二叔的笑話了。

  夏橋就在田氏身邊坐了,低低的聲音安慰田氏。

  夏至轉身從屋子裏出來,她想了想,還是往後院來。後院當院,夏老爺子還在數落夏二叔,逼他立刻下地拔草。

  夏二叔的態度很好,夏老爺子怎麼罵,他都不生氣似的,只說天晚了,他明天再去,就一宿的工夫,肯定不礙事。

  夏老爺子卻絲毫不肯讓步。「晚啥晚,太陽還高高的掛著呢。就算是天黑了,你們也得去!莊稼人,得有個莊稼人的樣子。地的放荒了,我替你們丟臉!」

  夏二叔含糊地應付著夏老爺子,眼神就不住地朝上房飄。這個時候能夠出來解圍的人只有一個。夏老太太也沒這個分量,得夏大姑出面。

  夏大姑也挺為難,她很瞭解夏老爺子的脾氣,在種地這件事上,那是沒得通融的。最後,她也沒法子,只得歎了口氣從上房出來。

  「爹,今天晚了,要不然就容二哥一宿的工夫吧。二哥這些天肯定也是勞累著了。」

  夏老爺子不能對閨女發火:「他勞累著啥了,天天不是吃就是睡,要不然就滿街串門子去。」還要逼著夏二叔立刻下地拔草。

  夏大姑只得招呼長生,讓長生把夏老爺子硬是給扶回屋子裏了。夏老爺子不得不給閨女和外孫一個面子,他走到上房門口還扭頭告訴夏二叔:「就容你一宿。明天早上,你就給我下地拔草去。」

  夏二叔連聲應承,暗暗地抹了一把汗。

  隨即,他又回屋子裏跟夏二嬸商量了一會,然後兩口人走到上房來。

  「買了點兒菜。大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哥哥嫂子也沒啥表示,就一頓家常飯菜。」夏二叔說著,就沖長生笑,「大外甥得給二舅個面子吧。」

  長生沒法接這個話頭,夏大姑委婉地拒絕了夏二叔,說一家人不需要這個。

  「在哪兒吃都是一樣。你們明天還得下地,早點兒吃飯早點兒歇著。老二啊,你要有空,你和你三弟晚上過來,陪著你爹喝兩盅。」夏老太太開口說道。

  一般涉及到夏二叔的事,夏老太太都是不肯開口的。夏至在旁邊瞧著,就覺得夏老太太應該是知道了什麼。

  夏老爺子也讓夏二叔不用張羅。「一家人,不用這個客套。你們該幹啥幹啥,心意到了就行。你忙你的去吧。」

  拒絕的乾脆俐落,絲毫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因為夏老太太之前就開了口,連他們最拿手的攀扯夏老太太身份的話都沒法子說出來了。

  夏二叔和夏二嬸交換了一個視線,夏二嬸就不甘不願地走了。夏二叔留了下來:「那我就陪我爹,還有我大外甥喝兩盅。」

  因為多了夏二叔和夏三叔,晚上的時候上房裏都很熱鬧。喝酒的幾個坐了一面,不喝酒的坐了另外一面。喝酒的說他們的話,不喝酒的嘮自己的嗑。

  夏二叔的話特別多,他問夏大姑:「長生還沒定親是吧?肯定沒有,要是定了,我們早就知道消息了。」這就是堵死了夏大姑的話。

  夏大姑能說什麼呢,只能笑笑:「給孩子看了兩戶人家,還沒最後定。」夏大姑又把話給說活了。

  夏至低頭笑,心裏想著,這兩個人都挺會說話的。

  夏二叔看看夏大姑:「你五月侄女也還沒定親!」

  夏大姑笑笑:「五月肯定得找個好的。我這當姑的沒本事,認識的都配不上五月侄女。」

  「我看長生就挺好。」夏二叔用酒遮臉,說了這麼一句。

  「你當舅的看他當然是好了。」夏大姑陪笑,不緊不慢的。然後招呼夏三叔,「三弟,你陪二哥喝一盅。看著二哥別喝多了。」

  「沒喝多,沒喝多。」夏二叔就道,「大哥是秀才,大妹你在府城裏過的好,都瞧不上我們莊稼人了!」

  夏大姑的臉上就有些下不來。

  夏老爺子覺得兒子的話說的過了,就瞪了他一眼:「胡咧咧啥。不能喝就別喝了。」

  「爹,我就開句玩笑。嘿嘿。」夏二叔滋溜又喝了一盅酒,臉上紅紅地看著長生。「長生啊,你看你二舅我咋樣啊?」

  「二舅挺好,二舅挺好。」郭長生只得說道,覺得嘴裏的酒菜一時間都沒了味道。

  「你覺得二舅好,咱們舅甥倆就再親近親近……」夏二叔立刻順著說道。

  「老二,吃菜。這紅燒肉你最愛吃,多吃點兒。」夏老太太讓夏二叔吃菜,然後問夏三叔,「你們兩口子過兩天還出去做工不?」

  夏大姑對這件事好像也很關係,飯桌上的話題立刻就轉到了夏三叔的身上。

  夏老爺子悶聲不響地喝酒,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飯桌上的風雲翻湧。夏二叔幾次要開口,不是被夏老太太給岔過去,就是讓夏大姑顧左右而言他。一頓飯吃完已經很晚了,夏二叔還是沒能把話明白說出來。

  不過,飯桌上的人差不多已經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夏二叔走的時候搖搖晃晃的,非要讓長生送他:「長生,你是個好孩子。你娘,咱們老夏家對你娘可有恩。長生,你是有良心的好孩子!」

  有恩這兩個字出口,屋子裏幾個人都變了顏色。

  夏老爺子瞪起眼睛來:「胡咧咧個啥,喝多了就滾回去躺屍去。」就不讓長生送夏二叔,只讓夏三叔把夏二叔拉走了。

  夏至回到前院,田氏似乎是恢復的差不多了,就問她後院的情形。夏至就說大傢伙吃的挺好,並沒說別的。

  她剛進屋沒多久,小黑魚兒就帶了大青跑過來。「十六,來,咱商量一件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25 AM


第八十七章 邀請

  小黑魚兒神秘兮兮的,而且眉眼都帶著笑。他要和夏至商量的,應該是一件大好事。夏至就笑著問他:「老叔,啥事啊?」

  「十六,咱上你這屋說去。」小黑魚兒的大眼睛瞟了瞟田氏,意思很明顯,他和夏至商量事才不要讓田氏聽見。

  田氏瞧見了,頓時就被氣的一噎。

  夏至什麼都沒說,笑呵呵地和小黑魚兒到西屋來。小黑魚兒還將西屋的門關上,讓大青看著門,這才壓低了聲音跟夏至商量:「十六,你想上府城玩幾天去不?」

  「府城啊……」夏至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她還真有去府城的計畫。一方面,府城是北鎮府最大的都市和水陸交通樞紐,人口眾多而且也最繁華熱鬧。她想要賺錢,不是賺小錢,而是賺大錢,就沒有比府城更好的選擇了。臨水鎮雖然繁華,但是購買力和府城還是沒法子比的。

  另一方面,她想去夏秀才就職的文山書院去看一看。

  田氏讓夏秀才在書院想辦法籌錢的事情她可一直都沒有忘。她現在不僅跟田氏約定了要負責家用,還將自己辛辛苦苦賺的錢給了田氏。

  當她真是這麼好欺負的嗎。她的心裏早就想好了一個釜底抽薪的計畫。這個計畫,也只能去府城才能實施。

  可是去府城可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路遠不說,她要完成自己的計畫,也需要時間。她起碼要在府城住上一兩天才行。

  這都需要一個名目,夏至這些天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現在小黑魚兒問她,她只想了想,就點了頭。「我當然想去。」

  小黑魚兒就嘻嘻的笑:「十六,你想去就好。剛才你奶和你大姑商量,要我去府城你大姑家住幾天。我說我想帶你一起去。你奶就讓我問你願不願意。你願意,那我這就回去說去。」

  小黑魚兒轉身要走,夏至趕忙拉住他。「老叔,帶我去府城,都是你的意思啊?會不會不方便,大姑他們最近挺忙……」

  「十六你咋想的這麼多捏。」小黑魚兒瞧一眼夏至,不大滿意了。「咱倆去,你還怕你大姑不樂意啊。我告訴你,我聽你奶和你大姑說了,她們都想讓你上府城去住幾天。」

  小黑魚兒這話不像是假的。夏至轉念想想,她是一定要去府城的,這個機會簡直就是瞌睡的時候有人送上枕頭來。她不能錯過。這麼想著,她就對小黑魚兒笑:「老叔,那我都聽你的。」

  「這就對了。」小黑魚兒就愛聽這樣的話,他讓夏至等著,他回去告訴夏老太太一聲,「我一會回來,今天在這睡。」

  小黑魚兒帶著大青一陣風似地跑了。

  夏至就出來倒水洗漱。田氏在東屋大聲問她小黑魚兒跟她商量什麼事。夏至懶得搭理,就假裝沒聽見,氣的田氏罵了兩聲。

  這一會的工夫,小黑魚兒已經跑回來了。

  「說好了,明天咱就跟著你大姑去府城。」這次他不是偷摸跟夏至說的,而是嚷嚷的田氏、夏橋和小樹兒都聽見了。

  田氏詭異的沒吭聲。

  夏橋和小樹兒都出來向小黑魚兒詢問,小黑魚兒就告訴他們,夏大姑明天就回府城,打算將小黑魚兒和夏至帶回去住上幾天。

  小樹兒眼巴巴的很羨慕,他可不敢說要跟著去的話,只說他捨不得小黑魚兒,也捨不得夏至,還特意問他們到了府城是不是要去找田來寶玩。

  夏橋就很客氣地說夏至跟著去的話,會給夏大姑添太多的麻煩。

  「麻煩啥,你大姑可稀罕十六咧。」小黑魚兒揮揮手,示意夏橋不要說這樣的話。

  田氏這個時候竟從東屋走出來,和顏悅色地跟小黑魚兒說話:「只帶夏至,還帶臘月和五月她們不?」

  「就我和十六去。」小黑魚兒還是不待見田氏,卻回答了她的話。

  田氏臉上的表情就有些難以揣摩,似乎不樂意,但似乎還有點兒別的什麼。「小龍,你自己去吧。不用帶夏至,挺麻煩她大姑的。」

  這分明是願意了。田氏要是不願意,只會簡單霸道地說不讓夏至去。

  難得她這麼好說話,小黑魚兒卻根本沒有多想。「我不愛聽這虛頭巴腦,沒意思的話。」說完了,他就跑西屋去,脫的只剩下個小肚兜,鑽進夏至早就給他準備好的被窩裏。

  被撅在那裏,田氏就訕訕的,低低的聲音抱怨著:「別當我看不出來,還不是稀罕夏至能幹,帶過去正好照顧她老叔,可省了她大姑的事兒了。」

  這麼抱怨著,回到東屋坐下,田氏思忖了一會,臉上就露出了喜色。

  ……

  早上睡醒起來,小黑魚兒先帶著大青回後院去了。田氏覷著小黑魚兒走了,忙就叫小樹兒找了夏至過去說話。

  田氏囑咐夏至到了夏大姑家裏不能丟了她的臉:「……勤快點兒別光顧著陪你老叔,多幫你大姑和你大姑父幹活,別惹了他們生氣。你長生哥那孩子不錯,你們多說說話。還有珍珠,她年紀小,你遇事讓著她,別讓她背地裏說你不好……」

  這麼囑咐了半天,然後還上下打量著夏至:「也該學著打扮打扮……」

  這麼說著話,田氏就將自己的香粉和胭脂拿出來,讓夏至帶上。然後她還拿了一條裙子出來,讓夏至試試合不合身。

  夏至一眼就瞧出來,那是田氏給她做了一半就收起來的裙子。難道是昨天夜裏趕工做好的?這麼想著,她就又往田氏的臉上看了看。

  田氏的眼圈果然有些青黑,看來真是熬夜了。

  香粉和胭脂夏至都沒要。適合田氏的東西,未必適合她。她目前也不需要這個。至於那條裙子,夏至本意也是不肯要的。

  如果是母親滿懷關切與愛心做的裙子,她自然願意接受。但田氏做這條裙子給她的目的太過明確,讓她心裏很不自在。

  她再三不要,田氏再三地要給。最後,眼看著田氏要惱羞成怒了,夏至才勉強將裙子收了。為了這條裙子和田氏鬧起來,若是去府城的事情有變,那就得不償失了。

  「娘,我上後院看看去。」夏至就對田氏說。

  「去吧。」田氏大方地點頭。

  一大早,後院當院裏就很熱鬧了。

  五月、七月和臘月幾個都在當院和上房之間來回走動,說說笑笑的。夏老爺子站在當院裏,正在跟長生說話。夏二叔今天也起了個大早,笑呵呵地陪著夏老爺子和長生。

  夏至走到當院,跟大傢伙打了招呼。夏老爺子就讓她上屋裏去:「你奶和你大姑正念叨你。」

  夏至就往上房走,迎面五月從屋子裏出來,臉上神色緊繃繃的。五月似乎沒看見她,直接朝她撞了過來。夏至連忙躲過。五月也沒停下,就招呼了一聲爹,然後就進東廂房去了。

  夏二叔正跟長生說著話,一開始只答應了一聲,沒動地方。等了一會,夏二嬸就從東廂房裏探出頭來,又叫了夏二叔一聲。

  「一大早的,吵吵個啥!」夏二叔還挺不耐煩的,然後才似乎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又回頭看了夏二嬸一眼。夏二嬸就給他使眼色。夏二叔跟長生客氣了一句,忙就回了東廂房。

  長生就走過來笑著跟夏至說話:「十六,我早上看了你種的花。種的真好!」原來他早上起的早,這會工夫已經跟著夏老爺子轉悠了一圈了。

  「長生哥要是喜歡,我一會挖一些給你。」夏至就笑道。

  郭長生也是個挺實誠的人:「十六,我別的不要,你給我挖兩棵芍藥吧。我看那個花開的好,正好在我那院子裏種兩棵。」

  夏至自然不會不答應:「長生哥你挺會選。這花侍弄好了,能從春天開到秋天去,你這三季都不愁沒花看。」

  長生呵呵地笑:「那敢情好,我就要這個了。」

  這會工夫,夏二叔就從東廂房裏走出來,臉上有些變顏變色的。他站在門口下死眼瞅了瞅長生和夏至,就扭頭走到夏老爺子身邊去了。

  「爹,我跟你說兩句話。」夏二叔壓低聲音說話,但夏至還是恍惚聽見了。

  「啥話?說吧。」夏老爺子背著手,站在當院裏。

  夏二叔就左右瞧了瞧,然後才說道:「爹,咱倆上外頭說去吧。」

  夏老爺子微微有些吃驚,他一時想不出來夏二叔有什麼話要私底下跟他說,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爺兩個就往院子外頭去了。

  夏至走進上房,夏老太太正和夏三嬸、臘月準備早飯。

  「十六來啦,進屋去陪你珍珠妹子吧,一會一起吃飯。」夏老太太就招呼夏至,不讓她幹活。

  上房東屋,夏大姑和珍珠早都已經洗漱好了,正在跟小黑魚兒說話。看見夏至來了,夏大姑忙招手把她叫到跟前,然後問她:「你老叔都跟你說了吧。跟大姑去住幾天,捨得下家不?」

  夏至笑而不語。

  夏大姑就明白了:「有點兒捨不得也沒事。你和你老叔有伴兒。到時候,讓你長生哥帶著你們在府城裏好好玩玩。」

  這會工夫,臘月也走進來了。夏至就想起一件事,從袖子裏取出三串瑪瑙手串來,跟臘月和珍珠說:「咱們一人一串。」讓臘月和珍珠先選。

  臘月的眼睛就是一亮:「四姐,你都串好了?串的真好看。」

  「臘月著急了吧。」夏至笑眯眯的,「珠子拿回來,我也急著想戴上。昨天晚上回去就抽空串好了。」

  珍珠瞧著三串瑪瑙手串,也覺得珠子剔透,鮮亮美貌,她好奇地問夏至:「四姐,這是你自己串的呀?」

  夏至點頭。臘月已經迫不及待地將這些瑪瑙珠子的來歷跟珍珠說了。

  珍珠聽的眼睛都睜大了,她沒有想到,這麼漂亮的手串,竟然是夏至她們從河套撿來的石頭做成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幹嘛騙你呀。」臘月就說。

  「我小時候也在河套撿過石頭,可沒十六這般手巧有本事。」夏大姑就笑著說道。

  珍珠本是不喜歡鄉下的,每次陪夏大姑來哪里都不肯去,現在卻是對臘月口中所說的河套有些嚮往了。夏大姑就瞧出女兒的心意來,笑著說她:「你呀,以後該多跟你姐姐們到處走走玩玩。」

  珍珠瞧著手串沒吭聲。

  夏至和臘月都讓珍珠先選,因為她是客,而且年紀最小。珍珠抿了抿嘴,挑了一串戴在手腕上,嘴角就微微翹了起來。

  之後臘月也選了。最後一串,夏至自己戴了。

  夏老太太進屋瞧見了,臉上也笑眯眯的,說手串是真好看,誇夏至手巧,而且很有做姐姐的樣子。

  夏大姑又問夏至:「你長生哥朝你要花兒了?你別理他。拿回去他也侍弄不好,到給糟蹋了。」

  「芍藥花最好侍弄了。我看長生哥性子很好,有做哥哥的樣子。」夏至就說道,一面看了珍珠一眼。她已經猜到了,想要花兒的應該是珍珠。

  夏老太太在夾道那種了芍藥,珍珠昨天往那邊多瞧了好幾眼。

  早飯都準備好了,卻找不到夏老爺子。

  「剛才跟我二叔出去了,我二叔好像跟我爺有話說。」夏至就說道。

  夏老太太和夏大姑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有些緊張。夏老太太連忙就招呼了夏三叔,讓他去找夏老爺子回來吃飯。

  夏至和臘月也往外面走,夏至眼角的餘光就瞧見夏老太太和夏大姑湊在了一起,聲音壓的低低的說話。夏大姑似乎說了一句什麼我爹開口,我可咋辦之類的話。

  夏至知機,找了個藉口,將臘月和小黑魚兒都帶到了當院。

  夏三叔出去了好一會,才找了夏老爺子回來。

  夏老爺子背著手板著臉,夏二叔走在他身後,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走進上房,夏老爺子瞧見大家都在等他,就揮了揮手吩咐開飯。這邊吃著飯,就聽見夏二叔一家子都從東廂房出來了。

  一家子關了東廂房的門,逕自往外頭去了。

  「我讓他們下地拔草去了。」夏老爺子扭回頭來,看見大家都在往窗外看,就解釋了一句。

  夏大姑瞧了夏老太太一眼,似乎鬆了一口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28 AM


第八十八章 進城,進城

  夏二叔一家連早飯都沒吃,就下地拔草去了。這件事情透著古怪,不過大家誰都沒說什麼。還有他之前找了夏老爺子出去說了好半天的話,究竟都說了什麼?夏老爺子沒提,大家竟也都默契地誰都沒問,就好像這件事情根本就沒發生過一樣。

