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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玖月晞 -【親愛的阿基米德】《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00 PM     標題: 玖月晞 -【親愛的阿基米德】《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6 01:21 AM 編輯

【書名】:親愛的阿基米德

【作者】:玖月晞

【內容簡介】:

  我會為全世界毀了你,但我會陪你一起。

  智商極高的邏輯學家言溯(嚴肅)什麼都懂,唯獨不懂情商;

  智商極高的生物學家甄愛(真愛)什麼都好,唯獨愛出神,其實就是反應慢;

  一個科學家是一個天才,兩個科學家是兩個天才,可天才和天才談戀愛,蠢死了!

  SA: 「For the only love of my life, I want to offer her the most precious thing like men will do to their precious ones.」

  EVA: 「What would it be?」

  SA: 「I will spend first half of my life looking if she would come and use the rest half remembering when she's gone.」

  以嚴肅的方式撲倒真愛……這是篇有言溯有甄愛的言情+推理文。偏古典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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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0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3-19 12:03 AM 編輯

1.阿基米德與密碼

  1.阿基米德與密碼

  冬末春初的寒意在山裡格外的濃郁。

  一下車,冷氣就從小腿處絲絲侵襲過來,半刻之後湧遍全身,甄愛下意識裹緊呢子大衣,疾速卻並未小跑地走向面前這座古堡。

  走了幾步總覺哪裡怪異,停下四周望望。

  前幾天下過大雪,山間的樹木銀裝素裹,一片靜謐的白。驅車上來,雪景媲美霧淞。

  世界太靜了,只有漫天呼嘯的風。

  四週一片雪白,襯得白色磚瓦的古堡愈發蒼茫,偏偏黑色的窗戶幽靜深遠,像人的眼睛般黑洞洞的,很多雙直勾勾盯著雪地中央的甄愛。

  什麼人會住在這種詭異的地方?

  甄愛撇去心頭的異樣,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

  簡潔的白底黑字,

  沒有任何裝飾或色彩,

  卡片中央影印著手寫的古典斯賓塞英文體——

  S. A. Yan

  言溯 The Man of Letters

  白雪在卡片上反著刺眼的光,折進她漆黑的眼眸裡。

  從歐文那裡拿到名片時,她有些出乎意料。解密專家,邏輯學家,行為分析專家,FBI&CIA特別顧問,外加一堆數不清的頭銜,落到名片上就只有這麼一個簡潔的描述,

  The Man of Letters,學者?解密者?

  看似低調,實則驕傲到不可一世的囂張。

  甄愛走上厚重的石頭台階,摁了門鈴。開門的是皮膚暗黃的女傭,抄著一口語音純正的東南亞英語:

  「Miz, please waida minut, ai ll getcha masder, ai d ly do say u mai suid yourse, but du no.」

  甄愛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理解女傭說的是「小姐請稍後,我去找主人。您請自便,但最好不要。」甄愛點點頭:「thanks!」

  女傭轉身離開了。

  甄愛微微蹙眉,女傭的最後一句話怎麼聽都像是這家主人的語氣。

  果不其然,一扭頭就看見玄關右側的牆壁上白底黑字,和那張名片上一樣的字體——

  You may suit yourself, but do not!

  請自便,但最好不要!

  屋內暖氣很足,她無視掉門口的衣帽架,解開呢子大衣的扣子,鬆了鬆圍巾,卻沒有脫下任何一件衣物。

  和外面看到的陰冷單調不同,古堡內溫暖又乾淨,裝飾結構是文藝復興時期風格。窗子很多,外面的雪地把室內照得明亮卻不刺眼,柔柔地映在歷經滄桑的名畫上,一室歲月的味道。

  甄愛在玄關口立了好一會兒,看看手錶,十分鐘過去了,古老的城堡裡沒有一丁點動靜。她掂掂手中的大信封,沿著對面的幾級石階走上去,把信封放到走廊邊的案几上。轉身要走,餘光卻瞥見走廊盡頭有彩色的光。

  她扭頭望了一眼,怔住,半晌後鬼使神差地走過去。

  走廊的出口是另一番天地,五彩繽紛的光瀑布一樣從高高的天空流瀉下來,一切都籠在一層淡淡的彩色光幕裡。

  面前是寬敞的圓廳,四周從底層到幾十米高的屋頂,全是木製的書架,一整圈從上到下,擺滿了數以萬計的書冊。高低不同,顏色各異,像是一顆顆彩色的糖果,安安靜靜等著人來品嚐。

  書架兩邊有兩道旋轉樓梯,自下往上每隔兩米便有一圈圓形走廊,方便取書。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私人圖書館,古老的書香彷彿蘊含著時間洗滌過的力量。

  甄愛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敬畏,站在知識的殿堂面前,滿心虔誠。

  抬頭仰望,頭頂是大圓形的彩繪玻璃窗,潔白的天光從中穿透,變成一道道五顏六色的光之瀑布。

  甄愛深深吸了口氣,緩緩低下頭來,這才看向圖書室中間的一架白色三角鋼琴。在這個地方放鋼琴,這家主人的興趣還真是奇……

  腳步陡然一滯。

  她剛才走了幾步,角度一轉,就看見鋼琴家後面坐著的年輕人。

  約莫二十四歲左右的年紀,膚色白皙,西方人一樣輪廓深刻的臉,漂亮得像從古典油畫裡走來。濃眉下一雙淺茶色的眼睛盯著甄愛,烏黑的睫羽一垂,把她打量了個遍,平平靜靜地收回目光去了。

  那一眼實在太微妙,甄愛總覺他在判斷什麼,可轉念一想許是自己多心,便走過去打招呼。

  繞過鋼琴才發現他並非坐在鋼琴凳上,而是輪椅裡。

  他個子很高,穿著淺色的毛衣長褲,折在輪椅裡,卻很安逸的樣子,正在五線譜上畫蝌蚪,他在譜曲?

  甄愛不免惋惜,這麼好看的年輕人竟然是......

  他或許正想到了靈感處,自顧自埋頭寫著,似乎忘了甄愛的存在。寫到某處,他想到了什麼,伸手去夠鋼琴架那邊的書。

  甄愛見他有些困難,下意識走過去要推他的輪椅,手剛伸過去又想起這種「好意」其實是不禮貌的,結果手就懸在半空中,不尷不尬。

  他看著她收回去的手,默了半晌後抬眸看她,淺色的眼眸淡漠卻掩不住凌厲,依舊帶著有所探究的意味。

  甄愛被他看得奇怪,先開口:「你好,我來找言溯先生。」

  說完發現錯了,剛要用英語問一遍,他卻說出標準的中文:「我就是。」

  甄愛愣住。

  來之前聽過一些關於言溯的傳聞,性格乖張孤僻,沒有朋友,一個人常年住在深山的神秘古堡裡。她自然就想像出一個身形佝僂,面容嶙峋的駝背老頭,拎盞老舊的煤油燈,從陰森古堡的漆黑長廊裡走過,黑窗子便閃過一串鬼火。

  她知道和「嚴肅」同音的言溯是華裔,理所當然以為是個年紀很大的人,看到這個年輕人時還以為他是言溯的兒子。

  誰能料到那麼傳奇的人會這麼年輕?

  「把後面書架上那本白色的書拿過來給我一下。」他的嗓音低沉又清潤,好聽得像某種樂器,「正對著你,從下往上數第13排,從右往左數第5本。」

  甄愛過去把書拿來,他接過書來,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在她白裡透紅的手上,不冷不熱地問了句:「沒帶手套?」

  這冷不丁的問題讓甄愛愣了一下才回答,「沒有。」低頭一看,手上的皮膚因為頻繁在驟冷驟熱間切換,紅一點白一點的。

  輪椅上的男人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手帕,十分仔細地把書皮上剛才甄愛碰過的地方擦拭了一遍。

  甄愛:……

  他抬眸,見她看著,一點兒不尷尬,安之若素地解釋:

  「人的手會分泌油脂,因人體質不同可能是飽和脂肪酸和不飽和脂肪酸,通常來說弱微偏酸性。書本身有一層保護膜,可被人碰過不擦拭乾淨,這種油脂就會破壞……」

  他看見女孩明顯稍稍睜大的眼睛,於是說到半路就閉了嘴,沉默半晌:「當我沒說。」

  甄愛失笑。

  言溯清俊的臉白了一度:「怎麼?」

  「沒事。」

  甄愛收了笑意,想起來時歐文的提醒——「不要主動和他握手,因為他會跟你說人的手上有百萬種細菌,包括幾十萬種球菌桿菌螺旋菌,除了細菌還有真菌甚至病毒。而研究表明女人手上細菌的種類和數量比男人還多。所以國際禮儀把男女之間的握手主動權放在女人那邊是不公平的。為了尊重對方,人應該避免身體接觸,尤其是手。」

  甄愛把大信封遞給他:「是歐文讓我來的,他說你可以幫我。麻煩你了。」

  言溯接過信封,手指微微摩挲,很有質感,拆開信封取出一張卡片,上面十幾行密密麻麻的數字方陣「98.C111  GV943.49  23.E121  DJK734.01……」

  「這信封是你的,還是和這張卡片一起的?」

  「是我的。卡片沒有包裝,直接被人塞進門縫。」甄愛見他若有所思,多說了一句,「我也覺得奇怪,送卡片竟然不帶信封。」

  「因為紙張的材料能透露很多信息。卡片是很普通的薄磅單光紙,」他微微瞇眼,揚起信封,「但這種手工夾宣紙,只有中國城一家作坊裡拿得到。」

  「一個信封就看出這麼多?」甄愛詫異地揚眉。

  這個反應落在言溯眼裡有一絲疏淡——她驚訝得略微刻意,就是說,她的表情撒了謊。

  他收回目光,把信封和卡片放在鋼琴蓋上,不說話了。

  甄愛又把另外幾張紙遞給他:「對了,歐文說你不幫不瞭解的人解決問題,這是我的簡歷。」

  言溯接過來快速翻了一下,放在鋼琴上,還是不說話。

  甄愛覺得他一下子話多一下子話少的狀態很古怪,剛要問什麼,女傭過來對言溯說:「misder Owen iz here.」

  Owen是歐文的英文名。

  歐文和言溯關係不一般,進門不需要通傳。女傭話沒說完,他人就來了,普通話音調不太準,卻很流利。第一句笑容和煦地看向甄愛:「Ai,談得怎麼樣?」

  出乎意料,言溯斷了話:「我有話和你說。」

  根本沒有看甄愛的意思。

  歐文愣了愣,繼而稍顯歉意地沖甄愛笑笑,神色尷尬;甄愛並不介意,說聲「打擾了」就先走了。

  歐文望見甄愛走了,才走到言溯身邊,一腳踢向他的輪椅:「你這種遇到棘手的事就從輪椅裡找安慰的癖好能不能改改?」

  言溯揚揚手中的樂譜又放下,食指中指夾起那張卡片,直接道:「你的這個朋友不是委託人,這不是她收到的。」

  歐文頓住,他清楚言溯的性格,他只接部分委託人親自上門委託的案子。

  歐文皺眉:「你是不是搞錯了?萬一……」

  「那麼緊張幹什麼?」言溯側頭看他,「我又沒說拒接。」

  歐文張大嘴巴,比之前更驚訝,

  A:言溯認為甄愛不是委託人;

  B:言溯認為甄愛騙了他;

  結果→ →他接受了?

  「為什麼?」

  言溯打開鋼琴蓋,修長白皙的手指劃出一串輕靈的曲調,他慢裡斯條道:「因為她接受了證人保護計劃,是你負責保護的證人。」

  歐文背脊一跳,立刻把他的手扒開,將鋼琴蓋「啪」地闔上,盯著他:「她,不,」他本想否認,可意識到逃不過這傢伙的眼睛。

  言溯重新抬起鋼琴蓋,淡然自若地彈著鋼琴,嗓音雋秀又低沉,和著鋼琴音有種說不出悠揚:

  「她右手受過傷,被囚禁虐待過,警惕性很強,會用手槍,父母中應該有一個或者都是某個領域金字塔頂端的專家,但都死了。

  她去過中東,喜歡看足球。

  接受過專業的自我保護或防禦培訓,懂得基本的密碼學,和簡歷上說的新聞專業不同,她真正的專業應該是生物類,偏向細胞研究或製藥。而且專業程度或許媲美她的父母。」

  「你和她待了多久?十分鐘?五分鐘?」歐文瞠目結舌,「怎麼看出來的?」

  「很明顯。」言溯淡靜看他,五彩的天光落在他淺茶色的眼眸裡,燦爛得像稀世的琉璃,光華淡淡,滌淨塵埃。

  哪裡明顯了......

  歐文張了張口,他真是嘴賤才問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03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3-8 09:01 AM 編輯

2.阿基米德與密碼

  ☆、2阿基米德與密碼

  雖然無數次見識他這種一眼看穿而別人云裡霧裡的欠扁調調,雖然無數次在他說很明顯時恨不得搖著他的脖子把他掐死,但和無數次一樣,歐文很想知道言溯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倚在鋼琴旁,做了個請的手勢。

  言溯輪椅往後一滑,修長的雙腿有條不紊地搭在鋼琴凳上,交疊起來。

  彩繪玻璃窗的光在他淺色的眼眸裡映出一抹淡淡的藍色,配上他這幅西方立體的五官,像中世紀走來的王子。

  「你和我介紹的她的情況,和這張簡歷上一樣。Sorrel Fraser University, journalism and mass communication研究生。但實際情況是......」

  「這麼冷的天不戴手套,因為手套會降低手指敏感度,出現突發狀況時措手不及。

  屋內溫度很高,她的圍巾貼著脖子,應該出汗了。不脫大衣不脫圍巾,因為隨時準備要走,她沒有安全感。

  褲腳沒有擠壓,她不是穿的靴子,外面下了雪還很冷,穿寬鬆的褲子是因為褲腳藏著東西,看輪廓是一把槍。學生會帶槍?不會。尤其亞裔,申請槍支許可證非常難。她要是重點保護對象就另當別論。

  從城中心到這裡一個多小時車程,她的大衣上卻沒有安全帶壓出來的折痕。

  你開車不繫安全帶,因為特工出勤要保持最快的反應速度,安全帶費時間有時還會卡住。她不繫是你們教的,擔心突發狀況。

  以上一切,說明她有輕度的被害妄想症。這是證人換身份初期最普遍的反應。」

  「她進來時掃了一遍書架上的書,目光掃過新聞媒體書籍時,跟看其他書一樣,沒有停留。她不感興趣。

  可看到細胞生物藥理那塊區域,她目光停留了五秒以上,右手無意識在信封上敲打。她不僅在看,還在記書名。這是人對自己專業的習慣性知識攝入和補充。

  她站立時,右手放在左手上,不是左撇子。

  但遞東西給我,以及後來拿書都用左手,是想遮蔽右手腕上的電擊鉗疤痕。

  對了,她手上戴著一串非常男性化的狼牙手鐲,應該是紀念品。狼牙很個性,不會是父親送的;她在我面前很拘束,不善和男人交流,可能沒有戀愛經歷,所以也不是戀人。最有可能是兄弟。」

  歐文瞠目結舌,言溯推斷的太多了,他在接手甄愛這個證人時,拿到的資料都沒有這麼全面。

  言溯流利道:「另外,她的手蜂蠟油有醫用蜂蠟油和滑石粉的味道。蜂蠟油是經常對手進行消毒,需要保護皮膚防脫水的人會用,滑石粉是戴橡膠手套進行靈活工作的人要用的。她是外科醫生嗎?不是。因為醫生要12年專業學習,而她最多22歲;

  結合之前的想法,她是實驗室研究製藥的。」

  「你身邊突然出現的女生,我不認識,你很關心她的安全,這足以說明問題。」

  他挑出簡歷第一頁,對著光傾斜,白紙上浮起一層透明的印跡,

  「打印前,她曾在這張紙的前一張上寫過東西。學大眾傳媒的學生記個電話,會用摩斯密碼?」

  「至於她父母的信息,是我看了你的表情,確定她是證人保護對象後,才想到的。」

  「她還在做相關的實驗,說明她在這個領域掌握了核心的知識或技術。但在生物研究和藥理學領域,沒有天才之說,關鍵是經驗和積累。她這麼年輕,只有可能是父母傳承。從小跟著父母在實驗室生活,自己也開始這方面的研究。另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言溯懷疑又探究地盯著歐文,

  「你身邊突然出現一個我不認識的女生,不是你的女朋友,你卻非常關心她的安全,還讓我給她解什麼幼稚的密碼。真是大材小用!」

  他不屑地哼一聲,下總結:

  「掌握核心知識的科學家夫婦和年輕的女兒,最可能的情形是父母叛離了原來的組織被人殺害,死前把所有的機密交給了女兒。女兒以此換取證人保護。」

  空曠的圖書室裡一片沉寂,歐文驚訝的臉上寫著四個字「歎為觀止」。

  「當然,還有其他可能。」言溯奇怪地笑了笑,烏黑的眉眼盯著他,「比如她在賣蜂蠟油的店裡打零工,業餘興趣廣泛,喜歡買男性飾品,喜歡研究密碼,喜歡生物藥理。個性叛逆,不繫安全帶,裝著假槍嚇人。同時具有很強的迫害妄想症......矛盾了?我得出的結論就是可能性大的那個。」

  他不經意間就露出了自負輕狂,「你的表情告訴了我答案。謝謝!」

  歐文臉都黑了。

  他還不鹹不淡地加了句:「所以說,表情豐富,弊大於利。」

  歐文氣結,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難道還要擺撲克臉?

  言溯起身,把那本白色的書放回書架牆壁內。

  歐文低頭拿手指戳著鋼琴鍵,音符毫不成調:「你很厲害,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

  言溯回身看他。

  「她並不是接受證人保護計畫的初期證人,而是5年前。」歐文深深吸了一口氣,「前幾任保護她的特工都殉職了。」

  言溯靜靜看他半晌,聲音低沉:「Owen!」

  「嗯?」

  「給你一句忠告。」

  歐文豎著耳朵聽著。

  「當心別死了!」

  「……」

  言溯說完,收拾鋼琴架上的紙張,歐文看著甄愛送過來的卡片,問:「你不準備看看?」

  「有機會再看。」言溯漫不經心地把卡片塞回信封,他沒有太大的興趣。

  歐文湊過來拿甄愛的簡歷,高中及以前在中國,大學及以後在美國,很單調平實。他把紙張微微傾斜,順著光,果然看到紙上有痕跡。

  雖然符號有變體,但毫無疑問是摩斯密碼,

  /****-/-**..*..*-**..**-*/****-/-***..*..-*/****-/*-..--*..**-..***..-/****-/*----..*****..-----/****-/**---..*****..-----/****-/-----..****-..****-..*----/****-/**---..-*-*--/****-/

  「這是電話便條,挺清楚的。」歐文不自覺念了出來:「人名是Delf Ben Agust,號碼是150-250-0441-2!咦,還是中國的手機號碼?」

  挺清楚的?

  言溯一頓,目光飄向他手中的紙,這個角度也可以清楚看見那排印記。一串串符號在他腦子裡飛快運轉,他定定看他:「這不是人名和電話號碼,而是死亡威脅。」

  歐文臉色微白,道:「雖然有些證人不尊重生命會故意殺人,但Ai她不會這樣......」

  言溯打斷他的話:「她寫字用左手還是右手?」

  「右手。」

  「她右手受過傷,力氣不夠,寫的字怎麼會在第二張紙上留下這麼深的印跡?」言溯斂眉,「這串密碼不是她寫的。」

  「呵,我疏忽了,」他似氣似笑,對自己有些惱怒,「以她警惕的個性,如果真是她寫的,怎麼會留下印跡?」

  言溯抬眸看歐文:「她有一個懂摩斯密碼的室友,你們沒調查過她身邊的人嗎?」

  歐文第一反應不是深究,趕緊給甄愛打電話,沒人接轉語音信箱。

  他立刻動身往外走。

  「你現在應該祈禱,這個威脅不是發給她的。」言溯語氣淡淡,眼看著歐文要松氣,他又漠漠加了句,「可能性不大。」

  「......」

  #

  甄禮電話靜了音,進學校圖書館時掏卡才發現十幾個未接來電。

  回電話給歐文,對方鬆了一大口氣,問了一堆問題之後又說他和言溯馬上過來進一步瞭解情況。掛電話時還聽見歐文很挫敗地對誰嘀咕了一句,說什麼要馬上跟頭兒匯報取消定位追蹤。

  電話那頭一個淡漠的聲音給歐文回應:「要死早死了。」

  甄愛折回學生公寓等人。時近傍晚,校園裡到處是開車回家或約會的同學,白雪地上一片彩色人影。

  甄愛立在一個矮矮胖胖的小雪人旁,沒一會兒就看見了言溯,從白茫茫的冬天走來。

  第一反應是驚訝。

  他沒坐輪椅,腿好好的,還很長。

  坐進輪椅時就個頭不小,現在看來更加顯高顯瘦,黑色的長風衣,灰色的圍巾,身形挺拔頎長,低調又過目不忘,賞心悅目得像英國電影裡的貴族紳士。

  甄愛見他走近,衝他禮貌一笑,呼出的氣在冰冷的空氣裡凝成一陣白色的水霧,很快被風吹走。言溯顯然沒對她的笑容做準備,不怎麼生動的表情更加僵了,像是被冷風凍住;唯獨一雙淺茶色的眸子幽靜得像教堂裡染著陽光的玻璃。

  甄愛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長時間的等候冷得她直跺腳,笑容也在打顫,沒話找話地問:「歐文開車帶你來的?」

  這毫無疑問是一句廢話,和天氣好吃飯了沒一樣無意義,卻是寒暄的好方式。

  但言溯顯然不認同這句話的價值。

  他無聲看她,淺色的眼眸在白雪照映下顏色更淺,他的回答是:「一隻大鳥把我叼過來的。」原話是:「I hitchhiked a giant bird.」

  分不清是典型的美國式冷幽默,還是對無聊問題的反諷。

  甄愛認為更接近後者。

  接話困難,她良久不語,好半天才岔開話題:「Owen停車去了?在這兒等他?」

  「進去等吧。」他邁開長腿,往公寓走,也不知腦袋裡在想什麼,忽然說了句,「寒冷會弱化人的心理防線。」

  甄愛望天,這人思維太跳躍,她絞盡腦汁也不知怎麼接這話。

  才進大樓,他毫無預兆地腳步一停,甄愛差點兒沒撞到他背上,趕緊剎車。

  言溯扭頭看他,眼眸乾淨得像外面的雪地:「Owen說你看到我名片時,說我是個看似低調實則內心十分囂張高傲的人?」

  甄愛剎住腳步還沒來得及退後,她離他很近,仰頭看著他俊逸平靜的容顏,莫名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儘管尷尬,她還是承認:「是。」

  「囂張,高傲,」他輕緩重複了一遍,「儘管我本身很喜歡這兩個詞,但你應該是不認同的。」說完繼續往前走。

  甄愛坦然道:「不算不認同,只是覺得謙虛總是好的。」

  他背脊挺直地上樓梯,目光直視前方:

  「我不同意有些人把謙虛列為美德。對邏輯學家來說,一切事物應當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對自己評價過低和誇大自己的才能一樣,都是違背真理的。」

  甄愛一怔,條件反射道:「福爾摩斯的《希臘譯員》。」

  「福爾摩斯迷?」他極輕地挑眉,清澈的眼中閃過難以捉摸的意味,可下一秒,說出來的話屬性依舊欠扁,「明顯白看了。」

  甄愛不怒不惱也無所謂,又過好一會兒,說:「歐文說過會兒帶我去吃生日晚餐。你也去嗎?」

  他淡淡回答:「神奇的解密之旅變成溫馨的生日晚餐。溫馨這個詞太適合我了,perfect!」

  甄愛失笑,她沒見過能把反話說到這種程度的人,彆扭得像個小屁孩。

  言溯察覺到她在笑,神色清凜下來,腦袋裡蹦出一串分析。

  她的笑不合理。

  邏輯學上說不通;行為分析的角度也看不出任何隱含意義。

  明明不好笑,她為什麼要笑?

  不合邏輯的東西讓他微微覺得不愜意。

  甄愛轉過走廊:「我當你這句話是生日快樂了。」

  他默了半晌,規矩地回答:「生日快樂!」

  走到門口開鎖,她還回頭望他,「歐文說你從我的簡歷上看出了死亡威脅的密碼,能解釋一下嗎,我對密碼很有興......」

  話沒說完,門自動開了,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甄愛手一顫,已有不詳的預感,緩緩推開門,就見室友江心躺在一片猙獰的血泊之中,脖子上一道駭人的刀口,血放得到處都是。

  言溯繞過她,神色如常地走進去,「估計你今天吃不下晚飯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04 PM

3.阿基米德與密碼

  ☆、3阿基米德與密碼

  甄愛立刻撥通電話:「911, I found my roomie killed, please......」911,我的舍友被殺了。

  「slaughtered(屠殺)」言溯蹲在地上,聲音帶著說不清的冷冽。

  甄愛一頓。確實,這樣血腥的場面不是謀殺而是屠戮,可她最終沒理他,繼續按自己的想法報了警。

  放下電話,她輕輕掩上房門,站在門邊不進不退。

  「為什麼沒叫救護車?為什麼知道她死了?」言溯戴著手套,正在檢查死者。

  這個時候還曉得審問她,果然是他的風格。

  甄愛倒沒覺得這話唐突,靜靜道:「從浴室到宿舍,起碼2升血。」

  「眼神不錯。」他意味不明地說著,「這麼精確,你懂人體解剖學?」

  甄愛心裡一個咯登,烏黑的睫羽一垂,遮住漆漆的眼眸,平靜如初地回答:「不懂。」

  驚訝加遲疑的這幾秒鐘,對言溯來說,完全不難分析。答案是——

  說謊。

  對此,他的回答是:「在你剛在反應的時間內,地球已經繞太陽走了74475米。」

  嫌她反應速度慢,甄愛這次乾脆沒反應了。

  言溯手指壓著江心的脖子,盯著傷口不緊不慢地說:「小型水果刀,刀口不長卻很深,精準地刺斷了頸動脈,兇手運氣真好。」

  甄愛聽得出來他最後一句話是反話,所以不做評價。

  果然,他下一句話便是:「不過,讓一個邏輯學家相信運氣這種抽像的東西,呵……」他的語氣裡其實沒有半點笑意。

  甄愛聽得出來他最後一句話是反話,所以不做評價。

  這不是靠運氣,而是靠智慧和力量。

  果然,他下一句話便是:「不過,讓一個邏輯學家相信運氣這種抽象的東西,呵……」他的語氣裡其實沒有半點笑意。

  死者江心穿著很整齊,穿著精緻又整齊,齊肩頭髮卻是濕的,鬼手一樣在地上張開,從浴室到房間有很長的血跡。

  言溯蹲在原地把死者檢查了一遍,脖子兩側有掐痕,肩膀上有隱約的淤青,因為死亡時間不長尚未完全顯現,還看不太清。

  他起身,目光掃視了一圈,卻沒有走動,怕破壞現場。

  很普通的雙人宿舍,左邊是江心的床和桌椅,東西很多,主要是衣服和配飾,看上去價值不菲;梳妝台上擺著形形色色的香水化妝品,幾乎擠不下。還有一本劃著很多圈圈的日曆,顯示主人日常繁忙。有一個飾品盒摔在地上,胸針髮卡耳環之類的東西灑在地板各處。

  右邊是甄愛的床和桌椅,很乾淨簡單,書桌上幾排大眾傳媒的書,床上掛著幾件昂貴又性感的衣服,再無其他。

  言溯的目光落在江心的梳妝台上,忽然問:「她有幾個飾品盒?」

  甄愛望著滾落一地的飾物,漫不經心道:「一個,……不知道。」

  「這話有問題,」嚴謹的邏輯學家皺了眉,「既然回答了『一個』,為什麼說不知道?既然不知道,為什麼要猜測著回答?」

  甄愛:……

  言溯看她一眼,不再深究。

  梳妝台旁邊的窗戶半開著,下午這一帶有小型雨雪,在深色的桌子上留下了兩個很清晰的乾燥印記。

  甄愛也看到了,一個正方形一個長方形。長方形的那個剛好符合地上飾品盒的形狀,而正方形那個。她四周看了看,毫無疑問,現場少了一樣東西。

  剛這麼想,言溯自言自語道:「少了兩樣東西。」

  甄愛蹙眉,兩樣?

  呃,她怎麼沒看出來?

  本來有點兒好奇想問,但終究覺得自己不插嘴比較好。而且看言溯的臉,明顯就寫著「請勿打擾」的大字。

  言格望向浴室,那裡的牆壁上滿是噴濺型血跡,可以斷定是第一案發現場,而梳妝台前全是點滴型血跡,看得出兇手特意把死者拉到房間裡來,為什麼?

  死者的衣服很整齊,頭髮卻是濕漉漉的,為什麼?

  最關鍵的一點,放了這麼多的血出來,兇手身上不可能不黏血,那他是怎麼大搖大擺從這裡走出去的?

  他扭頭看門邊的甄愛,不鹹不淡地說:「覺得害怕或不舒服,就出去吧。」

  甄愛道:「我沒有這麼覺得。」

  言溯微微地瞇眼,那表情似乎是被挑戰了,看了她半晌,扭過頭去了,語氣變得不容置疑:「從剛才進來到現在,你一直抱著手。這是潛意識裡自我安撫的姿勢,所以……」

  他頓了頓,下結論:「不用騙我。」

  面對他的質疑,她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無所謂地說了一個字:「哦。」

  言溯默了,表情有點兒古怪。她的回答一點兒都不符合語言學裡的對話有效性規則,前言不搭後語,毫無章法和邏輯。

  按照語言學的概念,這段對話無法繼續。

  所以他不打算繼續,可半晌後說:「你站在這裡打擾我了。」

  甄愛抬眼看他:「我沒動也沒說話。」

  言溯:「呼吸有聲音。」

  「......」

  甄愛開門出去了。

  很快歐文來了,轄區的警察也來了。言溯出來,法證人員開始搜集血跡腳印以及其他證據。

  來人裡有位很漂亮的拉美裔女法醫,小麥色皮膚,天然波浪捲髮和性感身材,見到言溯,笑也不笑:「Hey, weirdo!」(你好,怪胎)

  言溯看她一眼,不理;歐文卻很熱情。

  甄愛透過門縫看了一眼,房間裡拉上窗簾一片黑暗,紫色的螢光下,猩紅的血跡格外觸目驚心。還在看著,歐文擋住她的視線,他拍拍她的肩膀:「Ai,別怕。」

  甄愛點頭。

  「S.A.」有人叫言溯,這次是黑髮黃皮膚的警官,說話全英文,看上去和言溯歐文特別熟。

  她胸前的名牌卡寫著Jasmine Van De Bilt賈絲敏·范德比爾特,甄愛奇怪了,分明是黃種人,怎麼會有這麼傳統甚至老牌的英文姓氏?

  范德比爾特是政壇數百年來十分活躍的家族。她是嫁過去的?年紀不對,美國人通常結婚晚,他媽媽嫁了這個家族?也不對。言溯的外貌有非常明顯的混血兒特徵,眼窩深,瞳仁淺,鼻樑高,嘴唇薄,頭髮黑,皮膚白,五官立體得像石膏。

  而賈絲敏不僅沒有半點兒混血兒的樣子,還是非常典型的東方面孔,臉平眉細額線低,眼睛細長,膚色甚至比一般的黃種人還偏暗。但五官比較協調,看著舒服,笑起來兩個酒窩更可愛。

  賈絲敏很有氣質,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很好的教養。

  在這個問題上,甄愛很遲鈍,從小到大,她幾乎沒有社交,所以看不太懂別人的表情或舉止承載的意思。

  甄愛立在一旁不插話。但賈絲敏還是注意到她。

  因為,甄愛的外貌太出眾了,眉眼輪廓宛如手工精心描畫,美得像中世紀宮廷裡出來的,沉靜沉然,毫無攻擊性。

  非常安靜而古典的美人。

  賈絲敏多看她幾眼,看得自己都不安了,才繼續看言溯。

  後者似乎一直沒注意甄愛。

  賈絲敏很崇拜言溯,說了沒幾句就詢問他對犯罪現場的看法,想聽聽他的意見。

  但言溯以法證人員證據採集未完成為由拒絕,說他只是觀察到一些東西,尚未形成任何想法,也不希望他的意見干擾警官們的判斷。

  話一出口,賈絲敏更欣賞他;甄愛也忍不住側目,詫異於他的原則,原來並不是任何時候都一味出風頭秀智商的人。

  言溯抬起清淡的眉眼,迎上甄愛的眼神,又波瀾不驚地移開。

  賈絲敏看過現場後,出來和言溯商量案情:「好像是少了一個類似珠寶盒的東西,會不會是搶劫?」

  言溯淡淡道:「搶劫沒必要把人從浴室拖來房間,操作困難還容易留腳印。而且是捅傷,不是割傷,兇手心裡有怨憤。」

  「那我去查查有沒有類似的案件,看是不是連環……」

  「不用浪費時間了。」言溯果決地打斷她,「即使她是目標類型,連環殺手也會誘拐,而不是選在學生宿舍殺人。不過這個兇手,」他習慣性地微微瞇眼,

  「有手段,冷靜,有備而來,這次的憤怒得到發洩……很有可能在以後發展成連環殺手。」

  賈絲敏心裡疑惑,不知道言溯是怎麼看出兇手的個性來的,雖好奇但終究沒問,而是點點頭:「和我想的一樣。」

  言溯走到房間門口,又對裡面的法政人員道:「椅子下有一處血跡不規則,像被擦拭過;那邊像有什麼東西把那個血點壓癟了,重點看看;再檢查一下梳妝台上長方形的印記,是不是有不乾膠的成分。」現場人員依言照做取證去了。

  一切完畢後,死者被抬出走。

  伊娃出來時,言溯又交代了一句:「檢查一下死者的肺部。」

  這時,有警官問是誰發現的現場打的報警電話,能不能回警局協助調查。

  通常來說,第一個發現現場並報警的人有很大的嫌疑。

  言溯毫不猶豫指了指甄愛。

  那警官詫異:「你不是死者的室友嗎?」

  歐文知道言溯是警局的熟人,便趕緊說:「她是和S.A一起的。」

  言溯看了歐文一眼,對那個警官說:「她是和我一起來的。」頓了頓卻補充,「但來到案發現場前,我和她只相處了不到5分鐘,從血跡來看死者死亡超過一個小時,不能用來做不在場證明。」

  這麼配合的樣子,十足一個模範好公民。

  歐文無語地看他一眼,對甄愛交代:「Ai,我會通知律師,你要是不想說話的話,可以一句話都不說。」

  言溯點頭:「歐文給你找的律師一定是最好的。」

  歐文繼續無語看他,你個牆頭草,究竟是在幫哪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06 PM

4.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4

  甄愛坐在審問室裡接受詢問,言溯歐文還有另外幾個警官立在玻璃窗外看著。

  問話的是賈絲敏。

  進距離和甄愛面對面,她又不動聲色打量了甄愛幾眼,她的美莫名讓人想到伊甸園裡上帝最珍視的花,柔弱,不染凡塵,透著一股仙氣。尤其一雙眼睛,很黑,很亮,像水底的黑曜石,清澈,波光粼粼。

  言溯身邊出現這樣少見的絕美的女孩,賈絲敏心裡不太舒服,但一想言溯的性格,想起他一路都沒看甄愛幾眼,又有一絲得逞的幸災樂禍。
  
  賈絲敏先問了些基本信息。她以為甄愛是普通留學生,英文不好,所以說話格外的慢,慢得像是在給聽力不好的老人說話。

  然後進入正題:「你和江心什麼關係?」

  「室友。」

  「能描述一下當時看到案發現場的場景嗎?」

  甄愛流利道:「回宿舍的時候門是鬆的,鑰匙才碰到就開了。她躺在地上,到處都是血,我只看了一眼,後面就沒了。」

  「之後呢?」

  「報警。」

  回答得太過乾淨利落,讓賈絲敏些許的措手不及,她的語速也恢復平常:「之後你就一直在現場?」

  「是。」

  「在做什麼?」

  「站著。」甄愛絲毫沒理會她話裡的疑問。

  「站著?」賈絲敏的尾音裊裊上提,不相信的意味很濃。

  甄愛依舊淡淡的:「嗯,站著。」

  賈絲敏莫名覺得她的眼瞳黑得幽深,沉默了一兩秒,問:「正常人看到室友躺在血泊裡,不會過去看看還有沒有救嗎?」

  「有人圍著屍體,我覺得太擠了。」甄愛臉頰白淨,很是坦然。

  可賈絲敏覺得這句話很詭異:「圍著……屍體?」

  「是,言溯先生在檢查現場和死者,我沒必要湊上去添亂。」

  「當時S.A.也在?」賈絲敏詫異了,語速飛快,「他怎麼會去你的宿舍?」

  甄愛淡定反問:「這個問題和案子有關係嗎?」

  賈絲敏眼中閃過一絲不耐。

  玻璃窗外,言溯若有所思地看著裡邊的甄愛,忽然問歐文:「你覺不覺得,她太鎮定了?」

  「什麼意思?」

  言溯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側臉異常的平靜:

  「看到殺人現場時,她沒有尖叫或後退,甚至沒有一丁點兒驚恐或躲避的反應,僅有的只是抱著手。就像現在問她話,回答得有條不紊,一句語法錯誤都沒有。語速,邏輯,全部沒問題,她真正一點兒都不驚慌。」

  歐文也看向甄愛,無論是暗地裡接受檢查匯報情況去實驗室;還是日常生活,她都是這樣,眼睛黑漆漆的像一潭深水,沒有半點漣漪;臉頰乾淨白皙,平平靜靜,即使是微笑也沒有真正的笑意。

  她本身就美,笑起來尤其驚艷,她應該多笑的。

  歐文藍灰色的眼眸微微一斂:「你懷疑她?懷疑到哪種地步?懷疑紙上的密碼是她寫的,為了吸引我們跟過去,她先到殺了人,等著我們過來證明她的清白?你認為她有牽連?這不可能,Ai她……」

  「當然不可能。」言溯居然笑了一下。

  歐文緩了臉色:「謝謝你相信她!」

  「什麼?」言溯斜眼看他。

  歐文解釋:「我很開心你終於開始相信他人,而不是永遠拿那些冰冷的數據和證據。」

  「你是在鄙視我。」言溯臉色不好。

  「我是在表揚。」

  「你認為我會被『相信』這種抽像又感性的東西左右?」言溯漠漠的,「我不認為是她殺的,因為剛才在現場把她支出去後,我檢查了她的東西。」

  歐文扶額,果然還是他……

  「浴室裡只有一個人的洗漱用品,甄愛床上的衣服明顯不是她的風格,是死者的。因為沒地方放了,所以都擺去她床上。

  她不在宿舍住。

  沒什麼接觸的人不會有什麼仇恨。

  打印機是死者的,甄愛用過,說明兩人關係不壞。另外,如果有仇恨,出於較量的心理,死者也不會把衣服擺在她床上。

  宿舍裡只有書架上的書是甄愛的。按顏色分大類,不同顏色擺在不同層次,再按字母順序排列,不住的地方都整理成這樣,她有很嚴重的強迫症。可殺人現場換來換去,血跡拖得到處都是,在她看來,一定會覺得一點兒美感都沒有。」

  結論是:

  「如果她殺人,會用一種更優雅又不失狠烈的方式。」話中竟含著極淺的讚許和認同。

  歐文整個人都不好了:「你這是在表揚人?」

  「當然。」

  歐文扶額,這人沒救了。

  「不過,有個問題我很好奇。政府會給部分證人免責權,殺了人不會受到處罰,我相信她也有。」言溯背著光,眼眸在這一瞬間烏漆漆的,「如果她殺了人,你會怎麼辦?」

  歐文立刻反駁:「她不會。她沒有社交圈子,所有的精力注意力都在她的專業上。這樣認真純粹的女生根本不會去......」

  「是啊。」言溯嚴肅地說,「因為她認真又專業,所以她永遠不會殺人。」

  歐文梗住,挫敗地歎了口氣,言溯這人在邏輯問題上是天性愛較真啊,

  「我也知道這句話的前因後果毫無聯繫,邏輯上說不通。但我還是相信她。而且,就算你說的這種事真的發生,」

  歐文一笑,沒有絲毫猶豫:「我也要履行我的職責,不管遇到任何情況,不管對方是誰,拼盡全力護她安全,即使殉職也在所不惜。」

  言溯不語,輪廓分明的臉頰微微一動,下頜咬出一道動容的線條。

  他小時候在中美兩地切換,語言環境的頻繁轉變讓他孤僻冷清不善交際,還三番四次被媽媽拎去做自閉症檢查。如果說他在美國有朋友的話,那就只有一個歐文。

  歐文也是混血兒,因為母親被殺而立志當警察,後來不僅做了警察,還成了隊伍裡最優秀的特工。

  以前到現在,他的信念一直都很堅定。

  言溯看向玻璃窗那邊的甄愛,忽然想,這些時時刻刻都要偽裝身份的人,他們的信念又是什麼?

  賈絲敏還在繼續提問:「可不可以問一句,為什麼你的室友被殺了,你一點兒都不難過或驚慌?」

  甄愛莫名想起言溯的那句話,有樣學樣地反問:「你既然徵詢可不可以問,為什麼我還沒准許你就直接問了?既然你原本就要問,為什麼開頭還要徵詢我的同意?」

  賈絲敏:……

  這種繞來繞去的調調怎麼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玻璃窗外的歐文臉有點兒灰,古怪地看了言溯一眼,後者淡定自若,不作任何反應。

  賈絲敏臉僵了:「這是禮貌的習慣用語。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她把甄愛的岔開話題當做是逃避。

  甄愛只回答了一句:「或早或晚,人都是要死的。」

  賈絲敏:……

  這是一種怎樣的世界觀?冰冷,沒有同情心。

  「詳細說一下死者的情況,包括朋友人際圈。」

  「我只知道剛開學的時候,她很活潑開朗參加了很多社團,比如攀巖野外生存跳舞之類的。她朋友很多尤其是男性朋友……」

  「有男朋友嗎?」

  「不知道。」

  「不知道?你們是室友……算了,還有別的嗎?」

  「前段時間她說太忙,退掉了很多社團,唯獨留了密碼解讀社。另外,她總愛在課堂上睡覺。」

  賈絲敏覺得這些信息毫無用處,又認為甄愛是在打馬虎眼,「這些細枝末節的事,你記得真清楚。」

  「我和她就講過幾次話,不難記。」

  賈絲敏自以為理解,「你們關係不好?」很明顯,一個冷淡又孤僻的女孩,一定羨慕忌妒那個歡樂開朗招男生喜歡的室友。

  甄愛不回答了,緩緩往椅背上一靠:「剩下的和我律師談吧!」

  賈絲敏一愣,程序上她一句話也不能問了。通常非本土的人沒有那麼強的自我保護意識,不管問什麼問題都會極其配合,沒想甄愛突然就不肯說了。

  歐文示意等在門口的律師,律師很快把甄愛帶出來,還警告賈絲敏:

  「我可以投訴你言語誤導!」

  賈絲敏灰著臉不吭一聲,這一刻她真恨美國這種司法體制給嫌疑人那麼大的自由!

  律師帶甄愛去登記信息了,

  賈絲敏走出來見言溯一直站在隔間,不禁臉紅,覺得剛才很丟人,又向言溯提出了咨詢的申請。他是FBI和CIA的特別顧問,大家自然想得到他更專業的意見盡早破案。

  可很明顯,言溯不感興趣,他還沒來得及拒絕,歐文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你必須參與這個案子。」

  言溯眼眸靜靜瞧他,一副「沒吃錯藥吧輪到你來命令我」的表情。

  「要搞清楚江心和那串密碼是怎麼回事,還要搞清楚有沒有別的密碼。」歐文語速很快,「這個案子可能和Ai沒有關係,也可能江心要害Ai結果出了意外,還有可能有人要殺Ai卻殺錯了江心。這麼多種可能,必須弄清楚。」

  言溯一副「這種小型案件地方警方完全有能力解決不需要我出馬」的表情:「哦,讓我去處理10年前我就能解決的案子,哈,我的生活真是每天都在進步。」

  歐文頭疼地糾正:「10年前,這種話不適合一個二十幾歲的人來說。」

  言溯木著臉:「哦,請你相信警方。」

  「我不信。」

  「不信你自己來。」

  「地方轄區的獨立案件,非恐怖襲擊非公共安全,特工不能插手。」他聲音很低,急得手都攥成了拳。

  言溯有自己的驕傲,可此刻他唯一的朋友緊張又著急,他不能置之不理。他斟酌半響。終於轉身看向賈絲敏:「可以。」

  賈絲敏很開心,笑道:「S.A.你喜歡音樂,紐約國際音樂節要開幕了,我有朋友在那兒做策劃,拿票的話……」

  言溯點點頭,掏出支票簿唰唰簽字遞給她:「我要四張,謝謝!」說完人就走了。

  賈絲敏捧著支票愣住,她不是這個意思啊!

  歐文跟著言溯離開,直搖頭,有這麼遲鈍的人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07 PM

5.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5 

  從警局出來,歐文把律師拉去一邊單獨交代事情。

  言溯和甄愛則排排站在路邊,望著雪地中央一條條的車輪印,互不說話。乍一看,像路邊兩顆平行的樹,各自成長,毫無交集。

  甄愛經過白天的事,早徹底打消了主動和他說話的念頭。

  言溯習慣安靜和沉默,更不會覺得不妥,他雙腿筆直,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夜間冷風呼呼地吹,他仍背脊筆挺,像一顆不怕風霜的白養。

  和他相比,甄愛就沒那麼自在了,她縮成一團,凍得瑟瑟發抖,偶爾扭頭看他一眼。

  北半球冬天的夜來得早,夜幕中他的側臉愈發的白皙,輪廓也愈發分明,刀刻斧琢一般。額頭飽滿,眼窩深深。

  他的眼睛很漂亮,明明很靜卻有種水波蕩漾的錯覺,映著街對面的霓虹燈,閃著湛湛的光。鼻子的峰度很完美,薄唇輕抿,下頜的弧線也是乾淨利落,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看到過的西方人物石膏模型。

  他絲毫沒察覺到甄愛的注視,很專注地望著街道對面,漸漸,唇角微微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好似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甄愛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什麼都沒有。她又扭頭看他,猜想他究竟在看什麼。

  他卻忽然眼眸一垂,感應到了她的目光,緩緩側頭看她,眼眸被夜染成深茶色,好似很深,又似很淺。一雙眸子乾淨得像是月夜的雪地,好像很純淨,又好像很幽深。

  他靜謐無聲,會說話的眼睛卻在說:看什麼?

  甄愛被他逮個正著,尷尬地扯扯嘴角,忙不迭地問:「你在看什麼?」

  「那個廣告牌很有意思。」他朝對面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

  甄愛這才發現他是在看沃爾瑪的戶外廣告牌,寫著打折促銷廣告——

  「O GEE! ON SALE! MAR. 1ST

  ALL @ N.Y.T

  噢天,大折扣,3月1日盡在N.Y.T」

  N.Y.T是他們所在的這個城市North Yearfield Township的縮寫。

  廣告牌上面畫著黃橙橙的橘子,冬日裡這樣明媚的黃色真好看,可她不知道有趣在哪裡。

  言溯兀自看著,似乎心情不錯,隔了一兩秒,發覺她沒反應,出乎意料地耐心解釋道:「那串文字很有意思。」

  這句話基本沒有起到解釋的作用……

  甄愛張了張口,很想接過他的話來,卻嘴拙,完全不知該說什麼。

  他的世界真的很難理解。

  又或者是,從來沒有朋友的她,嘴太笨了?

  她興致厭厭地低下頭。

  言溯見她低頭不說話,抿著唇看了她幾秒,問:「你玩過anagram遊戲嗎?」

  甄愛抬起頭,不明所以地迎視他。

  她知道anagram變位,就是把單詞或句子裡的字母換順序,組成新的單詞或句子。可她不明白這和剛才他們說的話有什麼關係。

  「這種問題也要想上四五秒?」言溯側頭望向遠方,淡淡評價,「你的反應速度真是慢到驚天動地。」

  甄愛抿抿嘴,趕緊小聲道:「沒玩過,聽過。」

  言溯微微側過身子來,面對她開始提問:「比如,eat可以換成什麼詞?」

  他突然發問,她愣了愣,才道:「tea!」

  「速度真慢!」他毫不掩飾鄙視的表情,繼續,「lived.」

  「devil.」

  「嗯,不錯。」言溯低頭,眼睛裡似乎有一絲笑意,問,「繼續玩?」

  她從沒玩過任何種類的遊戲,這種考畫面記憶力空間想像力和反應速度的遊戲,很新奇,她心裡莫名閃過一陣難以言喻的刺激感,趕快點點頭。

  她一激動就會臉紅,夜色中,她小臉白皙清透,染著霏霏的粉色。他的聲音不知怎麼輕了下來:「準備好了嗎?」

  低沉的詢問,讓甄愛莫名心如擂鼓,彷彿第一次參加知識競賽的選手:「準備好了!」

  「聽人說話的時候,最好保持安靜,因為......」

  「因為listen(聽)換個順序就是silent(安靜)!」甄愛立刻回答。

  言溯已經把詞說出來了,這個不難。

  「參加葬禮不要太傷心,為什麼?」

  「葬禮funeral,那是......」甄愛眼睛一亮,「real fun!」真有趣。

  「為什麼兒媳婦都害怕婆婆?」

  「婆婆是mother-in-law。」她蹙眉想了想,小聲問,「因為她是woman Hitler,女希特勒?」

  「是啊。」言溯似乎很滿意她的速度和配合,俊臉看上去帶了一絲少見的輕快,「最後一個,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湯姆克魯茲?」

  Tom Cruise?他的名字可以重新排序轉換成……

  甄愛咬咬唇,靈光一閃,「啊!So Im cuter我最討人愛!」

  言溯眉梢微抬,似笑非笑:「你真這麼認為?」

  甄愛一愣,他這瞬間究竟是正經還是不正經?

  她的臉頰徒然湧上一種陌生的發燙感,低頭搓著手,小聲解釋:「我是說他的名字可以拼寫成『我最討人愛』,不是說我自己。」

  言溯挺配合地「哦」了一聲,又看向那個一堆橘子的沃爾瑪促銷廣告牌:「那你試試看,把那個句子裡的字母打亂了重組。」

  O! GEE! ON SALE! MAR. 1ST

  ALL @ N.Y.T

  單詞拆散的話總共21個字母,怎樣才能把它分配成幾個獨立的單詞,剛好字母一個不多一個不少,而重新組裝的單詞還要組成一句語法正確,語義完整的句子?

  甄愛緊緊盯著廣告牌上五顏六色的單詞,一瞬間這些字母似乎都在她腦海裡跳躍,一個個蹦出來拼湊——sea, rest, moon, rang,year, tale, or, tally, total……

  都不對。

  不管是出現那個單詞,剩下的字母都不能組成有意義的單詞,更別說一句完整的句子。

  究竟是一句什麼話?

  甄愛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忽然看到廣告牌上大片的橘子,orange?

  剎那間豁然開朗,所有的英文單詞飛旋起來,重新組合排成了一句話——

  An ET stole all my oranges!

  「一個外星人偷走了我所有的橘子。」促銷廣告牌上一大堆黃橙橙的促銷橘子要被外星人偷走了,哈!

  她忍不住會心一笑,是啊,言溯說的沒錯,這個廣告牌很有意思。

  原來,他就是這樣,獨自沉浸在自己滿是創意和思考的世界裡嗎?

  這種人,真的好神奇。

  她興奮地說出答案,沒有得到表揚,卻聽......

  「遊戲結束。」言溯淡淡說著,目光飄向其他戶外牌子上的廣告和聯繫電話。

  甄愛意猶未盡,他又恢復了一貫冷清的樣子,剛才給她出題目時短暫的交流像是沒發生過。或許他的世界裡只有數據密碼行為分析,只有這些能讓他有談吐的興趣。

  他不會知道,剛才小小的遊戲,對身邊這個孤獨而寂靜的女孩來說,就是暗淡冬天裡散著果香的金燦燦的橙子。

  難得的清香,難得的色彩。

  甄愛深深吸了一口氣,很冷很涼,剛才分心了沒有注意,現在又覺得冷了,她努力抱緊自己,斟酌半晌,問:「今天的案子,你懷疑我嗎?」

  彼時,言溯正試著給視線裡一串電話號碼解密,聽了甄愛的話,慢悠悠轉過頭來,看她:「沒有。」

  甄愛的「謝」字剛發音一半,他話沒完:「我只相信客觀,『懷疑』這種主觀的情緒,對理性的人來說是大忌。」

  甄愛於是換了個方式問:「客觀表明,我是兇手嗎?」

  言溯公式化道:「證據不足。」末了補充,「不過我認為,如果你殺人,應該會選一種比較優雅的方式,比如下毒。當然,你不會用輕易就能買到的毒藥,而是比較稀少卻致命折磨的。」

  甄愛:「……我……應該說謝謝嗎?」

  「不用謝。」

  甄愛便不說話了,盯著虛空出神。

  某一刻,好像有一朵細小的雪花飄過,打起精神定睛一看,什麼也沒有。望望天,依舊是一片黑漆漆的。

  原來剛才的雪花是幻覺。

  冷風一吹,更加冷了。

  她的牙齒不住地打顫,一時間沒忍住,竟然「咯吱」一聲作響,她窘迫級了,立刻咬緊牙關。

  言溯當然聽見她牙齒打架了,低頭看她:「怕冷?」

  「嗯。」

  他「哦」了一聲,沒下文了,繼續望向遠處燈箱上的數字。過了好一會兒,也不知在和誰說話:「從中醫的角度,怕冷是因為腎陽虛;從西醫的角度,是因為血液缺鐵,甲狀腺素分泌不……」

  他見她臉色蒼白,明顯睜大了眼睛跟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於是閉嘴,默了默才說:「這個時候好像不應該說這些話。」

  他復而望天,隔了兩秒——

  「其實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去醫院看病。」

  「……」

  誰會神經不正常因為怕冷就去醫院看病啊?

  甄愛無言,背後忽然一陣溫暖。下一刻,自己就被裹進一個暖暖的東西裡遮住了冷風。歐文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把他的風衣給甄愛披上了。

  甄愛見他裡面只穿了薄毛衣,想要掙脫,可他摁住大衣的領口,手一動就把紐扣繫上了。接下來的幾秒又很快扣上其他扣子,把甄愛裹得嚴嚴實實像個小粽子。

  他拍拍甄愛的肩膀,沒所謂地笑:「我擅長產熱,不怕冷。」說這話時,呼吸出來的熱氣一捧捧像棉花般被風吹散。

  甄愛沒再拒絕,和歐文一起走去停車處。

  走了幾步,發現言溯沒跟上。兩人奇怪地回頭。

  言溯筆直地站在原地,揪著眉毛,若有所思地看著甄愛。

  忽然,他邁開長腿,大步朝甄愛走去,一邊走一邊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他兩三步就走到她面前站定,把厚厚的圍巾往她脖子上圈。

  這個動作太突然,甄愛完全沒反應過來,只覺脖子上瞬間溫暖。直到他近在咫尺,開始繞第二圈時,甄愛才回過神來,條件反射地往後縮:

  「不用。」

  「別動。」

  他嗓音低沉地命令,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帶,牽動圍巾一收,就把甄愛扯了回來。

  她差點兒撞進他懷裡,狼狽地堪堪站穩,他卻非常專注,盯著手中厚厚長長的灰色圍巾,一圈一圈往她脖子上套。

  圍巾質地柔軟舒適,親暱熨帖,夾帶著男人熨熱的體溫,還有一種甄愛從沒聞過的淡淡香味,像夏末秋初的天空,不太熱烈,淡淡的醇。

  甄愛現在一點兒都不冷了,吶吶抬眸看他,見他極輕地斂著眉,表情認真嚴肅,像面對著一串數字,密碼或邏輯問題。

  這樣曖昧的動作,他竟然做得清淨典雅,眼神純粹又倨傲,從頭到尾都不帶一丁點狎暱的意味,乾乾淨淨的,就像他這個人。

  甄愛被他澄淨的氣質感動,悄悄地在心裡抿唇,也不覺得尷尬或臉紅,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言溯給甄愛繫好圍巾,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然後手放在甄愛的肩膀上,很不熟練很笨拙地拍了拍,規規矩矩地說:「我也擅長產熱,不怕冷。」

  甄愛:「......」

  他在學歐文對人好……

  這一瞬間,她覺得他像是某種跟著人類有樣學樣的靈長類動物,又像處於認知期跟著大人學習的小嬰兒。

  甄愛再次接話無能,想了想,剛要說謝謝。但——

  言溯看她白皙的小臉裹在自己厚厚的圍巾裡,視覺非常奇怪,他平靜地評價:「你不適合灰色,戴著真難看,像一隻乾枯的竹節蟲。」

  他竟然用竹節蟲來形容她?甄愛徹底沒了道謝的心思。

  歐文走在一旁,提議:「最近流行鮮艷的圍巾,AI皮膚白,戴紅色肯定好看。」

  言溯聽見,似有似無地「呵」了一聲。

  歐文扭頭見言溯明顯不認同地挑著眉,問:「怎麼了?」

  「沒事。」

  可他那表情讓歐文十分不自在,也擰巴了:「我猜猜,你奇怪的想像力又飛到哪裡去了?紅色讓你聯想到什麼?牛?」

  言溯鄙夷:「牛是色盲,由紅色聯想到牛,這很不科學。」

  歐文無語,半晌之後,還是忍不住問:「那你想到了什麼?」

  「腎上腺素。」

  ......

  這才不科學!!!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10 PM

6.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6

  白色實驗室裡一塵不染。兩排透明的玻璃飼養箱,一台巨大的方形儀器。

  甄愛一身白衣坐在中心儀器旁,操作台上放著飼養箱,裡面一隻小白鼠四腳朝天倒在血跡裡。

  她看著視頻裡的小白鼠影像,握著耳機線錄音:

  「HNT-DL神經毒素,十萬倍稀釋。

  2月29日23:30注入小白鼠體內,一分鐘後藥物作用於心肺,受體喪失行動能力,嘔吐發抖,心律不齊,三分鐘後休克。

  23:33,向受體注射anti-HNT-DL抗毒血清,症狀持續。

  3月1日01:47,白鼠重新獲得行動能力,在飼養箱內爬行5厘米後再度失去行動能力。

  03:19,再次休克,喉部出血。

  05:38,沒有生命跡象。」

  她說到此處,停了停,平靜道,「Anti-HNT-DL第4301次抗毒血清試劑,失敗。」

  復而補充一句:

  「HNT-LS神經毒素,百萬倍稀釋後注入小白鼠,瞬間死。尚未採集毒素作用機理,下步嘗試千萬倍稀釋。」

  存儲好錄音,開始解剖小白鼠。

  她坐在試驗台前,寂靜無聲地工作。

  她從來做事心無雜念,在專業領域效率高得驚人,短短幾個小時,就把各項重要數據記錄在案,又重新配置了抗毒血清。輸入配方比例後,儀器開始自動合成,這需要十幾個小時。

  時間剛好10點,她起身脫去白衣,走到衣帽架旁取大衣時,目光卻凝住。

  言溯的那條灰色圍巾便安靜地掛在架子上。

  她拿起來,一圈圈圍在脖子上,輕輕摸了摸,手感還是柔軟舒適的。她不禁收緊手心,緩緩握住那片溫柔。

  這條圍巾的主人似乎和它一樣,看上去冷肅,一點兒也不花俏,可其實,很溫暖呢。她低下眸,湛湛黑黑的眼裡閃過一絲柔和。

  想起數小時前立在冷風肆虐的路邊,他說如果是她殺人,一定會用優雅又狠烈的方式。

  她自認為,這句話是讚許。

  歐文說他很無趣,不好相處;可她覺得,他很有趣。她喜歡冬天的橙子,冰涼卻沁人心脾。淡淡的香味,可以留戀很久。

  再度握了握脖子上的圍巾,嘴角輕微地動了動,卻沒笑。

  耳畔忽然響起媽媽的教導:「不要有所期待,期待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她的臉色便緩緩平寂下來,在無波瀾。

  最終,她把它一圈圈摘下,和歐文的大衣一起挽在手上,走了出去。

  實驗室外是50米長的密閉白色走廊,一塵不染,沒有稜角,茫茫的很嚇人。

  走到盡頭,經過視網膜掃瞄,指紋驗證和密碼輸入後。甄愛離開實驗室乘電梯上到地面。地面是普通的工廠,用作掩護,正所謂出其不意。

  出去就見歐文的車停在一邊。他說言溯有問題找她。

  去到言溯家,女傭照例用純正的東南亞英語說言溯在libluebarri。

  進去圖書室卻不見人。

  甄愛到處看,抬頭一望,牆壁書架三層的走廊上有一大團白色的毛茸茸的東西,或許是被來人的腳步聲驚擾,窸窸窣窣動了一下。

  那白團貌似挪了挪,靜止不動了。

  甄愛伸著脖子看,竟然是言溯,他睡在走廊上,頭上還蓋著書。

  歐文抬頭喊了一聲,他才坐起來,無意識地揉了揉眼睛,似乎怔松了好一會兒,好半天才起身順著木製旋轉樓梯下來。

  一壁書籍的背景下,他白衣白褲,看上去清清爽爽,唯獨頭髮飛揚,臉色也不太好,像罩著一層霜,俊眉輕擰,眼眸陰鬱,看得出有很重的起床氣。

  他才走下樓梯,就凌厲地看向甄愛,很重的怨念:「給我倒杯水。」

  「哦。」甄愛莫名其妙應著,轉身去找水。

  「哎!」歐文喊住她,向言溯質疑,「幹嘛叫她倒水?」

  言溯淺茶色的眼眸閃過一絲不理解,似乎覺得他這個問題很奇怪,半晌後字斟句酌道:「我五行缺水,不喝水,我會炸毛。」

  歐文腦袋轉了好幾圈才發現給言溯繞進去了。他想破腦袋也不明白,言溯這種IQ197的人是怎麼理解人話的?

  那句話重點是——

  幹嘛叫「她」倒水,

  而不是

  幹嘛叫她倒「水」。

  他的側重點怎麼就總和常人不一樣?

  歐文無語時,女傭已經端來三杯水。

  言溯無聲無息喝了大半杯,心滿意足了,抿抿唇,這才走到三角鋼琴前,也不知突然從哪裡摸出一把白色小提琴。然後,一大個人蹲在鋼琴椅上,直接捧吉他一樣拿手撥弄琴弦,不知在想什麼。

  甄愛悄悄打量他,或許是因為剛醒,他身上少了冷淡和疏離的氣息,整個人都透露著柔和,看上去散漫又慵懶。

  白衣白褲白襪子,像是不願起床的孩子,擰著眉心在小提琴上發洩,卻不是鋸木頭的聲音,輕輕幾彈,挺好聽的。

  他剛醒,眼神迷茫,頭髮未梳,幾叢飛揚出來,像他的性格,更像隻呆呆的大狗。

  他彈了會兒小提琴,突然毫無預兆地看向甄愛:「你那個舍友喜歡上課睡覺是什麼時候的事?」

  角色和狀態轉換得太快,甄愛腦子還沒轉過來,回想了一下,才發現在警察局接受審問時,她確實提到過。當時賈絲敏沒有深入追究,言溯卻記住了。

  甄愛還在回憶,言溯已經蹙了眉。

  他不開心地跳下凳子,大步朝她走來,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在她微愕的目光裡,幾乎是把她平移到了鋼琴凳前,一摁。

  甄愛被摁到椅子上。

  言溯指指她的右腿,命令:「把它放到這隻腿上。」

  甄愛不明所以,剛要問為什麼,見他神色不好地斂了眼瞳,便乖乖照做。

  可她才把雙腿交疊,他突然左手握成空心拳,往她膝蓋處重重一敲。

  右腿狠狠一彈。

  甄愛怔住:「你幹嘛?」

  「膝跳反射不知道嗎?」他後退一步,拉開和她的距離,疏淡地說,「看見沒,你腦袋的速度明顯沒你的腳快,以後用腳思考吧。」

  又被他嫌棄反應慢了……

  跟這麼個思緒迅速又百米的人在一起,甄愛的神經立刻高度緊張,道:「好像是4,5個月以前,就是她說太忙,退掉各種社團的時候。」

  言溯若有所思,極輕地點了一下頭。

  甄愛這才意識到,他其實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但不想干擾證詞所以等著她說。

  「你不住在宿舍,所以不清楚她的作息時間表和生活習慣,但你應該注意到你的床和桌子被她用來擺東西了吧?」

  「也是4,5個月前。」甄愛試探,「你心裡有答案了?」

  言溯睨她:「她桌上擺著很高檔的香水和化妝品,看份量已經用了4,5個月。名貴的衣服也都是去年10月以後的款。對了,知道她加入密碼社的具體時間嗎?」

  「不太清楚。」甄愛嘴裡說著,腦袋立刻分神了,看來江心的死和四五個月前她突然的轉變有關。正是那個時候,江心忙碌起來,也更有錢了。

  言溯沒在這個問題上深究,轉問:「和她比較親近的人?」

  「也不知道。」甄愛赧然,她和同學幾乎沒交集,遂岔開話題,「你的意思是熟人作案?」

  「兇手去雙人宿舍殺人,除了熟悉她的作息,還要清楚宿舍另一個人的生活規律,所以一定是熟人。」

  話音未落,電話響了。

  他接起來,沉默地聽了一會兒,說:「我馬上來。」放下電話,片刻前還起床氣的人已經精神抖擻:「去見迪亞茲警官。」

  歐文問,「屍檢結果出來了?」

  「嗯,」言溯唇角不經意地微勾,淡淡的眼瞳中閃過一絲幽靜的光,「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

  #

  伊娃·迪亞茲坐在辦公室裡,一邊翻看雜誌一邊悠閒地喝酸奶吃三明治,絲毫不在乎辦公桌對面的百葉窗沒有拉上。

  玻璃對面是解剖室,抬頭就可以看見江心的屍體。

  不難想像,甄愛跟著言溯歐文過來看到這番場景時,覺得多詭異。

  歐文過去敲敲窗上的玻璃:「對著死人,你怎麼......這麼好胃口?」

  伊娃隨口回答:「又不是對著S.A.那敗興的傢伙,幹嘛沒胃口?」

  言溯臉上風波不動,跟完全沒聽見一樣。

  伊娃起身,把食物塞入保鮮盒,放入冰箱。

  甄愛瞥了一眼,看見冰箱裡一摞摞整齊的保鮮盒,裡面全是類似器官肌肉之類的。

  法醫的心理素質果然......

  言溯見甄愛一臉灰色,一下兩下很笨拙地拍拍她的肩,安慰:「人類是一種很會適應環境的生物。」

  「......」

  甄愛真不覺得這種解釋能減少把食物和人體器官放在一個冰箱的詭異感。

  伊娃自然知道言溯在說她,慢悠悠回了句:「在人類足跡遍佈的陸地海洋太空,言溯無疑是迄今為止人類未能適應的最極端惡劣環境之一。」

  甄愛眨眨眼睛,把一個人比喻成環境這種事,她怎麼莫名覺得聽上去很帶感?

  她以為言溯會說這話邏輯有問題,但他只風淡雲輕地問了句:「和新男朋友分手了?」他的「武器」總是獨特。

  伊娃:「......」

  她望天:「God, I hate this devil!(老天,我恨死了這個魔鬼)」可還是不甘心,「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言溯很高傲:「這種低智商的問題,我鄙視回答。」

  伊娃握緊拳頭往前邁了一步,被歐文攔住。

  「......前天都是在別人家過夜,結果週末一個人吃早午餐,還留了晚餐的份量。」言溯平靜地表示惋惜,「哎,迪亞茲警官真可憐!」

  甄愛:「......」

  一個不見面都能把人看穿的男人,一個不放過任何細節的男人,一個讓所有人都懷疑智商的男人,果然是惡劣環境。

  伊娃咬牙切齒:「我真想現在就把你解剖了。」

  言溯微微頷首:「我的榮幸。」

  歐文抓抓頭髮,像走投無路的獨自看家的爸爸,「Kindergartners,for Gods sake,stop!」(幼稚園小朋友們,看在上帝的份上,給我停下!)