  夏至安靜地吃完了早飯,心裏琢磨著,今天早上的種種事情可真是蹊蹺啊。

  夏大姑準備帶著長生和珍珠回府城了,打算晌午前出發。夏老太太就讓夏至趕緊回去收拾東西。

  「就帶你隨身的衣裳,別的啥都不用拿,大姑那啥都有。」夏大姑笑著囑咐夏至。夏老太太也笑著告訴夏至,讓她聽夏大姑的,什麼都不用拿。

  夏至答應了就從屋子裏出來。臘月在堂屋裏幫著她娘收拾,看見夏至出來,她就跟了出來,然後悄悄給夏至使眼色,意思是有話要告訴她。

  夏至會意,就跟臘月到了西廂房裏。

  「四姐,我跟你說。你知道二伯叫咱爺出去是說啥不?」一進到屋子裏,臘月就拉住夏至,壓低了聲音說道。

  臘月這麼問,顯然是知道了什麼內幕。夏至就眨了眨眼睛,問臘月:「二叔跟咱爺說啥了?」

  臘月正要說,一低頭就看見小夏林仰著頭站在她旁邊,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臘月的嘴角抽了抽,就往外攆夏林:「小五,我和四姐說話,你出去該幹啥幹啥去啊。」

  小夏林就不願意走。剛才他在當院玩,看見臘月神秘兮兮地拉著夏至進屋,就知道她們倆肯定有事情要說,所以他就很有自覺地、悄沒聲地跟進來了。平時臘月跟夏至說話都不怎麼避著他的。

  「姐,我就聽聽,我不說。」小夏林在臘月的手上往下墜,信誓旦旦地說他不會把她們說的話往外面說。

  然而臘月這次一點兒都不肯心軟,硬是將胖乎乎的弟弟給提溜了出去,然後轉身還把門叉上了。

  夏至好笑地看著臘月把小夏林扔出去回來。她笑著問臘月:「臘月,究竟是啥事啊,看你這保密的樣子。」

  「四姐。……二叔跟咱爺說,要把三姐給咱長生哥做媳婦。」臘月將聲音壓的低低的,一雙大眼睛還朝窗戶外面張望了一眼,似乎生怕誰走近了,會聽到她說的話。

  夏至還真是吃了一驚。原來夏二叔特意背著人將夏老爺子叫出去,是說的這件事。「那……咱爺咋說的?」

  「咱爺沒答應,讓二叔少想心思,好好種地過日子。」這麼說著,怕夏至聽不明白,還解釋了一句,「我爹去找咱爺,聽見他們的話音了。」

  夏至哦了一聲,半晌沒說話。

  臘月跟夏至分享完了秘密,覺得心情舒暢,然後她還點評了一句:「二叔他們沒吃飯就下地,應該是臊了。」

  應該不僅僅是臊,還有恨怨吧。

  夏至回到前院,先跟田氏說了馬上要跟夏大姑回府城的事,然後就回自己的屋子裏收拾東西。夏大姑和夏老太太都讓她只帶隨身的衣裳就行。而實際的情況就是,她除了隨身的衣裳,似乎也沒什麼別的好拿。

  夏至的私人物品少的可憐。

  孫蘭兒得知了消息,特意跑過來送她,幫她收拾東西。夏至則是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想著心思。

  五月對待長生的情形,就連她都看不下去了。一個院子裏發生的事情,夏大姑就算當時不在跟前兒,就會一點兒都不知道嗎?而且,當著夏大姑的面,五月的殷勤也有些過。

  就算是不太聰明的女人,在兒女的事情上頭也都會比平常更加敏銳。夏大姑是個聰明而精明的女人。她一定是察覺到了五月以及夏二叔他們的意思了。

  這個年代可沒有什麼近親不能結親的說法。相反,姑做婆,姨做婆還相當的被推崇,被視作是親上做親的好姻緣、好親事。

  夏大姑顯然是看不上五月,不願意做這樣的親事。但對方沒把話明白說出來,她也無從拒絕。而對方一旦說出來,以她的身份,再考慮到夏老太太和小黑魚兒,她就更加的不好拒絕。

  這種情況下,夏大姑只能委婉地表達她的心意,讓對方知難而退,開不了口。

  夏大姑也正是這麼做的,而且夏老太太很支持她。

  小黑魚兒來問她願不願意去府城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夏至還記得清清楚楚。小黑魚兒要帶她同去府城絕不是自作主張,他親耳聽到夏老太太和夏大姑商量。夏老太太和夏大姑都有意要請她去府城做客。

  夏大姑這樣的決定,一半的原因應該是因為夏老太太和小黑魚兒所以感激她。另外一半的原因則是借這件事表明態度:幾個侄女裏頭,單單只帶夏至回府城,而不帶顯然對長生有意的五月。夏大姑這是表明根本沒看上五月。這樣拒絕很委婉,但同時也非常乾脆。

  想到這裏,夏至的腦海裏又閃現出她早上往後院去,五月匆匆從上房出來,然後夏二嬸叫了夏二叔回東廂房。之後,才有夏二叔找夏老爺子私下說話的事。

  五月應該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去府城完全沒有她的份兒,然後一家人一商量,就明白了夏大姑拒絕的意思。

  但他們並不死心。夏大姑表態表的很乾脆,但畢竟沒說出口不是嗎。如果夏老爺子跟夏大姑提親,夏大姑好意思拒絕嗎?

  夏老爺子之所以沒留絲毫餘地地拒絕了夏二叔,應該是早知道夏大姑和夏老太太的意思了。這母女倆應該就是當著他的面商量要帶夏至去府城的事。夏老爺子那麼通透的人,前後一想想,哪還有不明白的事呢。

  將事情都想清楚了,夏至心裏暗暗感慨。

  夏二叔這次裏子面子都丟沒了,他還不能怨恨夏大姑和夏老太太。要怨,他只能怨他爹夏老爺子。而夏老爺子只怕心裏也更厭煩他這個二兒子了吧。

  雖然說夏二叔咎由自取的成分很大,但是夏大姑的心機與盤算,也不可謂不厲害了。

  「夏至,收拾好了沒有?來,娘囑咐你幾句話。」田氏這個時候就走過來,她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夏至收拾出來的幾件衣裳,就將夏至叫到東屋說話。

  孫蘭兒有眼色,知道田氏有私房話囑咐夏至,自然沒跟過來。田氏又將夏橋和小樹兒都打發了出去,只留夏至一個,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囑咐了一番。

  大致的意思,就是讓夏至一定要抓住機會,儘量討好夏大姑和郭姑父,跟郭長生多相處相處,要順著郭長生,還要多多地拉攏郭珍珠。

  「你大姑家雖不是啥大戶人家,但也是穿金戴銀,使奴喚婢的。他們鋪子裏一年少說能賺幾百兩。你要是能給你大姑做媳婦啊,那你以後可就是享福的日子了。」

  田氏的話夏至左耳朵聽進去,直接就從右耳朵出去了。她根本不會聽田氏的「教導」,而且,夏大姑對田氏知根知底的,人家肯跟田氏做親家嗎?

  看看夏大姑是怎麼不動聲色就打發了夏二叔的。田氏自我感覺未免太良好了一些。夏至認為,若論心機,田氏只怕並不是夏大姑的對手。

  「都聽進去了吧,娘這可是為了你好。」田氏有些猶疑地看著夏至。她總覺得夏至雖然老老實實地聽她說話,但其實沒聽進去。

  「娘,我都聽進去了。你就放心吧。」我是絕不會按照你說的去做的。夏至的態度非常好。

  田氏覺得夏至雖然學乖了許多,比如把後院的人都給窩盤住了,但夏至卻沒什麼心事兒,或者說心大,最要緊的事情不上心。田氏看著夏至,恨不得自己親身上陣,趕快把事情給搞定了。

  如果夏至給了長生,那麼她侄子大寶娶親、蓋房子的銀錢可就有了,也不用夏秀才再去預支工錢、到處借貸了。

  「夏至,娘對得住你。你這個好模樣就是娘生的。你如今啥活都會幹,那也是我教出來的。有這兩手,你到你大姑家只要不出岔子,事情准能成。」田氏告訴夏至,只要夏大姑不說她什麼不適,等她回來,就讓夏秀才出面去提親。

  「他們一個買賣人家,你爹是秀才,再加上你大姑欠咱家的情,就沒個不成的。」田氏這麼說著,又囑咐夏至要她儘量在夏大姑家多住些日子。「你大姑要留你過節,你就在那過節。多住些日子,別急著回來。」

  夏至覺得,田氏的話有越說越多,根本就停不下來的趨勢。她故意往窗外看了看天色,然後提醒田氏:「娘,我大姑說要趕路。你要是捨不得我,我就不去了。」

  「咋能不去!」田氏立刻催夏至,「你這沒出息的。快去吧,真給耽擱了,讓你大姑不待見你。」

  夏至這才得以脫身回西屋來拿東西。

  孫蘭兒已經將她的幾件衣裳都疊的整整齊齊,用一個半舊的白底繡折枝牡丹的包袱皮包了一個癟癟的小包袱。

  「十六,你啥時候回來啊?」孫蘭兒很捨不得夏至。

  「估計五月節就回來。到時候跟我爹一起回來。」夏至心裏早就做好了打算,跟田氏沒說,悄悄地告訴了孫蘭兒。「蘭子姐,我不在這些天,你自己小心。我娘對你還行。有啥事你就跟她說,再不行你就上後院找我奶。」

  不論是田氏還是夏老太太,都是孫王氏得給面子的人物。

  孫蘭兒就點頭。

  夏至看看田氏在東屋沒過來,就從櫃子深處將自己藏的私房錢都拿出來裝在了包袱裏,然後抱著包袱出來。

  田氏、孫蘭兒,夏橋和小樹兒將她送到門口。

  「記得娘說的話。」站在門口,田氏還不住地囑咐夏至。

  後院大門口,郭長生正和夏三叔一起套車。後院上房禮,小黑魚兒已經穿好了出門的衣裳:紅色素面的繭綢袍子,嶄新的青色千層底的布鞋,頭上依舊是紅絨繩紮了個喜氣洋洋的朝天辮,胸前還掛了一掛長命鎖。

  夏至進門,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她的身上。夏至沒穿田氏給她做的那條裙子,因為不喜歡,也是因為不搭。她沒合適的衣裳配那條新裙子。她還是穿著舊的青竹布褲褂,不合身,卻是唯一沒有補丁的一件。

  幾個人的目光中就都流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夏至家裏有田,親爹夏秀才在府城裏還賺錢,可她還不如普通莊戶人家的女孩。人家至少還有套出門的好衣裳呢。

  「都怪我,忙著就給忘記了。」夏老太太忙就招呼夏至到跟前,然後從櫃子裏拿出一套新衣裳來給夏至。「是奶給你做的。沒想到你大姑來的這麼早,做的趕了些。十六,你趕緊穿上,看合身不?」

  夏至接過衣裳來看了,上身是海棠紅底印黃色小花的立領大襟通袖衫,下身是同樣布料的撒花長褲。

  原來那天夏老爺子說讓夏老太太給她和臘月一人做一件衣裳,夏老太太就做主,用夏二叔還回來的小花布給臘月做了條褲子,然後另外買了這塊海棠紅的布,給夏至縫了一套褲褂。

  大家都看著夏至,讓她趕緊把衣裳換上。

  夏至盛情難卻,拿起衣裳來比了比,覺得應該是合身的。夏老太太不僅針線好,而且很會裁衣裳,這樣松身的褲褂,她根本就不需要量尺寸,就能做的很妥帖。

  「合身。」夏至說了合身,就把這套新衣裳給疊了起來,說是到了府城之後,留著出門穿。

  大家都認為她是難得有一件新衣裳,所以捨不得穿。因此也都不忍說什麼,只是暗地裏更加同情她了。

  其實夏至就是懶得出門前再折騰一次換衣裳罷了。

  田氏說給了她一副好容貌。她其實並不在意。她寧願不穿越過來。就算是必須來這個年代,她也寧願不要好容貌,而要一個好的家庭環境。至於新衣裳舊衣裳的,她也沒大在意。有條件她也願意穿好衣裳,沒條件了,她穿什麼都行。

  這一點,夏至是跟別的小姑娘不大一樣。

  別人還只是同情夏至,夏老爺子將一切都看在眼睛裏,對夏至則是更加看重了一些。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31 AM


第八十九章 進城,進城(二)

  老爺子覺得夏至樸實無華,不愛慕虛榮,這種品德在小姑娘身上非常難得。他老人家就喜歡這樣樸素的晚輩。同時,夏至在打開包袱放新衣裳的時候,夏老爺子也看到了她那個癟癟的小包袱裏面的內容。

  除了夏至自己買布做的那套細布的小衣裳,和一雙大青布的新鞋,也是夏至自己置辦的。然後就是兩套舊褲褂,是用夏秀才和夏橋的舊衣裳改的,穿了不知道多少年,上面都是補丁。

  夏老爺子暗自歎氣,在他們夏家,也只有田氏這麼對待女兒。他想了想,就從兜裏掏出一串錢來遞給夏至:「十六,這錢你拿著。」

  「爺,我不要。」夏至嚇了一跳。

  一串錢在普通的莊戶人家,也可以買上不少東西。沒有誰會隨意掏出一串錢來給孩子花的。

  「爺給你,你就拿著。是給你的零花錢。」夏老爺子執意將錢給了夏至,還說明了只給她,沒有小黑魚兒的份兒。「你到你大姑家,要聽你大姑的話,就好好帶著你老叔。你是乖孩子,別的我就不囑咐你了。」

  這麼說著,夏老爺子還摸了摸夏至的頭頂。他的神態很慈祥,但是夏至抬眼瞧瞧,總覺得老爺子的眼神有些複雜。

  那是一種洞悉了一切之後的複雜。

  夏至想,夏老爺子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他應該是什麼都知道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夏老爺子這錢是他自己做主,額外給夏至的。夏老太太那邊也已經為夏至和小黑魚兒準備好了進城之後的零花了。

  夏老太太拿出個小匣子來,裏面散放著一些銅錢,大概也有八九十的樣子。

  夏大姑帶小兄弟和小侄女回家做客,自然會將一切安排的妥妥當當,什麼都不用孩子們花錢。所以她就讓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不用給兩個孩子帶錢。

  「到了我那兒,還能虧著小龍和十六!爹、娘,這些錢你們留著自己花吧。」

  「你花的是你的情分,我們給倆孩子帶的,是我們的。我和你爹這給孩子們拿錢了,你就不花了?!」夏老太太就笑,依舊將小匣子給了夏至。

  小黑魚兒和夏至叔侄兩個,夏至手裏拿錢當家。

  小黑魚兒沒有異議。

  夏至見推辭不過,再看到小黑魚兒笑眯眯的樣,她就把錢都收下了,然後把小木匣放進自己的包袱裏。

  夏老太太也替小黑魚兒收拾了個小包袱,都交給夏至掌管。

  外面夏三叔和長生已經將車套好,夏老爺子、夏老太太、夏三嬸、臘月一眾人依依不捨地送夏大姑、夏至、珍珠和小黑魚兒出來上車。

  馬車不算太寬敞,但是只有夏大姑一個成年人,夏至、珍珠和小黑魚兒還都身量不足,所以坐著也並不嫌擁擠。

  長生趕車,大青也被帶上了(小黑魚兒特別要求的,他不捨得跟大青分開這麼些天),就趴在長生對過的車轅上。在夏家人依依不捨的目光中,馬車很快出了村子,走上了通往府城的官道。

  大興莊往府城去,要經過臨水鎮。夏大姑帶著夏至他們幾個沒下車,就由長生買了些吃的,匆匆打了個尖,然後繼續北上。

  這一路大家說說笑笑的,長生趕著車,也沒狠趕路,傍晚時分,就到了府城。

  夏大姑家就住在西市街上,臨街三間門面,就是郭家的雜貨鋪了。鋪面旁邊是個門洞,黑漆的木門緊閉著。

  馬車到了門前,就有小夥計忙忙地將門打開,長生趕著車進了門。這進門之後,是個小小的院落。院子當心的天井裏是一株古松,看著也有一人合抱那麼粗了。四周有北房、左右廂房等各數間,還有牲口棚、矮廈等。

  夏至她們就在院子當心下了車。夏大姑告訴她和小黑魚兒,雜貨鋪裏的夥計就住在這,另外這裏也是雜貨鋪的倉房。

  北房中間是個穿堂,走過穿堂,繞過一道粉白的影壁,就是夏大姑一家住的院落了。三間正房,是夏大姑和郭姑父帶著珍珠住的,兩間東廂房沒有住人,放的是較為珍貴的貨物。還有兩間南房,則是廚房和下人住的地方。

  郭長生不跟父母住在一個院落裏,而是住在東面一個跨院內,跟主院有一道月亮門連接,還能通過夾道直通前面的一進院落。

  長生帶著人往下卸行李。夏大姑帶著夏至和小黑魚兒穿過天井中的葡萄架到上房來。正房三間,一明兩暗,明間做了客廳。夏大姑先帶著他們在她和郭姑父的東屋坐下了。

  東屋臨窗是炕,鋪著半舊的席子,地下滿滿地擺著箱櫃,也都半新不舊。有小丫頭端了茶水,擺了兩碟果子上來。

  夏大姑讓夏至和小黑魚兒喝水,吃點心先墊墊。

  「已經讓劉嫂做飯了,一會咱們就吃飯。」夏大姑這麼說著,長生就親自抱著夏至和長生的包袱進來了。夏大姑又笑著告訴夏至,「十六,你跟你珍珠妹子一起住好不好?」

  夏至自然說好。

  然後夏大姑又問小黑魚兒:「小龍,你是跟大姐和姐夫住這屋,還是跟你侄女和外甥女住西屋啊?」夏大姑的意思,是要小黑魚兒跟她住。

  小黑魚兒歪頭想了想:「大姐,我還是跟十六住。」

  夏大姑就笑了:「那也行。」然後,她就讓長生去前面催郭姑父,自己則親自抱著兩個孩子的包袱往西屋來。

  珍珠一到家,就自己回西屋了。現在她已經換好了衣裳,正由方才那個小丫頭服侍著洗手洗臉,一面還嬌滴滴地吩咐:「……告訴劉嫂,我要吃豆腐皮包子,餡裡加些金華火腿,要剁的碎碎的。」

  夏大姑進門聽見了,笑了笑,就讓夏至和小黑魚兒上炕坐。

  這西屋裏也是臨窗的大炕,炕上鋪著大紅的氈條。地下也都是箱櫃,和夏大姑屋子裏的樣式和顏色不一樣。還有一人高的穿衣鏡,鄉下極為少見的梳粧檯,都非常新。可以看的出來,夏大姑和郭姑父很寵這個小女兒,家裏好的東西都先可著她。

  珍珠看見夏大姑將夏至和小黑魚兒的包袱放在她的炕上了,她的小臉就陰了一下。夏大姑走過去,先打發了丫頭小紅出去,然後親自給女兒擦臉。

  「……娘讓你老舅和四姐就住在你這屋子裏。你可得替娘好好招待。」

  珍珠抬起臉來看了夏大姑一眼,沉默了一會,才輕輕地答應了。

  夏大姑就說了一聲好孩子,然後帶著珍珠走過來,讓珍珠從炕櫃裏騰出一格來給夏至和小黑魚兒放包袱。

  不等夏大姑再做什麼安排,外面就有男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了過來。「是長生他爹回來了!」夏大姑笑著說了一句,忙就帶著夏至和小黑魚兒出來。

  郭姑父穿著一件藍色繭綢長袍,他身材不高,人長的圓圓胖胖,一臉的和氣,說話也是和聲細語,很是溫和。

  夏大姑讓小黑魚兒和郭姑父見了禮,還特意多介紹了兩句夏至:「大哥的小閨女,大名叫夏至,小名叫十六。」

  郭姑父跟小黑魚兒是熟的,但對夏至就有些陌生。但他很客氣,先是問了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的安好,又跟小黑魚兒說了幾句話,然後又向夏至問候了夏秀才和田氏。

  一會的工夫,劉嫂就帶著丫頭小紅擺上飯來。飯擺在堂屋裏,大家團團圍坐。

  「……就當是在自己家裏一樣,別拘束了。」郭姑父和和氣氣地跟夏至和小黑魚兒說話,然後給小黑魚兒夾了一筷子菜。大家這才跟著開動。

  晚飯吃的是粳米飯,三菜一湯,有肉,還有一道點心放在珍珠的面前,正是她要的豆腐皮包子。

  郭家的人吃飯的時候都不說話,夏至和小黑魚兒入鄉隨俗。大家安靜地吃了一頓飯,劉嫂和小紅上來將飯桌收拾了。郭姑父就說有事,還將長生帶走了。

  夏大姑覺得今天坐了一天的車,夏至和小黑魚兒一定都累了,就到西屋來,照看著兩個孩子安置。珍珠用的是粉色的被褥枕頭,她一個人就有好幾套。夏大姑沒讓動珍珠的,而是讓劉嫂和小紅從她屋子裏另外拿了被褥枕頭過來,一套大紅色緞子的,一套老綠色緞子的,都是龍鳳呈祥的喜慶圖案。

  「還是我成親的時候你奶給我做的。」夏大姑親手幫夏至和小黑魚兒鋪被褥,還笑著低低的聲音跟夏至說道。說完這句話,她又抬高了聲音囑咐兩個孩子。「雖說天氣暖和了,可夜裏還挺涼。不許你們貪涼,好好蓋著被子睡。」

  夏至自然答應,還保證將小黑魚兒照看好。「在家裏我老叔給我做伴兒,也是我照看我老叔的。」

  夏大姑笑著點頭:「我都聽你奶說了。你這孩子懂事,你老叔跟你在一起啊,我們都放心。」她方才說那些話的意思,也是要夏至照看小黑魚兒。她夜裏總不能常過來,珍珠又不會照看人,也就是夏至可以託付了。

  之後,劉嫂和小紅又端了水進來,要三個孩子洗漱。

  「讓你老舅和你四姐先洗。」夏大姑就對珍珠說了一句。

  「我們沒關係的,讓珍珠先洗吧。」夏至忙就說道,一面又跟夏大姑商量,「讓劉嫂和小紅服侍珍珠就行了,往後這些事,我和老叔都自己來吧。」

  夏大姑家裏一共買了一家四個人服侍。大劉和兒子劉強在外院,負責粗使、上夜,還有跟著郭姑父和郭長生出門。劉嫂和女兒小紅就在內院服侍,做飯、打掃、漿洗一應都是她們母女倆的活計。

  外院的事情夏至不清楚,但是內院裏,劉嫂和小紅這兩個人就有些不夠。除了那些粗苯的活計,夏大姑很多事都自己動手。唯一一個事事都要人服侍的,就是珍珠了。

  夏至和小黑魚兒來做客,可沒想著要和珍珠一樣的待遇。所以,夏至就先提了出來。

  「大姑你也不用擔心,我老叔雖然小,自己啥都能做,有我照看一眼,就更沒事兒了。」

  小黑魚兒也點頭。他來之前,夏老太太也囑咐了他好些話。「大姐,我不用人伺候,有十六看著我點兒就行了。」

  家裏多了兩個孩子,要是凡事都要人伺候,這人手還真不夠。夏大姑也沒瞎客氣,只是嗔了珍珠一句:「你也跟你老舅和四姐學學。」

  珍珠朝小黑魚兒和夏至看了一眼,只輕輕地哼了一聲,並沒言語。

  夏大姑就看著小黑魚兒和夏至洗漱。夏至快手快腳地,一會的工夫就將小黑魚兒給打理俐落了,然後才料理自己。

  這會工夫,珍珠已經坐在梳粧檯前,丫頭小紅服侍她卸釵環,梳理頭髮,她自己就打開了一個三層的梳妝盒,慢慢地在裏面翻檢脂粉首飾。

  夏大姑的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慢慢地落在夏至的身上。夏至正拿著一把缺齒兒的木梳梳頭。這木梳還是田氏淘汰下來的。

  田氏對女兒來府城做客報與了極大的期望,然而她只趕工給女兒添了條裙子(當然她還要給女兒胭脂香粉,只是夏至沒有要),別的東西她根本就沒想到,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注意到。田氏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女兒,破綻到處都是。

  夏大姑歎了一口氣,轉身出去了。到了客廳,她就聽見東屋郭姑父和長生說話。夏大姑略頓了頓,就往東屋來。

  「娘,把我老舅和十六都安排好了?」長生站起身,待夏大姑在炕上坐下,他才重新跟著坐了。

  夏大姑就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娘?」長生忙問。

  郭姑父沒開口,但是一雙眼睛也看著夏大姑。

  夏大姑就從衣襟下面貼身處取了一枚鑰匙出來遞給長生:「去下屋拿個梳妝盒來,就是你妹子用的那種。再挑好的木梳、篦子什麼的拿一套,就照著你妹子的那些來吧。」

  郭長生立刻接過鑰匙,問也沒問,就出去了。

  郭姑父的臉色在燈光下有些晦暗,他問夏大姑:「孩子他娘,你這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35 AM


第九十章 梳妝盒


  「十六那孩子太可憐了。」夏大姑就說了夏至在夏家的窘境。然後她在郭姑父的面上瞧了瞧,又將夏至如何幫著夏老太太和小黑魚兒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我娘為了我,吃了不少苦,不然我也活不下來。如今就是她還有我這個小兄弟讓我掛心……」

  郭姑父的臉色就好了些,他抬手止住夏大姑,不讓她繼續說。「難為十六這個小孩子了。一個梳妝盒,在咱們鋪子裏要賣也就賣個三兩銀子。咱進貨的本錢也就二兩掛零。給了那孩子,這沒啥,沒啥。……這梳妝盒賣的好啊,老吳和老王兩家都斷了貨,要跟我勻貨,我說啥都沒答應。……咱能進到這些貨,還得虧老臉面……」

  絮絮的,說了半晌都沒停。

  夏大姑如何不明白郭姑父的意思,但是她得了夏老太太的囑咐,要高看夏至幾分。因此只聽著郭姑父絮叨,並不說什麼。

  長生挑了門簾進來,將手裏抱著的梳妝盒放在炕桌上給夏大姑和郭姑父看。

  郭姑父就打開梳妝盒,看見裏面除了梳篦,還放了一盒胭脂,一盒香粉,另外還有些鮮豔的頭繩、頭花之類,都極精緻。夏大姑方才的吩咐裏沒提到的東西,長生都給準備出來了。

  郭姑父就咂了咂舌,抬眼看兒子,然後又看了一眼夏大姑,忍著啥都沒說。

  「準備的挺妥當。」夏大姑說了一句,就抱著梳妝盒往西屋去了。

  ……

  「大姑,這是給我的?」夏至看著夏大姑抱到面前的梳妝盒。

  這梳妝盒和珍珠梳粧檯上的那只式樣一樣。不過珍珠的那只是粉紅色填漆平螺牡丹花的,夏大姑給她拿來的這只是大紅色填漆平螺折枝梅花花樣的。

  「就是給你的。你姑父怕你到了這使喚東西不應手,特意讓我拿了這個給你用。跟你珍珠妹子那個是一樣的。」夏大姑笑著說,又讓夏至把妝盒打開來看看。「快看看,稀罕不?」

  「十六,你大姑和姑父給你的,你就收著。快打開看看。」小黑魚兒在旁邊催夏至。夏大姑給夏至東西,他看了比自己得了東西還高興。

  夏至就將妝盒打開了。

  三層的妝盒,最上面一層應該是放梳妝用品的,裏面除了成套的梳篦,還有白瓷瓶裝的頭油,紅色、粉色、藍色的頭繩,還有頭花。

  第二層應該是放首飾的,最底下一層的空間略大一些,外面還配了鎖匙。

  整個妝盒又精美又實用。

  珍珠靠過來,往妝盒裏面看了一眼,一張小臉就又有些發陰。夏大姑也不知道看沒看見,她沒理珍珠,只是讓夏至將梳妝盒收下,然後還告訴夏至,那些梳篦頭油頭花都是她給夏至挑的。

  「也不知道你稀罕啥樣的,我就揀的小姑娘愛買的給你挑了。你要是不稀罕,明天讓你珍珠妹子帶你去鋪子裏頭自己再挑。」

  「大姐,你挑的挺好。」小黑魚兒就替夏至做了主,「十六,趕緊收下吧,我看這都正合用。等以後我掙錢了,還給你買更大更好的。」

  珍珠實在忍不住,在旁邊輕輕地哼了一聲。

  小黑魚兒聽見了,就朝珍珠瞧了一眼。他想了想,覺得外甥女可能是挑理了。「珍珠,往後我也給你買。」

  珍珠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想要扯出一個笑容,卻終究沒有扯出來。對於姥家的家境,她聽爹和娘私底下閒談,都是很瞭解的。姥家沒啥錢,而且都上歲數了,往後她這老舅長大了都得靠自己。他哪裡來的錢,只怕自己生活都不夠的。

  「還是小龍知道疼侄女、外甥女。」夏大姑笑了笑,囑咐三個孩子早點兒睡,就出去了。

  夏至早就瞧見珍珠的臉色不大對,但夏大姑十分殷切,小黑魚兒一片熱心腸,她就沒有太推辭。

  珍珠吹熄了蠟燭,三個孩子在炕上躺下。小黑魚兒一會的工夫就睡著了。夏至也迷迷糊糊的,就聽見珍珠在她旁邊小聲的嘀咕,什麼三四兩銀子的貨,又什麼常州的篦子多少錢。夏至暗地裏笑了笑,翻了個身睡了。

  東屋裏,長生離開之後,夏大姑和郭姑父也吹了燈躺下。

  郭姑父長歎了一聲:「長生這孩子,也不知道隨誰,大手大腳的。這個家業遲早交到他手裏,讓我怎麼放心得下哦!」

  夏大姑漫應了一聲:「長生心眼好。」

  郭姑父又歎氣:「就是心眼太好了,手太鬆。」

  夏大姑知道郭姑父這話頭是因為什麼而起的,就跟他商量:「我娘家就這幾口人,平時誰也不來刮連咱們。就這兩個孩子來這一趟,以後再來還不知道是啥年月。我跟長生他姥都說了,不能虧待了他倆。」

  「我沒讓你虧了倆孩子。」郭姑父小聲地說。

  「我是這麼打算的。今天給十六一個梳妝盒,你要實在心疼,我把錢給你。」夏大姑語氣還是平平淡淡的,沒有絲毫的火氣。

  郭姑父卻聽出不對來:「啥你的錢我的錢,那還不都是咱家的錢。我可不是那樣小氣的人,你說這不是憋屈我嗎?」

  「好,好,你不小氣,那以後就別再絮叨這個事。」夏大姑笑了笑,不再說給錢的話。「……除此之外,我還打算給小龍和十六一人做一套衣裳,也用不了幾個錢。然後就沒什麼花用了。倆孩子在這,就是多兩雙筷子的事。我在這個家裏,這個臉面還有吧。」

  「這說的啥話!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兩口子又絮絮地說了一會家常,這才歇下了。

  轉身早上,夏至起身,她打開梳妝盒,就只將裏面的梳篦取出來用了,其餘的東西分毫未動。夏大姑早起過來看他們,見夏至和小黑魚兒都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就很高興。

  夏至就將梳妝盒還給了夏大姑。「大姑,我梳子和篦子我用得著,就留下了。別的東西我都用不上,給我也是浪費了東西。」

  這麼說著話,夏至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珍珠一眼。珍珠正坐在梳粧檯前梳頭,一雙耳朵卻聽著夏至這邊的動靜。聽夏至這樣說,她的臉色就有些異樣。

  昨天夏至還痛快地收了東西,今天早上就不要了。夏至的理由似乎也說的過去,當時看著喜歡就收下了,現在要用的時候發現用不到,就還給她。

  但夏大姑怎麼會相信這樣的話。她不是不瞭解自己女兒的性子。夏大姑臉上依舊笑吟吟地也沒有去看珍珠,她只將梳妝盒又塞回到夏至的手裏。

  「怎麼用不著?你這孩子,跟大姑也這麼小心,大姑可要生氣了。」

  夏大姑的態度,是不容忍拒絕的。夏至略微猶豫,小黑魚兒已經從她手裏將梳妝盒抱了放在炕上。「大姐,你別管十六了。我說她。」

  「就該這樣。」夏大姑笑了笑,就去廚房看早飯。

  小黑魚兒耷拉著眼皮,只對夏至說了兩個字:「收著。」

  夏至點點頭,沒吭聲。她要是再說什麼,小黑魚兒肯定會爆發,到時候可有人要倒楣。

  夏大姑家的早飯比較簡單,粳米粥,白麵鹹菜豬肉餡的包子,還有炸花生米、鹹鴨蛋等兩三道小菜。

  郭姑父草草地吃過了飯,就帶著長生往前頭去了。夏至和小黑魚兒吃過了飯,就坐在一起低低的聲音商量事。

  「你們倆頭挨頭地商量啥呢?」夏大姑笑著問,又告訴兩個孩子,「今天長生有事。你們倆昨天坐車也累了。今天先在家玩,明天讓長生帶你們出去逛逛。」

  夏至就對夏大姑說:「大姑,我和老叔想自己出去逛逛。」

  「那怎麼能行!」夏大姑立刻就說道,「這可不是鄉下,十里八村都沾親帶故。你們倆往哪裡走都沒事。這府城地方大,人多又雜,什麼人都有。你們出去走丟了,遇到壞人,那可怎麼辦?」

  「我們不到處亂走。」夏至笑著跟夏大姑商量,「我和老叔就想上文山書院去看看。」

  夏大姑明白過來:「十六,你想去看你爹?」夏至剛到府城,就要去看夏秀才,這也在情理之中。

  「我爹估計挺忙。我就去書院裏看看,也不耽誤我爹的正事。」夏至就說。她要往書院去辦些事,見不見得到夏秀才都是次要的。但是這話不能跟夏大姑說。

  小黑魚兒也在旁邊幫腔,說他們絕對不亂走,就不會走丟。而且他們還打算帶上大青。有大青在,他們不怕遇上壞人。

  夏大姑猶豫不決,正好長生從外頭進來聽見了他們的話。

  「要不,我送我老舅和十六過去吧。」長生說。

  夏至剛才聽夏大姑說長生有事,就不肯麻煩他。「告訴我們怎麼走就行,我們慢慢的走過去。」

  「文山書院在城東呢,離這裏可不近。你們倆小孩子走過去哪能行。」夏大姑說著話,就看了看長生。

  長生就又說要送夏至和小黑魚兒過去。

  夏至想了想,如果不讓長生送,夏大姑肯定不放心讓她和小黑魚兒自己去,哪怕他們帶著大青也不成。可她必須得早點兒去文山書院,有些事情等不得。

  「要不就這樣。」夏至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長生哥把我們送到文山書院就回來,這樣不會耽誤長生哥的事。我和老叔打算在文山書院待一天,傍晚回來的時候,我爹肯定能給我們安排好,也不用長生哥去接我們了。」

  將兩個孩子送到文山書院,其餘的確實就不用擔心了。夏大姑覺得這個法子還不錯,就點了頭。

  夏至拿了錢袋,小黑魚兒牽了大青,兩個孩子跟著長生往前院來。馬車是套現成的了,原來長生本來就要出門的。

  「先把你們倆送到文山書院,然後我再去辦事。」坐在車上往城東走,大劉趕車,長生陪著夏至和小黑魚兒坐在車裏。

  車簾沒有落下,夏至一邊看街道兩邊的景色,一邊暗暗記著路。大青趴在車轅上,也左看右看,還時不時地用鼻子嗅一嗅。他也很會記路啦。

  長生就跟夏至和小黑魚兒介紹府城。

  「咱們府城有兩大姓,老叔,十六,你們知道不?」

  「我知道。」小黑魚兒搶答。別的他不清楚,這件事他是聽說過的。「是東城李,西城田,對不?」

  「沒錯。」長生笑,又仔細地跟夏至和小黑魚兒說起了這句話的來歷。

  府城兩大戶人家最為出名,也最有勢力。其中李姓的一家是書香門第。李家先祖是兩兄弟,先後中了進士入朝為官。哥哥做到了文淵閣大學士,入閣為首輔。弟弟做了左都禦史,後來外放都督兩廣,是朝廷數一數二的封疆大吏。

  兩兄弟後來致仕回鄉,共同辦了一所書院,教導家中子孫讀書,就是如今的文山書院了。李家的子孫代代相傳,大都走的是讀書科舉的路子。兩兄弟之後,雖然子弟再沒有入閣拜相的,但也出過十來個翰林,每一代都有官至二三品的朝廷大員。

  如今,文山書院已經不僅僅是李家的族學了,而是廣收天下的學子。而李家的子孫在府城世代繁衍,枝繁葉茂。因為他們主要在城東聚族而居,所以被稱作東城李。

  西城田,則是府城李姓之後的第二大戶。

  要論富庶以及人口數量,田家並不在李家之下,之所以排在李家之後,是因為李家門戶清貴,而田家則是以商賈起家的。如今田家的子弟也多有走科舉仕途,在朝為官的,但總體來說,他們的根基和主要的富貴還是在商賈。

  西城幾乎所有的大鋪面都是姓田的。而李田兩家相互為姻緣,親戚關係那也是盤根錯節。東城李貴且富,西城田富且貴。

  「這麼看來,這府城就是李田兩家的天下了。」夏至聽了長生的講述,微微點頭說道。

  這麼說著話,馬車早已經進了東城的地界,很快就到了文山書院的外頭。文山書院,顧名思義,是因建在文山而起名的。

  據長生說,文山原本不叫文山,而是叫做丘山,因為山並不高。是李家的兩位先祖看中了這裏,在山上廣栽樹木,又圈下了周圍的土地,建立書院。他們覺得丘山不好聽,就改成了文山。書院也就叫做文山書院。

  進山是一條青石路,可容兩輛馬車並排而行還頗有富餘。

  夏至讓長生將車停在了書院的門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40 AM


第九十一章 東城李

  長生是要將夏至和小黑魚兒送到書院裏,見到了夏秀才他再離開。但是夏至堅決拒絕了。長生要去辦事和文山書院其實一點兒都不順路。送他們過來,長生已經耽誤了不少工夫。再耽擱下去,怕是事情就辦不成了。

  「都到書院門口了,長生哥你還有啥好擔心的。我和老叔兩張嘴,還怕我們找不到我爹嗎?」如果長生把他們送到夏秀才跟前,夏至還怕她要辦的事情不好辦了呢。

  長生無法。他也聽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說了夏至如何聰明能幹,而且書院裏頭人口單純,夏至和小黑魚兒兩個還真出不了什麼事。

  「那我辦完事再過來接你們回去。」長生就說。

  夏至忙擺手,讓長生不用來接他們。「有我爹呢,肯定把我們安排好了。長生哥,你放心去辦你的事吧。」

  長生只好笑笑,看著兩個孩子進了書院的大門,他才吩咐大劉調轉車頭走了。

  夏至和小黑魚兒帶著大青進了文山書院,她悄悄往後看了一眼,見長生的馬車走了,她才鬆了一口氣。

  「十六,咱咋辦?」小黑魚兒到了新地方,東張西望,躍躍欲試。大青似乎也感受到了小主人的情緒,圍著小主人打轉,樣子也頗為興奮。

  就有學生打扮的年輕人從旁邊路過,看見大青就遠遠地站住了。

  「老叔,咱牽好大青的繩子。」夏至囑咐了小黑魚兒一句。夏至早就給大青準備了牛皮頸圈和牽繩,平時在家用不到,這次進府城來就用到了。

  府城人口密集,他們要帶大青到處逛,用繩子牽著一方面免得大青走丟了,另外一方面則是免得那些怕狗的人害怕。

  那看見大青就站住的人看到了小黑魚兒手裏牽的繩子,似乎就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慢慢地走了過來。