  言溯和伊娃同時閉嘴。

  甄愛輕輕呼出一口氣,科學家之間的口水戰什麼的,果然科技含量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11 PM

7.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7

  眾人隨伊娃去到對面的解剖室,甄愛站在好幾米開外,沒有靠近。

  伊娃掀開白布,露出死者的頭部和肩膀。

  言溯探過去看。

  伊娃指著幾個地方解釋:「脖子兩側的掐痕顯露出來了。比較奇怪的是,兩邊的肩膀下方,就是和鎖骨平齊的這個位置。你看,兩道暗紅色的淤痕,是在一條直線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弄的。」

  言溯直起身子:「呼吸道和肺部的檢查結果?」

  伊娃答:「肺部有一定量的水,呼吸道有輕微的損傷。」

  現在的她,絲毫沒了剛才和言溯抬槓的樣子,而是和此刻的言溯一樣認真而專注。

  「這就對了。」言溯緩緩抬起手,半握住虛空,做示範,「因為一開始,兇手從後面掐住她的脖子,一次次地,把她摁進洗臉池滿滿的水裡。」

  「啊!」伊娃恍然大悟,「這就解釋了她肩膀兩側的傷,我一直找不到能留下這種直線型凹痕的工具,原來是洗臉台的邊緣。」

  她說完又補充:「法證科那邊說,沒有其他異常的指紋,腳印和DNA數據。至於你提到的兩塊形狀奇怪的血跡,有一塊被人擦拭過;另一塊被什麼東西壓癟了。那一小滴血跡裡有極少的油墨,但目前還沒找到匹配的油墨類型。」

  言溯抬起眼簾,深深盯著虛空在想什麼,很快又垂下眼皮。

  伊娃轉身去旁邊的櫃子裡端來一個小盤子,上面放著一枚鉑金尾戒:「這是在死者的胃裡發現的。」

  甄愛聽聞,遠遠看了一眼,有些反胃。

  言溯掏出手機拍下那枚戒指,若有所思地彎唇:「原來少了三樣東西。」

  歐文奇怪:「又少了一樣?」

  「是啊。」言溯瞥一眼戒指,掀開白布看看死者的手指,得到了確認,「嶄新的戒指,那戒指盒去哪兒了?」

  他不再看了,卻問:「食道有沒有被金屬刮傷的痕跡?」

  「有的。」

  他點點頭:「吞下去的時間不長。」

  說完,把白布蓋好,又對伊娃說了聲謝謝,人就往外走。

  歐文問他去哪兒,言溯道:「現在可以開始詢問證人了。」

  三人一邊下樓,言溯一邊解釋。

  原來警方已經根據不在場證明和作案動機排查縮小範圍,找出了近段時間和死者有過爭持的四個人。而他們都願意協助調查,配合審問提供信息。

  賈絲敏凌晨就打電話跟言溯說可以一早去調查,她知道他向來不願拖沓。但言溯破天荒地說不急,下午去也不遲。

  三人已坐上車,歐文邊繫安全帶邊奇怪:「你也有覺得破案不急的時候?」

  言溯簡短道:「等屍檢結果。」

  「那現在的結果,你發現什麼新線索了沒?」

  回答依舊簡短,「我們的這位兇手,思維快,隨機應變能力非常強。」

  說這句話時,言溯閒適地靠在汽車後座,雙目微闔,似乎在從容地補覺。黑色風衣的衣領高高豎著,半遮住他利落的下頜弧線,看上去疏遠而不可接近。

  他說得輕鬆,車裡的人再次如墜霧裡,不知道他怎麼就從江心身上的幾點痕跡看出兇手思維快應變快的。

  歐文習慣他的調調,已經懶得問了,甄愛卻很好奇:「為什麼?」

  半晌,他緩緩睜開眼,頭未動,淺茶色的眼瞳轉過來盯住她。

  車窗外景色流轉,這瞬間他的眼瞳像是沉在水底的琥珀,泛著粼粼的波光,澄澈而清透。

  她知道,他這樣光華燦爛的眼神,帶著最純粹的自負和倨傲,只在他思維現出火花、精神得到振奮時才出現。

  他傲慢地輕呼一口氣:

  「之前,有一點讓我不能理解。兇手弄了一身血又不引人注目地離開現場,說明他很有手段。現場除了凌亂的血跡,其他全部完好,沒有打鬥。說明他控制了整個現場,是有備而來。但是,

  在人來人往的公共宿舍弄得鮮血噴濺是很爛的辦法。而且洩憤的話,一刀太少;另外,凶器是非自帶的水果刀。

  一部分看上去是有備而來,另一部分又像是衝動殺人。這兩者,矛盾。」

  甄愛聽得入神,也不自覺跟著參與進去,忍不住問:「所以,你認為兇手一開始準備的殺人方式,是溺水淹死?」

  「聰明!」言溯似乎滿意她和他思維的碰撞與分享,不吝嗇地誇了她一句,流利道,

  「往人身上捅刀,看著生命的鮮血一點點流逝,這毫無疑問是發洩怒火的好方法;但同樣,一次次把人摁進水裡,看著手中的受害者掙扎求生,卻一點點失去空氣,失去反抗的力量。這樣強有力地控制她的窒息程度,也很讓他享受。」

  享受?他的用詞還真是奇葩。

  甄愛腦中想出那種情景,脊背一顫,莫名發涼。但好奇心更勝,情不自禁地分析起來:

  「是啊,把人一次次摁進水裡,折磨半天之後淹死,兇手會獲得更大的刺激,而且不會弄髒自己。兇手一開始就是這樣準備的,不然,他不可能自己不帶刀而是用江心的水果刀。可,為什麼後來又換成刀子了?」

  「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言溯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毫無笑意地牽動唇角,「有某種原因干擾了兇手的心志,讓他覺得淹死她都不足以洩憤,要換個新方法。」

  甄愛一愣:「你的意思是,他中途受了刺激?」

  「嗯。」言溯道,「雖然中途換了方法,但他還是完美地逃走了。這個殺手一開始看上去很混亂,但其實他聰明又有組織性,做事謹慎又隨機應變。他極度喜歡控制的感覺。這一類殺手會讓自己盡可能地介入調查,想知道警方在找什麼,甚至會誤導警方。」

  甄愛愣住:「你的意思是?」

  他眼中閃過一絲挑戰的期盼,言語中也有難得的不羈,「親愛的,真正的兇手就在這幾個配合調查的人裡。」

  雖然知道他此刻因為思維高速運轉而處在興奮狀態,但這句「親愛的」還是讓甄愛猛地心跳「砰」了一下。

  到警局門口和賈思敏會和,賈思敏換了便裝,和一個記錄員一起。上車時她看見甄愛,詫異地睜大眼睛,思量了好一會兒,還是問言溯:「她怎麼還和你在一起?」

  言溯對這個問題沒興趣,閉著眼,心不在焉地說:「她是證人。」

  歐文解釋道:「她是我的朋友。」

  賈思敏這才放過。

  第一個相關人是江心的男朋友Sidney Taylor西德尼·泰勒,現住在父母的郊區別墅裡。

  汽車駛入寧靜的郊外社區,周圍都是典型的寬草坪大別墅,很快到了泰勒家。一個24歲左右的年輕小伙子正在清理車庫。

  汽車道上停著一輛剛剛清洗過的紅色跑車,水管裡的水汩汩地流進草坪裡。

  在郊外寧靜的環境裡,每一輛過往的車輛都足夠引人注意。

  西德尼·泰勒抱著雜物箱,回頭望了一眼;

  言溯等人都下了車。

  出乎甄愛的意料,言溯走在最後,慢吞吞的,微微低著頭,眼睛卻在四處看。

  賈思敏介紹身份說明來意後便開始詢問,首先就是不在場證明:「2月29號下午三點到四點,你在哪裡?」

  「學校宿舍。」

  「有沒有人和你一起?」

  「沒有。」

  泰勒看上去很平靜,只是似乎精神不太好,黑眼圈很深。

  言溯盯著他手中的紙盒看了一下,又看看賈思敏,後者明白了,問:「我們的問話還有一會兒,你可以把紙盒先放下來。」

  泰勒臉色不太輕鬆,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走進車庫把紙盒放好,又走回來。

  賈思敏:「你和江心什麼時候開始談戀愛的?」

  泰勒懷裡沒了紙盒,很不自在,糾結地抱著手:「一年前。」

  「你們的同學說,你們倆關係很不好,經常吵架?」

  泰勒對這個問題警惕了很多,停頓了好久才緩緩道:「我們以前很好,只是最近在一起的時間少了,才出現摩擦。」

  「她和其他男生的關係怎麼樣?」

  「她朋友很多,男的女的都很多。」

  「那你......」賈思敏的下一個問題被打斷。

  「Sidney!」一對衣著樸素卻很有氣質的夫婦從屋內走出,制止了問話。

  那是泰勒的父母。

  他的母親走過來,不太友善地看著賈思敏,道:「他和死者的關係太親密,又沒有不在場證明,為了防止警方套取什麼不該說的話,我們請了律師。」

  意思就是以後對泰勒的每次提問,必須有律師在場。

  賈思敏頓覺挫敗,剛想用好言表達自己沒有惡意,一旁的言溯卻開口問泰勒:「你喜歡打籃球?」

  這個問題並沒讓他的父母感到不妥,泰勒點點頭:「我們學校還拿過東部大學生籃球比賽冠軍。」

  言溯沒問題了,拍拍那輛保時捷跑車,沒來頭地讚許:「車很漂亮。」

  泰勒扯扯嘴角:「生日禮物。」

  言溯走了幾步,回頭,話鋒一轉:「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泰勒垂眸,復而望他:「什麼字條?」

  「哦,沒事。」言溯眸光閃閃,並不追問,而是轉身離開。他心裡大致有數了。

  第一個拜訪將結束。賈思敏不甘,向泰勒的父母索取,說想拿律師的名片以便聯繫。跟著進屋去,她心情很不好。這種不配合的證人讓她心裡蒙了幾層陰霾,言溯在場,她愈發覺得受挫,偏又愈發不能展露什麼。

  言溯挺拔地立在道路對面,望著繼續洗車的泰勒,半刻,唇角微微一彎:「所有人都會撒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13 PM

8.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8

  所有的人都會說謊?聽上去,這是言溯一早的推論。可現在說出來,隱含的意思是泰勒已經說謊了?

  甄愛坐在車裡,透過車窗仰頭望言溯。

  北風吹著他的短髮,利落清俊。

  他的唇抿出一彎上揚的弧度,面有笑意,卻依舊賞心悅目,從她的角度看,他的身姿顯得越發修長,映著冬天淡藍色的天空,像一顆挺拔的樹,乾淨又清朗,自成一景。

  甄愛自問從來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可這幾天屢屢被挑戰,就像此刻,她很想知道讓他兀自心曠神怡的秘密是什麼。

  她不自覺趴在窗口,探著頭問:「泰勒哪裡撒謊了?」

  言溯緩緩低頭看她,表情很安祥:「你自己不會想嗎?」

  要是一般的女孩,早就面紅耳赤了;但甄愛只理解了字面的意思,還真聽他的,認真想了起來:「看得出泰勒家很有錢,可他在學校裡很普通,就好像……」說到一半,閉了嘴。她平時獨來獨往,和同學們的交往也無,一切只是大致的印象。她也不知對不對。

  「就好像是家境一般的學生。」言溯出乎意料地接過了她的話。

  甄愛詫異:「你看得出他在學校的樣子?」

  言溯揚了揚下巴,「喏,那輛保時捷跑車上沒有學校的停車證,說明這不是上學工具。這麼炫的跑車不開去學校,他很低調。這一點從他和他父母的著裝也可以看出來。」

  甄愛不經意配合他,努力回想:「有次我聽到江心跟別的女生說,羨慕她的男友比泰勒有錢。而她後來穿衣風格那麼暴露,男朋友是不會買那樣的衣服讓女人穿去給別的男人看的。」她說完,隱隱覺得可惜。

  言溯卻風波不動,「噢,吵架的原因出來了。」

  甄愛仰著頭:「泰勒為什麼要對江心隱瞞家境呢?怕她因為錢才和他在一起?」

  「死者一開始或許不是因為錢,你看,他家車庫裡一大堆獎杯,大學裡運動好的男生往往都很受歡迎。」言溯說到這,停頓一下,臉上閃過一絲不爽快,才道:「但後來就變質了。」

  甄愛敏感地捕捉到他的異樣,重點於是奇怪地歪掉:「你讀大學的時候,體育好嗎?」

  淡淡的藍天下,言溯清俊的臉陰沉了一度,不說話。

  「哦~~~」甄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手指輕輕敲打著車窗玻璃。

  言溯:「我那時才13歲!」

  「哦~~~」甄愛一副可憐同情的樣子。

  言溯:「....」

  甄愛輕輕笑了,拂了拂被風吹亂的碎髮,挪開話題:「那戒指是他買的嗎?」

  「是。」回答簡短又肯定,「泰勒左手小手指第二關節處有很新的一圈擦傷,是戴了新戒指後急著拔下來扯出的傷痕。他一直抱著紙盒,就是想遮住手。」

  甄愛聽言一愣,當時言溯到處打量觀看,就是在看這些細節?

  他真的很厲害。

  可,兇手會是泰勒嗎?甄愛不敢亂想。她還想徵詢言溯的意見,賈絲敏從屋子裡走出來了,大家起程去下一個地點。

  第二個證人是文波,密碼社團的組織者,和江心不一樣,他是華裔,自己還在學校旁邊的街區開了家漫畫書店。言溯他們直接去了他的書店。

  店子不大,現在不是下課時間,沒什麼客人,就他一個守著。

  依舊是賈思敏問問題。

  言溯不擅和人正面打交道,自顧自走去書架之間。

  甄愛望了言溯一眼,跟著走過去,他依舊是習慣性的樣子,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背脊挺直。她見他目光掃過一排排的書,卻始終自持收斂,問:「怎麼不看書?」

  他沉著道:「沒帶手套。」

  她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碰一本無數人借過的書等於和無數人握手。

  「你看過漫畫書嗎?」

  「沒有。」他回答得乾脆。一陣漫長的寂靜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延續對話的責任在他這邊,便無意義地回問,「你呢?」

  她緩緩搖頭:「也沒有。」

  然後,又無話了。兩個人都不是擅長對話的人,就木木地對立著。

  言溯擰著眉思考了一會兒,說實話,他遇到的女孩要麼嘰嘰喳喳太聒噪,要麼說話永遠不在重點。但面前這個女孩顯然很有度,話不多,聲音輕和,他聽著也不討厭或排斥。他於是開口,繼續聊天;

  「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書店老闆,把從古到今各語種書籍裡的謎題和密碼都解開,可後來才發現,密碼不是書裡的,是在人心裡的。」他嗓音低沉,透著說不出的悅耳。

  甄愛聽他說著,心裡也異常的平和:「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棒棒糖店的老闆。店裡有很多不同顏色、口味和形狀的棒棒糖。當然,最多的還是彩色波板糖。一圈又一圈,越大越好。」她說及此處,唇角不經意就染了一層光彩。

  「女孩都喜歡吃糖嗎?」他垂眸看她,目光不似以往清淡,「研究說吃甜食會增加人的幸福感,對此我深表懷疑,拔牙一點兒都不幸福。」

  她被逗樂了,微笑:「但其實,我從沒吃過棒棒糖。小時候媽媽不許吃,而長大後,忽然有一天,就對那些鮮艷的色彩,不再憧憬了。」

  她聲音漸小,心裡升起一股淡淡的傷感,彷彿被時光欺騙。那些味蕾上的甜蜜,終究是錯過了品嚐的最佳時機。

  「呵,真是遺憾啊!」他垂眸看她,緩緩道出她的心聲。

  甄愛愣愣抬眸,見他竟淺淺地彎了唇角。他是笑了,如雪夜的月光一般清淺,卻有別樣的活色生香。

  他這人表情一貫寡淡,不冷酷也不溫暖,就連此刻的笑容也是,很淺很淡,彷彿本來就該是那樣安靜。

  可因他難以言喻的調侃語氣,這笑又變得格外觸人心弦。

  她忽然就想起了媽媽的話:內心平靜的人,笑容都是克己的。

  她一直固執地認為,克己是一段隱忍的苦行,是一種哀屈的束縛;就像不能吃糖,就像不能哭泣,就像不能傾訴,就像不能信任……

  可他對克己的詮釋,卻是游刃有餘,是內斂有度,是收放自如,是兀自的低調又張揚。

  甄愛有一絲觸動,安安靜靜垂下頭。

  隨和又閒適地跟著他的腳步在書架間緩緩走了一圈,她問:「你不需要聽證人的話嗎?」

  「我在聽啊。」言溯盯著漫畫屋的裝飾櫥窗出神,說,「雖然世上有你這種想一件事都慢吞吞的人,但世上也有那種同時想很多事都反應飛快的人……比如我。」

  甄愛:「……」

  果然三句話不離欠扁。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櫥窗裡出乎意料地擺著很多體育用品,諸如籃球網球乒乓球之類的。言溯斂瞳細想了片刻,繼續之前的話:

  「而且,比起證人們的話,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這裡。」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繞過書架往回走。

  甄愛跟在後邊,縮縮肩膀,這傲慢的傢伙完全不相信證人證言啊!

  走過去,剛好聽見賈絲敏問文波:「前不久有人看見你和死者在街上大吵?」

  「她弄髒了我店裡的絕版收藏漫畫。沒什麼大事。」

  詢問接近尾聲,沒有突破性的發現。賈絲敏見言溯走來了,更加著急自己沒有任何表現,問:「密碼社團是你成立的吧?」

  文波解釋:「不過是讓對密碼有興趣的人互相交流而已。」

  聽到這句,言溯突然發問:「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陡然傳來陌生的聲音,文波一愣,道:「社團成員都懂一些基礎的密碼學,有時候相互交流或玩鬧,都用密碼記錄。但成員之間的事情和習慣,我不知道的。」

  甄愛一愣,發現有什麼不對,想要提醒言溯,卻見他眸光閃閃看著自己,淺茶色的眼眸不起一絲波瀾,卻彷彿心有靈犀地說了句什麼話。

  她又一怔,驀然明白,於是什麼也不說了。

  言溯目光挪到收銀台旁邊的小紙盒裡,發現了幾張出租車票根,問:「案發那天早上,你幾點起床?」

  這個問題太過無厘頭,聽上去和案件關聯不大,文波並未隱瞞:「呃,10點左右。」

  言溯還是沒有深究,目光又往上移,落在他身後的一排相框上,下頜微微一點,「那根棒球棍賣了多少錢?」

  甄愛也看過去。他指的是文波和傳奇棒球明星喬納森的合影,照片中的文波抱著一根棒球棍。

  可言溯怎麼知道他把那根球棍賣了?

  文波無聲良久:「100美元。」

  言溯問題問完,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出去,就好像他過來只是看看書聊聊天的。出去時,背影安然,自在掌握,只可惜他把其他人扔進了雲裡霧裡。

  甄愛跟在他旁邊,小聲說:「你問文波字條的時候,只說了字條沒有提密碼,但他的回答卻暴露了,他肯定知道。」

  「對。」他走得很快,淡靜的眉目之間全是信手拈來的內容,「他就是寫密碼和死者交流的人。而且他撒謊了,那個不是死亡密碼。」

  不是死亡威脅?

  甄愛奇怪,卻沒有立刻問,而是試著先梳理別的細節:「你怎麼知道他賣了棒球棍?」

  言溯頭也不回,大拇指往身後一揚。

  甄愛回頭見他指著書店的櫥窗,那裡掛了很多體育用品,牆上還有條很淺的球棒形狀。

  「陽光讓牆上的漆退色了,也說明球棒掛了很長時間,並非一開始就想賣掉。他最近缺錢了。」

  甄愛感嘆他敏銳的觀察力,也不由自主快速思考:「你問他幾點起床,是不是因為看了盒子裡的出租車票根,知道他很晚回家,但直接問他會否認,所以反過來問?」

  言溯聽言,腳步停了一下,低頭淡淡一笑:「甄愛小姐,我很欣賞你的觀察力,和智商。你沒有我想像的笨。」

  雖然最後一句話很古怪,但甄愛把它當表揚來著,一抬頭撞上他純粹又澄澈的眼神,她不禁微微臉紅了。

  這臉紅卻無關其他,只因她從沒受過如此直接而坦誠的表揚,心裡頓時湧上一股陌生的欣喜。

  言溯說完又解釋:「零錢盒裡的出租車票根顯示,他常常凌晨還在外邊,地點是有名的夜生活區。我想他和死者用密碼交流,或許就和他們不好見人的夜生活有關。」

  不好見人的夜生活?

  甄愛擰了眉,有些抵觸,她的室友江心難道捲進了什麼不法的勾當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14 PM

9.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9

  剩下的兩個證人和文波的背景相似,華裔,密碼社團成員,男的叫趙何,女的叫楊真。

  言溯等人先去趙何的宿舍,彼時他正在寫字桌前畫符號。賈絲敏問起,他拿了本基礎密碼學給她看,說是跟著在畫弗吉尼亞密碼。

  賈絲敏看了幾眼,沒興趣,便照例詢問。

  趙何那天獨自在練功房練習跆拳道,也沒有不在場證明。

  他的桌子上滿滿的都是漫畫書,對面的牆壁上貼了好多單人照,跆拳道馬拉松游泳田徑各種,多人就只有一張密碼社團合影。

  賈絲敏心裡就納悶了,怎麼今天見到的這三個證人都喜歡體育?

  她問了江心和泰勒的關係,趙何的回答和文波的差不多,不太熟,只知道兩人經常吵架。

  賈絲敏:「別人看到你和江心曾在體育館爭吵,你怎麼解釋?」

  趙何:「江心她不禮貌,踢了更衣室的門。我說一句,她回十句。」

  「那江心有沒有和誰關係不好有仇恨的?」

  趙何的回答還是和文波差不多,標準的男人式回答——江心活潑可愛,溫柔撒嬌,男生們都覺得她挺好的,也沒見她和哪個女孩爭執過。

  賈絲敏心內無語,女生萬人迷果然就是迷倒眾男生啊。

  言溯看了眼他書桌上的透明盒子,問:「你收集棒球卡?」

  「是的,已經收集了一整套了。我準備……」他還要繼續講述這套珍貴的卡片,但言溯沒興趣地「哦」了一聲,直接進入下一個問題:「你們宿舍丟東西了?」

  趙何一愣,摸不著頭腦,順著言溯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旁邊整整齊齊的桌子上擺著一張還沒填完的失物招領表。

  「這個啊,舍友收藏的棒球金卡丟了,所以寫了招領表。但我估計,這麼難得的卡片,人家撿到也不會還回來的。」

  「那倒是。」言溯問,「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趙何望他,「什麼字條?」

  「沒事。」言溯看上去不介意,轉身出去了。

  甄愛出門時,回頭望了一眼室內的兩個書桌,輕輕擰起眉心。

  這個小動作沒有逃脫言溯的眼睛,他眼中浮起一絲微妙的笑意:「你也發現了?」

  「噢。」甄愛懵懵抬頭,有些詫異,明明認識言溯沒多久,卻奇怪地很有默契,「我覺得那套棒球卡不是他的。」

  「嗯。」言溯嗓音低沉,「他手中拿著密碼學的書,可書架上不僅沒有其他密碼書,也沒有留給他手中那本書的空位。所以他坐的地方不是他的桌子,旁邊那個整齊的書桌才是。不過,」

  他停住,眸光淺淺看向甄愛。

  「棒球金卡丟了是真的。整套卡裡最珍貴的就是金卡,要是蒐齊了,那麼寶貴的東西不會隨意放在桌子上。」

  甄愛歪頭,斟酌了半響:「我還發現了一個問題。」

  「什麼?」言溯淡靜地問。

  「我剛才注意到,失物招領表有兩種格式,他舍友桌子上也有,而且日期是錯的。就好像.....」甄愛沒推理過,因而稍顯猶疑。

  言溯似乎在鼓勵:「好像什麼?」

  甄愛一咬牙:「他的舍友直接在以往的電子模板上改了丟失的物品內容,卻忘記改日期。他的舍友經常丟東西。」

  言溯意味深長看她,眼裡的光彩靜默地綻放:「不是經常丟東西,而是經常被偷。」

  甄愛對此倒很容易接受,點點頭:「男生的宿舍那麼整潔,有整理癖的人不容易丟東西,只有可能是內部作案。」

  言溯對她的參與很滿意:「他看上去很坦誠,太坦誠了。有一部分撒謊的人不像慣常理解的那樣迴避提問者的眼神,他們更需要眼神交流來判斷別人是否相信他說的話。」

  他彎彎唇角,似乎在看不堪一擊的對手。

  這是甄愛完全沒有聽說過的,她覺得很新奇。

  聊著聊著,人已經到了女生宿舍。

  第四個證人楊真就住在這裡,還和江心是同一棟樓。

  甄愛走上去,經過樓梯間時,望了一眼自己的宿舍,仍舊拉著警戒線,空落落的。

  有人輕拍她的肩膀。回頭卻是言溯。

  他動作還是不熟練,拍兩下,不多不少,表情肅穆莊嚴地安撫:「別怕。」

  ……這正是事發當天,歐文對她做的安慰性動作呢。

  甄愛發現,自從見到歐文頻繁拍她的肩膀給她鼓勵安慰後,言溯就學會了這項技能。

  可他的動作很生澀,總像是在拍一隻狗。

  她幾乎可以猜到,他一面很真摯地想著要友好,一面又不受控制地想著各種數據顯示狗狗身上帶了多種寄生蟲細菌之類的。

  可無論如何,他的細心足夠她心頭一暖。

  週末,楊真的舍友不在,宿舍就她一個人,她剛從超市回來,此時正獨自吃泡麵,坐在電腦前玩facebook。甄愛莫名就想到了言溯今早用在伊娃身上的那個「分手論」。

  楊真和另外三個證人一樣,對賈絲敏的提問還算配合,但奇怪的是,她的回答也和其他人驚人的類似。

  不在場證明?獨自在游泳,沒有。

  江心和泰勒的關係?經常吵架。

  你和江心有過劇烈爭吵?拉拉隊排練的時候推搡到了。

  江心這人怎樣,有沒有恨她的人?沒有,她是萬人迷,活潑可愛,大家都喜歡她。

  在甄愛看來,楊真和其他人一樣,問什麼答什麼,不多說一句,看似配合實則謹慎。甄愛只覺得她對最後一個問題的回答或許有些違心。但這只是猜測,真實情況她看不出來,或許只有言溯這樣的行為分析專家才能看出異樣。

  但言溯似乎沒有觀察楊真,而是掃視著宿舍內的環境。

  甄愛也跟著他看,很整齊乾淨的宿舍,沒有任何不妥。不像江心那樣物件一大堆,也不像甄愛那樣空蕩蕩。書本化妝品衣物的數量都是有度的。風格比較開放,似乎不太適合她冷冷的性格。

  言溯望向浴室,問:

  「有潔癖嗎?」

  「沒有。」

  「有男朋友嗎?」

  「……也沒有。」

  甄愛:……

  有潔癖和有男朋友,這兩個問題要不要問得那麼緊密?

  最後一個問題:

  「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

  最後一次拜訪,在賈絲敏看來,依舊一無所獲。

  從宿舍樓走出來,天都黑了。

  賈絲敏立在冰冷的夜風裡,不甘地咬著唇,這四人怎麼回事?明明答應了配合調查,可一個個都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也沒有。

  她原還想和言溯一起吃晚飯,順便問問他的意思,可警局臨時有事,只能匆忙又趕回去。

  甄愛跟在言溯身後,不緊不慢地從台階上走下來,可他突然一停,她差點兒撞去他身上。這次他沒笑她反應慢,而是挺拔地立在夜幕裡,淡淡一笑:

  「和我說的一樣,所有人都說謊了。」

  他的背影映在夜幕中,格外筆挺,眸子也被黑夜侵染得漆黑,幽深幽深的,向粼粼水波下的黑曜石,精明,洞悉一切。

  經過剛才和他三次短暫的思維碰撞,甄愛不自禁地期待知曉他腦子裡的想法:「你從行為上看出了楊真在說謊?」

  「嗯。我問她問題時,她幾乎想也沒想就回答。又不是知曉競賽搶答題,正常人都會有片刻的考慮。」

  甄愛想起之前他對趙何的判斷,微微汗顏。回避,對視,眼神,每一個參數的細微改變都能判斷一個人撒謊與否,他真是成精了。

  言溯:「她沒有男朋友,但有喜歡的人;她說沒潔癖,但有潔癖。」

  「潔癖我看得出來,她的房間乾淨得不像一般大學生,但男朋友這種事?」

  「有沒有男朋友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她卻猶豫了,說明她有喜歡的人,很喜歡,以至於別人問起的那一刻她都希望回答YES。而且她的衣服化妝品,你不覺得有即視感?」

  甄愛回想起來,心裡幽深深的:「像江心的風格?」

  「女人模仿另一個女人,要麼是喜歡,要麼是嫉妒。」言溯說完,忽而又問,「你注意到她桌上的購物紙袋沒有?」

  甄愛並沒有注意,卻非常努力地回想了好久:「好像是毛巾之類的日用品。」

  「記憶力不錯。」言溯彎彎唇角,似乎很喜歡和她這樣不徐不疾的對話,「但你有沒有注意到,浴室裡沒有舊毛巾,垃圾桶裡也沒有。」

  甄愛一經提點,只覺恍然間有些東西漸漸清楚了:「是,沒有人會在沒買新牙刷之前把舊牙刷丟掉,也不會在買回新毛巾之前就把舊的扔掉,除非那塊舊的擦過什麼不該擦的東西。」她腦海中靈光一閃,「現場有一塊血跡被擦拭過。」

  「聰明。」言溯毫不吝嗇地誇她。

  甄愛抿著唇,表面淡淡的,心裡卻按耐不住興奮與激動,她真喜歡這樣刺激的思考和對話。一回想,她忽然發覺,她竟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引導著參與了很多,這樣的參與讓她很開心。

  而她也莫名感受到,他其實不像表面那樣不可接近。

  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夠與他在思維層面對話,跟得上他的人。

  但難題隨之而來,現在這麼一看,這四個人都有嫌疑了。

  甄愛問言溯:「你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他淡淡地說:「不告訴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16 PM

10.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10

  甄愛微愣,之前不是還說得好好的嗎?這人怎麼說變就變?

  「為什麼不告訴我?」

  言溯擰著眉,不太開心地垂眸:「肚子餓了。」

  「誰?」甄愛想不通,肚子餓了?這是什麼理由?

  「我。」他簡略地回答。

  甄愛木木地「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心裡略微思量,人都是要吃飯的,可怎麼聽他說肚子餓,就有種不真實的怪異感。

  他目視前方,氣定神閒道:「在我對食物的需求沒有得到滿足前,我不會滿足你對好奇心的需求。」

  「馬上要去吃飯,你那麼彆扭幹什麼?」

  他微微側頭,斜睨她:「我沒有彆扭。」

  「我剛才說的那句話只是我一貫的態度,你卻因此推斷我很彆扭,這其實是毫無因果關係的。」

  甄愛張了張口,無力反駁,於是慢慢地,閉了嘴。

  歐文跟上來:「已經錯過在餐廳預定的時間,剛剛打電話過去,說沒有位置了。」

  言溯倒安然接受,大步往車的方向走:「那自己做。」

  歐文趕緊道:「讓AI一起吧。」

  言溯腳步一頓,研判地看著甄愛:「為什麼?」

  甄愛沒來得及阻攔,歐文已經開口:「AI的舊公寓太吵退掉了,新住處還沒找到,所以,可以讓她在你那兒先住幾天嗎?」

  言溯不解:「她不是有宿舍嗎?」

  歐文:「......那宿舍不是才死人嗎?」

  言溯更不解:「所以......難道不是更安靜?」

  他腦子怎麼轉的?

  歐文一頭黑線:「你讓一個女孩子住在剛發生過兇殺案的房子裡?」

  「哦~~」言溯恍然大悟,回頭看甄愛,似乎很體諒的樣子,「原來你怕鬼。可你要相信科學,世界上沒有鬼魂一說。」

  甄愛平靜道:「我不相信有鬼,但這世上不是有一種比鬼更可怕的生物麼?」末了,低下眼簾,自言一笑,「雖然這種生物,我也不怕。」

  言溯微微瞇眼,夜色把女孩的小臉襯得白皙清盈,剛從室內出來還帶了霏霏的紅,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空靈又淡漠,沒有一絲情緒。就好像發生的任何事情天地萬物都不曾影響她,不曾在她眼睛裡留下哪怕一絲的痕跡。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半晌,似乎在思考什麼,最終答案是:

  「不行。」

  歐文挫敗,差點兒沒咆哮:「for gods's ake,S.A. Be a gentleman!」看在上帝的份上,S.A.你給我紳士點兒!

  言溯自若地反駁:「哦,原來紳士的判定標準,是請甄愛小姐回家住。」

  歐文瀕臨抓狂:「為什麼?你們家房間一大堆!」

  某人義正言辭:「她去了,會破壞家裡的平衡。」

  「什麼平衡?」

  言溯沉默良久:「我家除了Marie, Isaac和Albert,還沒住過任何雌性生物。雌性荷爾蒙是一種感性分子,我排斥任何感性因素。」

  甄愛艱難地理解了好半天,結果是頭頂一串問號???

  歐文扶著額頭解釋:「Marie是新加坡女傭,Isaac是隻鸚鵡,Albert是條熱帶魚。」

  甄愛狐疑地看著言溯,不可置信:「你用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和牛頓(Isaac Newton)的名字給你的寵物命名。」

  「儘管我很欣賞你能看出她們名字的出處,但我不喜歡你對她們的態度。」言溯倨傲地抬著下巴,頗有不滿,

  「Albert是條很聰明的熱帶魚,而Isaac背得下全英文的力學三大定律,英國德文郡口音……P.S.她很喜歡吃蘋果。」

  甄愛點頭:「你選Marie做女傭,該不會是因為她的名字和居里夫人一樣吧?」

  言溯瞇眼看她半晌,抿唇:「你比我想像中的聰明……OK,你可以在我家借宿。」

  一個小時後……

  甄愛坐在開放式廚房的吧檯這邊,懷疑地看著脫了外衣身形修長的男人在廚房裡......做飯。

  她從來沒見過有人做飯竟然用到量杯試管小天平和滴管,主菜配菜調味料全部整整齊齊按照先後順序排列,像是軍訓的小朋友乖乖排隊在盤子裡站軍姿。

  做飯的人在心裡默念計算著秒鐘,看準時機用量,各種順序絲毫不亂。

  歐文坐在一旁喝水,給她解釋說言溯心裡的計時和鬧鐘絲毫不差的時候,甄愛詫異地伸著脖子看:「那個,反正都是要吃的麼,不用那麼精準也可以。」

  言溯根本不理她。

  歐文杵了杵甄愛的手,道:「看見沒,他竟然還分析別人有控制欲。」

  言溯:「這不是控制。做菜是一門科學,橫切面,縱切面,食材大小比例,火候,食物順序,控制時間,每一項指數都會影響最終的結果。這就像是做化學實驗一樣。」

  鴉雀無聲……

  不對,

  三隻烏鴉從甄愛的頭頂飛過……

  她想了好幾秒,才猶猶豫豫地「哦~~~」了一聲,表示她聽懂了。

  「不過,我以為你說做飯,是做西餐呢。」

  「比較喜歡中餐。」言溯沒回頭,繼續搗鼓。

  不出一會兒,各種菜端上來,甄愛傻了眼。

  松仁綠豆擺成了麥田怪圈,甜玉米像是梵高的向日葵,蝦仁果蔬是瑪雅金字塔,芥末三文魚是小長城,青椒牛肉是楊輝三角。

  甄愛嚥了咽嗓子:「你做成這樣,是給人吃的?」

  她的重點在於→ →是給人「吃」的而非「看」 的,

  可言溯的理解→ →是給「人」吃的。

  所以,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甄愛一眼:「你為什麼要質疑自己身為『人』的屬性?」

  甄愛:「……」

  甄愛開動,嘗了一口,稱讚:「言溯,你以後要是不破譯密碼,不抓變態了,可以去做廚師。」

  這樣的讚美明顯不會讓言溯有半點兒反應。

  「你還真容易被收買。」他鄙視她,「如果擅長什麼就要做相關的職業,我有一百條命都不夠活。」

  「為什麼?」

  「賭徒盜墓者神偷廚師西點師鋼琴師小提琴師圍棋手國際象棋手……我不會累死嗎?」

  他只是陳述事實,卻不妨礙歐文聽著很想扁他:「閉嘴!」

  甄愛立刻問:「賭徒?你心算很厲害?有沒有砸過拉斯維加斯的賭場?」

  言溯臉色略灰:「我說了那麼多,你就聽到這一個。……還是我最鄙視的一個。」

  甄愛:「……」

  言溯默默低下頭吃飯,甄愛想挽回,於是很配合地問:「那你為什麼要選擇密碼邏輯和行為分析呢?」

  言溯不理。

  甄愛追問:「為什麼啊?」

  言溯:「因為智商太高,不想暴殄天物。」

  甄愛覺得,自己真是嘴賤才問了那句話,這下徹底閉嘴。

  三人安靜地吃飯,歐文發現了異樣,問:「AI,你不喜歡吃三文魚?」

  「不是啊。」

  「那你怎麼一片也沒吃?S.A.切的很好。」說到這兒,歐文忍不住笑,「他真的計算過不同厚度的三文魚入味速度,還有醬油芥末的比例。」

  言溯迅速地說:「喜歡吃魚的人聰明;不喜歡吃魚的人笨。」

  「……」甄愛也較勁了,「生的三文魚可能攜有沙門氏菌,腸炎弧菌等多種細菌;當然還會攜帶有很多寄生蟲和線蟲。有的還會鑽到人腸子裡。」

  一群烏鴉從餐桌上空飛過……

  歐文的刀叉掉進盤子裡,一臉悲痛地趴倒在餐桌上,悶聲悶氣地控訴:「Ai,如果你也這樣,我真的會瘋的。」

  甄愛笑笑,「啊,我只是說著玩玩,三文魚還是很好吃的。」說著夾了一塊蘸蘸芥末放進嘴裡,邊吃邊還故意看了言溯一眼。

  言溯波瀾不驚,絲毫不受影響。

  甄愛頓感挫敗。

  晚飯後,歐文獨自去山林裡散步;言溯在圖書室看書;甄愛則跟著Marie去看房間。

  二樓是古典的歐式城堡風格,羊絨地毯石壁掛畫,繁繁複復的幽靜長廊,要是沒有女傭帶領,絕對會迷路。

  她的房間就在言溯的隔壁,室內裝飾簡單乾淨,沒半點兒冗繁。

  Marie幫著她鋪床,邊拾掇邊自言自語說言溯骨頭不好,所以家裡的床都是硬板的,還嘀嘀咕咕說什麼:「Hiz a man de willpower, a miracle.」

  甄愛沒太懂,也沒多問,收拾好了就和Marie一起下去。

  去到圖書室,言溯雙目微闔坐在輪椅裡,修長的雙腿交疊著搭在鋼琴凳上。不知是在小憩,還是在思考問題。臉龐清俊優雅,在燈光下有一絲不太真實的柔和感。

  許是閉上了那雙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的他,看上去異常的清潤,甚至有些柔弱。

  鋼琴和書架之間拉了幾條長長的線,夾著一排排的現場照片和記錄紙。

  「在想證詞的事?」甄愛沒有地方坐,靠著鋼琴。

  言溯緩緩睜開眼睛,見她立著,無聲地把雙腿往這邊挪了一點兒。甄愛看著鋼琴凳上緩緩消散的一個腳後跟印子,雖覺得心裡怪怪的,但還是在他腳邊坐下了。

  「不是。」

  他垂著眸,不知在想什麼,抬眸時已恢復一貫的清明,「知道為什麼這四個證人的回答都類似嗎?」

  甄愛不答,她知道這種時刻,他寧願自說自話。

  「因為最模糊的回答,就是最安全的。每個人都有想要隱瞞的事,卻又想知道自己隱瞞的事警方知不知道。所以他們才看上去配合,實際什麼也沒說。」

  甄愛輕咬唇角,黑漆漆的眼睛在燈光下眸光流轉:「但你其實想說,這種小案子根本難不倒你?是不是?」

  「是。」

  「人的交流中,75%是非語言的。即使他們口語表達了25%的謊話,我也看到了75%的真實。」言溯抬起手,修長的手指往鋼琴鍵上劃過,一串清幽的音符,

  「真遺憾,他們碰上了我。」

  這樣傲慢自負的話,由他一說,變得格外的真實,也更讓甄愛佩服。畢竟,今天訪問證人時,她已經瞥見他腦子裡的閃光。

  甄愛抿唇,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不知不覺中,她參與到了外面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她有些忐忑而無措,卻又開心而期待。但表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風波淡淡的。

  她想起什麼,抬眸直直盯著他看。

  言溯眼光掃過來,太過直接的對視讓他臉色一僵:「怎麼?」

  「你竟然沒有推斷他們的性格什麼的?比如泰勒不甚明朗;文波謹小慎微;趙何左右逢源;楊真個性詭譎。」

  言溯鄙夷:「你這種行為分析,說出去會被人打死的。」

  甄愛聳肩表示無所謂。

  言溯微一低頭,淺色的眼眸便遁入幽深:

  「根據證據推斷事實可以,但擅自給他人做心理畫像就牽強了。這不是連環殺人案裡虛幻的不明人物。他們四個很正常地站在我們面前,甚至連犯罪嫌疑人都稱不上。以自己的專業知識去窺探普通人的心理,並下定論,這是一種精神上的侵犯。毫無疑問,這不是我學這門專業的目的。」

  甄愛微訝,被他這瞬間平靜無波的浩然正氣震撼。

  有氣勢也有收勢,這才是一個真正可靠可信的男人吧?

  難怪這麼年輕就成了FBI和CIA的特別顧問,擁有這樣專業技術的人應該不少,可他這樣底線分明的人才是最可貴的吧!

  言溯補充:「行為分析不是單獨的學科,也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神奇。很多時候都要輔助心理,刑偵,法證。要知道,有些時候,連證據都可能是假的。」

  他嗓音低沉,在夜裡有種說不出的醇。

  甄愛心裡忽然一片寧靜。聽得見自己緩緩的心跳聲。

  就這樣安靜不知多久,甄愛才想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點,「一開始你說少了三樣東西。除了珠寶盒和戒指盒。你說的第三樣應該是紙條,可你怎麼確定現場有那紙條呢?」

  言溯伸手從繩子上摘下一張照片,遞到甄愛跟前。

  是梳妝台被霧雨沾染後留下的兩塊印記的特寫,一個長方形,一個正方形。而長方形的印記上有一個小三角的凸起,被他用紅色馬克筆圈了出來,格外明顯。

  甄愛心服口服。當時在現場他就看出來了。

  一個人的觀察力怎麼可以這麼敏銳?

  甄愛:「這麼說,原來放飾品盒的地方,下面壓了一張便簽紙。可現在飾品盒摔在地上,那張紙卻不見了。」

  「嗯,我叫人特地檢查了那裡,確實有不干膠的痕跡。便簽紙上的不乾膠。」

  「會不會是兇手拿走了?」

  「可能性不大。」言溯把玻璃杯穩穩放在鋼琴上,淡然自若道,

  「飾品盒是有人在抽那張紙條的時候不小心摔在地上的。之所以要抽,是因為來人站的位置不方便,不想踩到血跡。隔得太遠,不能先把飾品盒拿起來再拿紙。

  飾物掉進血泊裡,卻沒沾上血。說明來人取走那張紙的時候,地上的血跡已經開始凝固。

  我不認為是兇手回來取的。畢竟,一個能夠放了這麼多血卻全身而退的人,要是一開始想拿走什麼東西,就不會忘記。」

  他慢裡斯條地靠進椅背:「所以說,在我們發現兇案現場之前,就有人去過了。」

  甄愛沒有任何話想問了,就那樣直直望著他,腦袋裡瞬間沒了主動的想法,全跟著他的思想隨波逐流。

  剛才的他,像一個巫師,完全控制了她的思想。

  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能聽到他清沉又醇雅的聲線,不慌不忙像彈鋼琴一般優雅,講述著他腦子裡的思想火花。抽絲剝繭般地細數這個案件。

  這就是她從未接觸過的,證據,推理,細節,一切緊張又刺激,每一點細微之處的發掘都可以牽一髮而動全身,一點點彙集,且在將來的某一刻,量變引起質變。

  那是多驚心動魄的一件事!

  她認真看著他,突發奇想,不知道他的腦袋是怎麼運作的,好想解剖開來看一看。

  言溯眸光一轉,正好撞上甄愛靜靜的眼神。依舊和往常一樣,很乾淨,卻很清深,沒有透露任何情緒,沒有任何行為學心理學的理論可以依靠。

  似乎,自從第一次見面,他看出她大量的信息後,那之後的每次相處,反而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反而再也沒有新的信息可以補充。

  言溯在心裡微微思索,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子,越接觸反而越看不透了。

  更奇怪的是,他們的思維似乎總能碰到一處,不會無話可說,不會節奏不對,也不會莫名其妙。

  甄愛問:「你……是不是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那你在等什麼?」

  「兇手是怎麼離開現場的?」言溯雙手合十,抵在嘴唇邊,眼神銳利地看著虛空。

  甄愛對這個問題也很費解,兇手原計畫溺水殺人,那後來是怎麼讓自己沒濺到血,或者濺了血卻安全離開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17 PM

11.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11

  言溯靠進椅背,放空了眼神,不知在想什麼,仰頭望住圖書室頂高高的彩繪玻璃窗。

  窗外是無邊的黑夜,襯得玻璃上的彩色圖畫格外鮮明,他忽然莫名其妙就來了句:「想起小時候聽的童話故事,那個世界總是善惡分明,十分簡單。」

  甄愛驚訝:「你小時候也看童話書?」

  言溯一副「這不是重點吧」的表情:「我的母親是一位很神奇的女人,直到我有行動能力之後,才擺脫她每天的童話故事摧殘。2歲後,我寧願聽名家演講都不願聽她講故事。」

  「兩歲?」

  言溯臉上寫著「你怎麼還抓不住重點」的表情,僵僵地說:「對不起,我比較早熟。」

  「早看出來了。」

  「……」

  甄愛腦中浮現出一幅畫面,年輕的媽媽捧著童話書柔聲細語地講述,而嬰兒床裡的小孩兒手腳撲騰,到處亂滾。

  她忍不住唇角噙了笑意。

  言溯清逸的臉灰了一度:「立刻停止你腦子裡無聊的想法!」

  甄愛收了笑,不滿:「你懂讀心術還是什麼?」

  「我看上去像吉普賽人嗎?你對這種非科學的東西,還真是熱情。」

  甄愛反駁:「說兩個字『不是』就夠了。」

  言溯別過頭去,不贊同地低聲:「童話看多了就相信非自然。」

  「謝謝!從小到大,沒誰給我講童話,聽過的也只有兩個。」

  言溯回過頭來,掃她一眼,見她不是說謊,才緩緩道:「這也不科學。」

  怎麼會有人長這麼大沒聽過百來個童話故事的?要不然安徒生格林兄弟朗格瓦爾德一千零一夜小川未明中國神話聖經故事青鳥小王子夏洛的網這些都是幹什麼的?

  甄愛聳聳肩:「真的。我媽媽給我講的第一個故事是糖果屋歷險記,很可怕。」

  言溯神情古怪:「你是說Hansel and Gretel?」韓塞爾與格蕾特。

  「嗯,」甄愛點頭,臉色微白,「講的是一對兄妹被父母拋棄,去到森林裡的糖果屋。河裡淌著牛奶,石頭是糖果,籬笆是餅乾,牆壁是奶油蛋糕,煙囪是巧克力,屋頂是烤肉片......」

  他峻峭的眉梢小心翼翼地抬起,無限配合地小聲道:「所以......這是一個恐怖故事?」

  毫無疑問,他真搞不懂女人的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甄愛臉紅了,輕聲解釋:「糖果屋的巫婆用這些來迷惑Hansel,把他養肥了吃掉啊。」

  他的表情有如醍醐灌頂,緩緩地連連點頭,「是啊,好嚇人。」

  甄愛:「......」

  突然好想拿他去做小白鼠!

  言溯見她垂眸不說話,臉微白手握拳,不是假的,這讓他疑惑不解,思量了片刻,腦中突然劃過一個想法。

  難道,

  童話之所以變成夢靨,是因為感同身受。

  「你有個哥哥吧?」他想起第一次的推理,隨意一問,甄愛烏黑的睫羽狠狠震顫,想否認,可考慮到他的觀察分析能力,說謊是徒勞,索性緘默。

  那深入一分析。

  「而且......」他剛要說什麼,剩下的話卻凝在嘴邊。

  ......

  難道......死了,死得不太輕鬆,或許很慘。這麼一想,她們一家人很可能是某種組織的人,只有她逃出來了。

  對她來說,那個地方不就是邪惡的糖果屋?

  言溯的話撂在半路,靜默不語。

  甄愛低頭盯著手中的玻璃杯,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抬頭:「我上次給你的密碼,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沒看。」言溯直言不諱,「儘管我對世界上所有的密碼都感興趣,但我不會讓我的能力成為別人利用的工具。這句話不是針對你,但你的那個密碼,顯然不是別人給你的,是你自己寫的。」

  他頓了頓,道:「如果有人威脅或騷擾你,我會幫你處理;可如果只是你的業餘愛好或私人交易,我沒義務去滿足你。」

  甄愛並不覺得忤逆,反而有些好笑。

  任何和解謎有關的事都對他有天生的吸引力。那一串密碼放在他這裡,他忍著不看,一定很難受吧。如果有人想用密碼幹壞事,他當然不能為了滿足他的興趣和表現欲就擅自解答。

  她笑笑:「或許等我想好了告訴你它的來由,再請你幫忙吧。」

  言溯抬眸看她,她似乎比他想像的要隨性豁達,不拘小節一些。他其實可以想像到她惡劣的成長環境和諜戰片裡才會有的恐怖經歷,可她呢,雖然淡定從容,卻不曾冷漠冰涼,看上去也不陰鬱嫉恨。

  這樣的人,讓他看著好想......

  研究。

  「另一個童話呢?你不是聽過兩個童話嗎?」

  「哦,」她微笑了,顯然這個童話是幸福的,「是阿基米德的故事。」

  「......我怎麼不知道,阿基米德寫過童話?」

  「不是他寫的,是以他為主角的故事啊。」這一瞬間,她烏黑的眉眼裡眸光流轉,「他很自信,說『給我一根槓桿,我就能撬動地球』,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改變世界,不是很有豪氣,振奮人心嗎?後來羅馬兵破城來殺他,他蹲在地上寫寫畫畫,滿不在乎地說......」

  「先等我把方程式寫完。」

  「先等我把方程式寫完。」

  異口同聲。

  言溯忍不住附和,說完意猶未盡,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是啊,任何時候,科學和知識,都不能向政治和武力低頭。學者更不能向強權低頭。」

  甄愛微微一怔,垂下眼眸,淡淡微笑:「這是我聽過最美的童話。」

  言溯看著她唇角滿足的笑意,心弦微動,起身去書架最底層的一角,抱了一堆書過來,齊齊擺在鋼琴蓋上,煞有介事道:

  「看你這麼可憐,把阿基米德當童話,我來給你補課吧。」

  甄愛奇怪。

  言溯拿起一本,很快投入狀態講故事:

  「從前有個公主,很笨,她吃了巫婆的毒蘋果,死了,被一個王子親了,就活了。」他不開心地皺了眉,講不下去了,「這麼不合邏輯的故事誰寫的?換一個!」

  他把白雪公主扔在一邊,探身重新拿一本,

  「有一個住在閣樓裡當女傭的姑娘,和王子跳了一支舞,就嫁給了王子……」

  甄愛絲毫沒有聽童話的幸福感,而是謹慎地看著他,果然,他淺茶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莫名其妙,「這亂七八糟都在講些什麼?」

  又換一本。

  「有條美人魚,用自己的聲音換了一雙人腿,想和王子在一起,但王子和別人結婚了,然後她死了。」

  「......」

  「悲劇?」言溯頗有不滿,暗暗懊惱沒給甄愛講一個好點兒的故事,於是說,「還是換動物世界的吧。」

  「有一隻小鴨子,他又醜又傷心,最後他變成了一隻大白鵝。」

  「......」

  一陣古怪的沉默之後,言溯搖搖頭,沉默地笑了:

  「果然,阿基米德才是童話。」

  他微微抬頭,目光沿著一排排靜默的書籍往上,不知停在哪兒。柔和的燈光打他的眼瞳裡,流光溢彩,他說:

  「毫無疑問,這是我聽過最好的童話。」

  這句認同讓甄愛心裡很溫暖。

  她深吸一口氣,淡靜地挪開目光。看到言溯身後的一排現場照片,想了想:「歐文之前說你看出那個密碼是死亡威脅,你還一直沒有講給我聽。結果剛才你又說不是威脅了,怎麼回事?」

  言溯隨手抄了一張紙,拿起筆就在紙上畫起來。

  甄愛湊過去,見他在畫摩斯密碼,剛要問他,可目光一抬,便落在他清秀的臉上。剛才不知分寸地一湊過來,距離很近,她聞見他身上清新的香味,像清晨的樹林。

  她的心砰地一下跳,小心翼翼往後縮了一小點兒,聲音有些弱:「紙上的印記,你記得?你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人的腦袋就像一個圖書館,」他頭也不抬,一邊解釋著,手上沒有絲毫停頓,

  「人的六種感覺就像是一本本的書,如果雜亂無章垃圾一樣堆成一團,當然有很多信息會被遮蓋,只看得到表層。可如果分類排序,清理歸類,任何時候想要找的時候,輸入索引就可以很快調取。比如這個密碼,我給它貼的標籤關鍵詞是,『甄愛』『摩斯』『複寫』『不值一提』,然後……」

  他聽到周圍一片靜謐,連女孩近在耳邊的呼吸聲都屏住了。

  他睫羽眨了眨,卻沒抬頭,手指微微一頓,不用想都知道她現在是個什麼表情——微微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就像他第一次見面跟她說人的手分泌油脂一樣。她肯定會無語地說:你只用回答「是」就可以了。

  他立刻打住,繼續寫密碼,隔了半晌,木木地說:「是,我是過目不忘。」

  默了默,補充,

  「還有聽到的……

  聞到的……

  嘗過的……

  還有感覺到的……

  當然還有心裡的感受。」

  說完,他默默皺眉,幹嘛說這麼多?

  但其實,甄愛並沒有像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樣,認為他古怪又刻板,反而覺得很可愛。她不自覺地幻想出他這枚看不透的腦袋瓜就像此刻的圖書室一樣,高高的圖書直上雲霄。裡面住著一個小人兒,勤勤懇懇地整理著他的記憶。

  她心中忽而劃過一個想法,微風般在湖面撩過漣漪,說不出,抓不住:

  「那,很多年後,你不會忘記我吧?」

  他握筆的左手白皙修長,頓住,低著頭垂著眸,烏黑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平靜道:「不會忘記……但,應該也不會想起。」

  他見過的一切,不存在忘記一說,全憑他願不願意回想,去記憶裡尋找。

  如果以後是路人,當然不會想起。

  甄愛的心海平靜如初,唇邊泛起微笑:真是一個連說話都筆直的傢伙!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19 PM

12.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12

  言溯根據記憶復原了密碼:「看得懂摩斯密碼嗎?」

  甄愛不說話,拿過他的紙和筆,在紙上寫了起來:「delf/ben/agust/150/250/0441/2!」

  言溯看她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寫完,唇角微揚:「我一開始把這三個單詞的首字母當做關鍵詞,上面的英文看上去像人名,數字像中國的手機號碼,但放在美國的大環境下,不會有這樣的電話號碼。設計這個密碼的人考慮很不周到。」

  他語氣中含著顯而易見輕佻,彷彿嗤笑這人的不專業。

  甄愛:「現在不是評價人家密碼好壞的時候吧?」

  「後面的數字同樣應該換成字母。之所以分成三段來寫,是因為有的字母代表的數字是十位數。比如15,它可能是第1個字母A和第5個字母E,但也有可能就是第15個字母O。所以15後面的數字0是為了表示,這個字母不是個位數。」

  甄愛:「所以150是第15個字母O,250是第25個字母Y?」

  言溯抬眉:「剩下的不用我解釋了吧?」

  甄愛早躍躍欲試:「剩下的0441特地把0放在最前面,就是為了和前面兩個數字區分,說明這次的字母都是個位數。故意寫成441,不寫成144或414,也就是因為英文字母只有26個。所以0441代表的是DDA。後面特意標明的2感歎號,是要重算兩遍,是嗎?」

  言溯一副你繼續的表情,甄愛在紙上寫畫:「所以現在的字母,是DELF BEN AGUST,再加兩個OYDDA。」手中的筆尖停頓,她抬頭看他,目含徵詢,「難道,要用字母變位?」

  這猛地一抬頭,剛好迎上他近在咫尺的臉。

  他見她低頭認真寫畫,欺身過來準備指點,沒想她毫無預兆地仰頭,兩人的臉相距不過五指。

  甄愛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她的背後是鋼琴,已經無處可退。

  他的呼吸不緊不慢癢癢地撓她的臉,可偏偏這個男人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眼睛澄澈乾淨得像秋天的銀杏樹林,一瞬不眨盯著她。

  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他淺茶色眼瞳裡細小的影子,看不清自己的臉,紅了沒。

  言溯一開始什麼也沒想,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直到感受到女孩溫熱的鼻息,暖暖軟軟的,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距離不太對。

  所以,

  他緩緩地,緩緩地,退了回來,完完全全坐進了椅子裡,臉倒是沒紅,卻明顯帶著木木的凝滯感。

  他垂下眼眸,看著甄愛手中的紙,語氣略顯僵硬,道:「嗯,就是字母變位。」

  甄愛將剛才的詭異拋諸腦後,精神抖擻地說:「我來試試。」

  「我們還是節約時間吧。」他忽又恢復了傲慢的調調,直接說出答案,「dead body at SFU, golden day.」SFU是Sorrel Fraser University,黃金日,大學死屍。

  「Golden day?有些地方認為閏年閏月的最後一天是golden day?」

  「嗯,所以我之前說的死亡密碼,清楚了吧?」

  甄愛興致盎然,密碼竟這麼有意思,現在看起來簡單,可一開始找頭緒的時候,沒那麼輕鬆。要不是言溯的提示,她不知道要想多久,「你真厲害,這種密碼對你來說,是小菜一碟吧?」

  「確實。」他倒是毫不客氣,半刻後極輕地蹙眉,認真道,「但很多時候,一種密碼往往有很多不同的解法。所以我才說,它不是死亡威脅。」

  甄愛不解:「現在已經有人死了,驗證了啊。」

  「這其中有一個邏輯問題。」言溯雙手十指交叉抵在下頜處,眼瞳微瞇,「單純的數字和字母密碼,解法太多。所以發出人和接收人之間,必然達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解密方式,方便交流。So,

  如果接收人,也就是死者,她看得懂死亡威脅,知道有人來殺她。她還如此悠閒地在宿舍裡等死,說明她視死如歸到了一定的境界。

  如果死者看不懂威脅,那發出人還煞費苦心地搞一齣接收人看不懂的密碼,說明這人無聊空虛到了一定的境界。

  結果就是,這個密碼不是死亡威脅。」

  甄愛恍然,不愧是邏輯學家。經他這麼抽絲剝繭一搗鼓,她不得不感歎,這麼明顯的違和感,她之前為什麼沒發現?

  他交叉的食指有規律地輕拍著手背,像振翅的蝴蝶,「事實上,那天我以為你的舍友會對你不利,先入為主在第一刻就把它翻譯成了死亡威脅。可之後的任何時候,我都沒認為它是威脅。」

  「那究竟是什麼?」

  言溯眸光淺淺看向甄愛,「口渴了。」

  「啊?」甄愛聽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打斷,愣愣看他。

  言溯見她微惑,冷不丁問:「聲音的速度是多少?」

  甄愛吶吶的:「346米每秒。」

  言溯點頭:「我剛才說的話都跑到山下去了,你卻還沒反應過來。」

  再次被嘲笑反應慢......

  他還在繼續:「346是氣溫25度的時候,現在晚上大概5度,只有336米每秒......但還是比你快。」

  還被嘲笑物理不好......

  甄愛起身去給這個自稱「五行缺水」的傢伙倒水,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直到他慢吞吞喝完半杯水,他才從甄愛手中抽過紙筆,握著橡皮,認認真真把剛才的分析擦掉,只留了原來的人名和電話號碼:「之前是我想複雜了,字母就是字母,數字就是數字。你先只看字母,對DELF/BEN/AGUST進行變位看看?」

  「Feb」有了剛才的討論做鋪墊,甄愛首先想到了二月,剩下的就是......

  她一震,驚訝地抬眸看他:「Angel Dust!」

  言溯眸光漸深:「你也知道天使塵?」

  甄愛一梗,心裡猛跳,卻不顯山不露水地解釋過去:「不就是普斯普劑的俗稱嘛,之前對迷幻類毒品做新聞調查,所以了解一些。」

  可她了解的不止如此,她還知道PCP普斯普劑的專業名稱是苯環已派啶Phencyclidine。但她想不出江心怎麼會和毒品扯上關係:

  「那這些數字呢?是什麼意思?」

  「三個單詞對應三個數字。Angel150,是一家酒吧;對應dust的那250,應該是250克的意思;Feb對應的是0144/2,2月29號。」言溯懶懶地長呼一口氣,彷彿演講完畢,不肯說話了。

  甄愛緩緩道:「原來這個密碼的意思是,2月29號往Angel150酒吧帶250克的Angel Dust。」

  言溯散漫地看她一眼:「真聰明。」

  甄愛:「我聽得出來你是在笑話我。」

  言溯低下目光,轉著手中的水杯玩:「你的室友,叫什麼來著忘了,她近幾個月忙碌又有錢,極有可能室參與了毒品販賣。」

  甄愛無意識地咬咬玻璃杯:「我也覺得那個女生怪怪的......愕,她叫江心。」

  言溯一抬眼,見她一排小牙在咬他家的玻璃杯,揪著眉心沉默了,很想說「我覺得你這個女生怪怪的......愕,你叫甄愛。」

  但他終是別過眼神去,不理會她奇怪的小動作。

  案情討論完,就再無別的話可說。靜鎰的圖書室內,倆人面對面,各自捧著玻璃杯慢吞吞喝著,有些微妙。

  還好歐文散步回來了,和言溯說起山裡的風光,說有處溪水很好,等到春天雪化夏天水漲,會有大批的鮭魚逆流而上。

  甄愛前一晚沒睡好,先上樓睡覺去。這次沒Marie的帶領,她竟迷路了。

  古堡二層的走廊四通八達,彎彎繞繞,哪條走廊看上去都相似。甄愛好幾次以為找到了房間,一擰門鎖,打不開,只得重新找。

  好在試了幾次終於找對了,洗完澡後沒有睡衣,就裹著浴巾上床睡覺。躺了一會兒,發現黑暗中,她的心裡異常的寧靜。

  這個陌生的地方莫名地給她安寧。

  她縮在被子裡微微一笑,爬下床來從衣服口袋裡摸出歐文給她買的助睡眠藥,吞了兩片舒舒服服地躺下。

  言溯看書到很晚,回房間進浴室洗澡的時候,發現浴室像不久前清洗過濕漉漉的。而且浴巾不見了。走到鏡子前拉開,櫃子裡其他洗漱用品還在。

  咦?浴巾呢?

  他立在原地左右看了一圈,百思不得其解。這麼晚了也不能去問Marie,就拿了備用的。

  從光亮的浴室出來,眼睛完全不能適應黑暗的臥室,可他對這裡一清二楚,閉著眼睛就找到了床,掀開被子躺上去,安眠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言溯的睡眠開始鬆動,似乎總有類似羽毛的東西,綿綿的軟軟的,在他臉上撓癢癢。

  他是一個任何時候都起床氣十分嚴重的人,很是不滿地睜開眼睛,卻在一瞬間,所有的睡意都幻化成灰灰飛到月球上去了。

  甄愛的睡顏寧靜安然,近在咫尺,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月光下女孩的臉蛋清透得幾乎透明,他也可以很清楚地聞到她身上清新的香味,和自己一樣的香味。

  她動了他的香皂,還用了他的浴巾,能不是他的味道?

  聞見一個和自己一樣味道的人,言溯不滿地擰了眉。

  半晌之後,他緩緩坐起身,抿著嘴,眸光陰鬱,無聲地側頭看她:難怪我睡不好,原來身旁躺著一個雌性荷爾蒙揮發器,干擾了我的生理系統。

  他很確定,現在這種不可思議的局面就是她造成的。

  可罪魁禍首睡得很安穩,烏黑的長髮散在枕頭上,襯得小臉月牙一般皎潔;清秀的肩膀也露在外邊,鎖骨纖細,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浴巾鬆散開來,露出胸口一抹窈窕的弧線。

  言溯默默看了她幾秒,心裡卻奇怪地平靜了,咦,原來她和我一樣有裸睡的習慣。......嗯,裸睡有助於提高睡眠質量。

  他認為她的裸睡是對他的贊同,復而暗想自己真是善良,竟然克制住了一腳把她踹下床的衝動,最後暗暗地,不知在和誰較勁,兀自說了一句,「這是我的床!」

  說完居然直接躺下,繼續安穩地睡了。

  甄愛一夜好眠。

  可早上醒來,就看見言溯安安靜靜睡在自己身側,她眨巴眨巴幾下眼睛,某人俊美的側臉並沒消失。她腦中一片空白,還沒想清楚怎麼回事,言溯醒了。

  他濛濛地睜開眼睛,照例揉了揉,就掀開被子下床。

  坐起身的一瞬間,彷彿想到了什麼,不動聲色地從床邊拉了浴巾繫在腰間,站起身回頭,還十分坦誠地說:「差點兒忘了你在。」

  甄愛不去想他平常或許就光著身子起床的畫面,而是發現了其中的含義:「你昨晚就知道我在?」

  言溯沒聽出這是個問句,以為是陳述句,於是說:「我昨晚就知道,但我剛才忘記了。或許,你應該像我學習存在感。」

  甄愛無語:「你昨晚就知道我在,你還睡這兒?」

  言溯靜靜看她:「因為你跑錯房間,所以我也要跑錯嗎?因為你睡錯了床我就不能睡自己的床?我為什麼要因為你的錯誤懲罰自己?」

  甄愛知道他腦子構造不一樣,可心裡還是憋著氣,關鍵是她知道跟這麼個人爭論是不會有結果的。她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一咬牙,盯著他腰間的浴巾就挑釁:「不用遮了,我看過很多。男人的身體對我來說,一點兒都不稀奇。」

  言溯的眼波動了動,隔了半刻,竟輕描淡寫地說:「啊,原來你和迪亞茲警官一樣。放心,等我死了,會把身體捐給科研機構......讓你看個夠。」

  甄愛:......

  她挑釁失敗,還疑似暴露身份了。

  甄愛頭一次抓狂,忿忿拿浴巾裹住自己,動靜很大地爬下床找衣服,忍不住埋汰:「古怪的人住古怪的房子,正常人怎麼可能找對房間!」

  「自己笨還怪我的房子。」言溯覺得這句話有失公允,「作為人類,你應該清楚自己是一種能夠記憶的生物,走過的地方,可以在腦海中行成一張平面的路線圖。」

  甄愛極度無語地看他,他這句話是在挑戰全天下的路癡,雖然她不是路癡。

  「你奇葩不代表所有人都是!」

  言溯淡定地反諷:「噢,我能找到我的房間,是因為我和鴿子一樣,腦袋裡面裝了磁場感應器。」

  末了,很不給面子地說,「你比鴿子笨,因為鴿子絕對不會撲騰撲騰飛到人類正在炒雞肉的鍋裡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20 PM

13.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13

  甄愛坐在餐桌前一下一下狠狠地揪麵包片吃,偶爾眼珠一轉瞥言溯一眼,後者趴在餐桌上......睡覺。

  歐文過來,一把拉椅子坐下,問他:「昨晚沒睡好?」

  言溯沒動靜,靜悄悄趴著,一秒鐘後,原本抵在額前的左手抬起來,以手肘為中心做圓周運動,轉了120度,指著甄愛。

  甄愛一驚,狐疑看他,都不知道他是醒是睡。又過一秒,他悶悶地開口:「被這個人散發的雌性荷爾蒙騷擾了一個晚上。」

  甄愛之前不覺得,但現在拿到歐文面前說,不免臉微微發燙。

  但言溯明顯是從生物生理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不覺不妥,還惋惜地歎:「我就說了,雌性生物會影響我家的平衡。」

  然後收回手,繼續沉默。

  歐文莫名其妙,只當他又鬧古怪脾氣了,還沖甄愛抱歉地笑笑。

  甄愛表示沒事,可想起昨晚的事,怎麼都有點兒想不通,便拍拍歐文,用口型說:「我想,他的腦袋是不是......」

  「相信我,他的腦袋絕對沒有少根筋。」歐文不等甄愛把話說完就直接猜到了她的意思,想必他也經常懷疑。

  甄愛玩心起:「多了?」

  「當然!」

  她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心情好了點。

  忽然,言溯有了動靜,腦袋仍是趴著,左手卻極為準確地找到了黃油刀的位置,從盒子裡挖了一大塊黃油出來。

  甄愛和歐文同時扭頭,就見他還是趴在桌上睡,手中的小刀卻精準地找到了麵包片,一層層把黃油塗上去,均勻稀薄。不出幾下的功夫,白白的麵包上就覆了層金箔般淡黃色的塗層。

  甄愛看了一眼自己麵包片上深淺不一的黃油塊,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怎麼會有這種人?事無鉅細,到他手中就全成了藝術?

  吃完早餐後,言溯習慣性去散步,走到門口,忽然退回來,叫上甄愛一起。

  甄愛覺得早晨山裡氣溫太低,而且起床時他們分明還鬧了小小的不愉快,她不想去。可言溯直接吩咐Marie給她找雙雪地靴。

  Marie飛快拿來,特熱情:「Diz vely glean, warm like de sun.(這鞋非常乾淨,暖和得像太陽)」

  甄愛轉念想想他從來獨來獨往的性格,現下被點名同他一起去散步,只當他是示好,心理上還挺過得去的。

  山間的積雪沒化,銀色的樹梢偶爾露出一截乾枯的枝椏,或墨綠的常青樹枝。冬日清晨的陽光稀薄又寡淡,空氣中飄著一層輕紗般的霧靄,不時折映出細砂般的晨光。

  兩人一前一後,互不說話地走在雪地裡,除了窸窸窣窣步調不一致的雪軋聲,天地間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山林的空氣甘醇清洌,像剛融化的泉水,吸進身體裡一片神清氣爽。甄愛雖然怕冷,可在過腳踝的深雪裡艱難跋涉十幾分鐘,身體暖得像捧著熱水袋。

  言溯步子比較快,走上一會兒就把甄愛甩開幾十米,不催促也不回頭,就那樣不作任何預告地停下來等她。

  甄愛每每抬頭,就見他黑色的身影在銀色的雪地裡格外的清挺,內斂而又安靜,像一棵沉默無言的樹。

  她知道他在等她,不免加快腳步,跑得氣喘吁吁,呼吸的白氣在空氣裡張牙舞爪;可到了離他還有四五米距離的時候,他又邁開大長腿,無聲地繼續前行。

  往往復復,總是如此。

  走了一圈回去,這場散步就以這樣一言不發的方式結束了。

  直到走近古堡,他忽然沒來由地問了句:「冷嗎?」

  「不冷。」甄愛這才意識到,室外的氣溫零下好幾度,她竟然沒有寒冷的感覺,心裡一閃而過一個念頭,好像明白了什麼。

  言溯說:「增加陽氣最好的方法就是鍛煉,比如清晨散步,跑步游泳。」

  這句看似無厘頭的話讓甄愛心裡湧過大片的暖意,自然而然就想起那天晚上他莫名其妙關於怕冷一事的「病理分析」。

  她微笑:「我知道了。」

  他又沒話了,神色如常地往前走。

  繞到正門,門口停了輛紅色跑車。甄愛覺得眼熟,這不是第一個證人西德尼·泰勒的?

  「他怎會來?」

  言溯:「我讓賈絲敏查出了戒指的購買記錄。」

  進去就見西德尼·泰勒坐在客廳裡等候,臉色不好不壞,垂著眼皮沉思著。

  言溯坐進他對面的椅子裡,也不先開口,而是示意Marie倒水,然後.....自己喝起來了。

  兩人就這麼坐著,誰都不說話。

  甄愛坐在一旁打量這兩人。泰勒和言溯其實年齡相仿,但氣質截然不同。

  言溯倨傲冷清,雖不至於到冰山一般的冷,卻也給人很強烈的疏離感。一雙眼睛裡全是凌然和睿智,是那種你會想多看幾眼但絕對不會輕易靠近的男人。

  而泰勒陽光帥氣,笑容溫和燦爛,加上籃球隊員的身份,是學校裡的白馬王子。

  這麼兩個男人比誰更耐得住氣,當然是泰勒先敗下陣來:「我給她買那枚戒指,其實是想和好,挽回她的心意。」

  言溯靠在椅子裡,手臂搭在椅背上,雙手悠然地十指交叉,閒閒地開口:「我知道。」

  泰勒詫異。

  言溯不緊不慢道:「戒指是案發當天上午買的,那天不是節日,也不是你們兩個的生日,更不是你們的紀念日。

  請不要一臉驚訝地看著我。死者的日曆上,把所有重要的日子用紅筆圈了起來外加標注,29號那天是空白。所以戒指不是紀念。」

  泰勒瞠目結舌。

  言溯淡淡的:「我長了眼睛。」

  泰勒回過神來,低了頭,聲音流露出無盡的憂傷:「是的。我愛她,我很愛她。我們之前很好,她很單純,可愛又貼心。我從沒這樣愛過一個女人。可我真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就變了。」

  言溯手指交疊,輕點著手背,臉色木木的,似乎在聽極度無聊的東西。

  泰勒越說越傷感:「她沒什麼錢,最近卻有那麼多價值不菲的東西,還說是別的男人送的。有時候吵架,她怪我只會送花送巧克力,給她的驚喜從來都不值錢。我只是覺得那些都是我父母的錢,用這些來表達愛意太不純粹。這次我拿到實習的第一筆工資,就給她買了戒指。可她還是不理我。」

  畢竟是認識的人,甄愛有些感動。

  沒想這時,言溯不冷不熱殺出一句:「很好,在你講完了一堆廢話之後,我們直接進入正題討論你是怎麼把她殺了的。」

  泰勒驚愕,差點兒從沙發上跳起來:「我沒殺她!我怎麼可能殺她!」

  言溯冷著臉:「哦,是嗎?那你為什麼要把新戴上的戒指丟掉,怕別人發現和她肚子裡的那枚是一對?」

  泰勒被這問題襲擊得呆若木雞,甄愛也覺得此刻的言溯似乎哪裡不對。

  泰勒驚愕:「肚子?什麼意思?」

  言溯罕見地咄咄逼人:「法醫在死者的胃裡找到了你送她的那枚戒指。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那枚戒指會被她吞進肚子裡,而戒指盒卻不見了蹤影?我相信陪審團也會對這個問題十分感興趣。」

  泰勒臉色慘白,疾聲道:「我沒殺她。是,我那天是去過她的宿舍。約好了吃晚飯她卻不來,我就上去找她。第一次去的時候她不理我,我把戒指放在桌子上就走了;之後我不甘心,想當面和她說清楚,才第二次返回。可是......」

  他嘴唇劇烈顫抖著,眼睛裡全是驚恐,

  「再一去,就看見她......我很害怕,剛要報警卻看見戒指盒掉在門口戒指卻不見了。我怕警方懷疑我,就撿著盒子跑了。」

  客廳裡死一般的寧靜,甄愛深深地蹙著眉。

  她被動地參與了案件的調查,已經可以想像得到當時錯過的悲劇。這麼淒慘震驚的真相,她不知道他該怎麼承受。

  可言溯語氣愈發凌厲:「為什麼你以為她不理你?」

  「她以前就是這樣,一和我生氣,就自己關進浴室裡,怎麼哄都不理。」

  「你在死者的宿舍過過夜?」

  「是。」泰勒臉色微紅,「她說舍友不在宿舍住,所以有時候就……」

  「好了。」言溯直接打斷,「第二次回去時,地上除了血,有沒有什麼別的東西?」

  「什麼東西?」

  「亮閃閃的。」

  「沒有。」

  「沒事了,你可以走了。」言溯直接轟人,起身又想起一句:「哦,對了,我知道你沒殺她。」

  泰勒一怔:「什麼?」

  「你不怎麼配合,而且廢話太多,答一個問題找不到重點,七彎八繞一大堆。」言溯很不客氣,「果然還是嚇你一下比較省事。」

  泰勒愕得一臉灰,甄愛無奈扶額。

  言溯眸光冷淡,語氣微涼:「不好意思,我不允許任何效率低下的人浪費我的時間。」

  甄愛很想提醒說這話太直了,但她什麼也沒說,而是沉默地端了一杯水到泰勒面前,又沉默地看了言溯一眼。

  言溯分析,她的第一個動作,對泰勒,是鼓勵和安撫;第二個動作,對自己,是抗議和不滿。他凝眉想了想,心裡有一小點點陌生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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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言寶寶小番外(一)

  很多年後,言溯先森帶著他家的言寶寶散步。快到家的時候,經過一條冰封的河流,冰層很厚,走在上面有些滑。言寶寶坐在小鴨子學步車裡,被粑粑拖著走。

  言先森望著漫山的白色,想給寶寶講故事,於是就說:「寶寶,粑粑給你講童話。自然界的同一種物質,相同體積下,通常都是固態比液態重。水卻不是,冰就比水輕。」

  還不會說話的言寶寶坐在小鴨鴨車裡裡:?