  文山書院很大,院落套著院落。現在貌似是上課的時候,書院裏不見什麼人行走。

  等到那個人走近了,夏至就迎上去沖他福了一福。

  「這位相公有禮了。」夏至客氣地招呼。一般書生考中了秀才之後,就會被人尊稱為相公。夏至進了書院看見這年輕人做學生的打扮,就稱呼他相公,這也是很客氣的意思了。

  「還禮,還禮。小姑娘有什麼事啊?」年輕人沖夏至還了一禮,笑眯眯地說道。

  夏至抬起頭,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有點兒眼熟。十五六歲的模樣,長的唇紅齒白的,一雙桃花眼。這個人,她肯定在哪里見過,就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既然想不起來,夏至就不想了。她很客氣地問眼前的少年:「我們有事找書院的山長,請問相公知道怎麼走嗎?」

  少年似乎有些驚訝,但依舊笑眯眯的。「小姑娘,不要叫我相公,我還是白身。你年長你幾歲,你叫我一聲大哥哥吧。」

  夏至就微微眯了眯眼:「叫你大哥哥,你就領我們去找李山長嗎?」

  「當然。」少年見夏至露出菜刀眼,似乎覺得非常有趣。「你們是找大李山長,還是小李山長,還是老郭山長,我都能帶你們去。」

  文山書院還有這麼多位山長?她可沒聽夏秀才說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夏秀才回家的次數本就不多,談起文山書院的時候就更少了。

  夏至心裏有些迷惑,但是面上絲毫不顯。「我要找一把手,說話最算數的那位李山長。」

  「一把手,哈哈,這個說法好。」少年大笑,一雙桃花眼簡直亂飛起來。「你還沒叫我哥哥哦。」

  「大哥哥,請你帶我們去找李山長好嗎?」夏至將菜刀眼轉換成彎月眼。十二歲的小姑娘,也是萌萌噠。

  「好,夠甜。大哥哥帶你們去。」那少年立刻說道,轉身讓夏至和小黑魚兒跟著他。

  「大哥哥,這是我老叔。按照輩分,你也要叫一聲叔叔哦。」夏至跟上少年,狀若無意地彎著眼睛說道。

  少年一副吃了大虧的模樣:「怎麼,這不是你弟弟,是你叔?小妹妹,你逗我的吧。」

  「輩分問題,我怎麼會逗你呢,大哥哥。大哥哥,你是懂禮貌的人對不對?」

  少年看看笑的跟只小狐狸似的夏至,又看看旁邊仰著下巴,一臉得意的小黑魚兒,誇張地垮下臉來。「哎,吃虧了,吃虧了。」然後,他竟真的叫了小黑魚兒一聲:「老叔。」

  小黑魚兒脆生生地答應了,還問少年:「你叫啥名啊?」

  「我叫……」少年說了這兩個字就頓住了,臉上閃過一個莫可言狀的表情,然後他就突然轉換了話題,「這花開的挺好啊。你們要找的李山長就在過去那個院子裏。對了,你們要找李山長做什麼?」

  「我們要找李山長……」小黑魚兒答了一半停下來,抬頭看著少年,「你還沒說你叫啥名呢?咋地,不能說啊。」

  少年炸了眨眼,心想小孩還挺機靈。

  「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夏至看見少年的表情,心中好笑,就故意說道。她還勸小黑魚兒,「老叔,咱別問了。你看人家都害臊了。」

  小黑魚兒哦了一聲,還挺善解人意地安慰少年:「這沒啥,名字都是大人們給取的,咱們自己也沒辦法。我們村裏狗蛋、狗剩啥的,我們都不笑話他。」

  夏至看了一眼少年尷尬的臉,忙低頭掩住臉上的笑意。

  少年低頭瞧瞧夏至,又瞧瞧小黑魚兒,他歎了一口氣,想要不說自己的名字,又怕兩個小傢伙誤會他也是狗蛋、狗剩之屬,那還不如他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叫做田括。不是西瓜的瓜哦。」

  「甜瓜,是甜瓜的瓜了?!」小黑魚兒立刻就道。

  少年的臉色有些黑。

  夏至忍俊不禁:「是不是紙上談兵,趙括的那個字啊。」

  「正是。」少年有些驚異地看著夏至,「小姑娘,你讀過書啊。」田括真沒想到夏至知道這個典故。今天夏至將頭髮編了一條大辮子俐落地盤在了腦後。她穿了夏老太太給她縫製的新衣裳。海棠紅的寬鬆褲褂,襯得夏至眉目如畫,身材纖細苗條。

  小姑娘長的是真好看,不過這身打扮,全身上下沒有一件頭面首飾,這顯然不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只怕家境非常非常普通。這樣的人家,男孩子讀書只怕都困難,又怎麼會讓女孩子讀書呢。

  可如果不是書讀了不少,又怎麼知道紙上談兵這個典故的?

  田括對夏至的身份疑惑了。

  「沒怎麼讀過,只是偶然聽人說的,就記住了。」夏至一語帶過,就告訴田括,「我叫夏至,這是我老叔夏雲龍。」少年雖然樣子顯得輕佻了一些,但是經過交談,不僅沒什麼城府,還頗有幾分性情。他肯帶他們來找李山長,為人還很熱心。而且,這個人他還有點兒好玩。

  所以,夏至也就痛快地告訴了田括她和小黑魚兒的名字。

  田括就樂了,心裏更加喜歡夏至。他帶著夏至和小黑魚兒又穿過一層院落,一面問夏至:「夏至,你們找李山長有什麼事?」

  這件事,夏至不能告訴田括。她也不想跟田括編個假的,所以就沒說話。

  田括瞧了夏至一眼:「什麼事,跟我說說。我保證李山長能答應你們。」

  這句話對夏至頗有誘惑力,她就看了田括一眼。田括很期待地回視夏至,就等著夏至把實話告訴他。夏至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說出來。

  「我只想跟李山長說。」家醜不可外揚,雖然跟李山長是沒法子隱瞞了,但是夏至暫時還不想擴大影響。

  「哎呦,那是秘密啦。」田括就笑,抬手摸著下巴,他更想知道這兩個小孩找他姑丈到底是為了什麼了。

  「也不算。但還是只跟李山長說比較好。」夏至就道。

  「夏至你這麼說,我還真就不好問了呢。」田括的桃花眼又亂飛起來,心裏盤算著等一會夏至他們跟他姑丈談完了,他就去談談他姑丈的口風。

  這兩個孩子能有什麼事找他姑丈呢,還真是想不出啊。

  「不好問什麼?」隨著一聲低沉的問話,一個青衫的少年攔在了田括的面前。

  田括正在想心思,被突然出現的少年嚇了一跳。他抬起眼來,才看清楚少年是誰。

  「鳳凰,你怎麼突然跳出來了?你不是走了嗎?」

  「我哪里走了,我一直在等你。」青衫少年沒好氣地,他話說了一半就頓住了,因為看見田括身後的兩個孩子。

  夏至和小黑魚兒都露出吃驚的表情來。

  「李夏!」小黑魚兒先反應過來,高高興興地叫了一聲,就撲了過去。

  「哎呦,老叔,你們咋來了!」李夏忙接住小黑魚兒。因為小黑魚兒手裏還牽了大青。,大青看見李夏也認出來了。他很興奮,也跟著往前撲。李夏接住了小黑魚兒,又被大青猛力地一帶,好不容易才站穩了。

  「老叔?」田括呆了一呆,「鳳凰,他倆真是你家親戚啊!」

  李夏沒搭理田括,他走過來跟夏至說話:「十六,你們啥時候來的?咋知道上這來找我?」

  上次三個人在臨水鎮上分手,李夏給兩人留的府城的地址是聚賢在府城的總店。所以他沒有想到,夏至和小黑魚兒能找到書院來。

  「我們不知道你在這裏。」夏至笑著回答。

  「哦。」李夏頓時明白過來,又看了一眼田括,然後才問夏至,「十六,你和老叔過來是閒逛逛,還是有啥事。……走,咱們屋裏說去。」

  這麼說著話,他就抱著小黑魚兒率先往旁邊廂房裏走。

  「原來你叫十六。」田括笑著跟夏至說。

  「是我的小名。」夏至只得說道。

  李夏就轉過頭來,朝田括瞪了一眼。「甜瓜,山長找了你半晌,你還不快去,可小心山長夫人知道了。」

  「死鳳凰,你不說,姑姑怎麼會知道。」田括憤憤地,隨即臉上露出糾結的神色。他沒糾結多久,就跺了跺腳,轉身往上房去了,臨走之前還囑咐夏至,「十六,你們別急著走,等我回來陪你們說話。」

  李夏瞧著田括進了上房,嘴角若有若無地露出一絲笑意來,然後忙招呼夏至進了廂房。廂房裏臨窗擺著一張貴妃榻,旁邊還有書桌椅子,上面整齊地擺著文房四寶,除此之外,就都是高高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卷。

  「這是山長的小書房。」李夏讓夏至和小黑魚兒在榻上坐下,然後就叫了小廝端了茶水和點心進來,讓夏至和小黑魚兒吃。

  等兩個孩子都喝了些茶,李夏才又問他們:「什麼時候來的府城,怎麼來了書院,可有什麼事?」

  夏至都簡略地答了,並告訴李夏,她是有事來找李山長。

  「你們找他?是什麼事,能跟我說嗎?一般的事,我就能給你們做主。」李夏立刻說道。

  方才田括說了類似的話,李夏的語氣更為篤定和自信。

  「李夏,你在這裏念書?還是管事?」夏至就問。

  「我在這裏念書。一般的事我不管,但是你們的事,我可以管。」李夏就說道。

  「那我還是找山長吧。」夏至想了想,就問李夏,「這裏先生發薪水的事,是李山長負責嗎?」

  李夏沒回答,反而問夏至:「十六,你們是來討要薪水的?書院從來不會拖欠先生們的薪水。你們……你們家裏有人在這裏做先生?」

  「嗯。」夏至點頭,「是的,不過我們不是討要薪水。我想跟山長要求一件事,請他不要預支薪水給……我爹。」

  「這……」李夏立刻聽出這裏面必定是有故事的。「十六,到底是怎麼回事,能跟我說說嗎?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們保密。你們的要求,我也可以去跟山長說,要他答應。」

  夏至略微猶豫。

  小黑魚兒挺開心,因為遇見了李夏。「十六,就跟李夏說了吧。李夏不是外人。」

  李夏的臉上就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十六,老叔都這麼信我,你不信我嗎?」

  她不信李夏嗎?李夏比同齡人要沉穩許多,她相信他待他們是誠摯的。

  事情說來話長,夏至只能簡短截說。李夏還是聽的睜大了眼睛。「竟然有這樣的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42 AM


第九十二章 釜底抽薪

  夏至和小黑魚兒都沖李夏點頭,用眼神告訴他,這樣的事真的有。李夏再看夏至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樣。

  夏至自然發覺,她微微挑了挑眉:「李夏,你那是啥眼神?我告訴你這些,可不是為了讓你同情我。」

  李夏略一愣怔,立刻就明白了夏至的意思。夏至這小姑娘有志氣的很,不喜歡也不需要人的同情。他不想讓夏至生氣甚至討厭他,立刻就收斂了方才的眼神,朝夏至微笑拱手:「對不起,十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夏至就擺了擺手,示意李夏不用再解釋。李夏方才看她的目光中固然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憤慨。李夏很為她不平。

  事情都跟李夏說了,夏至就問他:「李夏,你說,如果我把這些事跟山長說說,山長會不會同情我們,答應我的要求?」

  這話似乎問的有些矛盾。方才她還不要李夏的同情,現在卻擔心是否會得到李山長的同情。但是李夏並不覺得矛盾,他明白,夏至之所以不要他的同情,是因為把他當做了朋友、自己人的緣故。

  他略微沉吟,才跟夏至說道:「你父親的事情,我從來沒聽山長提起過。書院裏也沒有類似的風聲。我想,山長應該是不知道。」

  夏至點頭:「我爹應該不會說實話。」夏秀才籌銀子是為了給田大寶買媳婦,但這裏面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他預支薪水和借錢的時候,應該另外編了更為合適的名目。但是夏秀才究竟用的是什麼名目,夏至說不出來,她也猜不到。

  沒錯,在這一點上,夏至承認她是敗給了夏秀才。

  李夏也覺得應該真如夏至所說的。「咱們在這裏等一會,等田括從山長那裏出來,我就去找山長把這件事情說了。我說的話,他應該更容易相信。山長畢竟不認識你們。十六,老叔,你們看這樣好不好?」

  夏至想了想,就點頭答應了。小黑魚兒更相信李夏,覺得他應承的事情就一定能辦到。

  田括到上房去了這半晌,一直就沒出來。夏至瞧瞧李夏,她心裏有很多疑問,正好趁這個空隙向李夏詢問。

  「李夏,你和李山長……,你們是不是一家?」

  李夏就笑,他就想到了夏至會這麼問,小姑娘肯定是猜到了什麼。「李山長他……是我爹。」

  小黑魚兒就哇地一聲表示了他的驚訝,隨即更加高興起來。

  夏至也有些吃驚,他猜到了李夏是東城李的子孫,但是沒想到他竟是山長的兒子。不過這樣也好,有李夏這個身份,很多事情就好辦了。然後她又想到了田括。

  「他跟你是表兄弟?」

  李夏點頭:「這也被你猜到了。是的。我娘是他親姑姑。」

  東城李,西城田,兩家世代聯絡有親,互為姻緣。那麼田括應該就是西城田的人了。「田括是你表兄啊。」李夏這麼琢磨著,隨口說了一句。

  還沒等李夏說話,田括就從外面跳了進來。他似乎很高興聽到夏至最後的那一句話,對著夏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十六,連我是哥哥這一點你都看出來了。不錯,不錯。」然後,他還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李夏。

  李夏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用平板的聲音解釋:「他只比我早生了一天,不,是只早了十個時辰。」

  田括越發的得意:「早一個時辰,那我也是兄長。」

  李夏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他問田括:「去了這半天,山長都跟你說了什麼?」

  一提到李山長,田括臉上得意的表情立刻就瓦解冰消。他揀了一張椅子,有些頹喪地坐了下來,什麼話都不肯說了。

  李夏的嘴角微微翹了翹,然後他又往窗外瞧了瞧,就站起身。「十六,老叔,你們在這坐坐,我這就去見山長,一會來叫你們。」

  田括立刻抬起頭來:「對了,你們姐弟,啊不,叔侄倆來找我姑丈做什麼?我帶你們去吧。」

  李夏不動聲色地攔住田括:「你還不去好好溫書,還敢往山長那裏去。你快去溫你的書去吧。」

  田括哼了一聲,坐在那裏不肯走。李夏也不搭理他了,他又囑咐了夏至和小黑魚兒兩句,就往上房去了。

  「十六,老叔,你們早就認識鳳凰了?」李夏一走,田括立刻打起精神來,就笑著問夏至和小黑魚兒。

  「是啊。」夏至點頭,她問田括,「你怎麼叫李夏做鳳凰啊?」

  「哈哈。」田括大笑,「鳳凰是李夏的小名。其實我們平時更願意叫他鳳凰蛋。他在家裏寶貝的很,一家子拿他當鳳凰蛋一樣,哈哈。」這麼說著,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兀自哈哈地笑了一陣。

  夏至和小黑魚兒交換了一個眼色,她對田括有些無語了。田括這個人,和她第一次見到的樣子差距有些大。

  剛剛確認田括和李夏是姑舅兄弟,夏至突然就想起她在哪里見過田括了。當初在臨水鎮大佛寺的廟會上,這個田括和那個叫冰兒的少女曾經買過她的花兒和櫻桃。田括就是那個桃花眼少年啊。

  李夏和田括是很親的表兄弟,而且看樣子感情也很不錯。那個冰兒管他們都叫表哥,不知道是他們的什麼親戚。

  夏至正琢磨著,小黑魚兒卻盯著田括瞧。

  田括就有些奇怪:「老叔,你咋這麼看我?」

  「嗯,我突然發現……你有些眼熟。」小黑魚兒還在打量著田括。

  「是嗎?」田括轉著桃花眼,也多大量了夏至和小黑魚兒兩眼。可他真是想不起在什麼地方看過這兩個孩子了。但他卻笑著說,「或許哦,要不然我怎麼看見你們就覺得十分投緣。」

  「啊!」小黑魚兒突然指著田括,「我想起來了!」

  夏至就看了小黑魚兒一眼。小黑魚兒性子比較直,但他很聰明,而且跟夏至相處的久了,就有了默契。夏至這個眼神,小黑魚兒立刻就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然後,他湊到夏至跟前,跟夏至咬起了耳朵。

  小黑魚兒也認出了田括,但他不是很肯定。

  夏至想了想,就試探地問田括:「前些天臨水鎮大佛寺的廟會,你去了嗎?」

  田括正在等著聽小黑魚兒的下文,突然夏至問了他這麼一句,他沒有立刻回答,而且來回地打量著夏至和小黑魚兒,最後目光落在了夏至的臉上。

  「呦,我想起來了。」田括就笑了,「是你們,對不對。我在大佛寺山門外見過你們。你們當時是在賣花兒,對了,還有櫻桃。」

  他竟然也想起來了!

  田括又在夏至臉上看了看,就越發肯定了。「你們是不是也認出了我?」這麼問的時候,他的目光中有隱藏不住的期待。

  夏至還能說什麼呢,她和小黑魚兒都點頭。

  「這就是緣分啊。」田括這個時候似乎完全忘記了要溫書的苦惱,他拍了拍手,「方才我遠遠地看見你們,就覺得特別面善。」

  「還要多謝你,要不然我們也不會這麼快找到李山長。」夏至真誠地向田括道謝。

  「對了,你們既然認識鳳凰,要找李山長,怎麼不讓他帶你們來?」田括問夏至。

  「我們是認識李夏,但我們卻是剛剛知道他是李山長的兒子。」

  「哦,」田括似乎一點兒也不奇怪,反而是理解地點了點頭,「鳳凰他是這樣的。對了,你們找李山長究竟是什麼事?讓鳳凰辦,不如讓我辦。我在我姑丈面前說話,比鳳凰管用。」

  「沒什麼事啦。」夏至笑了笑,關於夏秀才的事她還是想將影響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既是為人,有人是為己。

  田括會意,知道夏至是不肯告訴他。很顯然的,夏至和小黑魚兒跟李夏更為親近。

  「十六,老叔,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鳳凰,是怎麼認識的?」田括轉了話題,開始打聽起兩個孩子跟李夏的交情來。

  夏至正要說話,就聽見外面輕輕的腳步聲。兩個女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窗外。其中一個年紀較小的做丫頭打扮,另一個十四五歲的年紀,穿著短衫襦裙,看樣子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田括整個人的氣質突然就變了,他站起身整了整長袍和頭上的文生巾,就走了出去。

  夏至坐在榻上,看著田括出門去迎住了那對主僕,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夏至瞧著那對主僕的臉似乎都有些發紅,然後,就被田括領著往別的院落去了。

  半晌,夏至才轉回頭來。剛才的田括,才是那天他們見到的風流倜儻的桃花眼少年啊。一個人竟能在轉瞬之間判若兩人,這也是神乎其技了。

  小黑魚兒看見田括這樣突然離去,他的小嘴巴也微微地張開了。不過他什麼都沒說。他還太小,自然是不懂田括這樣的少年的。

  田括走了沒多久,李夏就回來了。「十六,老叔,山長要見見你們。」

  夏至就帶了小黑魚兒往上房來,一路上她低聲問李夏:「山長肯答應嗎?」

  李夏微微點頭,告訴夏至他已經說服了山長。李山長叫他們過去,就是想見見他們倆。「他問你什麼,你都照實說就好了。」

  夏至點頭,這比她預想的要好。

  李山長是個讓人看不大出年紀的瘦削男子,滿身的書卷氣,非常儒雅,面容跟李夏有七八分相像。他很和氣地讓兩個孩子坐下。

  「是從大興莊趕過來的?就你們叔侄兩個嗎,沒有大人跟著?」李山長的聲音很溫和,讓夏至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是跟著姑母進城做客。今天特意來書院求見山長。姑母住在西市街上,是表哥送我們來的。」夏至簡單地幾句話回答了李山長的問題。

  李山長微微點頭,眼神中流露出幾分贊許來。小姑娘年紀小小,但是態度大方,不卑不亢,這就很難得了。再加上說話條理清楚,不過幾句話之間不僅完全回答了他的問題,還解了他沒問出口的疑惑,即便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夠做到。

  因為這個,他對夏至的態度在溫和之外,又多添了幾分鄭重。

  「你們的事,方才我已經聽鳳凰兒說了。……你父親是我的學生。」李山長告訴夏至,夏秀才是他的學生。夏秀才以前就在文山書院讀書,考中了秀才之後之所以能夠在書院裏教書,還是李山長的安排。

  這是先生對學生的照顧。

  李山長的意思,是留夏秀才在書院裏,教導學生教學相長,一方面可以賺些家用,另一方面則可以繼續科舉。

  他知道夏秀才的家境不是很寬裕,而且娶妻生子,是要顧著家計的。

  李山長是夏秀才的伯樂,也是夏秀才的恩師。

  「你外祖家的情況,你父親也跟我說過一些。」說到這裏,李山長微微皺了皺眉,「你父親告訴我,你外祖外祖母貧病交加,唯一仰仗的只有你母親。你母親是孝女。他娶了你母親的時候,就答應她會照顧她家裏。」

  「這件事,有沒有?」李山長看著夏至問道。

  夏至心中微微一動。李山長的態度似乎不偏不倚,然而在聽完了李夏的轉述之後他依然這麼問,其實已經表達了某種傾向。

  夏秀才這件事,李山長所站的角度跟她是不同的。

  「山長的話,我不知道如何答。……我爹借錢如果是治病或者救死,哪怕對方和我素不相識,我也不會阻攔。」

  李山長的眼角抽動了兩下,他看著夏至似乎有所觸動。「你這個小姑娘,倒是很有見解。」

  夏至的目光清澈:「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同一件事,一千個人有一千種見解。我對山長的要求,是為了我和手足兄弟,也是為了我爹和我娘,就是對我外祖家,也只有好處。借錢固然能救人,也能害人。」

  李山長突然笑了:「你這小丫頭端的是厲害,你是不是想要告訴我,我若允了你父親銀錢,就是害了你們?」

  「父親!」李夏在旁邊眉梢微挑,有些不滿地看向李山長。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47 AM


第九十三章 釜底抽薪(二)


  李夏有些替夏至著急,同時對父親也有不滿。父親跟夏至說話,分明是有詰問和譴責的意味。

  方才他將夏至家的情況都跟父親說了,父親是明確地答應了他,會答應夏至的請求。叫夏至進屋說話,也是因為好奇,想要見見這個小姑娘。因為小姑娘可憐,還要安慰一二。

  李山長如何看不出兒子語氣和目光中的不滿,他心中微微歎息,卻並沒有搭理兒子。他只看著夏至。

  夏至坐在那裏,對李山長的問話不置可否。

  李山長等了一會,不由得又是大笑:「你叫夏至,小名叫做十六對吧。十六,你大哥曾經到我這裏來過。」

  這件事夏至並不知道,她問李山長:「是什麼時候的事?」

  「幾年前了。那時候我跟他說了一會話,還問過他是否願意繼續讀書。」李山長面上的笑容淡淡地,看著夏至的目光似乎頗有些感慨。「你們兄妹長的頗有些相似之處,不過這性子就大大不同了。」

  聽他說話的意思,那次見到夏橋應該是在夏橋輟學之後。

  對於夏橋的性情,夏至是有些瞭解的,因此默然無語。

  「你父親前幾年也曾預支工錢,那時我問他有什麼困難。他告訴我,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病重。我還曾拿出金銀來助他。你父親是誠篤的君子……」李山長娓娓而談,竟是與夏至頗為投緣,所以閒聊一般。

  田老頭和田老太太病重,夏秀才預支工錢,還收了李山長的贊助,這是田氏賣大月兒那次,還是夏橋輟學那次呢?

  夏至心裏默默地尋思,卻也不好向李山長詢問。她這次來尋李山長,還是為自己設置了一條底線。那就是盡可能不危及到夏秀才的前程和功名。否則,只怕夏老爺子第一個就要心痛,不認她這個孫女啦。

  李山長說了一會,話中對夏秀才的人品和才學竟是頗為看重的意思。最後,他才對夏至說道:「你的來意,鳳凰兒已經跟我說了。預支薪水的事情,你父親前些天跟我說了,我也答應了他。」

  李夏這次也不看他父親了,他只端著茶盅乾咳了兩聲作為提醒。

  李山長瞟了兒子一眼,就問夏至:「小十六啊,你這次來找我,是你自作主張,還是你家長輩也有這個意思……」

  夏至聽他這麼問,就笑了笑,鄭重地推出小黑魚兒:「山長,這件事,有我叔給我做主啊。」

  小黑魚兒一點兒都不怯場,他本來就坐的筆直,現在就又挺了挺小胸脯:「山長,我陪著十六來的,十六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父親,這是夏先生的親兄弟。」李夏不失時機地說了一句。

  「啊……」李山長看了看小黑魚兒,臉上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慕言。「既然這樣,雖然是失信於夏生,我也只有答應了。」

  「多謝山長。」夏至立刻就說道。

  小黑魚兒高興。李夏則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夏至看了看李山長,覺得有些看不透這個男人。他答應她的要求究竟是否出於本意,這般詰問她又是為了哪般?

  「十六,你還有什麼要求嗎?」李山長突然又問夏至,態度溫和而誠摯。

  「只有方才那一個要求,再也沒有了。」夏至痛快地說道。

  李山長深深地看了夏至一眼,就對李夏使了個眼色。李夏的臉上露出不大願意的神色來,卻被李山長瞪了一眼。他這才起身,往內室去了。一會的工夫,他就從內室出來,手裏捧著一隻木匣。

  「十六小姑娘,你和你老叔大老遠的來府城見我。我是你們的長輩,這一時倉促之間也沒準備什麼見面禮。這幾兩銀子你們拿回去零花吧。」李山長讓李夏將木匣交給夏至,然後就笑眯眯地看著她。

  夏至沒接木匣,她笑著對李山長道謝。「山長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銀子卻是不要的。」

  李山長的意思,是知道夏秀才將錢都給了岳家,自家的孩子過的很清苦。他想要夏至拿了錢回去貼補一下家計。見她不要,就不高興了。

  「怎麼不要?你這小丫頭,不知道長者賜不可辭嗎?」

  夏至一笑:「山長若給的是見面禮,我就收了。可山長這分明是要資助我家,所以我不要。我們沒病沒災,有手有腳,自己可以過的很好的。山長,你若不信,再過兩年瞧瞧。」

  「哎呦,小姑娘,好志氣啊。」李山長瞧著夏至就笑了。他這一笑與方才的幾次笑容都不同。夏至覺得,李山長和李夏笑起來的樣子竟是這般的像。

  李夏也跟著笑了,他將木匣扔到李山長的手邊,然後片刻也不肯耽誤地表明他的立場:「我就說你大可不必這麼做,十六肯定不會收的。你小看了十六。」

  面對對自己這麼不客氣的兒子,李山長有些無奈。他看看兒子,然後又將目光落到夏至的身上。他沖夏至抱了抱拳:「是我的不是了,十六小姑娘,你大人大量,不要與老夫計較好嗎?」

  「不敢,不敢。」夏至趕忙起身,向李山長福了一福,「山長太客氣了。」

  李山長笑了笑,目光中對夏至的讚賞之意更濃。「我是你父親的先生,應該算是你們的長輩了。你們來見我,這見面禮不能沒有。」他故意當著夏至和小黑魚兒的面跟李夏商量,「你給我出出主意,拿什麼做見面禮好呢?」

  夏至笑著擺手,「我們來見山長也沒帶禮物啦,山長你別這麼客氣,已經很麻煩你了。」

  「見面禮必須有。你們下次來看我,再給我帶禮物嗎。」李山長竟然說道。

  夏至也是無語了。

  李夏臉上就帶了笑,他沖李山長說道:「父親要問我的主意,不如給幾本書。」

  「書?」李山長有些驚訝,隨即又恍然,「小龍啟蒙了?」然後就看到李夏的眼神,他忙又看了看夏至,「十六也認字,會讀書?」

  「十六識字,而且喜歡看地方誌。」李夏就說,「我這就去尋幾本來。」然後,他就出門往書房去了。

  李山長就問夏至是什麼時候開始識字,又是跟誰學的。「是你父親教你的?」

  「是跟著我老叔還有祖父學的。」夏至就答道,當李山長問她學習的進度的時候,她就說了正在寫大字。

  「那寫幾個給我看看。」李山長立刻就叫了小書童進來鋪紙研墨。

  夏至就帶了小黑魚兒站起身,一人寫了幾個字給李山長瞧。「剛學寫字沒多久,寫的醜,山長可不要笑。」

  李山長沒說話,他很仔細地看了夏至和小黑魚兒的字,問了兩人具體寫了多久之後,他緩緩地點了點頭,話卻說的並可客氣:「果然是初學者,亂七八糟,離門徑尚遠。」

  正好李夏走進來,李山長就吩咐他到書房某某書架上取某某字帖來。李夏放下手中的書卷,忙又出去取了兩本字帖回來。

  李山長將一本字帖給夏至,一本字帖給小黑魚兒。

  「你們每日照此臨帖,不可間斷。」

  李夏先將兩本字帖看了看,面上露出喜色來。原來李山長看了夏至和小黑魚兒的字,按照兩人的特點選了合適他們的字帖來。這兩本字帖都是名家手筆,外面並不容易見到的。李夏因此知道,父親待夏至和小黑魚兒是親厚的。

  文山書院的山長親自指點,夏至當然知道好歹,立刻再次向李山長道謝,保證以後會好好的寫字。同時,她對李山長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無論李山長在夏秀才一事上站什麼立場,但是作為一個書院的山長,能夠做到有教無類,對剛相識的兩個小孩子也肯這樣指點,這是非常難得的。

  文山書院本是李氏的族學,能夠發展到今天的規模和聲望,應該是代代都有李山長這樣的人掌舵的緣故吧。

  李山長見兩個小孩受教,他心裏越發高興,又叫李夏拿出兩套筆墨來給了夏至和小黑魚兒。

  「姑娘家讀書雖不能科舉出仕,然而能知書達理,則可興旺家族,是家族三代之幸事。」這是對夏至說的,對小黑魚兒他則是勉勵:「希望他日能看到你來文山書院讀書。」

  小黑魚兒對讀書的事並不熱衷,但是李山長的好意他還是能夠感受得到。而且夏至那麼開心,他也就高高興興地點頭,高聲答應李山長他一定會努力讀書。

  身為一個大書院的山長,李山長當然很忙。但他還是囑咐夏至,住在府城期間,有空就來書院找他。原來李山長大部分時間都在書院,不是教導學生讀書,就是處理書院的雜事。

  夏至和小黑魚兒告辭從上房出來,李夏跟著他們,替他們拿著書卷和筆墨。眼看著快到晌午了,夏至摸摸腰間的錢袋,跟小黑魚兒商量了兩句,就提出要請李夏吃飯。

  「李夏,我們有錢啦,你想吃什麼?」小黑魚兒牽著大青,仰著臉笑呵呵地問李夏。

  「我們請客,地方你選。」夏至也說,「我們對府城不熟。」

  李夏知道夏至是第一次來府城,在親戚家歇了一晚之後就到書院來了。夏至說要請客,他看到夏至腰間的錢袋,也沒拒絕。他還很認真地思考要去哪里吃,最後決定到書院外面去吃。

  「書院門口有家小食店,做的麵很好吃。」

  李夏就領著夏至和小黑魚兒往書院外走。這個時候大概是有些課堂散了的緣故,書院裏行走的人多了起來。很多人都認識李夏跟他招呼,有的直呼李夏的名字,還有似乎是李家的族人,有跟他兄弟相稱的,有喊他叔叔的,還有幾個不大年輕的人稱呼李夏為叔祖。

  同族的人多了,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夏至瞧瞧李夏,再瞧瞧小黑魚兒,這兩個都是年紀小輩分高。

  不論是誰,對李夏都很恭敬。這也不奇怪,李夏是李山長的兒子,可是這書院排在第一的二代了。

  出了書院的大門,李夏選的小食店就在大門左手的一條巷子裏。小食店的門臉並不大,進去之後卻很寬敞。一樓的大堂中差不多已經坐滿了人,其中也有認識李夏的站起身招呼。李夏點頭示意,一面就帶了夏至和小黑魚兒上樓。

  樓上有雅間,還未坐滿,李夏選了個清靜的雅間,帶著夏至和小黑魚兒進去坐了。

  這裏的環境和服務都比不得聚賢酒樓,但是小夥計對李夏的態度一樣殷勤的很。李夏對這裏也很熟,不用小夥計說什麼,他就向夏至和小黑魚兒推薦了牛肉麵和香菇雞絲麵,說是店裏最好吃的兩種。

  這個年代,耕牛是不准宰殺的。但各地都有教民雜居,教民們養有肉牛,獲得衙門的許可之後宰殺,因此雖然數量不多,但是市面上還是有賣牛肉的。

  李夏告訴夏至和小黑魚兒,這家店就是教民開的,因此才有牛肉麵供應,而且裏面加的秘制醬牛肉十分美味。而香菇雞絲麵的湯頭則是用老母雞熬制的老湯,與牛肉麵各有千秋。書院裏的學生和先生不論是否教民,都很喜歡來這家店裏吃麵。

  夏至和小黑魚兒商量了一會,就要了一碗牛肉麵,一碗香菇雞絲麵,李夏則要了牛肉麵。

  「多拿兩個空碗給我們。」夏至就跟小夥計說道,然後看了一眼李夏,又決定,「多拿三個空碗吧。」

  小夥計答應著下去了。

  李夏不解其意。夏至就笑了笑,告訴他:「你一會就知道了。」

  李夏也就不再多問,他只問夏至:「打算在府城住多久?」

  「應該住不了多久,端午節書院是不是要放假?」

  李夏點頭說是。

  「那我們就跟我爹一起回去。」夏至說道。夏秀才過節是一定會回大興莊的,因為他答應了田氏,要在節前給田家籌出一筆錢來。

  「夏先生拿不到預支的薪水,回去之後……」李夏擔心地看著夏至。

  夏至讓他不用擔心:「李夏,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52 AM


第九十四章 美食街


  李夏立刻就應了:「什麼事,十六你儘管說。」竟是什麼要求都沒問,一點兒退步也沒留,就這麼乾脆地答應了。

  夏至覺得李夏很爽快,很夠朋友。她跟李夏說話也不饒彎子。「我爹預支不到薪水,肯定要在同僚和學生中借錢。李夏,我看你在書院中很有威望。你能不能悄悄告訴那些可能會借給我爹錢的人,讓他們不要借錢給我爹。」

  剛剛堵死了夏秀才預支薪水的路,夏至還要斷絕了他在書院中借錢的可能。除了書院中和夏大姑處,夏秀才在府城別處是借不到錢的。

  沒錯,夏至就是要讓夏秀才借不到錢給田家。

  李夏略想了想,就點頭答應。「好,我會放出話去。就是有人借了錢給夏先生,我也要讓他要回來。」這麼說話的時候,李夏就做出一副惡少的姿態來。然後他自己就笑了。「我的話在書院裏還是有些分量的。不過,可不敢說是我的威望。我就是狐假虎威,仗著我爹的勢。」

  「哈哈,李夏,你不要這麼坦白啊。」夏至被李夏給逗笑了。

  李夏嘿嘿笑:「不坦白怎麼行。十六,老叔,上次在臨水鎮我沒說我的身份,你們不會怪我吧?我不是故意隱瞞,我並不知道你們跟夏先生的關係。」

  他還挺仔細,惦記著要澄清這件事。其實夏至根本就沒將這個放在心上。

  「這不怪你啊。我也沒提我爹在書院裏。」夏至就說,「當時也沒想到你是書院的少當家。」

  李夏擺手:「別這麼說,什麼當家啊,我也整天被我爹教訓,苦書生一個。」他才剛剛答應了他父親,接下來要刻苦讀書,不僅要一舉考過縣試府試院試,還要拿到好名次。他父親對他的期望是案首小三元。他為了讓他父親答應夏至的要求,當時就點頭應了。

  說話的工夫,小夥計托了個碩大的託盤進來,將三碗麵和三個空碗放在了三人的面前。碗都是特製的大大碗公,比夏至家裏最大的碗還大了一圈,碗裏的麵條堆的冒尖,這個麵量相當實在。

  小黑魚兒一看見那大碗,眼睛就亮了亮。

  「小少爺,還要啥別的不?」小夥計問李夏,顯然是認識的。

  「不要別的了。哦……」李夏就看到了趴在小黑魚兒腳邊的大青。大青這條狗被養的很體面,進了麵館聞到麵香,他只低低的聲音嗚嗚了兩聲,並沒有別的乞食舉動。「你看看有什麼狗能吃的東西,嗯,你去幫忙買三個饅頭,再要一盆肉湯,要肉多湯少。」

  夏至和小黑魚兒都點頭。

  小夥計答應一聲去了,很快就端了個大食盆回來,裏面是濃濃的肉湯,三個白麵饅頭宣騰騰的散發著小麥麵的香氣。

  看著大青把頭埋進食盆裏,三個人都非常滿意。教民的飯館裏,是不可能有豬肉的。大青的那盆肉湯是羊肉湯。他平時很少吃到的。

  李夏和小黑魚兒的面前都是牛肉麵,夏至的面前是香菇雞絲麵。夏至從自己的碗裏挑了兩箸麵放進一隻空碗推到小黑魚兒的面前。小黑魚兒也將他的牛肉麵挑了些在空碗裏給夏至。

  李夏這才明白夏至要空碗的緣故。

  夏至就問李夏要不要也嘗嘗香菇雞絲麵。「這就是幾個人一起吃飯的好處。」要是一個人,那是無論如何吃不完兩碗麵的,只能要一碗。他們人多,一人要一碗,每個人就能多嘗到一種甚至多種口味的麵條。

  她前世是只單身狗,一個人出去吃飯的時候常常會有怨念。

  李夏就點頭,撥了一箸麵給夏至,然後接受了夏至撥過來的香菇雞絲面,還點頭說這個法子好。以後也要這麼吃。

  「李夏,你平時都跟誰來一起吃,你那個表哥嗎?」夏至隨口問了一句。三個人在一起很自在隨意,也就不講究什麼食不言了。

  李夏這才想起田括來。「他去了哪裡?我才想起來,回去就沒看見他了。」

  「跟兩個女人走了。」小黑魚兒告訴李夏。

  李夏的表情有瞬間的扭曲。

  夏至暗笑,忙就將當時的情形跟李夏說了。李夏就問了那一主一僕的形貌,然後思忖著說:「那大概是魯先生的家眷,她們剛來,路不熟,應該是迷路了。」

  「家眷?」夏至又問了李夏,這才知道,文山書院非常大,裏面又分為幾個小書院,分別教授不同程度的學生。而除了教授課業的學堂之外,文山書院還為學生和先生們都安排了住宿的地方。