  ......o(╯□╰)o

  言先森低頭看著腳底的冰面,有一條魚從下面游過去。他繼續:「所以冬天,冰層浮在水面上,水底的生物還能照常存活。不然全部結冰,淡水生態系統就會完全崩潰。」他微微一笑,「所以,粑粑最喜歡的東西是水。」

  言寶寶咬手指:??

  ......+_+

  言先森見寶寶東張西望不聽話,決定要努力:「我們繼續講童話,寶寶你知道嗎?100%純度的水表面的水膜比鋼還硬,別說人在上面走,坦克都行。但是,這世上沒有100%純度的水。」

  言寶寶吐泡泡:???

  ......⊙﹏⊙b

  言先森講得灰常happy啦,眼睛裡是雪地的白光:「因為水是世界上最寬容的物質。它會主動地溶解和它接觸的東西。它從不固執,它包容萬象。如果不是水的包容,大到風雷雨雪,小到動植物細胞的光合作用氧化作用,都會坍塌。這個世界,就會一片死寂。」

  言寶寶東張西望:????

  ......-- --

  他雞凍地說:「寶寶你說,我們生活的大自然,多麼的神奇哇!」

  言寶寶望天:?????

  ......= =

  言先森牽著小鴨子的車在冰面上繼續走:「寶寶,以後別人問你你聽過的最美的童話是什麼?你就要記得,是粑粑給你剛才講的,叫水的故事。」

  言寶寶:zzzzzzzz......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21 PM

14.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14

  今天甄愛做午飯,做的是義大利千層麵。

  端到兩人面前時,歐文神情古怪,嘴上倒是沒說什麼;而言溯直接就皺了眉:「這一大坨泥巴是什麼東西?」

  「千層麵啊!」

  「千層麵聽了你這話會自殺,它的體型是長方塊一層層的,不是這樣……」他盯著盤子裡那坨古怪的東西,絞盡腦汁找了半天的形容詞,最終還是失敗,不管風度地指著那一小坨,「它現在就像一堆被人暴打了一頓的彩色西紅柿。」

  甄愛也知道自己做得很失敗,哄他:「我嘗過了,雖然長得不好看,但味道很好。你就委屈一下吧。」

  言溯板著臉:「為什麼你廚藝爛就要我受委屈?」

  「……」甄愛稍稍有那麼一點兒想拍死這倒楣孩子的心思,他說話不那麼直會死啊。

  歐文很配合拿勺子挖了一勺送進嘴裡,完全愣住:「很好吃,S.A.真的很好吃。」

  甄愛感激地看他,要是幼兒園的小朋友都像歐文一樣聽話就好了。

  「怎麼可能好吃?」言溯面無表情地看著盤子裡一堆小山形狀的泥巴,又看歐文,「你是騙子。」

  甄愛走過去拿起言溯的勺子舀了一小坨,送到他嘴邊:「看著不好,可味道真的不錯。你嘗嘗,就一口。」

  言溯垂眸盯著嘴邊的不明物體,默默地別過頭去,很是威武不屈地說了一個字:「不!」

  「為什麼?你就試一下嘛。我要是騙你,我就是小狗。」

  他依舊別著頭,嗓音低沉:「你這句話無效,沒有任何保證作用。即使你騙了我,你也不可能從靈長類動物變成犬科動物。」

  停了一會兒,低聲補充,「狡猾又沒有邏輯的騙子。」

  甄愛挑眉:「你怎麼知道我騙你?」

  言溯回過頭來,看她:「從理論上說,你的千層麵沒有考慮到順序火候時間形態等一系列因素,它不可能好……」

  甄愛直接把那勺千層麵塞進他嘴裡,言溯愣住,眨了眨眼睛,叼著勺子一聲不吭。

  甄愛鬆開手,笑笑:「怎樣?我沒騙你吧?」

  言溯拿著勺子,細細品味了一下,那一小團入口即化香香滑滑的泥巴真挺不錯。他又神情古怪地舀了一勺放進嘴裡。

  甄愛更加得意:「怎麼,現在承認我做的千層麵好吃了吧?」

  言溯臉上劃過一絲彆扭,轉瞬即逝。

  他搖搖頭,面無表情:「你做的這個,根本就不是千層麵,而是,千層泥。所以,我只承認你做的千層泥,味道不錯。」

  #

  午飯後,甄愛去圖書室找言溯。

  言溯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望著虛空,她從他面前走過去,他也毫無反應,眼波都不閃動一下。

  他一沒事就會這樣發呆,腦海裡高速運轉著外人不知道的事,甄愛才認識他幾天,卻早已習慣他這種狀態。

  甄愛坐下,問:「你是不是已經知道犯人是怎麼離開犯罪現場的?」

  言溯仍舊望著空茫,卻分了心思在她這邊,語速很快:「是。」

  「那……」

  「我要喝水。」他眼神空洞,思維卻很是敏捷地打斷了她的話。

  甄愛起身給他倒了水,看著他手中把玩的手機,問:「所以你在等過了午休時間……」

  「對。」他接過她手中的玻璃杯,不緊不慢地喝了起來。

  甄愛話還沒問完,已經沒問的必要了。

  可心裡又有了另一個問題,「你找到證據了?」

  「嗯。」他靠進椅子裡,一下一下,很規律地敲著膝蓋,看得出,他很安逸也很得意。

  甄愛吃驚。

  案發現場除了死者,男友,以及甄愛的日常性殘留指紋和少量頭髮,並沒有別的關鍵證據。而和案情有關聯的浴室,桌子以及水果刀上都沒有指紋。地上也被擦去了鞋印。

  他是從哪裡找到證據的?

  就目前來說,甄愛還看不太清誰是兇手,

  二號證人文波和江心發生毒品糾紛?三號證人趙何去偷東西?四號證人楊真嫉妒生恨?

  她想的頭大,看看言溯,他長腿交疊搭在凳子上,氣定神閒地在喝水。

  彷彿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緩緩扭過頭來,背著光的眼眸靜幽幽的像沉在水裡的黑玉,和她對視了半晌,開口:「對我有意見?」

  這冷不丁的問題是怎麼回事?

  甄愛奇怪:「為什麼這麼問?」

  他絲毫不做停頓,語氣平淡,卻快得近乎咄咄逼人:「那你一直看我幹什麼?」

  「……」

  即使是剛才和他對視了好幾秒,甄愛也沒覺得臉紅髮熱,可他這麼直言不諱的一問讓她些許尷尬了。

  甄愛氣他說話直接,索性說:「因為你好看啊。」

  原以為他會不知所措,運氣好或許會臉紅,沒想他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睛,木木地轉過頭去:「哦,那你多看看吧。」

  甄愛:……

  此刻的言溯正在等時間,握著手機,手指靈巧地翻飛著,手機在他掌中轉動得極快,看著讓人擔心會不會下一秒飛出去砸壞。

  她盯著他的手指,眼花繚亂,沒想到手機的運動戛然而止,一下子湊到她跟前。

  甄愛一愣。

  他神色淡淡的,抬了抬手中的黑色手機:「看得那麼入神,想自己玩玩嗎?」

  甄愛懵懵的,猶豫了片刻,剛要去拿,他卻一下子收回去了,淡淡地笑:「百試不爽。」

  甄愛吶吶的:「試什麼?」

  他繼續單手飛快地轉手機,嘴裡還道:「就知道你神經反射弧長。」

  甄愛:……

  某個時刻,他忽然站起身:「太無聊了。」說著把手機裝進兜裡,低頭看她,「想不想去還原現場?」

  #

  甄愛和江心的宿舍還攔著警戒線,裡面的擺設和當初一樣,只是地面清掃過,血跡淡了很多,地板中央用白線畫著江心死時的人影。

  她的衣服還是那樣掛著,桌上的檯曆則永遠停留在2月。甄愛這次細心看了,上面果然有記事的筆跡,但29號那天沒有。

  她望向浴室,想到案發當天,或許泰勒就站在這個位置,他望著安靜的浴室,沒有進去。再一出門,就是永別了。

  她扭頭看言溯:「泰勒如果知道他錯過了,肯定很悲傷。」

  言溯莫名對她這句話覺得不太舒服,他靜靜思索半晌,倏爾唇角一彎,原本他是想先從泰勒分析的,現在卻不想了。

  「我們來演一遍吧。」他忽然邁開大步,朝她逼近。

  甄愛見他氣勢逼人地過來,條件反射地往後躲,卻耐不住他手長,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眸光幽暗,「你事先不知道我是來殺你的,為什麼要躲?」

  甄愛怔了怔,緩緩回過神來,讓自己立刻進入江心的狀態,道:「嗯,我給你開了門,但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所以沒有叫喊,也沒有掙扎。」

  沒有叫喊,沒有掙扎......

  言溯臉色微微一凝,為什麼這話從她口中平平靜靜地說出來,有種不動聲色的蠱惑人心?

  她的臉背著光,虛幻而瑩白。他收回思緒,深深望著她,嗓音低沉:「你今天很漂亮,過會兒要去哪兒?」

  甄愛的心砰地一跳,愣愣看著他英俊的眉眼,卻又立刻醒悟過來,他是在說那天的江心。

  甄愛見他都這麼認真地演戲了,自己當然不能拖後腿,她低下頭,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別過身:「泰勒約我去吃晚餐,他給我買了貴重的禮物呢!」

  說到這兒,甄愛一愣,兇手當然不會是泰勒。江心盛裝打扮,已打算和他和好。泰勒是傻子才會在殺人後把戒指塞到她嘴裡去。

  言溯踱步過來,斜倚著書桌,看著立在梳妝台前的她,目色寂寥,語含輕愁:「所以,你不管我了?」

  甄愛望見鏡子裡他頗顯頹然的神色,心裡又是一顫,她臉色冷淡,硬下心去了洗手間:「我要洗臉化妝,你走吧。」

  她走到洗手間打開龍頭放水,手摸在檯子上,沁人的發涼。鏡子裡,言溯從身後走近她,一步一步站定,貼住她的後脊背,甄愛腳底冷颼颼的。

  這一次,鏡中的人臉色沉冷,微微低頭像在催眠:「你的意思是,我們再也不見面了?」

  洗臉池的水位嘩啦啦地上升,甄愛手抓著池沿,一動不動。她早該想到也不是楊真,她哪裡來那麼大的力氣?

  她嚥了咽嗓子:「對,不要再見面了。」話音未落,她渾身一顫,因為他微涼的手已經握住她的後頸。他壓低了身子,重量都在她身上,「我送了那麼多東西給你......」

  甄愛反駁:「那些廉價的珠寶還給你。」

  「這就是你的衡量方式。只有這些嗎?我為你付出的,只有這些嗎?」他的手微微用力,甄愛一抖,知道自己現在被「按」進水裡了。

  她輕輕咬唇,不再說話。

  世界一片安靜,只有汩汩的水聲。現在,她沉在水底,窒息了。

  可他忽然鬆手,

  回了頭。

  甄愛於是「聽」到了手機響,是泰勒「打」過來的電話。

  下一秒,言溯毫無預兆地摀住了她的嘴,甄愛猝不及防就被他半抱半拖到洗手間門口,很快鎖了浴室的門。

  他抱著甄愛在門邊,一手摀住她巴掌大的笑臉,一手「掐」在她細細的脖子上。

  甄愛陡然間渾身發燙,他的手微涼,身體卻很熱,貼著她難受死了。而且他大手就這麼捂著她的臉,全是清淡的男人的香味,叫她心緒混亂,胸口亂跳。

  她輕輕掙扎了一下,可他並沒有鬆手,漂亮的臉上乾淨又分明。

  甄愛熱著臉,窘迫地閉了閉眼,算了,索性配合到底。

  此刻的她,就是江心,她應該被淹得沒了絲毫的反抗意識,聽見泰勒在門外和她說話給她道歉求她出去。她也悲慟地希望他能衝進來。可她之前太任性,他每次都讓著她,這次也一樣。她聽見泰勒說我把戒指放在桌上了。

  兇手受了刺激,手上的力量愈來愈大,捂著她不能呼吸。她越來越恐慌,而終於泰勒走了,她徹底絕望。

  「想哭嗎?他已經走了,沒人來救你了。」言溯貼在她耳邊,一字一句,說出來的話悲涼又隱恨,「為什麼,你不愛我?」

  甄愛眨巴眨巴眼睛,徹底傻了。小小的臉蛋瞬間成了番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22 PM

15.阿基米德與密碼

  Chapter 15

  言溯關了水龍頭,打開洗手間的門帶她走出來,一扭頭,愣住,這個小女娃怎麼忽然間紅彤彤的?

  言溯神色古怪,上上下下打量她。

  甄愛梗著脖子,沒好氣:「看什麼看?」

  他揪揪眉心,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你像一隻煮熟了的蝦米?」

  甄愛:「......」

  蘋果番茄西瓜桃子各種形容都有,他怎麼就選了蝦?

  甄愛略微負氣地別著頭,不說話。

  言溯思量半刻,探過頭來,問:「你被嚇到了?」

  甄愛無語望天,這人在人際交往和情感方面真的是白癡!

  言溯想了想,一下兩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我不會殺你的,我沒有殺人動機。」

  甄愛:「......」

  這種算是安慰嗎?

  她徹底無語,轉身:「說案子的事吧!」

  言溯走到梳妝台邊:「兇手他恨泰勒,恨那枚戒指,就把它塞進了死者嘴裡。而他不甘心自己那麼久的付出,所以把買給她的東西都拿走。衣服和化妝品當然帶不走,但是有首飾盒。」

  甄愛跟著走到桌子前,望著滿是東西的桌子,一愣:「有兩個盒子,他並不知道哪個裝的首飾,哪個裝的普通飾品。而且,」

  她深吸一口氣,「在這個角度,他看得到飾品盒下面壓著紙條。他看了,但不論他把上面的字樣看成了死亡威脅還是毒品交易,他都沒有拿走。因為,這會成為轉移警方視線的證據。」

  一切都豁然開朗。

  也不是寫密碼的文波。

  這麼一想,甄愛再一次心跳加速,卻和剛才在他懷中的窘然無措不一樣。這次是激動又興奮,在這樣的交流中,她已經不知不覺進入他腦海中那個飛速運轉卻井井有條一切都明晰可辨的世界了。

  甄愛道:「只有趙何了。」

  「這次反應倒挺快,還難得是正確的。」言溯唇角微彎,似乎是在誇她的。

  甄愛神色尷尬:「但其實,我沒看出來他喜歡江心。」

  言溯睨她一眼:「趙何的宿舍,給你什麼印象?」

  甄愛回想:「很乾淨,很整潔。他體育很好,很多體育項目都拿獎。」

  「你怎麼知道的?」言溯一笑。

  甄愛愣了愣,自己都覺得不解:「我記得當時看到了照片牆,都是他一個人拿獎……」說到這兒,甄愛恍然,「他很驕傲,不太合群,沒什麼朋友。大學生一般不會在宿舍裡放那麼多獨照。沒有和朋友的。不,有一張。」

  甄愛聚精會神,那個場景給她的感覺竟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和密碼社團的人一起拍的。他和江心站在一起。」

  言溯眼睛裡有無聲的笑意:「不錯,值得表揚。」

  甄愛抿唇一笑,很開心:「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來。」

  「去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那裡的一切都會在潛移默化中給你留下印象,關鍵在於你有沒有花心思去想。」他頓了頓,說,「繼續。」

  甄愛咬唇,又思索了一會:「他好像很節儉,衣服什麼的都很普通。」

  言溯問:「你說,一個參加眾多體育比賽拿了很多獎金的男人,不買奢侈品不過夜生活沒有收集愛好吃飯穿衣盡量節儉,還要偷別人的東西,他的錢都去哪兒了?」

  甄愛問:「你就是這麼看出他喜歡江心的?」

  「他說他和江心曾經吵架,因為江心踢了更衣室的門。」

  「這話有什麼問題?」

  「趙何這種在體育方面『小有成就』的人,會因為這種小事和女生爭吵?」言溯輕抬眉梢,「雖然原因不對,但這話也有真實的部分。江心確實在更衣室,還真踢過門。」

  甄愛蹙眉,不理解了。

  言溯換個方式:「如果過會兒回去,歐文問你,你臉怎麼這麼紅?你會怎麼說?」

  甄愛很窘,立刻小聲道:「言溯帶我去還原現場,宿舍裡暖氣太高了。」說完甄愛愣住。

  「你覺得你去了哪兒這件事,瞞不過歐文。」言溯意味深長看她一眼,才道,「趙何就是這樣,所以為了讓他的謊言更可信,他會和真實結合。他想隱瞞和江心的感情部分,這裡他說謊,而剩下的人物和地點都是真的。」

  他說完,微微一笑:「大部分的人都是這麼撒謊的,包括你。」

  甄愛臉微紅不理他,剛才他說「趙何想隱瞞和江心的感情」,他怎麼能用這個來類比她和他,她對歐文撒謊是想隱瞞和他的感情部分?

  這個白癡!

  剛才他們是在模擬,根本就沒有感情!

  可,呃,她為什麼第一反應要撒謊呢?

  而且他怎麼就篤定她會撒謊?這個一根筋的男人他究竟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甄愛眨眨眼睛,完全懵了。

  言溯笑意盎然地看她一眼,半晌後又沒事人兒似的言歸正傳:「女生會隨便跑去男生的更衣室?」

  甄愛收回心思。她對趙何沒有太深的印象,模模糊糊認為那是一個搞體育的心思簡單的人。她哪裡會想到他那麼傻又那麼執著地用錢去培養一段愛情?而其中江心用的哪些手段,也就不得而知了。

  言溯繼續:「他拿走首飾盒,離開了現場。然後泰勒第二次過來,看到慘狀撿了空戒指盒逃走。」

  甄愛的腦子高速運轉:「後來文波來了,他抽走密碼紙條,把飾品盒摔落在地上。」

  言溯微微蹙眉,但暫時沒有打擾她:「嗯,泰勒沒有第三次回來,他的腳印呢?」

  「被人擦掉了。」甄愛深吸了一口氣,「泰勒驚慌失措從宿舍跑出去時,正好被楊真看見。她以為泰勒殺了人。她想保護他,還很開心,就拿毛巾把地上的腳印擦掉。」

  「分析得不錯,」言溯低頭見她安靜地興奮著,小臉微紅,他心思微動,卻還是說,「但有一個問題。」

  甄愛立刻抬頭,很認真地看著他,像是等待點評改錯的學生。

  言溯放緩了語調,語氣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柔和:「泰勒跑出去後,楊真就來了。」

  甄愛一窘:「那就是等楊真走了之後,文波再來拿紙條的。」

  言溯見她有些亂了,忍不住彎唇:「那文波的腳印呢?他預見到有兇殺案,帶著毛巾來擦?」

  甄愛不好意思地笑笑。

  言溯:「如果紙條是文波拿走的,他一開始就不會提。那天他故意誤導我們說是死亡威脅,就是擔心密碼在現場。」

  甄愛一拍腦袋:「是啊,你問楊真紙條的時候,她反應太快。她知道。」

  「嗯,她看成了死亡威脅,以為是泰勒寫的,就拿走了。」

  一切都理順後,甄愛的思路異常清晰:「我想到了一個證據,有個血滴被壓癟過,上面還有奇怪的油墨,或許就是棒球卡上的。他把金卡送給江心,殺了她後又帶走。卻不小心掉在地上。」

  言溯淺茶色的眼中閃過一道光,心情愉悅:「聰明。」

  甄愛興奮卻又小聲:「可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不引人注意地離開宿舍的。」

  言溯:「泰勒不是常在宿舍住嗎?」

  甄愛瞬間被點醒:「他換了泰勒的備用衣服離開了!……所以現在的問題是,他的那包血衣服去了哪兒?不能燒,他沒車也不能亂扔,帶回宿舍洗也太危險。那……」

  言溯走到甄愛的書架前,觀察她的書,邊自言自語:「他每天下午要幹什麼?」

  「運動隊要訓練。」甄愛靈光一閃,「體育館有私人儲物櫃。他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放到那兒,然後週末再處理。」

  「嗯,他的失物招領表,明明是自己的卻說是舍友的。丟失的那一欄只寫了開頭字母K,和金卡沒有半點關係。K就是KEY的開頭。」

  「他弄丟了運動隊私人儲物櫃的鑰匙!」

  言溯微微一笑:「鑰匙丟了,完全可以找管理人員開鎖,何必大動周章地去尋物啟事,除非那裡面有不能看的東西。」

  甄愛激動道:「太好了!週末學校沒人,不會有人看到他的尋物啟事。」說完,狠狠地佩服了言溯一把。居然這麼快就要結案了。

  「體育館有攝像頭,可以看到他穿著泰勒的衣服背著運動包的場景。」言溯才說完話,手機響了,是賈絲敏。

  他語速飛快地把所有推理和分析以及證據的位置告訴了賈絲敏後,說:「對了,可以順帶查一下文波漫畫屋櫥窗裡的體育用品,或許你會發現有意思的東西。」

  甄愛歪著頭,默默聽完了,心裡疑惑著。

  關上門下樓去,甄愛還在想心思。

  走下了一層,言溯直接問:「你想問文波的漫畫屋?」

  甄愛不知他怎麼看出來的,還慢吞吞地想:這人說話怎麼總是這麼直接?至少先問一句你在想什麼啊。

  言溯見她半天沒反應,鄙視:「你上輩子是蝸牛啊?」說著居然探頭往她背後看了一眼,「我看看,是不是背上的殼太重了。」

  甄愛恍然想起還沒回答他的問題,於是趕緊點點頭。

  言溯哼笑一聲:「果然是。」

  甄愛一愣,又馬上辯解:「我點頭的意思是,我想問漫畫屋的事,並不是說我背上的殼太重了。」

  言溯唇角的笑容無聲地揚起來,眼中笑意點點。

  甄愛微窘,居然被他繞進去了,沒好氣地說:「我背上沒有殼!」

  言溯慢裡斯條地下樓梯:「他的毒品不能放在家裡和學校,放在櫥窗的體育用品裡最好,非賣展出。」

  「萬一錯了呢?」甄愛疑問,話音未落,身邊的人影僵了一下,背脊筆直地走出去。

  她居然懷疑他出錯?

  言溯一向不在意「笨蛋」們的想法,但這次,他不太開心。

  甄愛也察覺了不對,尷尬地跟著。

  終於,他沒忍住開口:「你質疑我?」

  「不是。」甄愛解釋了一下,這是在美國,如果錯了,文波可以把他告死的。

  嗯,聽上去疑似是關心。

  言溯:「有調查表明,76%酷愛運動的人都不喜歡漫畫,65%沉迷漫畫的人都不愛運動。通常逛漫畫屋的,都是書呆子。」

  甄愛笑:「那這麼說,你應該經常逛漫畫屋啊!」

  言溯古板地看她:「大部分逛漫畫屋的人,是書呆子。這是一個非完全直言命題,這種命題反推不成立。從書呆子推出他要逛漫畫屋,犯了最基礎的邏輯錯誤。」

  甄愛望著高高的淡藍天空,背著手輕輕地搖頭:「啦啦啦,我沒聽。」

  言溯:……

  「咳,除此之外,我不是書呆子。」

  「啦啦啦,我還是沒聽。」

  言溯緩了腳步,看她。

  她不知不覺走到前面去了,粉紅的小手背在白色大衣後邊,紅色的圍巾在雪地裡格外的耀眼。腿幹細細的,套著栗色的雪地靴,踩著積雪吱吱呀呀地響。

  她仰著頭望著天,似乎心情不錯。

  他也抬頭望了一眼,冬末的天空,很高,很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44 PM

16.琵琶與鸚鵡螺

  Chapter 16

  早上六點,甄愛緩緩睜開眼睛,居然看見言溯光腳盤腿坐在木椅上,清淺的眼眸一瞬不眨地盯著她。

  雖然他莫名其妙跑到她房間裡來看她睡覺這件事很詭異,但甄愛並未受到驚嚇,而是揉揉眼睛,不明所以。

  言溯目光很微妙,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躁,突兀地說:「你的睡相真難看。」

  「我當你的意思是一句溫暖的『早上好』了。」甄愛很大度地笑笑。

  不知為何,一醒來就看到他,她突然不想起床。

  冬末的清晨,天光依舊灰白,從古典的歐式窗戶裡透進來。這幾天又下了雪,便感覺天亮得比往常早。

  玻璃窗上凝了朦朦的水霧,壁爐裡還有微微的火光,這樣溫暖的地方,睜開眼睛還不是孤單一人,這種窩心的感覺,還真是不錯的。

  可是——

  言溯眼中全是探究的光,因審度而犀利:「沒有工作的冬天還這麼早自然醒,睡夢中皺著眉心,睡醒了卻平平靜靜好像解脫。你每天都睡眠不好,還做惡夢。建議你去看醫生或者咨詢師。」

  「你無聊!」甄愛瞪他一眼,動靜很大地直接翻個身,拿背對他。眼不見為淨。

  言溯愣了愣,沉默了。

  甄愛縮在被子裡,癟著嘴,哼,一點點美好的感覺全讓他破壞了!

  幾秒鐘後,他拿手推推她的肩膀,語氣生硬:「喂,天亮了,懶蟲起床!」

  甄愛無語地扭頭。

  「哦,小時候,我有一個豬八戒的鬧鐘就是這麼叫的。」言溯很認真地解釋,表情卻僵硬,「果然毫無美感,豬怎麼會像小鳥一樣發出『啾啾懶蟲起床』的叫聲,完全不符合邏輯美學。」

  甄愛抓抓耳朵,說:「一早醒來就聽到你這番深刻且毫不幼稚的話,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言溯平靜看她,「諷刺?」

  「聰明!」

  「……第二次諷刺……」

  「嗯噠~~~」甄愛扭回頭來,背對著他縮在被子裡微微一笑,略感得意。

  他神色未變地垂眸,想了想,說:「我剛才分析你,是我不對。」

  甄愛揪著被子不說話,唇角的笑意卻忍不住持續上揚。

  某人很快又較真道:「但是你說我無聊。」

  ……原來道歉是有條件的。

  甄愛癟嘴:「你本來就無聊。哪個有聊的人會清早晨像大狗一樣蹲在人的床邊?」

  「大狗?你的形容能力還真是慘不忍睹。」言溯停一會兒,木著臉,「我來是為了告訴你,我可以幫你解答卡片上的密碼,所以快點告訴我,那個密碼是用來幹什麼的?」

  甄愛慢慢轉過身來,狐疑地盯著他義正言辭的臉,半晌後忽然明白了。學校殺人案結束後的這幾天,剛好他手頭上的其他工作也結束了。

  現在,某個連睡覺腦袋都高速運轉的人可以說是……無聊到爆。

  他一定是百無聊賴的時候想到了甄愛卡片上的密碼,心裡上了癮,偏偏他的原則是不解來歷不明的密碼,所以這傢伙才那麼失態地大清早蹲在她床邊。

  甄愛突然想逗他,便善解人意地一笑:「言溯你真好!但那是我的隱私,不能告訴你,你想幫我就解密,不想就算了。我不強求你的。」

  言溯聽言,清俊的臉灰了一度。

  他立刻放下腿從椅子上站起來,氣壓不低地俯視著她,眼瞳幽暗,薄唇輕抿,一點兒沒有了剛才彆扭而柔和的姿態。

  他盯著她看了好半晌,吐出一個詞:「陰險。」

  說罷,光著腳沒有一點聲音地離開了房間。

  甄愛縮縮脖子,她就知道她的想法完全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哈,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彆扭死他。

  等甄愛起床去到圖書室的時候,竟看到三角鋼琴的頂板被收起來平放了,而白衣白褲的言溯,正盤腿坐在三角鋼琴頂上,面無表情地抬頭望天,準確地說,是望著虛空。旁邊還躺著一把寂寞的白色小提琴。

  歐文立在鋼琴旁,無奈地仰頭望他:「S.A.,在每年最短的那個月裡,你破解了全國各地101個密碼,外加17個案子,其中包括3個連環殺人案。已經夠……」

  「夠了這個詞是留給能力有限的人的。」他望著天,語速極快地打斷歐文的話。

  歐文握了握拳:「可你需要休……」

  「休息這個詞是為意志脆弱的人發明的我不需要 謝謝。」再次打斷。

  他突然氣勢凌厲地回頭,像一頭暴躁的獅子,近乎猙獰地對歐文咬牙切齒:

  「我需要案子,我需要密碼。我不知道你的腦袋是什麼做的,但我的腦子全部都是精密儀器,如果不運轉讓它停留哪怕一天一小時,他都會生銹。生銹你明白吧?歐文,給我密碼,給我案子!!!我需要事情做!」

  歐文被他少見的心急火燎的氣勢嚇到,趕緊出主意:「米勒教授不是請你回母校MIT做演講嗎?」

  「不去!」言溯一口回絕。

  「為什麼?」

  「我沒興趣對著一屋子智商低於我的人講上一兩個小時的課,他們會聽不懂,而我會口渴。」

  歐文:……

  甄愛:……

  歐文對自己說「別和他計較」,又建議:「你不喜歡做公共演講,可米勒教授也提議過讓你帶邏輯學的博士生啊。數量少,智商高,和他們討論邏輯問題,你難道不覺得很有挑戰?」

  言溯望著天,一字一句道:「我厭惡那群博士生們!」

  甄愛不明所以,看著歐文。

  歐文扶額:「S.A.,他們把你錯認為是高中生,這不是他們的錯,而且這件事已經過去好多年了。」

  甄愛默然,很多博士都是工作之後再攻讀的,年齡相對比較大,言溯這種在不滿20歲時就拿三四個博士學位的人,活該在年齡上遭受鄙視。

  歐文仍舊孜孜不倦地給他的好朋友提解悶的法子:

  「旅遊?」

  「人多。」

  「運動?」

  「平凡。」

  「找朋友?」

  「沒有。」

  「看親戚?」

  「無聊。」

  歐文黔驢技窮,望天興歎:「太聰明了,是一種罪過!他在折磨完身邊的人後,終於開始折磨他自己了。」

  甄愛在旁邊立了半晌,不解:「言溯你為什麼不看書呢?你平時不都是……」

  「站在你的位置,23點方向,圖書室G區從下往上數第29排,從左往右數第35本書,那是這個圖書室裡最後一本我沒看過的書。昨天晚上23點45分,看完了。」他嗓音低沉,卻掩飾不去極淺的急躁,手裡拿著小提琴弓,毫無規律地切割著小提琴弦,發出一陣又一陣鋸木頭般擾人神經的聲音。

  甄愛頭疼,卻更加詫異,他剛才只掃了她一眼,他是怎麼把那本書的位置記得那麼清楚的;當然,最驚訝還不是這個,她望了一眼高高的偌大的圖書室和一壁的圖書,不可置信:「這裡所有的書你都看完了?怎麼可能會……」

  他猛然扭頭看她,背對著早晨傾斜的陽光,他的眼眸幽深得像夜裡的琥珀,語氣很是挑釁:「你想看哪本?我現在背給你聽。」

  他一貫都優雅而疏離,淡漠又風度翩翩,像極了英國的紳士,很少有現在這樣兇惡的一面,甄愛下意識地往後小小挪了一步。

  歐文歎息:「S.A.,你看書太快……」

  依舊是不等他說完,言溯便反唇相譏:「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不是我的錯。」說完,他陡然睜大眼睛,醒悟,「Sergeant Diaz was right, I am a weirdo.」迪亞茲警官說的沒錯,我就是一個怪胎。

  默了半晌,眼瞳一暗,輕聲說:「Weirdo is unhappy.」怪胎不開心了。

  他低著頭不說話了,很是憂傷地拉著小提琴。看上去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歐文搖搖頭,表示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言溯拉了一小段音樂,忽然就倒在鋼琴板上,發脾氣地滾了一圈,大喊:「無聊,無聊,無聊死了!」

  甄愛眨巴眨巴眼睛,他這樣突如其來的孩子氣還真是……好可愛。^__^

  歐文沉默半刻,頗為語重心長地說:「S.A.你這樣發脾氣,莫扎特會覺得難過。」

  甄愛狐疑,這關莫扎特什麼事,該不會是……

  這下言溯又不做聲了,一點兒動靜沒有,好一會兒,才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鋼琴,小聲說:「對不起。」

  原來,這座鋼琴叫Mozart莫扎特……

  甄愛:……

  她走過去,伏在鋼琴邊,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他一動不動,聲音硬邦邦的:「別戳我,我很難過。」

  甄愛微微一笑:「你家小提琴叫什麼名字?」

  面前的人背對著他,還是不動,聲音卻有所緩和:「Elvis.」

  甄愛托著腮,手指輕點著白色的鋼琴架,問:「言溯,聽說你什麼都會,那你會寫鋼琴小提琴協奏曲嗎?」

  他歪過頭來,剛好一束藍色的陽光投影在他淺茶色的瞳仁裡,他的眼瞳乾淨澄澈得像秋天的天空,就那樣直直地看她,看得她心思微顫,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卻突然湊近她,攬住她的脖子,給了一個貼面禮。甄愛挨住他溫熱的臉頰,驀然渾身一燙,他的聲音清潤又有磁性,吹過在她耳邊:「你真是個天才。……儘管只是偶爾靈光一閃。」

  甄愛全然沒聽到他的話,只知道臉瞬間高燒。

  他卻很快鬆開她,下一秒他立刻從鋼琴上跳下來,掀起琴蓋便開始試音了。

  歐文總算鬆了一口氣,沖甄愛豎了大拇指。甄愛立在彩繪玻璃窗下斑駁的陽光裡,白淨的臉被清晨斜斜的陽光照得微微發紅。

  言溯很快往樂譜架上貼好白紙,扭頭看著甄愛,下巴微揚,無比高傲地說:「等我寫成這首協奏曲,就起名叫,致甄愛。」

  甄愛吃驚看他,他早側過頭去開始定調了,只看得到陽光下他利落的短髮上全是金色的光暈。

  她知道他說這句話時,心思有多麼的單純,可她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狠狠顫動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46 PM

17.琵琶與鸚鵡螺

  Chapter 17

  甄愛在言溯家住了一個多星期後,找到了新房子準備搬家。

  過去這段不長不短的日子裡,兩人相安無事。

  大部分時候甄愛都在圖書室裡看書……戴著手套;至於言溯,他說要把他喜歡的書重看一遍,於是——

  甄愛或趴在高高的環形走廊上,或坐在欄杆邊蕩腳時,偶爾低頭一看,就會看見室中間的白色鋼琴旁,他坐在輪椅裡,修長筆直的雙腿交疊搭在琴凳上,十指交疊放在身前,看上去像在閉目養神。

  書本都在他的腦袋裡,他要是重看的話,只用打開腦海中的圖書,一本本翻閱。

  這種時候,他整個人安靜得像一尊塑像,坐在彩繪玻璃窗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玻璃窗的光線在古老的城堡裡安靜而沉默地走一圈,傾斜又直立,直立又傾斜,從陽光稀薄的清晨到光彩厚重的傍晚,從山水墨畫的寧靜致遠到西方油畫的濃墨重彩。

  有時她爬得太高,有時她的腳步走在木製迴旋梯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輕微一聲在細塵輕揚的空氣裡盪開,擾亂了落針可聞的靜謐。他便會極輕地蹙眉,偶爾睜開眼睛,靜默地望著書架高處像小松鼠一樣穿梭來回的小人影兒。

  默默地想:再安靜的女人都是吵鬧的。復而閉眼。

  甄愛臨走這天中午,照例她做飯;

  把飯菜端到言溯跟前時,某人照例挑剔地掃了一眼盤子裡散亂得不成形的米飯,和糊成一團的牛肉青菜胡蘿蔔,皺了眉:

  「我需要的是食物,而不是……飼料。」

  「你比馬牛羊難伺候多了。」甄愛拿手撐著桌子,「最後一頓,將就點兒行嗎?」

  言溯擰著眉毛,覺得不公平,「我每天都非常認真地做晚餐,為什麼最後一頓你都不好好做?」

  甄愛梗住:「……我已經非常努力了,言先生。」

  「言先生」的稱呼讓他抬了眸:「可我沒有看到。」

  甄愛微怒,拿叉子在他盤子裡戳戳戳:「看上去他們是糊成一團的,但事實上只是湯汁很多,他們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

  言溯抿唇沉默,看著她把自己盤子裡那一團粘稠的東西分解成了糊糊,良久才道:「說你不努力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

  甄愛稍稍滿意,大度道:「算了,我也不介意你……」

  「這不是努力的問題,這是能力的問題。」

  「……」

  歐文幾乎把臉埋進盤子裡去。

  甄愛瞇起眼睛,輕輕摩著牙齒,半晌微微一笑,道:「假如我是一隻小狗,那我也是一隻包容的小狗。我喜歡狗糧,但也不討厭你這塊糞坑裡的石頭。」

  歐文撲哧一聲笑,言溯沉默無聲地看她。

  甄愛無所謂地歪歪頭,表示愛吃不吃。

  這時門鈴響了。

  餐廳離大門不遠,甄愛過去開門,來人是位優雅美麗的白人女士,妝容精緻衣著高貴,舉止高雅笑容和煦。

  甄愛沒來得及詢問,對方淡淡微笑著自我介紹:「Hayley Van De Bilt, for you record, I am S.A.’s mother.」海麗·范德比爾特,順便說一句,我是S.A.的媽媽。

  甄愛愣住,言溯媽媽的姓氏和賈絲敏一樣?