  學生們的宿舍的費用都包括在他們的束脩之內了,而為先生們提供的房舍則是免費的。文山書院給先生們安排的住宿條件還不錯,單身的先生們一般六到八個人合住一個四合院,一人一間臥房,兩三個人合用一間客廳兼書房。

  帶家眷住在書院裏的先生也有,但是不多。這需要能力和資歷。魯先生在文山書院頗有資歷,但是他以前並沒帶家眷同住。還是前幾天的時候,她的夫人帶著兒女過來探望,書院另外為他們一家安排了院落。

  因為學生和先生們加在一起的人數眾多,書院內的房舍也就非常多,而且先生們的院落佈置大同小異,不熟的人在裏面有時候就會走迷了路。

  夏至點頭,他們能順利找到李山長的院子,還真是多虧了田括帶路。她又隨口問了李夏一句:「先生們的家眷,你都認識?」她只是大致說了那對主僕的外貌打扮,李夏就認出是魯先生的家眷了。

  「魯先生跟我爹是好朋友,他在書院已經將近二十年了。他們家人來了,我爹娘曾經設宴為他們接風洗塵,我做陪,所以認得。」李夏解釋完了,又問夏至,「你們來了,要不要見見夏先生?我記得夏先生應該是住在南甲字……多少號來著……」他記不清了。他對夏秀才有印象,但卻沒有特別關注過。

  原來院子太多了,書院為了便於管理,還編了號。

  「先不急。」夏至就說,「聽我大姑說書院很多學生在備考,我爹應該很忙。」

  「那倒是。」李夏低頭吃面。

  夏至卻想起另外一件事來:「李夏,你是不是也要考試?還是,你已經是秀才了?」

  李夏回答:「今年正要考。」

  「哎呀,李夏,那你是不是不能陪我們玩了。」小黑魚兒就有些失望。能在府城見到李夏他非常高興,心裏想著要李夏陪他們逛。

  在長生和李夏之間,小黑魚兒更喜歡李夏陪著。

  李夏就露出惆悵的表情來:「我總能抽出些工夫來……」

  「李夏,你千萬別勉強。」夏至立刻攔住李夏的話頭。開玩笑,考科舉可是這個年代讀書人的頭等大事,關乎一生的前程和命運。「我們又不是這次來以後就不來了。你好好考中了秀才,以後我們來府城,你再陪我們。」

  李夏放下手中的筷子,幽幽地看著夏至:「我要是考不上秀才……」

  「你考不上?」夏至微微一愣,這之前她還真沒想到這個可能。一方面她對李夏的印象很好,另外一方面李夏可不是別人,他是東城李的子孫,是李山長的兒子啊。

  不論是從遺傳的資質,還是從環境上來說,李夏考個秀才都不應該是難事。

  但是,凡事都有個萬一。

  「李夏,你不願意考科舉?」夏至盯著李夏看。

  李夏低下頭拿起筷子吃面,有些含糊地說道:「這個秀才肯定要考的。」他似乎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深談。

  夏至哦了一聲,半晌才收回了在李夏身上的視線。她第一次見到李夏的時候,以為他是個深陷在三角戀愛中的問題少年。這次再見李夏,她發覺,李夏可能是個厭學的問題少年。

  但是他說秀才肯定要考,那麼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夏至就是要勸李夏,卻也並不急在這一時。

  三個人吃完了麵,大青也將食盆舔的乾乾淨淨。夏至就叫了小夥計來,問要買些醬牛肉,說要帶回去給夏大姑一家嘗嘗。

  小夥計有些為難,他們從來沒單獨賣過醬牛肉。

  「這樣,你們老闆在吧,我跟他說說。」李夏就跟小夥計商量。夏至要做的事,他總是要幫忙的。

  小夥計很機靈,看樣子也不單純是雇工,頗能做得些主。他見李夏開口了,就很痛快地答應了出去,轉回來的時候,手裏已經提著用油紙包包好的醬牛肉了。「……還是要配著咱們的麵才最好吃。」

  夏至高高興興地付了賬。三碗面,加上大青的狗糧和這一包醬牛肉,一共是六十文錢。

  夏至覺得吃的不錯,心裏也明白,李夏應該是為了給他們省錢。

  三個人一條狗從小食店出來,夏至和小黑魚兒並不急著回夏大姑家,李夏也不急著回書院,只當做飯後消食慢慢地閑走。

  文山書院大門口左右房舍頗多,其中很多賣吃食的。李夏似乎對這裏很熟,他告訴夏至,除了方才吃的那家牛肉麵還有王嫂家的粥,老孫頭家的包子,黑三兒家的餛飩等都非常好吃。

  「你們來,我帶你們都嘗一嘗。」李夏笑著說道。

  夏至左右瞧了瞧,心中了然。這些大大小小的酒樓和食店應該就是因書院而興起的,主要做的就是書院裏學生和先生的生意。這也就是文山書院的美食街,或者說小吃一條街了。

  李夏又往後面指了指,美食街之後還有許多房舍。其中很多都租給了書院的學生和先生。雖然書院給每個人都提供了宿舍,但很多人還是覺得不舒服或者說不方便。在這裏租房子居住的不僅有先生,還有學生。而且什麼樣的房子差不多都能租到,有貴的幾進院落,也有便宜的房舍。

  在外面逛了一陣,李夏就要帶夏至和小黑魚兒再進書院。夏至瞧著時辰不早,還念著李夏要讀書準備考試,就提出說要回去。

  「你們兩個畢竟年紀還小,出來的時辰久了,只怕家裏會擔心。」李夏則是想到了這一點,也沒有強留兩人。

  夏至就打算雇一輛車回去。

  文山書院的門口往來行人不絕,不僅可以雇到車和腳夫,還可以雇到轎子。

  「李夏,你回去讀書吧。」夏至這麼對李夏說,「我和老叔以後再來看你。」

  李夏卻不肯讓他們獨自回去:「我送你們回去。」這麼說著,他就招手叫了個小童過來,如此這般囑咐了一番,又給了小童幾文錢。小童高高興興地跑進了書院。

  「我家的車就在裏頭,一會就來。我送你們回去,也趁機散一散。」他這麼說,如果夏至再拒絕,就是不給他機會放風了。似乎知道夏至擔心的是什麼,李夏還對夏至笑了笑,「十六,你不用為我擔心。不是我誇口,一個秀才我還是考得來的,只在於名次上的不同罷了。」

  夏至也就不再拒絕,還告訴李夏復習功課要張弛有度。李夏點頭表示非常認同她的話:「就是這個道理。」

  一會的工夫,果然有小廝趕了一輛馬車出來。馬車到了李夏的跟前停下,方才去傳話的小童就從車轅上下來朝李夏笑。李夏又從袖中取出幾個錢來給了他。那小童就是附近人家的孩子,一會的工夫就賺了筆不小的外快,朝李夏行了禮,就興高采烈地跑了。

  那小廝也早下了車,對李夏行禮口稱少爺,然後就從車後取下條凳子來放在馬車下。李夏先扶著夏至和小黑魚兒上了馬車,然後對小廝吩咐了一聲去西市街,這才也跟著上了馬車,在夏至的身邊坐了。

  小廝收起凳子,趕車往西城走。

  李夏的馬車外面看著一般,但是裏面卻很寬敞舒適。一路走,三個人一路的說話。李夏先就問了夏大姑家的情況。

  「……那裏倒是很方便熱鬧,不過只怕是有些吵鬧,不夠安靜。」李夏這麼說了一句,就關切地向夏至詢問,夏秀才借不到錢,她回去之後要怎麼辦,最關鍵的是:「十六,你會不會有危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56 AM


第九十五章 貴客臨門

  「不會的。」夏至讓李夏放心。

  夏秀才不能夠按照答應田氏的那樣籌到錢,他和田氏肯定會再想別的辦法,但是他們暫時還不會將主意打到她身上。如果不是確定田氏和夏秀才不敢動自己,也動不了自己,她是不會行這個釜底抽薪的計策的。

  她說的這樣篤定,且有理有據,李夏也就略微放了心,隨即又問她和小黑魚兒在府城這些天都有什麼打算。

  這個打算嗎,在小黑魚兒就十分簡單了,一個字,就是玩。可惜李夏要準備考試,不能陪他們一起玩。

  李夏忍俊不禁,一面就答應小黑魚兒,他雖然要復習功課,但一定會抽出些空閒來陪他和夏至。然後,他就看向夏至,目光中隱隱有憐惜的意味。夏至和小黑魚兒不同,夏至雖然年幼,但身上卻過早地背負了生活的重擔。

  夏至確實是有計劃的,但是她決定先不告訴李夏。「到時候再告訴你。」

  「有需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在府城,咱們辦不成的事情少。」李夏就笑著說。

  「李夏,你這口氣好像紈絝闊少。」夏至揶揄道。

  李夏就乾笑。

  「不過,有你這樣紈絝闊少朋友還真是好。」夏至隨即又道。其實李夏真沒有什麼紈絝的脾氣。

  李夏哪裡還能不明白夏至是在逗他。「十六,你當我是朋友就好。前面那些詞,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這次是夏至被逗笑了。李夏為了讓夏至和小黑魚兒高興,從文山書院下來,並沒有選擇僻靜的道路,而是讓小廝走東市街。

  府城最熱鬧,商鋪最多的兩條街,就是城西的西市街和城東的這條東市街。這兩條街上不僅商鋪多,早晚還有集市。早市上多是城外莊戶人家進城來販賣菜蔬魚肉。夜市上則是多賣小吃和百貨雜物的。

  這個時辰街道兩側的小販還不多,但是各個商鋪裏卻都是人來人往,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

  夏至看著心中歡喜。這種景象在她的眼睛裏代表了強大的購買力。府城人民擁有這樣的購買力,她要賺些錢那就不是難事。

  李夏見夏至和小黑魚兒都很開心,他就讓小廝趕車慢走,讓兩個孩子可以看的更仔細。走到一座青石橋頭,小黑魚兒就看到了一座酒樓上懸掛的聚賢兩個字。這家酒樓的門臉很是豪闊,建築的樣式和色彩與臨水鎮上的聚賢酒樓如出一轍。

  「李夏,這也是你家的?」小黑魚兒就指著酒樓問李夏。

  李夏點頭。臨水鎮上的聚賢酒樓是分店,這家則是總店,都有他家的本錢在裏頭。「以後若是餓了,儘管到這裏來,報我的名字就行。要是有什麼事一時找不到我,也可以讓酒樓裏的夥計給我傳話。」

  他在臨水鎮上給兩個孩子留的地址,就是這酒樓的地址。因為這地方非常好找,東市街青石橋頭,再明顯不過了。

  馬車上了石橋,李夏又指著橋下的流水告訴夏至:「這就是北運河。」

  夏至點頭,就看見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隻來往不絕。小黑魚兒的身子幾乎都要探到馬車外面去了,他就說想坐船。他長了這麼大,還沒坐過船呢。夏至忙拉住他。這河面上的船不是做客運的,就是做貨運的,並沒有遊船。

  北運河雖然是北鎮府往南去的交通大動脈,但卻並不是什麼遊覽的景點兒,主要是北地人都不稀罕這個。

  「要坐船也可以,等我安排好了,就去找你們。」李夏卻說。

  「你太好了,李夏。」小黑魚兒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李夏。

  李夏嘿嘿笑了兩聲,就伸出長胳膊來,將小黑魚兒抱到懷裏坐了。小黑魚兒竟然沒掙扎,也沒擺他長輩的款兒。夏至扶額,李夏這個人,也真是挺會哄孩子的。看他才和小黑魚兒認識了多久,小黑魚兒已經完全把他當做了自己人。

  馬車出了東市街,繼續向西走,又經過了府衙門前,然後過了兩條南北向的街巷,就到了西市街上。

  郭家的黑漆大門還是緊閉著。這街上太熱鬧,各色行人不斷,而進了門裏面就是郭家雜貨鋪的倉房了,所以這門終日都是在裏面叉上的。

  那小廝看到郭家雜貨鋪的招幌,就在門前將車停了下來。郭姑父正站在雜貨鋪門口跟人說話,一眼瞧見了馬車,然後就看到了車上的夏至和小黑魚兒。他拱手送走了跟他說話的那個人,忙忙地走了過來。

  郭姑父也是這府城中的老戶了,住在西市街上經營雜貨鋪這麼多年,早就練就了一雙看人身份的眼睛。李夏的車雖然低調,但卻瞞不過他。他是第一眼就瞧見了車上李家的標誌。因此走過來之後,就忙打發小夥計去開門,然後力邀李夏進裏面說話。

  李夏自然要給夏至和小黑魚兒面子。

  馬車進了院子,郭姑父和李夏也互相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郭姑父待李夏的態度更加熱情。而在熱情之外,還添了並不加以掩飾的謙卑。他這輩子都沒想到,東城李家的嫡孫,文山書院山長的兒子會到他這小小的雜貨鋪來。

  沒錯,李夏是至今為止踏進他這院子裏身份最貴重的人物。

  外院本也有待客的廳房,但是郭姑父覺得在這裏招待李夏十分不恭,一定要請李夏到後院上房坐。

  「兩個孩子給李公子添了許多麻煩。李公子來了,咱們是蓬蓽生輝,務必請李公子到咱們上房屋子裏坐坐。」郭姑父微微彎著腰,笑的兩隻眼睛都眯成了縫。

  李夏就看了夏至一眼。

  「李夏,你要是不急著回去,就進屋來坐一坐吧。我大姑應該在家。」夏至就說道。

  「好。」李夏這才點頭,跟著郭姑父穿過穿堂,往後院上房來。

  夏大姑在後院已經得到了消息。她忙忙地迎出來,正好在影壁下遇見了李夏一行人。兩人相互見禮,客氣了兩句,就一起到上房的客廳裏坐下。

  夏大姑親自帶著劉嫂和小紅端上香茶來,又在李夏面前擺了一個裝滿各色乾果和點心八寶攢盒。不管是香茶,還是乾果和點心,都是從鋪子裏選的最好最精緻的拿出來招待李夏。

  「家裏沒什麼好東西,就是這些粗茶點心,還請李公子不要見笑。」夏大姑面對貴客,表現的落落大方,比郭姑父的言談更加爽利自然。

  「大姑太客氣了。」李夏跟著夏至稱呼夏大姑。這樣夏大姑非常高興,郭姑父在旁邊更是笑的合不攏嘴。

  大家敍談,夏大姑問候了李山長,然後說到李夏怎麼送夏至和小黑魚兒回來,李夏就告訴夏大姑和郭姑父,他和夏至、小黑魚兒早就認識,而且非常投緣。這次兩個孩子去文山書院正好遇見了他,所以他就送他們回來了。

  夏大姑就問夏至:「見到你爹了沒有?」

  夏至就回答並沒有見到夏秀才。

  李夏隨即就接過了話頭,他告訴夏大姑說夏秀才正在給備考的學生們講解文章,不能被打擾。因為這是書院的安排,所以他們父子對夏至很抱歉。

  「給學生們講文章是正經事,倒是兩個孩子麻煩李公子了。」

  「並不麻煩。」李夏笑著說。

  「大姐,我們和李夏是好朋友。」小黑魚兒就對夏大姑說。

  夏大姑只能笑,又向李夏道謝,心裏對李夏的印象也是好極了。難得這樣身份的年輕人,不僅身上沒有絲毫的驕矜之氣,待人還能這樣和氣和誠懇。

  長生從外面辦事回來,到客廳來跟李夏見了面。兩個人年紀相仿,身量竟也差不多,李夏長的似乎還比長生結實了不少。

  「珍珠那,叫珍珠也出來見見李公子。」郭姑父突然想起來,就說道。

  夏大姑略頓了頓,就依著郭姑父,打發小紅去領了珍珠出來。珍珠卻是知道外面有客人,聽到爹娘的召喚,特意重新打扮了,並換了一身見客的新衣出來。

  郭姑父見了,喜笑顏開。他讓珍珠給李夏見禮,說了李夏的身份,然後又告訴李夏:「是我們的小女兒,這孩子有些靦腆,自小養在家裏,並不曾出去見過什麼人。」

  夏大姑就瞧了郭姑父一眼。

  李夏還了珍珠的禮,微笑著也沒特意說什麼。珍珠行過了禮,就到夏大姑身邊坐了,眼觀鼻鼻觀心的,很是嫺靜溫柔。

  敍談了一會,李夏就起身告辭。夏大姑和郭姑父自然挽留,李夏只說書院裏還有事,兩人也就不好強留了。

  「李公子不嫌咱們小門小戶的鄙陋,以後還請有空常過來。」郭姑父往外送李夏,一面陪笑著說道。

  「叨擾郭姑父了。」李夏客氣地說道。臨走之前,他還特意囑咐夏至和小黑魚兒:「我有空來找你們。到書院去務必來找我。」又說他們在府城裏有什麼事,盡可以去找他。

  這些話他之前都囑咐過了,現在又說,竟有點兒像是說給郭姑父和夏大姑聽的意思。

  夏至有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並沒有深想。

  送走了李夏,大家回到客廳坐下,郭姑父激動的情緒還沒有平復下來。他一直念叨著:「這可是李家長房的嫡孫,李山長的兒子,咱們府城的小文曲星啊!」

  「小文曲星?」夏至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不禁問出了聲。

  郭姑父就問夏至:「怎麼你爹沒跟你說過?」

  夏至搖頭。

  郭姑父心情很好,就向夏至解釋。原來李夏小時候就有神童之稱,四歲能詩,五歲能文,被視為李家這一代最有前途的年輕人。

  「李山長就做到了翰林,李公子一定能超過他父親,像他先祖那樣做到大學士。」

  像郭姑父這樣開著雜貨鋪的小生意人都這麼說,可以想見,這種說法的流傳範圍有多廣了。夏至突然就有些理解了李夏。

  一提到李家的話題,郭姑父似乎就有說不完的話。夏大姑乾咳了一聲,提醒郭姑父:「是不是該去前面看看了,我看剛才劉帳房好像找你有事。」

  郭姑父哦了一聲,想到前面還真有件事情沒辦完,忙就往前面去了。

  夏大姑就朝夏至笑了笑。

  「大姑,我和老叔在書院那知道一家牛肉麵不錯,帶了些他家的醬牛肉回來,大家嘗嘗。」夏至這才有機會將放在一邊的醬牛肉給夏大姑。

  夏大姑笑著接過去看了看,還問夏至:「是不是教民那家牛肉麵?」

  夏至點頭:「大姑,你也知道他家?」

  「知道,他家的牛肉麵是真好吃。我也吃過。不過他家從不賣這醬牛肉,難為你帶回來。」

  「應該是李夏的面子。」夏至就說。

  「那就難怪了。」夏大姑將醬牛肉交給劉嫂,讓她切了晚上加菜,然後又笑著對夏至說,「你這孩子,怪不得你爺和你奶誇你,確實體貼周到。」

  這麼說著話,她就將夏至和小黑魚兒帶到東屋裏坐下。李夏送了他們回來,夏大姑是很吃驚的。剛才當著李夏的面很多話不好問。

  「你們怎麼認得他的?」夏大姑就問。

  長生跟著郭姑父往前頭去了,珍珠就跟過來坐在夏大姑身邊,睜大眼睛聽她們說話。她也非常奇怪,夏至和李夏這樣身份背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是怎麼認識的,還成了好朋友,讓李夏能夠親自送他們回來。

  「是在臨水鎮的廟會上認識的。這次也是湊巧,沒想到會在書院碰見他。」夏至只說了一個大概,並沒仔細說。

  夏大姑也不好就細節向她盤問,就問起他們今天在文山書院的事:「還見到了李山長?」李山長給的見面禮方才她都看見了。

  「是啊。」夏至不想跟夏大姑說謊,但又不能說她是特意去找李山長的,因此將見面的緣由含糊地帶過,只說李山長待她和小黑魚兒很和氣親切。

  「李山長和李公子都知道你爹是誰吧?」夏大姑就問。

  「我跟他們說了。」夏至回答。

  夏大姑恍然大悟,心中的很多問題都有了答案。李山長和李夏是因為夏秀才的緣故,才會特別地對待夏至和小黑魚兒。她有些感慨:「你爹在書院的人緣很不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12:59 AM


第九十六章 心思

  夏至看出夏大姑是誤會了,但卻沒有解釋。

  吃過晚飯,珍珠突然對夏大姑說,她要認字讀書。郭姑父在一邊聽見了,就呵呵的笑。「閨女,你學那個做啥?你平時不是不樂意學嗎?」

  珍珠就嘟起嘴,對郭姑父這樣說話很不滿意。「我現在想學了不行啊?」

  郭姑父對小女兒最沒辦法了,忙就笑著說:「行,行,都隨你。」然後就不說話了。這件事的決策權並不在他,而是在夏大姑。

  夏大姑手裏做著針線,她看了珍珠一眼,半晌都沒說話。珍珠似乎就有些心虛,一雙眼睛偷覷著夏大姑的神色。夏大姑的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

  半晌,珍珠就又試探地叫了一聲娘。

  夏大姑這才又看了珍珠一眼。「你為啥要認字讀書?」

  「不為啥。」珍珠的身子扭了一下,「四姐都會認字看書,我也想學。」似乎她要認字和讀書只是受了夏至的影響。

  「你四姐是你四姐,你是你。」夏大姑看著珍珠,「你還是好好學學針線,看能不能追上你四姐吧。認字讀書,不必了。」

  夏大姑的態度有些冷峻。

  珍珠很少受到這樣的待遇,她怔怔地看著夏大姑。夏大姑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手裏繼續做著針線。

  郭姑父和長生就覺得氣氛有些異樣來,父子倆納悶地看過來。

  珍珠抿了抿嘴,一聲不吭地從炕下下去,跑回自己的屋子裏去了。

  「珍珠咋啦?」郭姑父不解地問。剛才大傢伙說的好好的,夏大姑也沒疾言厲色,也沒說什麼重話,珍珠怎麼就甩了臉子?