  海麗脫下大衣掛在衣帽鉤上,和甄愛一起去餐廳。

  歐文正在吃飯,口齒不清地打招呼:「嗨,海麗!」

  言溯則完全沒反應,自顧自地吃東西。

  海麗看著言溯盤子裡一團沒有任何賣相的食物,微微睜大了眼睛,很驚訝她那個挑剔的兒子怎麼會安之若素地吃這種東西。她不經意看了甄愛一眼,後者正在乖乖吃飯。

  海麗便說讓介紹一下這個新朋友。

  「我的廚師。」言溯頭也不抬,補充,「壞廚師。」

  甄愛:「……」

  海麗一愣。

  歐文忍不住笑,解釋:「她叫甄愛,是我的朋友。」

  海麗便不多說了,目光柔和地看著言溯吃飯,等到他快吃完時,說:「Honey(寶貝),不要挑食,把胡蘿蔔吃了。」

  甄愛這才發現言溯盤子裡的東西吃得乾乾淨淨,連多的米粒都沒有,卻剩著很多胡蘿蔔。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他不喜歡吃胡蘿蔔。

  言溯不緊不慢地拿餐巾擦拭嘴唇,說:「不。」

  「為什麼?」

  「我不是兔子。」

  甄愛強忍著沒笑。

  海麗倒是很好的脾氣,勸:「胡蘿蔔對眼睛好。」

  「你覺得我眼神不好?」言溯微微挑眉,繼而睫羽一垂,把自己母親看了一遍,道,「你早晨參加政治女性小組例會,會後霍金森太太向你抱怨她丈夫出軌了,查威爾斯太太則勸說過你買AT通信的股票。例會之後你去了哥哥家,在那裡外婆跟你說哥哥的訂婚禮一定要我去,然後你就來了,帶著請柬。」

  甄愛睜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他。雖然推理好神奇,但是,呃,那是長輩呃。

  海麗一點兒不詫異,這麼多年她早就習慣了……

  她直接打開包,把請柬遞到言溯面前。

  言溯看也不看:「人多很無聊,婚禮很無聊。一家人都在談政治,神無聊。」

  海麗起身,拍拍他的肩,曉之以理:「honey,相信我,這次大家絕對不會談那些你認為無聊的事。」

  言溯面不改色:「政治家都是騙子。」

  海麗又笑,動之以情:「honey,大家都很想見你。」

  言溯:「既然如此,我更不應該搶準新郎的風頭。」

  「……」

  海麗發現,她永遠不可能在辯論上贏過這個滿腦子都是邏輯的兒子,遂乾脆道,「honey,你不去,我就把你圖書館裡我們家的書全部收回。」

  言溯挑眉:「看吧,威脅和暴力,政治家的一貫手段。」

  海麗滿意地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優雅地和甄愛歐文告別。

  海麗才走,歐文便問:「剛才那一通分析,怎麼回事?」

  言溯淡淡的:「她毛衣的左胸口有別針穿過的痕跡,又短又小,不是胸針,是政治女性小組的小會徽。頭髮上有露水和黃色的花粉,這個時節她能去的地方,就是我外祖母的溫室花圃。至於霍金森太太和查威爾斯太太的事,網上播了霍金森先生的桃色緋聞,查威爾斯家的AT通信最近高層變動股票動盪,當然希望外界多買股了。」

  說完,見甄愛似乎沒聽他講,而是時不時瞟一眼請柬,他伸手把請柬推到她面前,語氣古怪:「你想去?」

  甄愛趕緊道:「沒有,我看到地點在漢普頓,聽說那裡很漂亮。」說完,人已經起身,「好啦,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甄愛東西不多,收拾了一個小背包就出門。

  離開的時候,言溯身形筆直地站在門口,也不低頭,只傲慢地垂眸睨她一眼:「真好,雌性荷爾蒙的壞廚師終於要走了,再見。」

  一旁的歐文狠狠杵了他一下。

  言溯重新站好,頓了頓,繃著臉微微頷首,舉止禮貌又優雅,像個紳士,他用一種類似機器人般平穩而沒有停頓的語調說:「甄愛小姐,和你住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我會想你的。」

  甄愛面無表情從他跟前走過:「撒謊!」

  言溯點頭:「當然!」

  她換鞋時,卻聽見他很輕地說了一聲,近似於低喃:「記得經常鍛煉。」

  甄愛的心驀然一暖,想起這幾天早晨和他一起無聲地散步,唇角便含了一朵淡淡的笑顏,低聲說:「嗯,保存陽氣的好方法。」

  推開門,沒想門外剛好來人,竟是賈絲敏。兩人在風中四目相對,甄愛平靜無波,賈絲敏一臉詫異:「你怎麼在這兒?」

  甄愛低眉:「我正準備走的。」

  言溯看她,沒什麼興趣的樣子:「又死人了?」

  賈絲敏眼睛一紅:「我要死了。」

  言溯漠漠的:「那你不趕緊去醫院?」

  狹窄的玄關裡站著四個人,一片冷氣中,烏鴉飛過……

  甄愛立在門口,寒風吹得她的頭髮亂飛,她下意識地拉緊領口。面前忽然有人伸手過來,把門一拉,冷風便關在了門外。

  她順著那白皙而指節分明的手看過去,言溯早已回頭,看著賈絲敏:「有事快說。」

  賈絲敏深深皺眉,慌亂又害怕:「證人調查之後,你沒給我打電話之前,我就想到現場血滴裡的油墨可能是棒球卡上的。我猜,或許趙何是兇手,當時他的室友來警局坐筆錄,我就讓另一個警察去暗示他……」

  賈絲敏抬眼瞥見言溯冰冷的目光,羞愧地低下頭,「讓他說,確定他的棒球金卡在趙何手裡,成了犯罪現場的證物。還讓他到時候出庭作證。」

  歐文愣住:「你們和他說這些話的時間比搜查趙何儲物櫃的時間早,那時候警方並沒有找到趙何的贓物,你們這麼說是誤導證人,操控取證程序!」

  賈絲敏急得聲音都抖了:「我怎麼知道後來能找到關鍵證物啊,打開趙何的儲物櫃後,我就沒打算這麼做了。可糟糕的是記錄員把那個警察和他舍友的話記錄下來,還不小心放進了公訴方的證據裡,結果呈到法庭上去,被辯護方的律師發現了。」

  甄愛和歐文皆是狠狠一怔。

  言溯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看著賈絲敏,淡淡道:「恭喜你,拯救了一個窮兇極惡的殺人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48 PM

18.琵琶與鸚鵡螺

  Chapter 18  

  結案後,甄愛回去宿舍,把江心的遺物寄回中國。

  下車之前,歐文說:「Ai,別害怕,沒事了。」

  甄愛沒反應過來:「原本有什麼事?」

  「你其實擔心過,身邊的人死了,是因為你的連累吧?」他伸手過來,標誌性地拍拍她消瘦的肩膀,「現在真相出來了,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甄愛望著他藍色的眼眸,忽然就感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確實想過,是不是那些人追來了,本來要殺她卻誤殺了江心。她很清楚,要不是歐文的要求,言溯根本不會參與這種小案子。

  而她跟著言溯了解進程,從一開始就擺脫了自己帶災的想法,並沒受到精神上的折磨。

  一切,都多虧歐文的細心和體貼。

  甄愛粲然一笑:「謝謝你,因為你,我這些天過得很輕鬆。你知道的,輕鬆這個詞對我從來說,從來都是奢侈。」

  歐文驀然臉紅,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甄愛真正的笑顏,從唇角瀰漫到眼底,有些靦腆,有些生澀,卻掩飾不住乾淨與純粹。

  他就知道,她真正笑起來時,很好看。

  不笑的時候,只是靜靜的,就美得讓人慢了呼吸,這麼一笑,只是淺淺的,就彷彿讓人心都停了。

  真正難得的美人,不怪有人一直追逐她的足跡。

  他別過頭去,尷尬地直視前方,又說:「我讓S.A.把江心和趙何的證物都看過一遍,沒有發現其他的密碼,也沒有和你有關的任何事情,所以這些你也不用擔心。」

  「嗯,我知道的。」

  他兀自臉紅著,甄愛已經下車。歐文立刻搖下玻璃,接近零度的空氣卻怎麼也吹不散臉上的熨燙。

  去到樓上,宿舍門口的警戒線早已拆掉,推門進去,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甄愛關上門,才剛開始收撿江心的遺物,電話響了,陌生的號碼。

  「Hello?」

  對方明顯堵了一下,半晌之後,頗為不滿:「你為什麼不存我的電話?」

  甄愛翻白眼:「你誰呀?」

  他略微驚異而鬱悶:「你竟然聽不出我的聲音?」

  甄愛:……

  「你誰呀」意思是「你以為你是誰呀」不是問「你是誰」。這人怎麼就聽不懂人話呢?

  「我的意思是,你又沒有告訴我你的電話!」

  那邊收了脾氣,平靜地「哦」了一聲,這才說:「我打電話是想告訴你,趙何無罪釋放了。」

  好幾天沒聯繫,他的聲音熟悉又陌生,透過電話線,竟有一種低沉的蠱惑。

  其實甄愛中午從歐文那裡知道了結果——

  雖然有視頻記錄趙何穿著泰勒的衣服,背著裝有血衣的運動包進了體育館,他的儲物櫃裡也搜出了運動包,包裡有血衣手套死者丟失的珠寶盒,還有沾了血跡的棒球卡(與現場的血點完全吻合)。

  但陪審團依舊沒有全票判趙何刑事有罪。因為公檢方違反了取證過程中最基本最不可侵犯的原則——公正與真實。

  賈絲敏和她的同事代表的國家一方在取證過程中,誘導證人做出對被告不利的陳詞,因為這一個污點,所有的證據都蒙上了陰影,蒙上了不公不真陷害被告的嫌疑。

  自從twelve angry man(十二怒人)之後,陪審團的12位成員大都偏向一條定律:寧可放過可能性99.9%的壞人,不能錯判0.01%的好人。

  言溯在電話那頭說:「誰能確定那些確鑿的證據不是警察栽贓嫁禍的呢?」

  甄愛無言,她知道其實言溯很確定,可他卻能如此平和地接受這個結果,他的心理真的很讓人費解……或者,是一種強大的包容吧。

  「你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了,是不是?」

  「嗯,趙何絕對會無罪釋放,然後繼續殺人。」

  甄愛奇怪:「他為什麼會繼續殺人?」

  「趙何在庭審現場一句自我辯護都沒有。這個人沒有是非觀念,沒有憐憫,做事從來隨心所想,還異常不合群。這類人往往在受到重大刺激後會愈發偏執。而這次的殺人會成為開啟罪惡的鑰匙。」

  甄愛意味深長地「哦」了一下,竊竊地想:做事從來隨心所想,還異常不合群,這不是說你自己麼?

  言溯聲音一沉:「立刻停止你腦袋裡無聊的想法!」

  甄愛癟嘴,隔著電話線都能察覺,真是神了。

  甄愛忽然想到什麼,故意逗他:「抓的人就這麼被放走了,你會不會覺得遺憾又憋氣?」

  言溯很平靜:「不會。」

  「為什麼?」

  那邊,他的聲線異常的平穩而有張力:「這就是遊戲規則。站在正義的一方不能用非正義的手段去打擊他們眼中邪惡的一方,這是規矩,也是公平。要知道,正義是對的,但代表正義的人,不一定對。或者說,沒有人能代表正義。」

  甄愛默然半晌,微微一笑,是啊,是人就會犯錯。

  這就是人治和法治的區別?

  她拉開窗戶,望著遠處淡淡的藍天,含著笑,問:「你是不是覺得,如果趙何這次被定罪了,那才是法律的失敗?」

  「對!」那邊的人字字鏗鏘,「他有罪,但司法要公平。」

  「而且,」桀驁不馴的堅定,「下次,我照樣會抓到他。」

  甄愛望著天,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這個男人真的像此刻她的目光所及——廣闊,乾淨,如天空般透明,如時空般亙古不變。

  不過,天空還有另一個屬性,陰晴不定:「喂,現在該你說話了!」

  甄愛愣頭:「啊?什麼?」

  那邊停了停,隱忍著抗議的情緒:「我說完一句話之後,你居然不做聲了。哼,你應該多學學社會語言學。把維持聊天和對話的責任都壓在我身上,這樣不能構成一個和諧而有趣的交流。」

  最後下結論:「甄愛小姐,你不會聊天!」

  哦,原來他打電話是來找她聊天的。只是,會聊天的言溯先生,聊天選這種內容,真的好麼……

  甄愛很有使命感地接話:「嗯,你去庭審現場了?」

  「當然,」他稍微提高聲調,倨傲又神氣,「有警察違背職業道德的案子,真是精彩!」

  她就知道他的側重點古怪。

  「那,賈絲敏呢?她會不會受到處罰?」

  「她的同事因為誤導證詞被開除了,她沒受到牽連。」

  這就是言溯說的「政治」?

  甄愛斟酌再三,還是問:「她和你,是什麼關係啊?」

  「沒有關係。」平平淡淡的語氣。

  「可,她和你媽媽一個姓……」

  「哦,想起來了,我媽和我爸離婚之後,因為我住在中國,我媽覺得孤單,就收養了一個中國小女孩。」

  甄愛一頭黑線,世界萬物對你來說不要這麼沒有存在感好不好……

  不過,她心裡突如其來的開心是怎麼回事?

  她兀自偷偷地淺笑著,忘了說話。

  很長的一陣沉默後,甄愛才發覺氣氛轉冷,該自己說話了,趕緊找話:「江心的父母好可憐,肯定傷心死了。」

  說完,似乎更冷了。

  甄愛抓了一下自己的頭,你怎麼這麼不會聊天!

  可言溯竟然毫無負擔地接過去了:「我找律師聯繫了她的父母,請他們來美國打民事官司。雖然刑事法庭判定無罪,但民事法庭會判定故意殺人和巨額賠償的。趙何如果沒有錢,有生效的死亡保險。」

  甄愛一怔,她差點兒忘了刑事判罪和民事賠償是獨立的。而讓她沒想到的是,言溯竟然會為一個陌生人做這些。

  這人雖然傲嬌又古怪,卻也是善良正直的!

  她感慨得一塌糊塗,於是又忘了接話。

  又是一段詭異的沉默之後,言溯不開心了:「甄愛!」

  「嗯?」

  「你是一個糟糕的聊天對象,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甄愛眼珠一轉,故意氣他:「言溯!」

  「……嗯?」傲慢的語氣。

  「你也很糟糕。你說的這些話其實歐文都告訴我了,你沒必要給我打電話的。哼,你提供的信息一點兒都不具有時效性,也不滿足語言學社會交際學科裡對話的信息性原則!」

  結果,

  對方疑似憋屈地沉默了,真的沉默了。

  甄愛說完,心裡一個咯登,呀,該不會挫傷學習和人聊天的小孩子的自尊心和積極性了吧。

  令人心亂的安靜之後,他的語調恢復了一貫的冷清和倨傲:「我打電話是為了提醒你,離趙何遠一點,小心他去殺你。」

  「你這個烏鴉嘴!」甄愛小聲吼他,把收拾整理的東西弄得辟里啪啦響。

  「你在幹什麼?拆房子嗎?」那邊語氣不善,一聽就知道他皺著眉。

  「我在給江心收拾東西。」

  他的聲音陡然冷了一度:「你在案發現場?」

  「廢話,我……」

  他居然直接掛電話了。

  甄愛盯著手機屏幕,覺得他真是不可思議。

  剛才打電話的功夫,她已經收拾好了紙盒。幾天沒人住,宿舍裡染了一層灰,她手上髒乎乎的。

  推開洗手間門去洗手,抬眼便看到鏡子,甄愛瞬時狠狠一驚。

  洗手台的鏡子上用鮮艷的口紅寫著幾個猙獰的字,乍一看竟像是人血:

  「for you, a thousand miles!」(為你,追遍天涯萬里!)

  他來了!

  甄愛臉色慘白,雙腿止不住地發軟,她死死擰著門把手,好幾秒才恢復了力氣。下意識地摸摸腰間,槍還在。

  瞬間的安定。

  她靠著門,環視一圈,宿舍裡沒有人,也沒有動靜,卻陡然間陌生得可怕。

  突然,房間門被人緩緩推開,吱呀一聲悠揚。

  -------------

  作者有話要說:

  對美國刑事審判和民事審判感興趣的妹紙可以搜搜辛普森殺妻案,很典型的美國案件。

  一直記得民意調查裡的一句話:絕大部分的美國民眾都認為辛普森殺了他的妻子,但他們同時認為,無罪釋放的結果,是一各公正的審判。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50 PM

19.琵琶與鸚鵡螺

  Chapter 19

  甄愛渾身僵硬,緊緊握著腰間的槍,一動不動。

  她死死盯著房門上那人古銅色的手指,心懸到了嗓子眼。他露面的那刻,她心都差點兒跳出來,卻又驟然墜落。

  是趙何。

  趙何沒料到這兒有人,見到甄愛也是微微一愣,半晌後卻換做微微一笑,關上門,又在不經意間落了鎖。

  甄愛瞬間平復了適才忐忑的情緒,冷淡看著,他回犯罪現場的原因,一目瞭然。就像言溯說的,這人是個變態,而江心的死開啟了他心裡的黑匣子。

  趙何站在房門口,望著洗手間門口的甄愛,問:「這裡死過人,你不害怕嗎?」

  甄愛不理。

  趙何冷笑了幾聲,拿出一截口紅,在牆上書寫起來:「沒想到這次還能遇到她的朋友,真不孤獨。」

  甄愛認得他手中的口紅是江心的,他在牆壁上寫的字也正是洗手間玻璃上的。

  甄愛試探著問:「你很喜歡這句話?」

  「她很喜歡,」趙何詭異地笑,「我第一次為她跑馬拉松,得的獎金給她買了項鏈,她能不喜歡嗎?」

  甄愛不語,看著牆上的字跡,又看看鏡子上,一模一樣,原來這句話也可以理解成,為你奔跑幾千英里。

  可,口紅和鏡子,正是那個人的標誌,這一切,難道只是巧合?

  鏡中的女孩,臉色微白。

  趙何寫完字,回頭看她:「這裡對我來說,是很有紀念意義,你知道為什麼嗎?」他的聲音又輕又詭,還帶著幾絲講鬼故事一般的懸疑感,似乎想嚇唬面前的女孩。

  但甄愛很不配合,臉色平靜,甚至帶著淡淡的嗤笑:「果然兇手都有重返犯罪現場的愛好。無聊!」

  他微愣,半晌卻笑:「你確定我是兇手?」

  甄愛冷淡地瞟他一眼,懶得解釋:「你長了一張殺人兇手的臉。」

  趙何眼中頓露凶光:「什麼是殺人兇手的臉。」

  「讓人沒來由地厭惡。」甄愛回答得異常簡短,彷彿和他多說一個字都難受。

  趙何眼中閃過濃郁的恨,自己是個殺人犯,可她竟然一點兒不害怕和驚惶!到了這種程度,他還是不能吸引女孩子的半點兒注意,哪怕是變態的恐懼!

  她竟然說他的臉讓人一看就厭惡。

  呵,這就是江心玩弄他感情的理由?

  他一直孤獨又內向,而拉拉隊裡那個叫江心的女孩,燦爛活潑,像陽光一樣一點一點溫暖進他的心裡。他第一次懷著忐忑的情緒送她一串小珍珠,她開心地親了他的臉頰。

  這就是美妙的愛情吧?

  這就是盲目的愛情吧?

  即使她一次次和別的男人成雙入對,只要她的一個親吻一次擁抱,他的憤怒便頃刻消散。他知道貴重物品能讓她開心,就努力買給她。那次的項鏈讓她開心得和他共度一晚,還允諾很快和男朋友分手。

  可等來的卻是毫無預兆的翻臉與絕交。

  江心無意中得知泰勒的真實家境,她再也不可能和泰勒分手,不僅如此,她甚至堅決不肯和趙何繼續地下情了。

  這對還憧憬著和江心光明正大在一起的趙何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他從來沒有和女生交往過,和江心的拉手親吻撫摸做愛,全讓他刺激又癲狂,只要一想到本來應該屬於他的女孩卻要永遠被另一個男人禁錮在身下享受,他便徹底瘋了。

  在殺死江心的那刻,看著她在他手中凋零,看著她的生命一點點剝離,他的兩腿之間竟瘋狂變硬,又如墜雲端地狂瀉,他的身體變態地到達了高潮。

  啊,老天,殺人的感覺,太美妙了!

  而此刻看著甄愛,他身體裡那種灼熱的快感一瞬間都奔襲著在下腹堆積。

  他之前跪著祈求愛情的卑微,受過的羞辱隱忍,遭受背叛拋棄的憤怒,全在這一瞬間爆棚。他的身體,他的情感,全需要釋放!

  面前的女孩比江心要漂亮一千倍,高傲冷淡一千倍,這讓他心裡升起前所未有的征服感。要知道,即使甄愛極少在學校露面,低調而冰冷,關於她的猜測和傾慕從未中止。有人說她是歐洲的公主,有人說她是神祕的亞歐混血。

  現在,這樣的美人在他面前,他要用男人的身體和力量強迫她,讓她哭著求饒,等玩夠了在割斷她的喉嚨。

  這樣美妙的幻想叫他幾乎控制不住臉上的情緒,笑得極度扭曲,「這裡太有紀念意義了,它也是我第二次殺人的地方。」

  甄愛倚著門,面不改色。

  果然是言溯口中自信到自卑的心理變態,果然會發展成連環殺人。她還記得言溯很桀驁地說:「下次我照樣會抓到他。」

  甄愛歪著頭,薄唇輕彎,淡淡一笑:「你這樣沒本事又不值一提的男人,還是不要浪費他的時間了。」

  趙何雖然不知道甄愛口中的「他」是誰,但他很清楚她口中的「你」是誰,她竟然說他沒本事又不值一提!

  「你和江心一樣,從來沒把我放在眼裡。我殺了人還能站在這裡,我沒本事?」他凶光畢露,朝她撲過來,「今天你死在這裡,我還是能夠全身而……」

  啾一聲輕響。

  趙何止了腳步,驚愕地睜大眼睛,他不可置信地低頭,就見汩汩的血水從他的左胸口湧了出來。他來不及發聲,還不明不白,就直直朝後倒了下去。

  「Ai,開門!」趕來的歐文猛地敲打房門,一秒後,轟地一腳踹開。

  衝進來就見甄愛面無表情握著手槍,槍口灰煙裊裊,正對著自己的方向。

  她白淨的臉上,濺滿了鮮血。

  歐文立刻關上門,顧不得看趙何的情況,趕緊去拿甄愛手中的槍,拔了一下,沒動靜。她眼睛裡一片空洞,不知道在看什麼,就是不鬆手。

  他握住她的手:「Ai,沒事了,把槍給我。」

  甄愛眼神空茫,卻極度冷靜:「他要殺我,我是正當防衛。但我故意刺激了他。從這個角度說,是我引導的。」

  歐文神色不明,輕歎:「你不引導,他也想殺你。剛才S.A.打電話說趙何可能重返現場,讓我注意。我就立刻從停車場跑過來了。」

  甄愛緩緩收回槍,眼神冰冷得可怕:「他進來的那一刻,我就想殺他。」

  歐文一愣,緊張起來,她卻盯著他身後的牆壁發呆,他回頭看見牆壁上的字。

  她不想他擔心,平靜地說:「是巧合。」可說出來的話她自己都不信。

  歐文沒多問,到一旁打了個電話,又拿紙巾去浴室,一看到鏡子上猩紅色的英文單詞,就蹙了眉。

  他知道,雖然甄愛說是巧合,但這些字肯定刺激到她了。

  歐文走出浴室時,甄愛正坐在地上發呆,身上都是噴濺的血跡,一點點像細小的紅梅。他蹲下用濕紙巾給她擦臉。她乖乖的沒有動靜,像是找不到方向的孩子,怔松地望著他,漆黑的眼珠像水洗過的黑葡萄。

  他被她安靜的眼神看得心頭亂跳,趕緊垂下眼眸。

  他忽然就想到言溯的問題:歐文,如果有一天她殺了人,你會怎麼辦?

  他無聲地閉了閉眼,Ai,如果你殺人放火,我便幫你毀屍滅跡。

  把她蒼白的小臉擦拭乾淨,他又給她擦去脖子上的血跡,女孩的皮膚細得像瓷,白皙清潤,他別過目光去,輕輕擦去她衣服上的血跡。

  不過幾分鐘,來了幾個穿得像水電工一樣的人。面無表情一聲不吭,戴著手套全副武裝,找了把椅子放在房屋中間,把地上的趙何搬到椅子上,放一把消音手槍在他手裡,對著胸口扣動扳機......

  甄愛坐在地上靜靜看著,幽暗的人影在她清黑的瞳仁裡閃動,沒帶起一絲漣漪。

  完畢後,有一位走過來指了指甄愛,對歐文說:「雖然她有免責權,但按照慣例,我們要帶她回去審問。」

  甄愛面無表情地站起身。

  歐文卻攔住,冷硬道:「他要殺她,這是正當防衛,不需要任何審問。」

  那人十分堅持:「這是應該的程序。」

  歐文挪了一步,結結實實擋在甄愛面前,一字一句道:「我說了,我不會讓你們任何人帶她走。」

  雙方就這樣僵持了十幾秒,一陣沉重的安靜後,這群人又以水電工的姿態離開了。

  「Ai,沒事了。」歐文舒了一口氣,回頭看甄愛,心口卻猛地一痛。

  甄愛小臉慘白,固執地仰望著他,月牙般的眼睛裡滿是從未有過的激動情緒,咬牙半天,最終還是狠狠地顫聲:「我的特工,你們,殉職後就是這樣死第二次的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51 PM

20.琵琶與鸚鵡螺

  Chapter 20

  「砰砰砰……」連續六聲槍響,射擊場人形靶子的頭部六個清晰的洞口。

  甄愛還不滿意,重裝彈匣,選擇移動人靶。

  歐文陪在旁邊,沉默看著。

  甄愛是他的第一個證人保護對象,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證人都像她這麼堅強又有毅力。剛認識甄愛時,她的槍用得並不太好。短短一年,技藝突飛猛進。

  此刻,她帶著淡黃色的保護鏡,雙臂筆直地舉著槍,目光堅定毫不動搖,發發擊中目標。

  她曾說:如果她的槍法再好一點兒,保護她的第三個特工就不會死。

  這是她跟他說過的唯一一件和過去有關的事。

  而他,不能問。

  一小時的槍擊訓練很快結束。

  走出射擊場,陽光很好,這幾天氣溫回升了。

  歐文開車去接言溯。

  其實幾天前甄愛猶豫過要不要再次換身份,可那時言溯打電話過來:

  「想去漢普頓玩嗎?」

  「婚禮還有一個多星期呢!」

  「在那之前,哥倫比亞大學舉辦文化節,有對外開放的公眾講座請我去講。」

  他想讓她聽他演講?

  甄愛傻傻地不接話。

  他沉默半晌,聲音更不自在:「咳,婚禮前紐約有春季音樂節,順便陶冶一下你可憐的情操。」

  搖擺不定的心緒就在那一刻定下來了。

  甄愛望著窗外青青的春天,問歐文:「他不是不喜歡講課嗎?」

  「但他同時認為學者肩負著對公眾傳播知識的責任。」歐文認真開車,「這次要講的是符號學,內容比較淺顯,只是科普級,並非學術。」

  很快接到言溯,但上車時出現問題。

  甄愛以為他會坐副駕駛,所以她坐在歐文後邊。

  言溯走到駕駛室後邊,一拉車門見甄愛坐得穩穩當當,面無表情地關上門繞去另一邊。

  歐文指自己身旁:「你不過來這裡?」

  言溯望著窗外:「事故率最高的座位?謝謝!」

  歐文道:「你現在那個位置就安全了?」

  「副駕駛和副駕駛後側一樣不安全。」說完,扭過頭去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駕駛位正後方的甄愛,「安全意識不錯。」

  甄愛被他凌厲的目光看得發麻:「你要是不喜歡,我們換位……」

  「不用了。」他目視前方,飛快打斷。

  真是彆扭。

  甄愛輕笑:「你也怕死?」

  他靠進椅背,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懶懶地說:「死不死不重要,怎麼死比較重要。如果我的名字出現在報紙的訃告欄裡,死因是車禍的話……在我看來,這和被雷劈死一樣無厘頭又無意義。」

  他扭頭看她,淺茶色的眼眸淡定又認真:「這樣,我會死不瞑目的。」

  甄愛無語:「可每年有幾百萬人死於車禍。」

  言溯肅著臉,無比莊嚴肅:「願上帝保佑他們!」

  前邊的歐文聽聞,嘀咕一句:「騙子,他根本不信上帝!」

  甄愛撲哧輕笑。

  笑完卻想到最近的壓力,她望著窗外的風景,平靜地收了笑容,問:「那,你對死亡的態度是什麼?」

  言溯緩緩睜開眼。輕緩道:

  「如果我生命的旅程到此為止,我也可以問心無愧地視死如歸。我相信,我從未把我的力量用在錯誤的地方。」

  甄愛一愣,扭頭看他。

  彼時,初春的高速路旁,灰茫又青黃交加的原野像河流一般在窗外流瀉,青嫩的色彩湧動著,生生不息;

  而言溯俊白如玉的側臉,疏淡又靜謐,一如亙古的時間,永遠的稜角分明,倨傲而不馴。

  這一瞬,她被誰狠狠敲醒。

  是啊,甄愛,如果你生命的旅程到此為止,你也可以問心無愧地視死如歸,因為,你從未把你的力量用在錯誤的地方。

  所以,害怕什麼?

  即使敵人厄運全部尾隨,你也可以豁然開朗,可以坦然面對。你的生命問心無愧,即使戛然而止,也沒什麼可怕的。

  想到這裡,她的唇角不自覺地洋溢起了幸福的笑;言溯似乎感應到她毫不避諱的目光,側頭過來,剛好就看見她情緒萬千的眼眸。

  他神色微僵:「看什麼?這話不是我說的。」

  「我知道,是福爾摩斯說的。」甄愛粲然一笑,別過頭去,笑望著窗外蒼茫的原野。

  這話不是言溯說的,但她知道他心裡是這麼想的;所以,他這人永遠都是那麼雲淡風輕,榮辱不驚,那麼遇變不亂,安危不懼。

  這樣的豁達開闊,也是她畢生的追求。

  言溯靜靜看她,女孩正迎風趴在車窗前,長風呼嘯,她的烏髮肆意飛舞,囂張又飛揚,真不像她一貫冷靜淡漠的樣子。

  其實這樣,很好不是嗎?

  他安然自若地收回目光,遮去眸中隱約的笑意,再無言語。

  車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原野,甄愛迎著風探頭張望,漫長的公路無邊無際隱入了遙遠的天邊。空曠的世界裡,他們像風一樣呼啦啦地奔馳。

  汽車電台裡播放著輕快悠揚的美國鄉村音樂summer vibe,曲調舒緩又清新,懷舊裡帶著夏天海灘的陽光,一瞬間,春風裡就有了夏天的味道。

  她閉著眼睛,呼吸著初春清冽的空氣,跟著哼起了歌。

  哼了沒一會兒,卻聽言溯散漫地評價:「真難得。」

  甄愛臉一紅,以為他要誇她,沒想下一句卻是:「居然每一句都能唱走調。」

  歐文沒忍住笑出聲。

  甄愛小小地惱了,甩了鞋子,一腳就踹到言溯腿上;後者始料未及,瞠目結舌地看她。他不至於被甄愛踹傷,但明顯,讓他驚異的是甄愛的動作。

  甄愛踢他之後也覺不妥,立刻紅著臉望向窗外。

  她想,她真是被這樣空曠的天地和輕快的音樂影響了。不過,影響就影響了吧。^__^

  #

  甄愛坐在昏暗的階梯大教室裡,一瞬不眨望著黑暗裡唯一的一束光——講台上的男人,英俊冷清,氣宇軒昂。

  言溯西裝筆挺立在講台前,幻燈片光影飛旋。上面有兩個五角星,一正一倒。此刻正好講到女性生殖器崇拜。

  「正五角星象徵渴望與精神;倒五角星則代表魔鬼。連環殺人犯理查德·拉米雷茲在殺死男人強暴女性和小孩,肢解屍體後,會在現場留下倒轉的五角星。但從自然崇拜的角度,五角星起初代表女性,陰柔神秘,萬物之源。」

  甄愛沉迷其中,意猶未盡,聽到這話稍稍一訝,沒料到他這樣傲慢又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會把女性放在這麼高的地位。不是說男人或多或少都有大男子主義麼?

  周圍的女學生和白領竊竊私語:「He is so man!」太男人了!

  甄愛頓覺怪怪的。淡淡的吃醋,又淡淡的驕傲。但轉念一想,以她現在的位置,好像兩種情感都不應該出現。

  「下一個符號。」

  幻燈片上出現了六芒星的標誌。

  「由一正一倒兩個三角形組成,上面的正三角呈尖銳狀,象徵男性生殖器;下方的倒三角呈杯狀,象徵女性生殖器。表示男女性合一,同時也暗示女性承受並儲藏的能力多於男性。六芒星最開始是印度教的女性崇拜標誌,後來成為猶太人的象徵圖形,在猶太教中代表大衛王,也叫大衛之星。」

  這時,甄愛身邊一個女生搶著發言:「言教授,有人說六芒星可以看做是緊緊相擁的男女,在無盡的性行為中達到精神的合一。這個說法你贊同嗎?」

  教室裡窸窸窣窣起了笑聲。

  雖然演講很精彩,但言教授......明顯不愛交流,所以忽然有人打岔,大家都很歡樂。甄愛也是其中之一。她很好奇言溯的回答,更好奇面對這種問題,他會不會難堪。

  言溯臉上沒有一絲尷尬,只是極輕地抿了一下唇,道:「我並不贊同。」

  那女生還不放過:「為什麼?」

  言溯的目光看過來了,甄愛驀然身子一僵。不是我問的啊!

  言溯淡淡的,波瀾不驚:「當男女互相吸引,肉體的慾望無可厚非,但精神的合一更在於彼此對自己,對對方,對世界,相似的認同。

  這種認同,與其說是互相說服,更不如是說發現另一個自己。人的精神是獨立的,不需要去迎合。真正的合一,是相似的靈魂之間,天然的吸引。」

  幾百人的階梯教室裡鴉雀無聲。

  甄愛愣住。

  她早該想到,他這樣高傲而孤寂的靈魂,怎可能屈從或是迎合別人。在他的愛情裡,他不會改變自己,也不會讓對方為他改變。

  守不住自己靈魂的女人,他必定看不上。

  他喜歡的人,一定像他一樣,內心強大,靈魂獨立。和他互相吸引,卻不會迎合屈從對方。這樣自由獨立的愛情,將會是多麼的震撼啊!

  此刻他立在光亮之中,看著她這個方向。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她,可她莫名感到心裡一股承受不了的重量,終究低下了頭。

  她早該想到,他們的境遇就像此刻,他永遠光明,而她永遠黑暗。猶豫要不要換身份時,她心裡那一絲莫名其妙的希冀與不捨,其實是不應該的。

  言溯已繼續:「男性的生殖器象徵隨處可見。黑色項鏈繩上的小牛角,狼牙,希臘神話裡的神杖,火箭手槍跑車......」

  ......

  演講結束後,聽眾全體起立鼓掌,經久不息,可言溯很快下台不見了。他不喜歡被人追問。

  甄愛去到休息室,見他東西都收好,整裝待發。

  見了甄愛,他微微皺眉:「怎麼這麼慢?去了趟火星?」

  「教室裡幾百個人呢,門就那麼一小點,你讓我爬窗戶?」

  言溯不說話了,目光灼灼地看她。

  甄愛的心顫顫的:「你看什麼?」摸摸臉,「我臉上有東西?」

  「我當然不是在看你。」語氣裡有那麼點兒不滿。

  甄愛伸手在他面前晃一下:「不是看我,你看鬼啊!」

  言溯的臉灰了,目光近乎抱怨,一聲不吭繞過她出門去。

  甄愛莫名其妙。

  從走廊出教學樓,他走得飛快,甄愛一路小跑:「喂,你怎麼了?」

  言溯快步走下石階,也不看她,瞇眼望著大學裡紛繁熱鬧的文化節,淡淡地問:「剛才你鼓掌了嗎?」

  甄愛愣了足足三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演講。

  而事實是,她的確沒鼓掌......