  「我去看看。」長生不放心自己的妹妹,就站起身想要去西屋看看珍珠怎麼樣了。

  「不用去。」夏大姑的語氣有些平板,但那氣勢分明是不容人違逆的。

  長生看了一眼夏大姑,果然就不敢去。但他還是擔心珍珠,因此依舊站著沒有坐下。

  「她沒事。」夏大姑看看長生,又看看郭姑父,「我的閨女,我知道。過一會她就好了。」

  夏大姑的話在郭家父子耳朵裏還是很有說服力的,尤其是涉及到珍珠的事。有誰能比做母親的更瞭解女兒呢。

  看郭姑父和長生不再關注珍珠,夏大姑心裏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有些苗頭,明知道不會有什麼結果,就是要在剛萌芽的時候俐落地掐掉。愛護女兒,有的時候才要狠下心來,這樣才能避免女兒將來傷心,甚至走歪了路。

  在夏大姑的眼睛裏,珍珠和夏至是不一樣的。珍珠的將來是固定了的,變化的範圍不會太大。對於那樣的將來,她是滿意的,所以不容許有一點點的差錯。

  而夏至的將來卻有很多種可能性。可能極好,也可能極壞。她的珍珠,是經不起這樣的波折和起伏的。

  郭姑父繼續跟長生說話,然後又看看跟夏至一起坐在炕桌旁邊,手裏擺弄著硯臺的小黑魚兒。郭姑父就笑著對小黑魚兒說道:「小龍,你可得好好念書。以後跟你大哥學,至少也得考個秀才回來。李山長給你的可都是好東西,能入了他的眼,咱們小龍也是讀書的苗子。」

  李山長送了夏至和小黑魚兒各一方端硯、一塊徽墨、一隻湖筆和一本字帖。郭姑父做雜貨鋪的很識貨,看出這些都是好東西。至於那幾本書,他倒是沒怎麼看重。

  不過,他只誇了小龍,卻沒提夏至。夏至認字念書在他看來就是玩鬧,小黑魚兒將來卻是可以讀書參加科舉的。

  夏大姑也附和了郭姑父的話:「小龍,聽你姐夫的話,以後要用心念書。你將來出息了,咱娘就能跟著你享福了。」

  小黑魚兒對讀書並不熱衷,但是對於要讓夏老太太享福的話,他就極為贊同,因此就重重地點了點頭。

  夏大姑很是欣慰,她放下手中的針線,在小黑魚兒的頭頂摩挲了一把。與郭姑父不同的是,夏大姑聽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說了很多夏至的事,她知道,小黑魚兒現在每天讀書是受了夏至的影響,而見到李山長、得到李山長的垂青,只怕也是借了夏至的光。

  「小龍以後出息了,要好好照顧十六。」夏大姑就說。

  小黑魚兒再次重重的點頭:「這肯定的。」

  「老叔,那你好好讀書,以後考狀元做大官,然後我也跟著你享福。」夏至心裏明白夏大姑的意思,乾脆就笑著說了一句。

  小黑魚兒就嘿嘿的笑說好。「十六,我做了大官,你娘就再不敢對你不好了。」

  「就是啊,老叔,你可得努力。」夏至順勢說道,看著小黑魚兒燈光下亮晶晶的眼睛,她一時沒忍住,就將小黑魚兒給抱自己懷裏了。

  小黑魚兒看著瘦,其實身上是有肉的。

  郭姑父、夏大姑和長生看著他們叔侄倆這麼親厚,就都笑。郭姑父還笑著說:「這究竟是誰照顧誰啊。」

  「要不然她爺她奶就能放心了,十六這孩子,很會照顧人。」夏大姑就說。

  看著時辰不早,夏大姑就不讓夏至和小黑魚兒再看書寫字。將筆墨紙硯都收拾起來,夏大姑就送兩個孩子到西屋來。

  西屋裏黑洞洞的,珍珠根本就沒點蠟燭。

  夏大姑知道女兒這是還在生悶氣,她也不揭破,只走到炕前將蠟燭點燃。珍珠已經躺在了炕上,頭沖著牆,似乎是睡著了,但是衣裳卻沒脫。

  「珍珠,睡著了?快醒醒,把衣裳脫了再睡。」夏大姑就伸手推了推女兒,然後還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嗔了珍珠一句,「你都幾歲了,還這樣,也不怕你老舅和四姐笑話你。」

  珍珠和夏大姑鬧性子,夏至都瞧在眼睛裏。她察覺到這母女倆之間有暗流洶湧,但夏大姑不願意揭破,她自然也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同時她覺得夏大姑在處理兒女的事情方面很有一套。

  不去理會夏大姑和珍珠之間如何,夏至收拾好了自己和小黑魚兒的東西,還帶著小黑魚兒一同洗漱了。

  這個時候,珍珠終於也被夏大姑給「推」醒了。她慢慢地從炕上起來,垂著頭,任由夏大姑幫著她脫了衣裳。她不肯下炕,夏大姑也不勉強她,只吩咐小紅打濕了帕子,然後親自給珍珠擦臉。

  「娘明天帶你們去老王家綢緞莊,一人給你們做一套新衣裳。珍珠,你不是想要一條新裙子?我聽說老王家剛從蘇杭進了一批新樣的尺頭,你喜歡啥樣的,娘就給你買啥樣的。」夏大姑柔聲地說話,語氣中透著股子溺愛的味道,「怎麼不說話,明天你跟娘去不去?」

  珍珠沉默了半晌,到此刻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去。」

  只有一個字,但是夏大姑卻笑了。

  看著幾個孩子都安置好了,夏大姑這才吹熄了蠟燭往東屋去了。郭姑父正在跟長生說雜貨鋪的生意,看見夏大姑回來,就問了一句:「孩子們都睡了?」

  「都睡了。」夏大姑說著,就開始鋪設被褥,也打算歇息了。

  郭姑父還在激動當中,沒打算歇這麼早。

  「他大舅在書院裏這麼些年,往咱們這也來過幾次。說是李山長的門生,這麼些年了,李家的人還是第一次到咱們家來!」

  「他大舅那個人的脾氣,咱們還不知道嗎。」夏大姑就說。夏秀才讀書是很好的,但卻是個不大會處理庶務的人。「況且,文山書院辦了也有百來年了。人家各樣都是早就定下的成規,李山長就算是想改也改不了。他大舅還只是李山長的一個學生!」

  「我不是那個意思。」郭姑父乾咳了兩聲,忙就解釋道。「那些早就有成例的大生意咱們是不敢指望的,可文書書院,還有李家,那都是家大業大的,略微照顧點兒咱們的生意,於咱們來說,那就是吃喝不盡的。」

  郭姑父一直想做文山書院和李家的生意,只是苦於沒有門路,接觸不上李家的人。今天李夏的到來,讓他看到了希望。

  夏大姑當然知道李家和文山書院的生意意味著什麼,她也不是不希望自家的雜貨鋪更加興隆。但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她不願意郭姑父失望的時候遷怒于夏家的人。

  「李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哪裡是好攀附的。不過咱們都和李家小公子認識了,總算是個機會。」夏大姑思忖了片刻就說道。

  「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郭姑父立刻就說道,「長生,往後小龍他們再去書院,你就送他們去,也多見見李公子。就是不送他們,你去看你大舅,也和李公子多接觸接觸,再能見見李山長,那就更好了。……李山長這個人不錯啊……」

  剛認識的孩子,就肯用心指點,還送了那麼貴重的文房四寶。如果他們能見見李山長,和李山長投了緣……

  郭姑父的眼睛又笑的眯了起來。

  珍珠悶悶不樂,一夜就沒有睡好。轉天起來,她對夏至的臉色就不大好。夏至只假裝看不見,一切如常。

  吃過了早飯略收拾了收拾,夏大姑就帶了幾個孩子出門。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01:01 AM


第九十七章 裁縫

  夏大姑平時往外去並不走那個黑漆大門,而是借道雜貨鋪。從雜貨鋪的前面出來,西市街上早已經人來人往,熱鬧無比了。李夏擔心夏至和小黑魚兒在這裏住會嫌吵鬧,但實際上小黑魚兒不要太喜歡這個地方。

  對頑皮的小孩子來說,無時無刻的熱鬧就是他們最喜歡的東西。他們的睡眠絕不會受此影響,他們喜歡眼睛耳朵一醒過來就是撲面的熱鬧。

  夏大姑要去的王家綢緞莊也在西市街上,離著雜貨鋪並不遠。因此夏大姑也不坐車,就領著幾個孩子慢慢地走過來。

  他們這回沒帶大青出來,因為珍珠不願意。小黑魚兒蹦蹦跳跳地走,一會牽著夏至的手,一會又自己跑去旁邊的攤販,看人家賣的鳥蟲和各樣新奇的東西。

  現在的天色還有些早,早市還沒有完全散。

  夏大姑就一直招呼小黑魚兒,不讓他跑遠了。小黑魚兒答應的痛快,但是看見新奇的東西依舊要跑過去。

  「十六,跟著你老叔,跟著你老叔。」夏大姑就叫十六。看著夏至腳步輕盈地和小黑魚兒來回跑,夏大姑又是笑,又是歎氣。等夏至再走回到她跟前來,她就對夏至說:「多虧你,要是我還真帶不住他。」

  夏至笑:「老叔其實很乖啦。」小黑魚兒雖然老實不下來,但他還會顧忌著夏大姑,不會跑的不見。

  「也就你這麼說他。你爺和你奶都說了,你老叔皮的很。每次帶出門去,都得操碎了心,跑斷了腿。」

  「哈哈。」夏至忍不住笑出聲來。小黑魚兒更小的時候可能是這樣的,但現在確實是懂事多了。

  難得珍珠也笑了起來,夏大姑這話實在是說的很有趣。

  「所以我爺和我奶才給他尋了大青回來。」夏至又說。有大青在,小黑魚兒的安全係數成倍增長。

  夏大姑點頭,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給小黑魚兒養大青的原委她都是知道的。

  這麼一路說說笑笑的,她們很快就到了王家綢緞莊前。王家綢緞莊是四間的門臉,比郭家的雜貨鋪華麗了許多。掌櫃的和小夥計顯然都認得夏大姑,熱情地招呼著郭大奶奶。

  在西市街上,人們都管夏大姑叫郭大奶奶。

  「郭大奶奶這是帶著大姑娘來買布做衣裳!咱們鋪子裏剛從蘇杭那邊運了一批上好的綢緞來,花樣都是最時興的。哎呦,這兩位小少爺小姑娘是……」

  這是看在夏大姑帶著的夏至和小黑魚兒了。

  「這個是我小兄弟,這個是我娘家的侄女。她爹在文山書院做先生。」夏大姑向掌櫃的簡單地介紹道。

  掌櫃的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讓小夥計拿新進的綢緞來給夏大姑挑選。

  夏大姑本只打算給小黑魚兒和夏至各做一套衣裳。珍珠這一季的新衣裳是早就做了的。這回是為了安慰珍珠,所以將她帶過來,再給她添一套衣裳。

  珍珠顯然是也來熟了的,她並不等夏大姑給她挑揀,就自己挑喜歡的花樣叫小夥計拿給她仔細看。夏大姑笑了笑,眼睛一邊看著珍珠,一邊給小黑魚兒和夏至挑選衣料。她挑出幾樣覺得不錯的,就問小黑魚兒和夏至喜歡哪個。

  「都行啦。」小黑魚兒對新衣裳什麼的並不大在意,就讓夏大姑替他做主,然後還囑咐夏大姑,「給十六挑最好看的。」

  「好,好。」夏大姑笑,先給小黑魚兒挑了一塊寶藍的杭綢,然後就給夏至挑了好幾塊紅紅綠綠的,讓夏至選。

  夏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一身海棠紅,最後選了一塊淡青色的料子。夏大姑又仔細看了看,就笑著點了點頭:「十六挺有眼光。」一般青色都素了些,顯老,但是夏至選的這塊雖然也很素淨,但染色極好,一點兒也不沉重。

  掌櫃的在旁邊看著,也說夏至挑的好。「這個雨過天青也是剛從蘇杭進的料子,賣的極走俏的,咱們東家也就進了幾匹。小姑娘長的白淨,穿這個顏色的衣裳那是極好的。」

  珍珠已經挑了兩塊料子,聽見掌櫃的這樣說,就跟夏大姑說她也要一塊。

  「你今年都做了多少套衣裳了,還不夠呢。家裏就你添的衣裳的多。」夏大姑就嗔了珍珠一句。

  「娘,我就要這塊。」珍珠立刻就道,還有些委屈地告訴夏大姑,「咱們就去了我姥家這幾天,玉環又做了三條裙子。比起她來,我添的可少的多。」

  玉環郭姑父大哥的女兒,跟夏大姑住隔壁。知道珍珠回來了,她昨天就過來看珍珠,和珍珠顯擺了半天她的新衣裳新首飾。

  「你呀,不要跟人攀比。」夏大姑這麼說著,卻讓小夥計將珍珠挑的幾塊布都拿上了。這鋪子裏就有裁縫,夏大姑帶著幾個孩子走進鋪子裏坐了,立刻就叫了裁縫過來給他們量尺寸。

  小黑魚兒是裏外三新的一套:小衣、中衣和長袍,夏至也是裏外三新的一套:水藍色細布小衣,本白色的立領中衣,再加上一套雨過天青色杭綢的衫裙,選的是府城裏如今最流行的式樣。

  另外,夏大姑又給珍珠做了三條裙子。

  「王嫂,珍珠的衣裳不急,我小兄弟和侄女的給趕趕工,不過做工可不能差了。」夏大姑一邊從錢袋裏數出錢來,一面囑咐裁縫。

  王嫂連連應聲。她是個俐落的中年婦人,跟夏大姑也是熟的。

  「幾天不見,咱們珍珠姑娘越發的水靈的。」隨後,王大嫂還多瞧了珍珠兩眼,笑著說道。

  珍珠的臉上微微有些發紅,一雙眼睛裏閃著得意的神采。

  「你總誇她,你看看我這個侄女,可不是把她給比下去了。」夏大姑就說。

  珍珠眼睛中的神采就暗淡下來,她似乎不經意地看了夏至一眼。夏至低頭跟小黑魚兒說話,根本沒注意王嫂的話,更沒注意到珍珠的臉色。

  王嫂看看夏至,又看看珍珠,就笑著說道:「剛才沒注意,我這一仔細瞧才發現。小姑娘和大奶奶竟有些像。怪不得大奶奶要偏心侄女了。誰不知道咱們珍珠姑娘是西市街上的一枝花呢,這年紀還小著,再過兩年哦,那才出落的更好呢。」

  珍珠的臉色立刻就陰轉晴了。

  夏至也抬起頭來,多看了王嫂幾眼。這個女人的裁縫手藝怎麼樣她暫時還不知道,但顯然是個很會說話的。

  夏大姑跟王嫂說了一會話,讓她將衣裳做好之後就送到家裏,然後就帶著幾個孩子從綢緞莊裏出來。再站到西市街上,夏大姑就問夏至和小黑魚兒:「要不要再逛逛。」

  小黑魚兒自然是想逛的,夏至也想到處看看,但是她知道夏大姑還有很多事。「大姑,我們今天不逛了。」

  夏至都這麼說了,小黑魚兒即便有些不願意也沒說啥,他還乖乖地牽住了夏至的手。夏至知道他想做什麼,一定會安排好的。

  回到家裏,夏大姑就讓夏至、小黑魚兒和珍珠一塊去玩,她則帶了劉嫂和小紅開始忙活。家裏很多被褥衣裳都要收拾拆洗,院子裏也要拾掇,還有廂房裏貴重的貨物也要打掃清點。

  夏大姑雖然不大往前面的鋪子裏面去,但鋪子的貨物和經營她都要幫忙掌管的。

  夏至就走過來幫忙,夏大姑略做推辭,也就接受了。夏至很聰明,不僅手腳俐落,還識文斷字,有她幫忙,夏大姑就覺得手裏的活都輕鬆了不少。

  小黑魚兒和珍珠玩不在一起,珍珠自己在西屋裏,他就跑出來,在天井的葡萄架下跟大青玩。

  夏至和夏大姑則是一邊幹活一邊閒聊。聊著聊著,她們的話題就落在了王嫂的身上。

  「一個寡婦人家,帶著三個孩子,也很不容易。」夏大姑告訴夏至,王嫂因為跟王家綢緞莊的東家是同族,所以才能在裁縫鋪裏攬活計。她攬的活計也不是她自己一個人做。王嫂的手底下還有幾個裁縫,手工都不錯。

  「是有些勢利眼,別的並沒什麼,西市街上人們都認得她。」夏大姑又說。

  「她只做裁縫嗎?」夏至就問了一句。

  夏大姑抬起眼來瞧了夏至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除了做裁縫,她也幹些保媒拉纖的活。」