  隔那麼老遠,他怎麼看到的?

  言溯繼續不滿:「回到休息室,你也沒有表揚我。」

  甄愛張了張口,見他看上去真挺受傷的,趕緊小聲說:「我太震撼了,你講的那些內容,我還沒完全消化。」

  這下,他的步速明顯緩了緩,自言自語中帶著點兒懊惱,似乎後悔剛才的小心眼:「噢,我忘了考慮你的反應速度。」

  甄愛:「......」

  她幹嘛那麼好心表揚他?就應該彆扭死他!

  不過他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今天怎麼......

  甄愛正暗自開心,石階上圍來了學生和聽眾繼續向他提問,他也配合,絕不敷衍。

  還有人送他小禮物,他皺著眉,但也接下,禮貌道謝。

  甄愛無事,望周圍的風景。學校道路兩旁是各種文化展台,要是過會兒拉言溯一起去看看就好了,不知道他有沒有這份閒心。

  人群有人散開,有人進來,一度混亂,甄愛差點被擠倒,忽然感覺有誰扯了自己一下。

  與此同時,言溯看向甄愛身後:「你等一下!」

  甄愛回頭,只見一個帶帽子的男子匆匆離開,很快就是言溯追過去的身影。

  甄愛摸著後腦勺,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剛才,那人扯了她幾根頭髮。

  而片刻前,言溯在人群中接到那個禮物的第一秒,就感覺到了異樣。

  一雙白手套遞過來的。

  他抬頭,見甄愛身後立著一個男人,深深低著頭,棒球帽外邊還套了層寬鬆的衣帽,乍一看像是死神的黑斗篷。

  那人轉身就走,他被圍在人群中,好不容易跑出去,校園街上人來人往,那人一下子就隱匿在人群中,再也看不到蹤影。

  言溯最終停下腳步,眸光陰沉地低頭。掌心躺著那人塞過來的袖珍木雕,是一個琵琶,弦槽、弦軸等組成部分細微精緻栩栩如生。木體上刻了類似加號+的十字。

  那個神秘人,想表達什麼意思?

  言溯沒來得及多想,腳下的地面陡然一晃!周圍的一切都在震顫!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整個校園。

  他驚愕地回頭,剛才他站的台階,一片濃煙滾滾的火海。血液和殘肢四處飛濺。

  言溯的心狠狠一沉,他把甄愛丟在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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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鑒於最近那麼多爆炸,寫一個爆炸案,推理手法是主犯罪心理,不長。

  (一)

  早晨六點,甄愛緩緩睜開眼睛。

  起床拉開窗簾,一室稀疏的陽光。轉身走去客廳,卻意外聞到了煎雞蛋的香味,餘光裡還瞥到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

  那人烏黑的頭髮,不是歐文的淡棕色。

  甄愛後退幾步,探頭一看。言溯整好端著平底鍋轉身,看到甄愛,毫不驚訝,跟沒事人兒一樣把亮澄澄的雞蛋放進盤子裡。

  甄愛盯著他:「你在這兒幹什麼?」

  言溯一副你明知故問的表情:「煎雞蛋。」

  「為什麼來我家煎雞蛋?」

  「因為我家沒雞蛋了。」

  甄愛望天,跟這人講話只會被繞進去。

  百試不爽!

  甄愛臉色不好地走去歐文的房間,言溯喊住她:「等一下,有事要提醒你。」

  「什麼?」

  「嗯,忘了。」

  甄愛:......

  她更加沒好氣地一把推開歐文的房門,卻撞上他正在穿褲子,甄愛嚇了一跳,趕緊說對不起帶上門轉身出來。

  言溯一拍頭:「嗯,就是這件事。」

  甄愛:......

  你故意的吧!

  (二)

  甄愛記得,言溯上台前,哥倫比亞的希爾教授拉著他千叮萬囑:「成功的演講七要素,是什麼?」

  當時言溯皺了眉,一看就是嗤之以鼻。

  希爾教授急了:「我給你講過多少遍,你還是忘了?」

  「忘」這個詞刺激了言溯的神經,他立刻面無表情地開口:

  「一、引人注意的開頭,如軼事笑話;二、考慮聽力的短暫記憶性,使用序號詞,增強邏輯性;三、每個論點使用總分總結構;四、控制語速,考慮聽眾的記憶和反應;五、注意語音語調,起承轉合;六、觀察聽眾的表情,偶爾使用停頓和懸念;七、和聽眾交流。背誦完畢!」

  可即使如此,希爾教授還是不放心,望著言溯的背影喃喃自語:「這小子,他真的理解我說的話了嗎?」

  「您放心,他理解能力很強的。」甄愛當時這麼寬慰他,心裡卻想,他當然理解,他只是不會照做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0:58 PM

21.琵琶與鸚鵡螺

  Chapter 21

  教學樓石階附近的幾個展位被炸的七零八落,火舌亂舞,濃煙滾滾。

  石階上血流成河。

  受傷的年輕人和炸飛的軀體雜亂無章地落在地上,沒受傷的人痛哭著捂著耳朵報警,更多的人幫著傷者止血摁傷口。

  原本美麗的校園瞬間變成人間地獄。

  空氣裡全是濃郁的血腥味和炸藥的硝煙,刺激得人睜不開眼。

  言溯的腦子被爆炸瞬間的衝擊波震得嗡嗡直響,失魂地跑回來,目光四處搜索。甄愛,甄愛,馬尾,白上衣,牛仔褲,甄愛,

  看到了!

  他立刻奔過去。

  甄愛跪在一個受傷女生的身上,雙腿壓著她斷裂得汩汩冒血的大腿。那正是演講中打岔的活潑女孩。

  甄愛的髮帶被利物割斷,頭髮全散開,滿是塵土血跡,凌亂地垂落著。她的雙手死死摁著女生的裂開腹部,殷紅的血像泉水一樣往外冒。

  她在和她說話:「嘿,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女生滿頭鮮血,目色驚恐:「Angel」安琪兒,意為天使。

  言溯快速掃了甄愛一眼,看上去沒有受傷。他即刻起身掏出手機,卻在聽到甄愛的話時,身形一頓。

  他沒想過一貫冷淡的她,聲音會如此溫柔,同時又如此充滿力量:

  「嘿,Angel,相信我,你會沒事的,好嗎?」

  安琪躺在地上,劇痛之下反而不能感受到任何痛楚,大大的眼睛清澈又無光:「好的。」說完便要閉眼。

  甄愛趕緊喊她:「Angel,不要睡覺,和我說話!說……你有男朋友嗎?」

  安琪睜開眼睛,無力而艱難地微笑:「沒有,但,有喜歡的人呢!」

  「救護車馬上就來了,等你好了就和他表白好嗎?」

  甄愛說著,心裡卻一抽一抽地疼。

  她拚命摁著她肚子上的缺口,可黏稠的血漿奔湧著從她指縫溢出。她很清楚,這個女孩的生命正在她手中一點點流逝。

  安琪表情呆滯,某個瞬間忽然深深蹙眉:「我感覺到了。」

  「感覺到什麼?」

  「疼!痛!」她一咬牙,豆大的眼淚便顆顆砸下,悲愴又無助地痛哭,「老天,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

  甄愛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人們總是要傷害自己的同類!

  可現在最緊張的是安琪的傷勢,情緒激動只會讓血流得更快。她剛要安撫她,安琪卻鎮靜下來,眼中淚光蕩漾:「求求你,幫幫我。」

  「Angel,你要我幫你什麼,我會陪著你。」

  女孩的眼淚像決堤的河流:「please! please tell my mom, I am so sorry for being impossible, and I love her so much.(求求你,轉告媽媽,我太不懂事。對不起,我愛她。很愛)」

  她痛苦得連連搖頭:「God please, help my mom.(老天啊,求你保佑我的母親)」

  「你不會有事,救護車馬上就到。」甄愛痛得剜心,急切地望向遠處閃爍的車燈,「你聽……」

  可再低頭,安琪已閉眼,她手心的血液也緩緩停滯……

  言溯拍下幾百張照片再回到甄愛身邊時,安琪早已死去,甄愛卻仍保持著跪坐的姿勢,雙手血紅地摁壓著她的腹部,極深地低著頭。

  他剛要過去拉她起來,卻看見幾滴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滴落。

  他的腳步於是頓住。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落淚。

  他原以為,她這樣外表疏離冷淡,內心堅硬漠然的女子,是不會流淚的;更可況對一個陌生人。

  甄愛跪立埋頭的身影雕像般,一動不動,靜默而又無聲。

  言溯俯視著她,抿了抿唇,他忽然感到,她身上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與悲傷。

  他稍稍怔愣,不明白突然之間怎麼感應得到她的情緒。這是他一貫的弱項。

  救護車和警車同時趕來。直到醫務工作者過來檢查安琪的情況,甄愛才迅速站起身,眼睛裡沒有半點淚光,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可言溯很確定,他看到了她的眼淚,沉默而又隱忍,悲傷卻又無聲。

  她站起身,他才看見她胸腹處大片的血漬,一驚:「你……」

  「不是我的血。」她打斷他的話,罕見的速度飛快。

  言溯不說話了,靜靜看她。

  甄愛低著頭,烏髮披散,襯得小臉愈發白淨,乾淨得沒有一絲情緒。就連低垂的睫毛都是靜靜的,不曾輕顫。

  他知道她喜怒不形於色,內心其實是難過的。

  良久,他抬手,一下兩下,拍拍她的肩膀。

  甄愛緩緩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著他,有些柔弱。

  他語氣有些冷:「我向你保證,一定馬上抓到那個混蛋!」

  甄愛莫名心中一暖,又聽他淡淡道,「我向你保證,不會讓他有機會第二次作案!」

  甄愛旋即一愣。

  一般來說,這樣的爆炸案,有了第一次,很快就會有一連串。可這樣的毫無頭緒,能抓到兇手嗎?

  但轉念一想,他是言溯啊。

  她用力點點頭,滿是信任:「嗯,我相信你!」

  言溯冰封的臉稍有鬆動,很快又淡下來。

  市警局的幾位警察過來了。

  為首的是布萊克警官,他和言溯有過合作,所以不用介紹和寒暄。

  布萊克吩咐旁邊幾個炸藥專家:「速度快一點兒。」

  「你們來之前我看過了。」言溯面無表情,「炸藥用鋼管裝載,主要成分是硫酸銨、氯化鉀和鋁沫。就剛才的爆炸程度來看,化合物配比非常精確。引爆器上連接了水銀彎管,只要裝置傾斜,即刻引爆。」

  警官們全驚呆,蹲在不遠處的專家抬頭,插了句嘴:「他說的都對。」

  「至於裝置是怎麼引爆的,」言溯指了指對面的路燈,「那裡有監視器。雖然我推測有人把裝置放在石階上,等著不知情的人走過去不小心踢翻,但還是看監控更保險。」

  話音未落,有警官過來:「監控室那邊看到了,確實有人把炸彈放在台階上,然後等人踢翻。但不明人物放置的地方剛好是死角,只看到了一隻手,沒看到人。」

  他全說準了!

  布萊克警官晃了晃神,道:「還有別的線索嗎?」

  言溯:「把你的人都叫過來,我不想重複第二遍浪費時間。」

  布萊克很快照做。

  甄愛見警察們圍著言溯,要退出人圈。

  言溯眸光一斜就瞥見了她的動作。

  他後退一大步,一下子攔住甄愛的去路,不等她反應就捉住她的手,冷著臉命令:「乖乖別動,哪兒都不許去!」

  甄愛唬了一小跳,周圍警官們的目光讓她臉紅。她本能地想掙開,他卻似乎來勁兒了,死死箍著。她終究是拗不過他,低著頭躲去他身後,卻任他攥著手。

  言溯其實是擔心不盯著她又出什麼意外,才把她拉在身邊。可這一握緊手,他清晰地感到,掌心她那一小截手腕柔軟滑膩得不像話,像是握著凝脂。

  他不太適應,思緒放空了幾秒,才回過神來,淡定開口:

  「不明人物是男性,23-35歲,很不合群,有犯罪史或少年管制史,比如打架鬥毆,但最有可能是蓄意破壞公物;

  他曾受過傷,不具對抗性,很沉默穩重,共事的人經常忘記他的存在,或者小看他的能力。從炸彈的焊接技術和開關設計來看,他行為做事非常有條理,完美主義。他非常聰明,智商在150以上;

  他沒有引人注目的職稱或頭銜,屢屢在學業、升職或課題研究上受挫,很有可能是學校的研究生或是教授導師的助理,對學校的評定制度不滿;

  學科大致在機能性方向,獨立時間很多。」

  言溯邊飛快說著,邊撥弄著手機,很快布萊克警官的手機嘀嘀一聲響,是言溯發過去的圖片包:

  「你們來之前我把周圍的目擊者,報警者,救助幫助者全部拍下來了。不明人物就在這些照片裡。你們可以開始排查抓人了。」

  布萊克咽了咽嗓子,他只是問有沒有什麼線索,而得到答案是……破案了?

  其餘的警官都沒了魂似的盯著他,鴉雀無聲。

  言溯見大家都沒動靜,俊眉一挑:「哦,原來這場爆炸只是演習。」

  有警官不理解:「什麼意思?」

  言溯冷臉:「意思是你們的響應速度慢得令人歎為觀止,真對得起納稅人養你們的錢!」

  甄愛低頭,呃,他對反應速度的諷刺已經從她一個人上升到全社會了。

  大家如夢初醒,剛要行動,言溯又叫住他們:「等一下,我說的這些是初步推斷,只是根據現場判斷出的最大化可能。因此,我保留一兩條錯誤的權力。」

  甄愛立在他高大的背影裡,詫異抬頭,只看得到他利落的短髮在風中張揚。剛才他說的話那麼謹慎而保守,竟不像一貫的自負。

  「通常我不會這麼快下定論,但鑒於爆炸案的巨大傷害性,我們必須爭分奪秒。」

  布萊克聽出別的意思,緊張起來:「你是說?」

  「一天或幾個小時內,還會有一場爆炸。」言溯看看周圍,忽然奇怪地笑笑,輕蔑又譏諷,「警車,救護車,死亡,傷痛,所有人都在痛苦。他終於得到重視,當然要發揮到極致。」

  他頓了頓,復而平靜道,「我已經給他畫了一個模糊的圖像,剩下的重任,就交給你們了。」說罷,微微頷首。

  幅度不大,卻滿載著托付和信任。

  甄愛又是一愣。

  她恍然發覺,就是這一低頭,讓她看到了另一種魅力,無關智慧,只關乎人格。

  布萊克警官一怔,重重點頭:「交給我們了!」

  警察們立即行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00 PM

22.琵琶與鸚鵡螺

  Chapter 22

  言溯轉過身來,見甄愛臉色好了很多,臉還有些紅,剛要問什麼,她卻立刻抽回手,低聲道:「不好意思,把你的手弄髒了。」

  言溯這才發覺她的手上全是黏稠的血液,而自己手上也沾染了些血漬。

  他望一眼草地,便牽她過去,拉她蹲到灑水器旁洗手。

  他很快洗乾淨了,可她手上的血結成了塊。

  畢竟是人血,她不免心急,又搓又摳,一雙手血紅血紅的。言溯擰眉,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不由分說拉過她的手,幫她擦拭起來。

  甄愛又要掙脫,卻再次拗不過他的氣力。

  「別動!」他低沉地命令。

  說這話時,頭卻不抬,只一絲不苟擦拭她的手心手背,指縫指甲。

  甄愛不動了,木木看著他低垂的眉眼。他那麼認真,動作那麼輕柔細緻,像是對待他最心愛的書籍。

  手帕柔順的材質,摻雜著涼絲絲的流水,還有他掌心不慍不火的溫度,一股腦兒彙集在甄愛的手心,有點兒癢。清涼的感覺緩緩蔓延到心尖,更加癢了。

  從小到大,沒人給她洗過手,包括媽媽。那時候,媽媽抱手立在洗手台邊,看著小小的甄愛踮腳站在板凳上,在水龍頭下搓小手。

  她恍惚地:「以前我洗手的時候,我媽媽就在旁邊,說,洗手要洗21秒。」

  言溯頭也不抬:「你的手太髒了,要洗十幾個21秒。」

  甄愛默默不語,又陷入沉思。

  她有次在學校看見泰勒給江心洗手,他從背後環著她,淺銅色的手在透明的水流下親暱地搓著江心白嫩的小手。兩人咯咯地笑。

  水珠閃著太陽的光,很美好。

  那時她莫名其妙地想,泰勒經常打籃球,他的手掌一定有很多繭,粗糙卻很有質感,那才是生機勃勃的男生。

  而現在,青青的草坪上,細細水流下,和甄愛交疊在一起的那雙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而又硬朗。

  甄愛愣愣看著他把她捧在掌心,他細細拭去她指縫的斑駁血跡,他和她十指交疊……

  她的臉漸漸發燙了。

  可正如他這個人,這樣的動作他依舊做得乾淨,沒有任何狎暱的意味,只是純粹的照拂與關愛。

  她狂跳的心又漸漸平靜下來。

  似乎,他總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甄愛定下心來,問:「你是怎麼給這個投炸彈的不明人物畫像的?」

  「有一部分是站在前輩的基礎上。」他真誠而又懇切,絲毫沒有獨攬功勞或是邀功的樣子,

  「諸如精神病人,虐待狂,PTSD創傷後綜合症,連續縱火犯,投彈手,都有前輩們根據經驗畫出來的犯罪畫像。」

  「是嗎?」甄愛好奇心起,「這麼說警察系統裡,對不同類型的犯罪者,比如連環殺手,都有大致的畫像了?」

  「嗯,聯邦調查局上世紀80年代提出了一種分類方法,有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和無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

  甄愛推測:「精神病人就屬於無組織能力的?」

  言溯正細心用拇指肚揉去她手背上一塊凝血:「除了精神病人,還有嚴重的PTSD創傷後綜合症殺人犯。這兩者都屬於無組織能力。

  由於他們的理智和社會功能相對遲鈍,犯案現場比較好判斷——

  一時衝動,不刻意選擇被害人,不自帶犯罪工具,作案後不清理現場。」

  「那有組織能力的呢?」甄愛問,「比如縱火犯,火災不是證據最難搜集的嗎?」

  他毫不費力:「在美國,94%的縱火犯是男性,75%是白人,年紀不大,在17-27歲之間。童年尿床,與異性交往困難,自尊心低下。且手法會升級,縱火犯最終都會演變成連環殺人犯。」

  甄愛默然。

  正如言溯所說,這一項項數據背後,是無數警察和畫像師一點一點積累的成果,這才在長年累月中一筆一畫勾勒出了罪犯的輪廓。

  這麼一想,這就是一代一代正義力量的彙集和凝聚啊!

  堅守正義的人,從來都不是孤獨地行走!

  甄愛心中湧過一絲溫暖的力量,又回到原題:「那,投放炸彈的人呢?」

  言溯正低頭,就著水輕輕擦拭甄愛細細的指甲縫。她指尖癢癢的,微微一縮,卻再次被他捉住。

  半晌他才道:「投彈手一般分為三個原因驅使,恐怖襲擊,政治目的,個人恩怨。」

  「恐怖襲擊會選擇地鐵或者時代廣場那樣人群聚集的地方。至於政治目的,還不如去政府機構和軍事大樓。」

  「聰明。」言溯彎彎唇角,「我真喜歡自主思考的人,雖然只是偶爾靈光一閃。」

  甄愛:「……」

  「關於投彈手,也有數據嗎?」

  「嗯,聯邦調查局對投彈手的畫像是——98%是男性,不合群,有蓄意破壞的歷史。50%的投彈手會把自己炸傷,還有一部分會在放置炸彈時把自己炸死。」

  甄愛一頭黑線:「真是吃力不討好,愚蠢的人類!」

  言溯聽了這話,竟微微笑了,復而才道:「相反,做炸彈的人通常比較聰明。當然,那些隨意混合石墨硫磺把自己炸死的除外。」

  玩笑開完,他才繼續:「以個人恩怨為驅使的投彈手,他的目的是洩憤和謀殺,炸彈就是他的工具。因此他會準確地選擇目標。所以,爆炸的地點和人群,就顯示了他的恩怨和身份。」

  言溯望了一眼小範圍爆炸後混亂的校園,「他長期生活在這個環境,卻總是被這裡的人忽視。爆炸,是他情緒的爆發,也是他吸引注意力的方式。那一刻,

  他在對這個校園裡的人說:你們看啊,我在這裡,聲勢浩大地登場!」

  甄愛的心微微一震,那人心理是有多扭曲,才非要以這樣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存在?

  「所以,你才認為投彈手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或教職工。那……他這個炸彈是隨機選人的了?」

  「不。這些忽視他的人裡,總有那麼一個或幾個,格外地觸動他的神經。」言溯握著她濕漉漉的小手,覺得那手軟若無骨,綿綿的滑絲絲的,比他家的鸚鵡好摸,也比莫扎特和Elvis好摸。

  他定了定心緒,簡短道,「這是他第一次投入使用的炸彈,他需要試驗,需要轉移警方的注意。」

  甄愛蹙眉,想清楚了:

  「他不僅是情緒爆發,更是精心佈置的謀殺。

  無差別的殺人,當然比鎖定仇人的殺人更來得安全保險,更遠離警方視線。一批批的爆炸案下去,無數的受害者裡,總有一批他真正想殺的人。可到了那個時候,警方又怎麼會知道,他真正的目標究竟是誰呢?找不到真正的目標,就難以找到真正的兇手。」

  言溯似有似無地彎彎唇角,她真是聰明得可愛。

  她兀自說完,倏爾一笑:「還好有你,你一定能阻止他的,對吧?」

  言溯被她這樣信任和奉承,臉色微僵,一回想,他又在不知不覺中和她講了很多話,而她不僅聽得津津有味,還全都明了,甚至能跟上他的節奏和他交流,真是特別。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默默地決定把她的手再洗一遍。

  甄愛完全參與到推理中,也不覺自己的手早洗乾淨了:「那他做事有條理,完美主義,是從炸彈的構造上看出來的?」

  「嗯,那個炸彈對普通的炸彈手來說,已經非常精細了。他竟然還用水銀平衡器,呵,他很有想像力和創造力,把自己的作品當成了藝術。」

  甄愛冷汗,能把殺人武器當做藝術來研究的人,果然變態又恐怖。這樣的人真不能久留:「那你怎麼知道嫌疑人在你的照片裡?」

  「炸彈是一種非常具有殺傷力和破壞力的武器,是智慧和超自然力量的結合,製作過程越危險,爆炸瞬間帶給製作者的認同和享受就越發的非比尋常。幾百上千個小時與危險共舞,他會放棄最終派上用場的一瞬間嗎?」

  甄愛徹悟地點頭:「所以他會在現場等著看爆炸!」

  這話讓言溯一愣,他忽略了一個細節!

  他摸出手機,也不管手是濕的,就給布萊克打電話:「嫌疑人範圍縮小了,他一直在那條街的某個文化展位上。這樣才能時刻觀察台階上的炸彈,卻又不被任何人懷疑。」

  飛速說完他掛了電話,湊過去擁抱甄愛,讚歎:「聰明的女孩!」

  甄愛突然被他抱住,他寬闊又硬朗的懷抱裡滿是男人的味道,讓她差點心亂,好在只是短短的一瞬。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很開心能幫到他。

  「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言溯鬆開她,「或許是那些想滿足英雄主義扮演拯救者角色的醫生或警察,但考慮到,1.他們沒有足夠的獨立時間,2.炸藥劑量太大,所以就排除了。」

  「如果是警察,不如直接槍擊;如果是醫生,不如直接投放病毒……」甄愛說到此處,心裡一震,趕緊閉嘴。

  言溯卻沒在意,關了水管,擰乾手帕,悉心把她的手擦乾。

  兩人這才起身去看監控錄像。

  剛好警察局的炸彈專家帶著炸彈碎片準備離開,言溯瞇著眼看,陡然喊停:「等一下!」

  他拿起專家手中的一塊碎片:「中間這條刻痕怎麼回事?」

  專家:「不是爆炸留下的,應該是製作者留的印記。通常來說,製作炸彈的人把它當做是藝術品,就會在炸彈內部留下專屬符號。都很簡略,看不出任何信息。」

  言溯不置可否地挑眉,問:「碎片拼出來是什麼符號?」

  「應該是一個三角形,頂端有條直線。」

  言溯想了想,邁開長腿繼續走路,一邊示意甄愛跟著他走,一邊掏出手機撥號:「布萊克警官,投彈手今天很可能穿白色衣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12 PM

23.琵琶與鸚鵡螺

  等他收線,甄愛追問:「為什麼他今天可能穿白色衣服?」

  「三角形頂端有條直線,這個圖形倒過來看呢。」

  甄愛想起幾個小時前言溯的演講,立刻道:「那是杯子的形狀!」

  「聰明。」言溯幾不可察地一笑,很滿意她認真聽了自己的演講,「那是聖杯的形狀。」

  「你的意思是他信教?」

  「不一定,但起碼他對教義故事很瞭解,並很認同。考慮到他沉默嚴苛又古怪的性格,這樣的人一定會遵守那條不成文的規矩。」

  「那條規……」甄愛腦中光亮閃過,「9月勞動節後,不穿白色?」

  言溯側身瞥她一眼,沒說話,卻有讚許。

  秋天到來,不穿白色。

  而現在,

  甄愛望向路邊的新綠:「立春了。」

  Chapter 23

  到了學校監控室,言溯把甄愛摁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躬下去身子,視線與她平齊:「坐在這裡別動,我馬上出來,好嗎?」

  甄愛臉微紅,不明白他這忽然哄小孩一樣討好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她不做反應,他便理解錯了。

  他頗為嚴肅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我很快會抓到他。」

  甄愛:......

  我其實沒有害怕。

  言溯進去看視頻。

  和警官說的一樣,放炸彈的地方是視頻監控的左下死角,只看到一隻手放了個小盒子在台階上。時間是早上六點多。

  死角……更加確定作案的就是在校人員。

  言溯要看的不是這段時間的監控,而是他從教學樓走出來的那刻。

  視頻裡,甄愛跟在他身後,有人圍上去和他說話。某個時刻,視頻右下角出現一個戴著黑寬帽的男子,很快朝言溯那邊走過去。

  他越過甄愛的肩膀,往言溯手中塞了禮物,而他的另一隻手……

  在甄愛的帽子裡放了什麼東西!

  那人轉身離開,言溯追過去,跑出了監控範圍。但身後的甄愛有一個奇怪的動作,她望著那人跑遠的方向,捂著後腦勺。

  那人扯了甄愛的頭髮!

  言溯蹙著眉繼續看。很快,甄愛追了過去。幾秒後,一個女學生蹦跳著從視頻左下角跑過,視線轟然炸開。

  台階上的人群像禮花一樣四下綻放。

  屏幕右下角的甄愛驚訝地轉身,那個叫安琪的女生渾身血淋,在爆炸瞬間衝擊波的作用下,撲到她身上。

  看上去,就像她保護了甄愛……

  #

  言溯走出去時,甄愛乖乖坐在原來的位置,一動不動,只是執拗地一下一下,狠狠搓著手。

  他坐在她身邊,臉色不太晴朗,聲音卻很輕,「怎麼了?」

  她嚇了一跳,尷尬地再不動了,好半天才說:「還有味道。」

  言溯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血腥味,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從來都不會說安慰的話。

  甄愛看上去也並不需要,她似乎在想別的事,直直地盯著自己的手指,沉默很久,才說:「我猜,你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吧?」

  言溯不會撒謊,木木地點頭:「第一面就看出來了……」說罷,他摸摸鼻子,「呃,現在這個時候,不強調第一面也可以。」

  「我早該想到的。」甄愛彎彎唇角,望望天。

  言溯也望望天。

  又過了好久,甄愛才靜靜地說:「我的第四任特工叫Harvey,阿拉巴馬州的。他說,Alabama州的州名來源於印第安語,意思是:我為你披荊斬棘。

  他還說阿拉巴馬男人的血液裡住著戰士的魂。而他的名字Harvey意思也是戰士。他是戰士中的戰士。」

  我為你披荊斬棘;

  為保護你,奮戰到底。

  「每次回家,他都會先把室內檢查一遍。那天他踩到了重力感應的時間炸彈,還有一分鐘爆炸。我知道,重力時間炸彈一旦撤去壓力之後,時間就會成倍地加速。他說鬆腳之後一分鐘或許會縮短成十幾秒。他說:

  123,我們頭也不回,一起跑……」

  甄愛低下頭,輕輕笑出一聲,「啊……我真傻。」

  言溯默然不語,已經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況,那位戰士一定是看著她跑出了安全的距離,才鬆開腳的。

  相比兩人一起的十幾秒,他寧願給她一分鐘,而只給自己幾秒。

  「跑出很遠後,我踩到了一截髒兮兮的手……他是個很愛乾淨的帥小伙兒……我衝回去,就像今天這樣,摁著他胸口的傷。可他卻說:

  Run,Kim,please,Run!」

  跑,Kim,求求你,快跑!

  甄愛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望著走廊頂上的日光燈,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言溯眼瞳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緒,下頜的弧線卻是緊緊繃著。

  他知道,這只是她黑暗過往的冰山一角。

  她說完了,於是,長長的走廊裡一片靜謐。

  良久,他突然扭頭看她,定定地說:「甄愛,看著我。」

  甄愛回頭迎視他淺茶色的眼眸不明所以。

  言溯望著她漆黑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心裡的感覺卻更加的堅定,他沉聲道:

  「毫無疑問,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善良的女孩。」

  甄愛怔忡地睜大了眼睛,不管是對她還是對他,這都必然是一個相當高的評價。

  她懷疑言溯是不是想安慰他,

  可言溯卻十分的確定。

  經過那麼多常人無法想像的悲劇,她還能堅守自己的底線和專業,從不為自己的遭遇悲春懷秋,卻能為同胞的苦痛而落淚。

  「我想,今天,我看到了你的心。」他毫不吝嗇地誇讚,「很乾淨,很美麗,我很開心。」

  言溯微微一笑:「不,我應該說,我為你驕傲。」

  就是這麼無厘頭又毫不成章法的讚美讓甄愛心裡升起大片的暖意。

  他果然不會安慰人,可他的讚許和認同已經讓她心情豁然開朗,再次充滿鬥志。

  既然他真心實意地誇獎,她便當之無愧地收下。

  她絲毫不臉紅,還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表示感謝。

  她的笑真誠又單純,帶著一點兒不太習慣的青澀,他微微怔住,一瞬間心裡莫名其妙地想,啊,是啊,歐文說的沒錯,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他有點兒窘,木著臉收回目光,又問:「這些經歷,你和別人說過嗎?」

  甄愛搖搖頭:「我不被允許看心理醫生。而且,我也不需要。我自己能處理好。」

  「我也相信你能處理好。」他重重地點頭表示支持。與此同時,心裡莫名有種奇異的優越感,半晌後,又為這種優越感鄙視自己。

  「對不起。」他雙拳緊握,摁在腿上,「我以後不會再說那些話。」

  甄愛不解:「你說什麼了?」

  「那些讓你看醫生的話。」說完,他神色轉陰,瞇著眼,「原來我說的話這麼讓你記不住。」

  甄愛感覺他似乎又被自己逆了毛,趕緊順順:「我是覺得那些話是你的關心,只是,咳,你關心的方式比較奇特。」

  言溯板著臉,面無表情:「誰關心你了?我那是分析問題解決問題。」話這麼說,臉上卻有一絲尷尬的微紅。

  「哦,這樣。」甄愛不無失望,悻悻地扭頭回去看牆壁。

  言溯見她這樣,不覺擰了濃濃的眉毛,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又默了半天,探手進她背後的帽子裡,摸索了一下。

  甄愛一愣,趕緊回身,卻見他跟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樣彩色的東西:

  「啊?你會變魔術?」

  言溯清俊的臉灰了一度:「我看上去像是變戲法的人嗎?」

  甄愛不理,注意力全集中在他手心的那抹彩色:「咦?這是海螺?」

  「咳,嚴格的說,這叫鸚鵡螺。」言溯剛準備詳細地解釋一下鸚鵡螺的來源啊演化啊什麼的,但唯一的聽眾已經沒聽了,而是搗鼓著小螺,很好奇地搖啊搖:「呀,真好看。」

  言溯於是默默地閉了嘴。

  甄愛這裡看那裡看:「難怪叫鸚鵡螺,它像鸚鵡一樣色彩繽紛呢。」

  言溯忍了忍,沒忍住,最終還是決定糾正她的錯誤:「其實,大自然的358種鸚鵡裡,很多都沒有色彩繽紛的顏色。比如非洲灰鸚鵡,一身的灰毛,特別醜特別……」

  「可你剛才是怎麼變出來的呀?」甄愛望他。

  她沒聽,還是故意不聽的。

  言溯黑了臉:「我都說了我不是變戲法的!」

  「啦啦啦,我沒聽。」甄愛望著天,聽著鸚鵡螺裡的聲音,不理他了。

  言溯無聲看著,忽然想,不告訴她這隻鸚鵡螺是怎麼來的,也不錯。他不知道那個神秘人是針對自己還是甄愛,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讓她不安。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台階上的炸彈不是他放的,畢竟,那個人不能保證自己上台階的時候剛好沒人踢到炸彈。

  可是,琵琶和鸚鵡螺,他想傳達什麼信息?

  這時,言溯的電話響了,是布萊克警官打過來的。他接了電話,便和甄愛起身離開。

  甄愛大約聽到了一點兒電話內容,問:「是不是鎖定嫌疑人了?」

  「恩裡克·傑森,31歲,在哥倫比亞大學讀了近十年的書,本科物理,研究生機械自動化,博士研究領域為機械物理。他作為組員和一個科研小組在研究電子物理工程技術。可前段時間他多年的研究成果宣告失敗,論文被導師批為激進不現實。他競爭對手的項目卻獲得了500萬美金政府撥款,正式成為導師的助理,馬上要開始第二階段的研究。當然,他被排除在外。」

  言溯語速飛快,步調更快。

  甄愛不得不又跟著他一路小跑,她看了一下手錶,心中暗歎:不到五十分鐘,就找出犯罪嫌疑人了。

  可抬頭一看,言溯鐵著臉色,腳步風馳電掣地快,她不免奇怪:「你不開心?」

  言溯聲音清冷:「人跑了。」

  甄愛心一提,那個叫傑森的,也太警惕了吧?