  夏至就笑了,覺得也只有這樣才不枉了王嫂的說話藝術。

  「嬸子!」一個小姑娘從前面走過來,滿臉是笑地喊夏大姑。

  夏大姑抬起頭來:「哦,是玉環來了。」

  郭玉環走過來,很親熱地稱呼夏至做四姐,然後又誇夏至能幹,可以幫夏大姑幹活。

  「我就是陪大姑說說話,閑著沒事隨便動動,這裏可有什麼活要我幹呢。」夏至就笑著說道。

  夏大姑笑了:「玉環啊,你和珍珠你們都一樣,是該和你們四姐學學。我和你娘都能省心不少。」

  郭玉環就抿了抿嘴,依舊滿臉的笑,她問夏大姑:「珍珠呢?」

  「珍珠在屋子裏呢,你去找她玩吧。」夏大姑就說,然後勸夏至,「十六,你也去跟你兩個妹妹玩一會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01:03 AM


第九十八章 閨蜜

  比起跟珍珠和玉環這兩個小姑娘去玩,夏至更願意跟夏大姑一起說說話。但是她沒這麼說,她只說幫著夏大姑把手頭的事情做完了再去玩。

  「四姐你一會快點過來啊。」玉環笑呵呵,似乎很歡迎夏至和她們一起玩。她這麼說著話,就往上房去找珍珠了。

  「十六啊,你不用陪著我。」夏大姑看出夏至是想陪著她,所以就勸夏至。

  「我願意跟大姑一起說話。」夏至笑,也不辯解。其實,她這說的還是真話。跟夏大姑聊聊天,可以瞭解很多東西。這可比跟珍珠和玉環兩個小姑娘沒營養的玩耍強多了。

  「你這孩子。」夏大姑越發覺得夏至懂事,兩個人繼續接著方才的話題閒聊。

  上房西屋,珍珠和玉環正親密地坐在一起說話。

  「……你們一大早上老王家綢緞莊去了?」玉環正在問珍珠。

  珍珠點頭,問玉環:「你怎麼知道的?」

  「這有什麼難知道的,好多人都看見了。聽說嬸子給你家來的那倆孩子做了不少衣裳。」玉環左右瞧了瞧,大家都在外面忙,屋子裏面自然沒人。不過她還是壓低了聲音說話。

  「是。」珍珠就有些怏怏的。

  「這就是窮親戚上門的不好。」玉環看了一眼珍珠,語氣竟有些老成。「那天他們跟你回來的時候我就瞧見了。你老舅穿的還行。那個夏至哦穿的呦,她家得窮成啥樣?珍珠,她要在你家住多長時間?我可提醒你,你得把你的東西都看好了。她只怕一輩子都沒看見過這麼些值錢的東西,要是順手偷走那麼一兩件,你說你是裝不知道還是朝她要回來?」

  她方才跟夏至說話的時候還那樣親切,甚至比珍珠待夏至都要親近一些。然而背著夏至跟珍珠說話,她又分明因為覺得夏至窮,就將她當做賊來貶低和防備了。

  珍珠還是怏怏的有些打不起精神來,就懶得回答玉環的話,只簡單地說:「他倆應該在我家住不長。……我老舅其實還行,夏至,我跟她不熟。」對於玉環詆毀夏至的話,她竟沒有反駁。

  「就是,」玉環看著珍珠,就順著她的口氣又說,「嬸子待她小兄弟來住幾天也就得了,這沒人說啥。夏至又不是嬸子的親侄女,以前也沒讓她來過……」

  「是我姥讓的。」珍珠就跟玉環解釋,「說她對我老舅挺好。我姥還特意囑咐我娘,讓對她好點兒,最少給她做套新衣裳。」

  「哦,是因為你老舅啊。」玉環的眼珠子就轉了轉,「別說,這個夏至挺會哄人的。你看她還幫嬸子做活,跟嬸子說話,把嬸子哄的可高興了。她肯定是把你姥給溜須好了。那還不就是為了跟你們沾光!」

  珍珠之前並沒有想這麼多,然而現在就覺得玉環說的挺對。

  「珍珠,我跟你說,這個夏至心眼這麼多,你可得多小心點兒。」玉環又往珍珠身邊湊了湊,將聲音壓的越發低了的叮囑珍珠。

  珍珠雖然對夏至並沒有什麼情誼,然而或許還是覺得玉環說的有些過了。她沒有附和玉環,而是吶吶地說了一句:「她也沒做啥……」

  「哎呦,我的傻妹子。你是沒見識過壞人。她就算是做了啥,還能當著你的面做!」玉環用手指在珍珠的額頭輕輕地點了一下。

  珍珠就又有些不確定起來。

  玉環立刻就給她出主意:「這樣的窮親戚,你就別給她好臉色。省的她覺得你好欺負,以後的麻煩事還多著呢。今天嬸子就能給她做衣裳,改天她更加討好了嬸子,嬸子說不定把你的東西都給她了。」

  這話就說道了珍珠的心坎上。她就朝自己的梳粧檯上看了一眼,那裏並排放著兩隻梳妝盒,一個是她的,另一個是夏大姑給夏至的。

  玉環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兩隻梳妝盒。她大概猜出來是怎麼回事,卻故意笑著問珍珠:「叔叔和嬸子可真心疼你,這幾兩銀子一個梳妝盒,就給了你兩個。」

  「那個不是我的。」珍珠抿了抿嘴,告訴玉環,說折枝梅花的那個是夏至用的。

  「哎呦,真的呀。嬸子可真捨得!」這麼說著話,她就溜下炕,一雙眼睛賊溜溜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見沒人過來,她就將夏至的梳妝盒打開了,一層一層仔細地看過去,一邊看還一邊評論。

  知道梳妝盒裏的東西也都是夏大姑給夏至準備的,玉環的心裏就有些酸溜溜的,但她只是為珍珠鳴不平:「這樣的窮親戚,自己啥都沒有,你們這裏啥東西她看著都是好的,還真是會搜刮呢!」

  翻到最底下一層,卻是上了鎖。

  玉環擺弄了一會,自然弄不開。她就問珍珠:「你有鑰匙嗎?」竟是想把鎖打開看看裏面的東西。

  「夏至的東西,我哪有鑰匙。」珍珠就說。她隱約覺得玉環這麼做有些不對,然而因為是夏至的東西,所以她並沒有對玉環指出來。

  「她在你家裏,還把東西上了鎖?這是防著誰啊。難道是把你當賊了?」玉環只得作罷,撇撇嘴走回來又在珍珠的身邊坐了。

  珍珠本來對夏至的梳妝盒上鎖一事沒有任何想法,但經玉環這麼一說,她也惱怒起來,覺得夏至是真的不該這麼做。她沒說話,卻已經是氣鼓鼓的了。她就不去想,那梳妝盒本就帶著鎖,她的也鎖上了,為什麼夏至不能鎖呢。

  「你們是表姐妹,不是真心為了你,這些話我都不當說。要是讓嬸子知道了,恐怕還得怪我。」玉環偷覷著珍珠的臉色,又故意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

  珍珠雖然氣夏至,卻很感激玉環。「什麼表姐妹,我和她其實什麼關係都沒有!我明白著呢,不管怎麼說,都是咱們近。你為了我,我肯定不能把你的話跟我娘說。」

  玉環要的就是她這句話。其實他的父親和郭姑父也並非是親兄弟,而是隔了房的從堂兄弟。不過郭家也就剩下他們這兩戶了,又相鄰住著,所以平時走的近一些。

  因為一提到夏至就都是煩心的事,珍珠就跟玉環說起夏大姑給她做衣裳的事來:三條裙子,都是她喜歡的布料。小姑娘想到不久以後就能穿上新裙子了,臉上就美滋滋的。

  她一高興,玉環心裏就有些不自在的,但是臉上卻絲毫沒有顯露出來。他家做的是估酒的生意,也是老字型大小,以前和郭姑父家不相上下。但是最近幾年,夏大姑家的生意越來越興旺。

  「我娘前兩天給我做了兩套新衣裳,珍珠,你知道是為了啥不?」玉環突然說。

  「為了啥?」珍珠就有些奇怪。昨天玉環來看她就說了新衣裳的事,可沒說是什麼緣由。

  「王嫂給我說了一門親。」玉環臉上就顯出羞答答的神情來,卻不完全是害羞,其中還隱隱帶著炫耀的意味。

  小姑娘的表情很微妙,但珍珠卻立刻就看出來了。但是有人給玉環說親,這件事她無論如何也要問。珍珠就忙問玉環:「王嫂說親?給你說的哪一家?」

  玉環似乎就不大願意說,被珍珠追問了幾次,她才不情不願地開口:「就是後頭賈家胡同田家的小公子。」

  珍珠想了一會,終於想起這個田家小公子是誰來了:「那不就是桂香齋的少東家?」然後她就埋怨玉環,「你直接說是桂香齋的少東家得了,還說什麼賈家胡同,我差點想不出來究竟是哪家。」

  玉環微笑,她很享受珍珠冥思苦想,然後才露出來的有些驚訝和羨慕的表情。

  「那、那你們啥時候定親?」珍珠默了一會才問。

  玉環就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什麼定親,我娘沒應!」

  「為啥沒應?」珍珠忙問。這條街上大大小小的鋪面無數,桂香齋卻是數一數二的興旺鋪面。桂香齋田家可是大戶,還是西城田的旁支,可不是他們這些小生意人家能比得了的。

  「你不知道,他們家雖然姓田,可只是田家的旁支的旁支。外面說家大業大的,其實就是個空殼子。桂香齋以前還行,現在被別人擠的都快虧本了。還有啊,那個田家現在的當家奶奶,你以為她是什麼有體面的人物。她就是個鄉下破落戶,潑悍的很。我娘可捨不得我去他們家吃苦。」

  這麼一大番話說完,玉環幾乎連喘氣也不需要。她還記得叮囑珍珠:「外面的人現在還不知道這些,雖然親事不成,咱們可不能給人家說出去,那可就不好了。珍珠,這話我只跟你說。你可得給我保密。」

  珍珠就點頭。

  玉環眉飛色舞:「王嫂說了,還要給我尋門更好的……」

  天井裏,夏至和夏大姑談論著西市街上的鋪面,正巧就說到了桂香齋。桂香齋也在西市街上,不過離夏大姑家有些遠。

  「是城裏的老字型大小了,比你姑父這家鋪子年頭還多。人家的點心做的真是好,逢年過節走親戚訂上兩盒就很體面。……離他家不遠,前些日子還開了一家桂芳齋。」

  「也是點心鋪子?那不是要跟他家搶生意?」夏至心中一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4-29 01:06 AM


第九十九章 惡性競爭


  桂芳齋和桂香齋只一字之差,又相隔不遠,再賣的都是點心,這分明就是搶生意,而且還是惡意的競爭。

  夏大姑就點了點頭:「也是賣點心的。桂香齋的生意還真被搶走了不少。」說起來,這還是最近一階段西市街上最大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

  夏至就想起田來寶曾經跟她說過,他爹娘這陣子非常忙,為的就是點心鋪子裏的事。因為這個,他才會到大興莊姥家住了這麼長時間。後來他爹娘接他回府城,夏至還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了。但聽夏大姑的意思,卻並非如此。

  看來,田來寶被接回府城,主要還是因為五月。

  這可真是!小黑魚兒還想要去找田來寶玩呢。如果讓田家的人知道他們就是夏家的人,不知道人家會怎麼想。

  夏至心裏正琢磨著,夏大姑已經兀自說了下去:「不過桂香齋老字型大小,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擠下去的。我聽說,他們正在開發新的點心,要把桂香齋給比下去。……再者說了,田家也不單靠桂香齋。人家還有別的鋪子,還有田莊。」

  夏大姑說著話,抬起頭來看夏至一眼。「我聽你奶說,他家田來寶跟你還有小龍都玩的挺好?」

  她沒有提五月的事,但夏至相信,夏老太太應該都告訴她了。「還行。來寶和我老叔挺合得來的。我老叔還說來府城要去找他玩。大姑,看我長生哥哪天有空,帶我老叔去找他一趟吧。不然以後他知道我們來了沒去看他,就該說我們不夠朋友了。」

  「行。」夏大姑就笑著點頭。五月的事情她聽夏老太太說了,她還知道夏至跟田來寶玩的挺好。可夏至只說讓長生帶小龍去找田來寶,自己卻不肯去,顯然是因為五月的事避嫌。夏至這小姑娘聰明伶俐,知道進退,怪不得娘家二老和小兄弟這麼喜歡她。

  夏至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她有些奇怪地問夏大姑:「來寶家也是田家的人吧,桂香齋在府城這麼多年,總有些根基。怎麼隨便有人竟敢這麼跟他們搶生意?」

  「那可不是隨便什麼人。」夏大姑告訴夏至,據她所知開桂芳齋的那一家背後也是姓田的,而且還不是田來寶家那樣的旁支,而是田家家譜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早些年捐了個監,大家都叫他田監生。開這家桂芳齋的,就是他的小舅子。不過本錢應該還是他的。」

  「田監生?」夏至略微一愣,覺得她似乎在哪里聽到過這麼一個人物。

  「怎麼,你聽說過?」夏大姑就問。

  夏至想了想:「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她就跟夏大姑說了娟子的事,娟子的那個小姑子就是給府城一個田監生做了二房奶奶。

  「哦……」夏大姑的臉上露出恍然的表情來,「還真是一個人。這件事,我也知道。」夏大姑笑了一陣才告訴夏至,他們所說的田監生應該就是同一個人。田監生雖然不是田家的嫡枝,但也家資頗豐。不過,風評就不怎麼樣了。

  田監生好色,但娶的太太卻是潑悍不能容人的。偏偏他們成親這麼多年還沒有子嗣,為了這個,田監生不知道跟監生太太打了多少饑荒。據說他在家裏面幾乎偷遍了所有的丫頭和家人媳婦,外面也養了幾個,但卻還是一兒半女都沒撈到。

  其實,這些女人中也有懷過身孕的,但都被神通廣大又心狠手辣的監生太太給打掉了。

  如今田監生已經年過五十。監生太太的也有些心虛起來。

  這些話,夏大姑撿著能說的都跟夏至說了。然後她又告訴夏至,羅娟的小姑子並不是田監生的什麼二房奶奶,甚至連妾室都不是。

  「張家那個姑娘,是給田監生做了外室。」

  羅娟的男人張財家也是開雜貨鋪的,但比郭姑父家的鋪子卻小了不少,也不在西市街上。張財的妹子張巧兒之所以給田監生做了外室,據說還是張財和羅娟給牽的現。

  「就是把妹子給賣了。不過張巧兒那姑娘也是個輕浮的,這件事她估計挺願意。」

  張巧兒才十六歲,嫩生生的一朵鮮花。她跟了田監生之後,田監生就將她安置在一所宅院裏頭,離著張家的雜貨鋪還不遠。那宅院裏頭的一應傢俱擺設,家人僕傭,以及一切的吃穿用度自然都是田監生供給的。除此之外,田監生開始還給了張財一筆錢。

  張巧兒並不是田監生置辦的第一個外室,應該也不是最後一個。但是誰都沒想到的是,張巧兒懷孕了。田監生自然喜出望外,更讓他大喜過望的是,請的郎中和穩婆都說張巧兒肚子裏的必定是個男胎。

  那可是田監生盼了一輩子的兒子啊!

  如果張巧兒真的給田監生生下一個兒子來,她將來還真能成為田監生家的二房奶奶。

  「聽說監生太太也吐了口,說如果張家這閨女能生下兒子來,就同意把她接回家裏去。」夏大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可是之前這些日子,田監生還是只能暫時委屈張巧兒,讓她沒名沒分地住在外頭。因為覺得對張巧兒有虧欠,田監生待她和她兄弟張財就非常的大方。

  「桂芳齋就是張財開的。」

  因為妹妹張巧兒懷了男胎,張財就覺得田監生給了那些財物遠遠的不夠。他不僅要錢,還要能傳給子孫後代的事業。所以,他就把原先的雜貨鋪子給封了,跟田監生說要開一家大鋪子。

  桂芳齋,就是張財和羅娟的主意,他們要賺錢,所以就取了個巧。當然了,鋪面和本錢都是田監生的。田監生不會不知道桂香齋是誰家的,但是比起自己未來兒子的舅舅,他也就不將一個出了五服的本家放在眼睛裏了。

  聽完夏大姑這番講述,夏至算是完全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原委。不過她還有一點點疑問,雖然不那麼重要,她還是跟夏大姑說了。

  「我二嬸倒是沒說什麼懷了身孕的事。」

  「這件事也是才露出來沒幾天。」夏大姑了然。因為監生太太妒悍,監生和張巧兒都害怕懷孕的消息被她知道,再著了她的毒手,所以消息一直都是瞞著的。

  可惜並沒有瞞多久,尤其是桂香齋開業之後,有心人探聽之下,就將這件事捅到了監生太太跟前,然後街坊鄰居們也都知道了。

  「現在看著是興興頭頭的,還不知道以後是怎麼個結局。」夏大姑又歎了一口氣,顯然比起桂香齋和桂芳齋的競爭,她更關心的是田監生後宅的八卦,尤其是在知道張巧兒還和自家有了拐著彎兒的關係之後。「什麼妾啊姨娘啊,外頭看著穿金戴銀,實際的日子哪里那麼好過。這就是各人的想法不一樣了。要我說,甯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

  這句話,好像相反的說法更為流行。

  姑侄兩人越說越稠密,幾乎就忘了時辰,當看到玉環從上房屋中出來的時候,夏大姑才意識到時辰不早了。

  「玉環別走了,晌午就在這吃吧。」夏大姑親切地挽留郭玉環。

  郭玉環遲疑了一下,還是笑著拒絕了。「嬸子,改天吧。我今天出來半天了,我娘還說讓我早點兒回去有事來著。」

  她這麼說,夏大姑就不再留她。「你娘要是有事,我就不留你了。」

  郭玉環並沒立刻就走,她還笑著跟夏至說話:「四姐,我和珍珠等了你半天。四姐,你還得在這住些天吧。啥時候有空,上我家玩去啊。」

  「玉環啊,你有空的話就過來,幫我陪陪你四姐。要是想出去逛逛也行,你們有伴兒我就放心多了。」夏大姑就說。

  郭玉環痛快地答應了,這才往外走。她剛走到影壁附近,一條大青狗突然從旁邊竄了出來。郭玉環嚇了一跳,哎呀媽呀叫來了一聲,腳下踉蹌,就摔在了地上。

  大青齜著牙走到郭玉環跟前,朝郭玉環的身上呼嚕。郭玉環的一顆心幾乎要從腔子裏跳出來,手腳卻是一片冰涼,身子也僵硬了,想要往後躲,卻偏偏半步也挪不動。

  夏至見此情景,本來要一躍而起去拉開大青。但是一眼瞧見大青脖子上的繩子和項圈都不見了,她的動作就頓了一頓。就算是她不上前,只要開口叫了一聲,也能將大青叫過來。但是最終,她也沒叫出聲。

  在外人看來,夏至也是被嚇呆了。

  夏大姑心裏知道,大青輕易不會傷人。可是大青兇悍的樣子,還有玉環被嚇癱的樣子,還是把她給嚇了一跳。她趕忙站起身來,快步往玉環身邊走。

  「這是怎麼啦?劉強,快來看著狗。」夏大姑就喊。小廝劉強早就跟長生出去了,而且她當然也不會將大青認作是別的狗。大青可不會聽劉強的話。

  夏至聽夏大姑這麼喊,她也站起身走過來。

  小黑魚兒從影壁後面走出來呵斥大青。大青一開始還不聽話,最後小黑魚兒上前強把大青給推開了。

  夏大姑就很擔心小黑魚兒的樣子:「小龍啊,快去叫劉強來。看他再把你給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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