  她看他心情不好,不再多問。

  沉默地走了不知多久,言溯才冷冷道:

  「警察已經找到了他住的地方,但那裡肯定不是他製作炸彈的地點。他比我想像的還要謹慎,第一時間就發現警方在懷疑他。照這麼看,他勢必會提前進行下次行動。他是德克薩斯人,在紐約沒有任何親戚和可借用的場地。所以,他的炸彈研製點在哪裡?」

  甄愛跟著他飛速地走下台階,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身上冷鷙的氣息,她知道他是生氣了。

  因為他答應過她,一定在下次爆炸之前,抓到那個嫌疑人。可現在,聰明的傑森敏感地察覺到異樣,立刻躲起來了。

  甄愛尷尬地緊張著,真希望那個承諾不要給他太大的壓力。

  一走神,她的腳下忽然踩空,「啊」的一聲驚呼還沒發音完全,她就猝然摔倒在台階上。

  言溯完全沒料到這個突然狀況,聽到她的叫聲,立刻回身去扶她。可他走的太快把她甩了好幾級台階,已經來不及,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重重摔倒在自己腳下。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走得太快了,瞬間把她扶起來,擔心地掃了她一眼,擰著眉沉聲說:「對不起。」

  甄愛一愣,吃痛地說不出話,卻趕緊擺擺手,實在覺得沒道歉的必要。

  可她看他臉色很不好,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又低低地問:「很疼嗎?」說話間,竟有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輕柔。

  甄愛搖搖頭,不介意地笑笑:「只是摔一跤,哪有那麼嬌氣。」疼只是一瞬間,過了就好了。

  他卻黑著臉,在和自己生氣。

  他不動聲色地氣著,又躬下身子,輕輕拍去她褲子上的灰塵。

  甄愛看著他彎下的背脊,再看一眼來來往往的學生,微微窘迫起來。她趕緊彎下腰:「我自己來……」

  沒想他正好直起身。

  電光火石之間,她的下巴輕磕到他的額頭,還疑似,在他額頭上親吻了一下……

  他的肌膚比她想像中的要細緻緊實,帶著男人的硬朗,髮間還有森林般清淡的味道。

  甄愛徹底窘了,乾脆不說話,木木地裝傻。

  言溯也是微微一愣,足足兩秒後眼眸才恢復清明。

  他立在兩級台階下,視線剛好和她平齊,作保證似的說:「下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會走那麼快了。」

  甄愛紅著臉,接話無能,便乖巧地點點頭。

  言溯這才轉身繼續走,卻在心裡蹙了眉。剛才她的嘴唇碰上他的額頭,印下了一片綿軟濕潤的感覺。

  裊裊的纏繞,揮之不去。

  但意外的是,他並不排斥,卻有極淡的歡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18 PM

24.琵琶與鸚鵡螺

  Chapter 24

  恩裡克·傑森在大學附近的街區租了間房子,那是一棟很普通的窄窄高高的老樓房。

  他人不在,房東太太不肯開門。

  言溯和甄愛沿著木樓梯走到第三層時,布萊克警官正在走廊上和房東太太協商,叫她打開傑森的房間。

  那45歲滿頭捲髮的太太正用西班牙語混雜英語爭辯:「mi dios, u cannot break into mi  casa. You bully.」我的天,你不能闖進我的房子,你這是強盜。

  布萊克則解釋說傑森有重大的犯案嫌疑。

  房東太太堅決不信,誇傑森是「buen chico好男孩」還說他是個好租客,「按時回家,作風乾淨。」

  言溯走過去,目光冷峻地掃向布萊克:「很顯然,警官你還沒有申請到搜查令。」

  布萊克很尷尬:「因為沒有有效的證據,特批的搜查令正在審查中,可等到那時,或許第二次爆炸都發生了。」

  言溯:「但是沒有搜查令,房東太太是不能給你開門的。她是一位正直的女士,請不要用你的警察身份壓迫她。」

  所有人:……

  你是來搗亂的吧……

  隊友,你醒醒!

  言溯對房東太太微微頷首,用西語道:「lo siento抱歉!」

  房東太太很開心。

  言溯問:「哪個是傑森的房間。」

  太太指著言溯背後。

  「gracias謝謝!」說完,他轉過身去,陡然毫無預兆地發力,狠狠一腳踹開了那道門。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大家全傻了眼,房東太太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呃,你不是隊友麼?

  全體人目瞪口呆之際,言溯淡淡地聳聳肩:「我不是警察。」

  意思就是他不用擔心負行政責任。畢竟,普通公民踹門和警察踹門完全是兩個概念,天壤之別。

  警官們都搖頭:他真是個瘋子。

  但他們一邊搖頭一邊在偷笑。

  房東太太急了,讓警官們抓他這個「害蟲」走。

  布萊克很為難地歎氣:「我是主管刑事案件的呀。這種糾紛不在我的職權範圍內。要不您撥打911吧。」

  甄愛:……

  房東太太淚牛滿面:原來你們是一夥兒的。

  「你們看到了。」言溯踮踮腳尖,活動活動,淡然又狡猾地一笑,「我只是踢壞了他家的門,並沒有非法侵入居民住宅。」

  他雙手插兜地立在門線上,一雙眼睛已開始銳利地掃視起傑森屋內的物品。

  布萊克警官見識過言溯驚人的觀察和推理能力,便放心地交給他。

  而一旁的房東太太忙說要給傑森打電話(當然打不通),其他警官則討論著傑森可能的去向。

  甄愛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變成背景牆,她覺得周圍有些吵,那個傢伙估計快炸毛了。

  果然,下一秒,

  言溯深深蹙眉,冷冷一聲低斥:「你們全都給我閉嘴!」

  一時間,嘈雜的小樓裡鴉雀無聲。

  他還不滿意,狠狠一扭頭,看向一位胖胖的警官,目光暴躁:「你的呼吸聲太重了,刺耳又難聽,馬上停止呼吸!我要絕對的安靜。」

  胖胖警官很委屈,朝布萊克警官求助;後者瞪他一眼,胖胖警官立刻哀怨地摀住鼻子。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我對你們的要求不高,只是不準呼吸。」他復而脾氣不好地看向屋內,半晌後,又扭頭看甄愛一眼,「你可以。」

  甄愛一僵。

  他收回目光,還自言自語地說:「你呼吸的聲音很好聽。」

  甄愛立在一群捂著鼻子目光窺探的警官的銳利眼神裡,大囧:言大神探,您先忙案子,別管我,別抽風,成嗎?

  言溯身形筆直地立在門口,黑色的西裝將他的身姿襯托得愈發頎長,半明半暗的房間映在他的眼瞳中,幽深幽深的。

  一秒又一秒,死一樣的沉默。

  30秒後,他開口了:

  「房間裡很多的木雕和模型,看上去像是手工愛好者。可模型的木頭顏色都變了,上面積了灰。做模型的工具諸如鑷子鑽頭切割器卻十分乾淨,甚至因為經常使用而磨得掉漆了。照這麼看,模型都是假象。反倒是桌上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鋼製筆筒,他有收集筆筒的癖好?還是,它們看上去像不同型號的炸藥管?當然是後者。結論是:工具不是做模型的,是做炸彈的。可房間裡沒有化學品,所以,他隨時帶著工具練習手感。

  那麼,哪個地方能讓他時刻背著大包裝著工具進進出出卻不讓人懷疑呢?」

  「門口的幾雙鞋子,鞋面看上去很久沒洗了,但鞋底不髒,說明他沒走過泥濘的地方,排除公園碼頭郊區。問題又出來了,市中心哪裡有屬於他的不被人打擾的地點?租場地?他沒有那麼多的錢。」

  「再看窗戶,對面是狹窄的過道和牆壁,光線原本就不好,他卻還是用黑色的厚窗簾。結論是:1.他睡眠很有問題,且作息不規律。2.他不想讓人知道他什麼時間回家。

  房東太太說他按時回家,其實是因為他每天早上按時出門,晚上回來卻沒有驚到房東。因為他不開車也不坐出租,而是步行。」

  獨自說完這一長串話之後,言溯轉身,眸光銳利:

  「他製作炸彈的工作室,步行就可以到達,在市中心,非租用場地,他時刻背著大包進去也不會惹人懷疑。反倒是他回家晚了會讓這棟樓裡其他的租客好奇。」

  言溯冷淡地彎彎唇角:「這麼說來,似乎只有一個地方了。」

  在場的人都在一瞬間如夢初醒:學校!

  投彈手傑森竟然還躲在學校!

  #

  去學校只有5分鐘的車程,卻分秒如度日。

  甄愛坐在言溯的身旁,一言不發,因為此刻他身上散發著一股陌生的戾氣。

  她知道,剛才那一番了不起的推論並沒有讓他有半分的驕傲或是自得,反倒是讓他生氣了。他在氣自己沒有早點兒想到傑森的爆炸試驗室其實就在學校內部。

  但甄愛認為他對自己太過嚴苛了。

  畢竟,沒人能夠在完全不瞭解一個人的情況下,推斷出他的全部心裡想法。他做到現在,已經很厲害了。

  安靜的車廂內,言溯倏爾冷笑:「果真是他的風格。」

  說話的語氣就像他完全瞭解那個從未謀面的投彈手一樣,「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很有信心和勇氣,居然想到玩這招。Great!」

  甄愛頭一次聽到他這麼陰森的語氣,驀然脊背發涼。

  言溯又看向前方的布萊克:「馬上聯繫拆彈專家,說不定,現在傑森的炸彈已經綁到他的仇人身上了。」

  甄愛一聽,臉色頓時微白。

  言溯透過後視鏡看到她,冰冷的臉色瞬間鬆動。他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別怕,有我在!」他這話說得自然而然,絲毫沒察覺有什麼不妥。

  其實,甄愛並不是害怕。但她還是心頭一暖,只是一抬眼看到布萊克警官意味深長的眼神,她的臉頰便霏霏紅了起來。

  很快到了學校。

  言溯等人立刻去往傑森所在的物理實驗室,但只有一個人在整理實驗器材,正是傑森的競爭對手沙利文。

  布萊克奇怪了,問言溯:「難道他不在學校?」

  甄愛神經一緊,呃,警官你確定你要質疑言溯麼?

  果然,言溯目光如刀一樣剜到布萊克身上:「愚蠢的人類,誰說他想殺沙利文了?」

  甄愛扶額:幼稚鬼,現在不是耍嘴皮子的時候吧?

  沒想言溯像是感應到了甄愛心裡的想法,回頭看她,十分理直氣壯地快速道:「這句話是跟你學的。」

  甄愛這才想起她確實用「愚蠢的人類」形容過傑森,好吧,她錯了,她不該教壞小孩子。

  言溯繼續之前和布萊克的對話:「他怎麼會殺沙利文?從剛才我們搜集的信息來看,沙利文在研究和課題上毫無成就和亮點,智商成績都很普通,傑森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沙利文臉都黑了,舉了舉手:「嘿,我耳朵沒壞。」

  「Good for you!哦,恭喜你!」言溯看都懶得看他,繼續和布萊克說話,「傑森和利教授有深的師徒與合作關係,他現在感到了背叛!」

  布萊克這才硬著頭皮走到沙利文跟前說明了來意,並詢問傑森的可能所在地。

  但沙利文並不配合。

  他像大部分學者一樣,對政界或警界的人懷著天生的高傲和排斥。

  他沒興趣地抬抬眼皮,說了句:「科研機密,無可奉告。」就繼續自己手頭上的事了。

  布萊克束手無策時,言溯突然開口:「傑森知道警察鎖定了他,所以提前了最終的殺人計劃。你們的教授現在在他手裡。」

  「胡說八道,」沙利文很不滿,「傑森在研究課題,利教授早就回家了。」

  布萊克一驚:「我們忘了利教授的家。」現在趕去來不及了。

  可言溯十分堅定:「不,他們就在這個學校的某個角落裡。」

  「學校周邊都是警察,他的炸藥帶不出去。且他追求完美,不能多製造幾次爆炸已經惹惱他了。讓他把爆炸的地點從他心愛的學校挪到他憎惡的人家裡去,他會同意嗎?」

  甄愛立刻明白,由於警察的迅速鎖定,傑森被迫將第二次爆炸就直接對準他最想殺的人。這很可能是他的最後一次表演。

  連炸彈都設計出創造力和藝術感的他,當然會選在萬眾矚目的校園,而非寧靜無人的別墅區。把教授炸死在學校,多麼諷刺!

  一個多小時前就有一場爆炸,在這麼多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再來一場更為聲勢浩大的爆炸,想想都令人刺激啊!

  布萊克聽言,立刻道:「傑森一定讓利教授跟他走了,他現在非常危險。」

  沙利文更加惱怒:「你們在說什麼?傑森是一位很努力勤奮的科研工作者,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敢……」

  「他的什麼性格?」言溯的聲音忽然陰戾起來,

  「為什麼說他努力勤奮不說他天賦異稟?我來給你描述一下為什麼——

  因為他很低調隱忍,喜怒不形於色。在你們中間他就像默默無聞的背景牆,沒有任何色彩。你沒見他笑過,也沒見他怒過。你不會認為他成功,因為他從不表功,從不明爭。但你不會認為他懦弱,因為他從來不說對不起,從來不說『可能』。你們的教授經常批評他,他無聲地承受,絲毫不反駁,但也絕對不讓步。」

  他語調一轉,淡然恢復了平靜的語調:「你仔細想想,他這種性格的人,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

  沙利文驚愕得渾身抖了一下。傑森就是面前這個陌生男人說的那樣,但他從來沒覺得傑森有什麼可怕之處,可現在經過言溯一分析,他嚇得臉都白了:「你認識他?」

  言溯快速道:「不認識。這是我們根據炸彈和現場分析出來的犯罪畫像,怎麼?聽上去似曾相識?」

  沙利文趕緊往外跑:「我帶你們去!」

  眾人也立刻跟著過去。

  甄愛落在最後,有些魂不守舍。

  言溯的那段描述讓她想起了另一個人,哥哥。

  她的哥哥就是這樣一個人,對大家來說,很可怕的一個人呢。

  她吃力地扶住額頭,好像每次想到哥哥,頭就有些疼。今天似乎疼得更厲害了。

  她腳步更慢。

  「甄愛!」遠處的聲音讓她恍惚。

  她懵懵地抬頭,就見言溯立在實驗室的門口。

  大家都走了,只剩他在等她。

  他逆著光,輪廓分明的臉在白花花的光裡漂亮得不太真實。

  她漸漸從放空的思緒中清醒回來。

  言溯原本要嫌棄她反應慢的,可見她這瞬間眼神空空的,小臉蒼白得有些嚇人,他立刻蹙了眉,朝她走過來:「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甄愛已經恢復了清明,擔心自己拖累了言溯的速度,歉然笑笑,搖搖頭:「沒事。」

  她歉疚的樣子竟叫他莫名難受。

  言溯看著她衣服上已經乾枯的血漬,愈發內疚地斂了眼瞳:「是我不好,我本應該在第一時間送你醫院檢查的。」

  可他必須要阻止第二場爆炸,而那個琵琶和鸚鵡螺又叫他不放心讓甄愛獨自一個人去。

  甄愛沒料到他會這麼說,趕緊寬慰他:「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沒事的。學校裡都是學生,不能讓他們再有危險了。我們馬上過去吧。」

  「嗯,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解決那個混蛋,然後帶你去醫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23 PM

25.琵琶與鸚鵡螺

  Chapter 25

  傑森的個人第二物理實驗室在某棟實驗樓的地下一層。

  言溯和甄愛過去的時候,警察正在疏散樓裡的學生。由於幾個小時發生過爆炸案,學生們雖然有條不紊地出來,但都明顯很慌張。

  言溯走上台階,想起了什麼,腳步一頓,轉身扶住甄愛的肩膀,直直看著她。他的眼眸澄澈得像天空,許諾:「我馬上回來,你在這裡等我。」

  甄愛的心驀然一沉,彷彿瞬間沒入排山倒海的痛楚中無法呼吸。

  呵,何其的相似啊!

  哥哥也對她說過,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這句話成了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稍顯萎靡地看著他淺茶色的眼眸,那樣乾淨的視界裡,只有她一個人。

  她驀然間情緒低落,不無悲傷地說:「我一定要去。」頓了頓,又道,「說這話的人都是騙子,不管我等多久,都不會回來的。」

  言溯的心尖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刺痛,極淡極淺。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甄愛流露出這樣悲哀而無助的神色,不用想都知道剛才那句話說錯了,一定碰到了她過去的傷處。

  他收緊掌心,緊緊握住她的肩膀,欺身下來,灼灼地看著她,語氣近乎於祈求她的信任:「我保證,我不會有事。」

  可她執拗得近乎無理取鬧,像是講不通道理的小孩:「你騙人。」

  言溯一愣,此刻甄愛的行為完全超出了他熟悉的任何學科範疇,也完全超出了他的處理能力範圍。

  他頭一次覺得手足無措,頭一次竟不知如何應對。

  他微微斂瞳,神色莫測;

  而她也毫不畏懼,大義凜然式地挑戰他研判的目光。

  不知僵持了幾秒,看著她清黑的眼眸和緊抿的嘴唇,他的心,突然就軟了。

  他幾乎是無奈地微微歎了口氣,握了握她瘦弱的肩膀,低聲道:「走吧!」

  下到地下一層,布萊克警官表情很壓抑地對言溯說:「他用了所有的炸藥,拆彈專家估測可以炸毀整棟樓。」

  言溯沒接話。

  七彎八繞地走進實驗室,就見利教授赤著上身,身上綁滿了大大小小幾十上百個鋼管炸藥,胸口則是一個巨大的儀器箱,開了一小個洞口,顯示著倒計時00:14:59。

  幾個拆彈專家正在緊鑼密鼓地對付教授胸口的儀器裝置,而罪魁禍首傑森銬著手銬,立在一旁,臉上是淡淡的、明朗的微笑。

  部分防爆警察們正在安裝防爆牆,萬一出現事故,牆體可以減小爆炸對樓體和周圍環境的破壞;部分警察在清理實驗室裡各種製作炸藥的物理化學物和儀器工具;還有一部分在安裝可視屏幕。

  狹小的空間裡十幾個人在忙碌,沒人發出多餘的聲響。

  甄愛看了傑森一眼,和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樣,這個男人很清秀,看上去甚至很溫和。他正望著實驗室裡的閉路電視微笑。

  那是校園裡隨處可見的終端信息台,原本在播放校園新聞,卻在一瞬間切換成了自製的視頻。視頻裡,利教授光著上身,顫抖著哀求:

  「恩裡克·傑森在電子物理方面很多的想法其實是正確可行的。不是激進,而是超時代。是我嫉妒他超過了我。是我剽竊了他的一些,」視頻中的教授看了左上角一眼,哆嗦了一下,立刻換詞語,「不,很多,很多想法和論文。還,還拿他的一個發明申請了專利……」

  甄愛詫異,這就是傑森和利教授之間的恩怨。崇拜多年的恩師,利用奪去自己的學術和專利,到了最後,還把他拋棄?

  正想著,視頻戛然而止。

  屏幕一片雪花。

  言溯面無表情地鬆開剛剛拔下的插頭,不是電視,卻是實驗室裡的一台儀器。

  他摸摸那個體型不大的儀器,好似自言自語:「遠程控制?真是低端。這樣的對手,總是讓我覺得無聊。」

  傑森臉上的笑容撤得乾乾淨淨,漸漸露出陰沉。

  言溯看都不看他,卻對布萊克說:「告訴學校電台的人,利教授在被人威逼之下說的話,可信度大打折扣。」

  布萊克一愣,立刻明白了,馬上叫人去通知。

  甄愛也看出來了,言溯是故意在刺激傑森,後者臉色微變,探尋意味十足地盯著言溯。而言溯還是不看他,而是認真地翻看起傑森留在實驗室裡的筆記本和草稿紙。

  防爆牆已經堆好,拆彈專家仍在一點一點地拆除炸彈。

  離爆炸只有11分鐘的時候,布萊克宣佈留下一名拆彈專家,其餘的警察全部撤離去地面,通過可視電話觀察情況。

  眾人到達地面後,無數雙眼睛望著可視屏幕。

  兩端都是寂靜無聲。

  因為,不論利教授是否真如傑森控訴的那麼罪惡,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相安無事地看著一個活人被炸成粉末。

  甄愛看著視頻裡沉著冷靜的拆彈專家和冷汗直流的利教授,也不禁漸漸懸起了心,握緊了拳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拆彈專家終於卸下了計時匣子的三分之二塊鐵板。

  所有人剛要鬆一口氣時,拆彈專家厚重的防護服閃開,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數字鍵盤的密碼器。

  他冷靜又簡短道:「密碼!六位數!一次機會!」

  出乎甄愛的意料,這是一個非常年輕的聲音,聽上去應該和言溯差不多大。這在拆彈專家中是很少見的。

  布萊克立刻看向傑森:「說出密碼,我們承諾替你申請減刑。」

  傑森無所謂地聳聳肩,顯然不在乎。

  有幾個警察差點兒衝上去揍他,卻被人攔住。

  大家都有些急躁了。

  計時器上鮮紅流逝的數字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誰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屏幕對方的人被炸得屍骨無存。

  傑森無所顧忌地笑著,一臉的堅定和等待毀滅的瘋狂。

  言溯至始至終都隱在角落裡,靜靜觀察。他看見,拆彈專家說「六位數」的時候,傑森眼底閃過一絲志在必得的狂妄。

  現場一度有些騷亂。

  言溯的發言卻格外的安定人心:「不是數字,是字母。」

  說這話時,他仍舊定定看著傑森,捕捉他臉上的任何一絲情緒變化。

  傑森狠狠一愣,這才發現剛才那個鄙視他作品的年輕男子還在現場。

  他的驚亂逃不過言溯的眼睛:

  「看上去是數字鍵盤,但那樣似乎太簡單了。以你的智商和驕傲,畢竟覺得不屑。所以是字母。」

  他並沒有說,真正讓他確定的,是傑森的情緒。而是從心理的角度去分析,這樣往往能引起被分析者巨大的反感。

  傑森果然瞇起了眼睛,沉默而詭異地盯著他。

  言溯反而愈發淡然又平靜,彷彿對待不值一提的對手:「是什麼單詞呢?物理名詞,花草樹木,地點人名,工具汽車……」

  他一絲不苟地看著傑森每一絲細微的反應,敲定了範圍,

  「人名!」

  傑森的整張臉都緊繃了起來。

  言溯不屑地一笑,語調無波:

  「你認為自己是個偉大的科學家,當然不用日常人名。你和利教授沒有私人糾葛,也不是你們認識的熟人。物理界的名人?有很多。從哪兒找起呢?嗯,對了。剛才你給利教授錄製的那段視頻,是你讓他說的。這反映了你心裡的動態,仔細想想,我好像聽到了幾個很有意思的關鍵詞——

  發明,激進,超時代,嫉妒,剽竊,專利。

  這麼一想,只有一個人了。」

  傑森的臉一度一度地變白。

  「在你看來:這個人的一生擁有2000多項發明,1000多種專利,他的發明和創造改變了時代的進程。他小心眼,愛嫉妒,他把實驗室下面工作人員的發明創造都納為己有,冠上自己的名字。」言溯風淡雲輕地宣佈,

  「他就是上世紀最著名的發明家,愛迪生,Edison剛好六個字。」

  傑森微微睜大了眼睛,冷著臉,不可置信地盯著言溯,雙手也不自覺地動了動。

  言溯看他半晌,倏爾清淡地勾勾唇角:「很可惜,還不是愛迪生。」

  傑森的身子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握緊拳頭。

  「愛迪生不能給你心理上的認同。真正給你心理認同感的那個人,天資卓越,超越時代,激進又大膽,擁有無數超記錄的發明,卻從來沒有在歷史中得到過公正的待遇和評價。

  當世界著名的愛迪生說直流電是科學的未來時,他發明了交流電,並放棄專利無償獻給全人類。在你的心裡,他擁有無數在死後才驚世駭俗的創造,他潦倒一生鬱鬱不得志,頻頻受到同行尤其是愛迪生的排擠和打壓。

  你以為這就是你的寫照,所以,你一定會把密碼設置成,與愛迪生同時代的另一個物理發明家,一個在愛迪生的嫉妒和打壓之下變得不為人知的天才——特斯拉。」

  他說完了,周圍寂靜無聲。

  短短一分鐘,他便輕而易舉把傑森的心理剖開在光天化日下,如同抽絲剝繭。

  傑森的眼瞳已經全然陰森,直勾勾地瞪著言溯。

  言溯不為所動,一貫的淡然。

  布萊克緊張了:「可特斯拉Tesla只有5個字母。」

  言溯淡淡一笑:「特斯拉是姓,傑森先生認為特斯拉是他的偶像,他當然會自負又親暱地稱呼他的名——Nikola!

  Nikola Tesla尼古拉·特斯拉。

  Nikola轉換在鍵盤上是,645652。」

  言溯看著表情扭曲的傑森,平靜道:「傑森先生,很可惜,特斯拉是一位被遺忘的天才,你,卻注定是一個不值一提的罪犯。」

  屏幕另一端的拆彈人員同步輸入密碼,摁確認鍵的那一刻,警察們的心都停止了跳動。

  結果,

  沒有爆炸,密碼鎖安全打開。

  甄愛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淡淡的春風一吹,手心微涼,這才發現不經意間出了層汗。

  一瞬間,腦袋因高度緊張又驟然放鬆而有些暈眩,模模糊糊只有一個想法格外的清晰:言溯,他真的是個天才!

  她看向他的方向,只看到他俊朗的側臉,認真而專注地盯著屏幕。

  拆彈專家在拆剩下的支線。經過那才那一輪,警察們都片刻地放鬆了一下,言溯卻沒有丁點兒地鬆懈,望著屏幕,若有所思的樣子。

  或許是感應到了她的目光,他看似出神的眼眸忽然恢復了清明,然後緩緩地扭頭看向她。

  甄愛心一跳,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原本因案件而冷肅的臉柔和了一些,說:「再等一下,馬上就好了。」

  甄愛這才想起剛才他說要帶她去醫院的,她微微一笑,表示不急。

  傑森完全崩潰,全然沒了之前冷靜淡然的樣子,看著言溯像是看著他命裡的剋星,呆了半天才道:「我認輸,我配合警方,我需要減刑!」

  布萊克警官惡狠狠瞪他一眼:「現在已經遲了。」

  傑森絕望地望向言溯,後者沒有像布萊克那樣快地下定論,他若有所思地看他半晌,又重新看向屏幕,炸彈上的計時器顯示為00:03:43。

  而那邊的拆彈專家停了下來,沉穩地說:「最後一根,黑線,還是白線。」

  一片安靜。

  警官們陡然又從希望之地墜落黑暗。布萊克警官這才明白剛才傑森那句話的含義,他不太高興,陰沉沉看向後者,極不情願道:「你說吧。」

  傑森彷彿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急忙道:「白線。剪了白線就沒事。我喜歡白色,白色也能代表我。」

  甄愛立在一旁,從一開始就面色微白。

  相同的問題,她竟然再一次遇到了。

  爆炸線從來都是紅藍色,哪裡會有黑白色的?

  除了那一次,除了她遇到的那一次。

  可現在,再一次出現相似的場景,只是巧合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24 PM

26.琵琶與鸚鵡螺

  Chapter 26

  拆彈專家平靜地等待最終答案:「決定?」

  布萊克看傑森:「你確認就是白線?別給我耍花樣!」

  甄愛臉色不太好,望向言溯,她忽然前所未有地相信,他一定能看得出來傑森有沒有撒謊!

  言溯雙手插兜,抿了抿嘴唇,淡靜地看著傑森,在想心事。

  傑森也不看屏幕,而是意味深長地看著言溯,嘴角掛著挑釁又囂張的笑。

  這時,屏幕那邊的利教授開口說話了,說出來的話讓所有人一震,包括傑森。

  「孩子,把剪子給我吧。」

  利教授淚流滿面:「國家培養一個拆彈專家要幾百萬美金,你的父母培養你要付出更貴重的心血和情感。孩子,把你的專業技術用在需要你的地方去。今天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讓你年輕的生命浪費在我這裡。孩子,把剪子給我。」

  春天的風唰唰地吹過地面,沁人的涼。

  鏡頭裡,年輕的拆彈專家身影凝滯了一秒,卻沒有轉身,他的聲音青澀而嘶啞:「軍人是不能後退的,先生。」

  就是這樣平靜的一句話,讓螢幕這邊的甄愛差點兒熱淚盈眶。

  布萊克警官眉頭緊鎖,低喃了一句:「如果真的要爆炸,我們不能搭上另一個家庭。」

  甄愛聽見了。他沒說另一個人,而說另一個家庭。因為悲劇,從來都是結伴而行,破碎整個家庭。

  他提高音量下令:「Morgan,立即撤回。這是上級的命令!」

  軍人的至上原則是遵守命令,不得違抗。

  那個姓Morgan的拆彈專家這才把剪子遞給利教授,退出來了。

  炸彈計時器上的時間一點點流逝。

  00:03:16

  言溯微微瞇眼,語速陡然快了三倍:

  「你的性格,自大又不容許被質疑。我從一開始,就用種種行為刺激了你。你潛意識裡把我看做對手,主動說『白線』是說給我聽的。對你來說,進監獄服刑幾十年還不如來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畢竟,這很可能是你生平最後一次完美的藝術品。你的自尊和驕傲不容許你忍受進監獄的結局,而你追求完美和刺激的個性驅使你迫不及待地看著它毀滅。」

  「所以,你一定會誤導我。」

  傑森一動不動,身體的任何部位包括睫毛眼珠手指都沒有動靜,他早就意識到這個人不簡單,他的情緒肯定逃不過他的眼睛。

  所以此刻,他緊張得腦子都停止了轉動。

  甄愛也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彷彿天人交戰,她狠狠地握著拳,把嘴唇咬得森白。

  布萊克對著鏡頭下令:「那就是黑……」

  「等一下!」甄愛突然不受控制地喊出一聲,說完卻懵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才察覺自己失態了。

  她無措地看向言溯,卻撞上他冷清卻閃著點點笑意的眼眸。

  沒有看錯。

  他在笑。

  就好像,她如果不喊出那句話,他也會阻止一樣。

  言溯挪開目光,復而看向傑森。

  剛才甄愛喊話的一瞬間,傑森的眉心顫動了一下,很輕微,卻沒有逃過言溯的眼睛。就像是布萊克的話讓他進入了慶祝的倒計時,而甄愛掐斷了慶典的煙火。

  他道:「不好意思,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很聰明,猜到了我會懷疑你誤導我,猜到了我會選擇相反的結果。所以,你說的,是正確答案。」

  「正確的答案是完美,用正確的答案誤導我啟動了爆炸,這才最完美!」言溯唇角的笑容帶著全開的氣勢,「white!」

  白線!

  傑森的臉徹底白了。

  屏幕中的利教授雙手直哆嗦,默默念著老天保佑,剪刀架在白線上,閉上眼睛,一剪。

  計時器徹底關閉。

  所有人如釋重負,大家抹著額頭上的汗,長長地舒氣,滿臉喜氣地互相祝福。

  拆彈專家又重新下去處理剩餘的炸彈。

  警察們要過來和言溯慶祝,握手擁抱什麼的,沒想到他冷著一張臉,退後得遠遠的:「你們這群細菌培養機,不要靠近我!」

  ……

  傑森被押著離開,經過言溯身邊時,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怎麼……你是什麼人?」

  言溯並正面回答:「把白色當正確答案,是因為,你認為自己是啟蒙之光?」

  傑森狠狠一愣,他已經被他分析得體無完膚。

  言溯輕歎:「可是,它被剪斷了!」

  傑森如遭雷擊,繼而苦笑:「世上還從來沒人這麼瞭解過我,或許,原本可以做朋友的。」

  「我不和殺人犯做朋友。」言溯很是冷淡疏離,「而且,我不瞭解你,我只是在推理。」

  傑森失魂落魄地被帶走了。

  甄愛原本準備問傑森,他是怎麼想到用黑白線取代紅藍線的,但沒有機會接近。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她想著言溯和傑森的對話,忽然起了玩鬧的心思,湊過去故意逗他:「傑森說你瞭解他呢!」

  言溯臉灰了:「瞭解,是一個帶有感情色彩的詞。不許亂用。」

  甄愛:「那你瞭解的人一定很少。」

  言溯想了想:「嗯,是挺少的。」

  甄愛望了一眼草坪上的花兒,若有似無地問了句:「那,你瞭解我嗎?」

  她心砰砰跳,說完便轉過頭去不看他,假裝欣賞路邊的風景,假裝只是隨口一問。

  言溯眸光一閃,側眸看她。

  她卻扭頭望著路邊的新芽,披散的長髮上還站著灰塵與血漬。他不覺得髒亂,反倒是莫名有種想替她拂去污漬的衝動。

  他收回目光,望著前方的路,淡淡道:「不太瞭解……」

  「但,挺想瞭解的。」

  他話說完了,她卻沒有回頭,腳步輕快地在前邊走。

  彼時,道路兩旁的樹都抽出了嫩嫩的芽。春風輕輕地吹,一點點細細密密的新綠色下,她黑髮白衣,小手背在身後,驕傲地抬著頭。

  言溯跟在後面看著,忽然就低頭一笑。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真好......

  #

  開車去醫院的路上,言溯接到了一個電話,因為忘了帶藍牙耳機,而交通法規規定開車是不能用手接電話的,所以他直接開了車載。

  言溯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就嚴苛而略帶訓斥地開口:「你今天做了什麼!」

  這樣暴怒的語氣嚇了甄愛一跳,居然有人敢這麼跟言溯說話?

  她第一反應以為是言溯的爸爸,可這人說英文。

  她小心地探頭看一眼,屏幕上顯示著「Professor Hill」希爾教授。

  她沒聽說過。

  而言溯接下來的反應更是嚇了甄愛一跳。

  他專注地看著車,表情很平靜,說:「我錯了。」

  電話裡,希爾教授的聲音緩和了一點兒,但明顯還有很盛的怒氣:「錯哪兒了?」

  「哥倫比亞大學的爆炸案,我不該擅自給不明人物進行心理畫像。」語速不徐不疾,哪裡還有半點兒平時的傲慢。

  甄愛僵硬地坐在副駕駛上,猜想希爾教授只怕是言溯的老師了。呃,看老師訓學生這種事,太尷尬了。

  可透過後視鏡偷偷瞥言溯一眼,他竟然沒有絲毫的不滿或難為情,表情反而很誠懇:「我錯在過分誇大了心理學在犯罪偵查上的作用。在沒有任何多餘線索的情況下,我完全依靠了犯罪心理學。而且,我在FBI行為分析小組趕來之前就獨自畫像,沒有向任何人進行交流或參考,這是非常危險且不科學的。」

  他的道歉誠心誠意,可希爾教授愈發火大,近乎苛刻地譴責:「明知故犯!我看你是享受的掌聲太多,驕傲自滿!越學越回去了!」

  言溯的臉,紅了。他沉默良久,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

  話沒說完,希爾教授直接掛了電話。

  言溯定定開著車,極輕地抿了抿唇,臉上愈發像滴血。

  甄愛從沒見過他因為羞恥而臉紅,一下子困窘得無地自容,恨不得跳車把這個空間留給他一個人才好。

  天,她剛才應該裝睡的。幹嘛聽這種尷尬死人的電話!

  接下來十幾分鐘的車程裡,車廂內都是一片靜謐。

  他始終繃著臉靜默,看似認真地開著車,清俊的臉卻比平時還要冷清,他似乎是在生氣,但是,是在氣自己。

  甄愛原本準備一直不說話的,但她等了十幾分鐘,覺得他差不多消氣了,又覺得剛才希爾教授那樣斥責他,他服服順順地承受,實在替他委屈。

  她終究還是想安慰安慰他,便小聲道:

  「是因為你,才抓到傑森,阻止了第二場爆炸啊。」

  「有百分之十的運氣。」言溯很平靜地接話。

  「啊?」

  「今天的案子天時地利人和,非常順利就破案了。這樣,我或許不會反思我今天犯的錯誤。這是很危險的。」

  「錯誤?你的意思是,」甄愛想起剛才他和希爾教授的對話,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沒有等待FBI行為分析小組,過分依賴犯罪心理?」

  說完才覺唐突。

  他不以為意,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概括能力不錯!」

  「還好希爾教授把我訓了一頓,不然,我要是不知不覺中養成這個習慣,以後會害死我,更會害死別人。」

  甄愛的心震動了一下。

  經過剛才那一通不留情面的斥責,他對希爾教授的情緒卻是,完全的感激?

  他的心,該是有多開闊!

  她突然很想參與其中,小聲說:「能……給我講講這兩條錯誤嗎?」

  言溯的神色稍微鬆緩,道:

  「第一點,當時現場畫像時,我說過保留一兩條錯誤的權利。如果當時有完整而專業的團隊,隊員之間就可以互相補充糾正。不完善的信息很可能耽誤時間或是抓錯人。

  儘管後面傑森的一切都符合我的描述,但我們不能通過結果驗證過程的正確性。

  我今天確實衝動了。

  第二點,我過分依賴了犯罪心理和行為畫像。」

  甄愛不解:「可是我覺得很神奇很正確啊!」

  他很簡短地說:「在現在這個社會,很多正常無害的人也會經常出現反常的心理,或異常的行為。」

  甄愛一愣,這才發現問題所在。

  當時聽到言溯的畫像描述時,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其實仔細一想,自己也是。可她會報復社會把無辜的人炸飛嗎?

  她不會。

  「心理側寫只能縮小範圍,不能鎖定罪犯。FBI行為心理分析小組在實際畫像的過程中,也要根據法醫,法政,信息調查等各種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反覆修改畫像。從來沒有一蹴而就的案子。

  FBI行為分析小組對組員的要求是10年以上的經驗。你就知道FBI對這個神奇的學科有多謹慎了。」

  言溯規規矩矩地陳述,臉上的紅色漸漸褪去了一些,卻染上了一絲自責的羞恥,

  「希爾教授一直跟我說,在抓捕罪犯的領域,從來沒有單獨某個神奇的學科,也不會有單獨某個神一樣的罪犯剋星。有的,是大家共同的努力。他是對的。我今天卻忘了。」

  甄愛聽到這裡,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起媽媽說的話:英雄多的時代,多動盪。

  還好,總有這些無私而一絲不苟的人。所以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的英雄,但也沒有那麼多的冤屈。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怎麼了?」他自嘲似地一笑,再不說話。

  甄愛的心咯登一下,亂了節拍。她扭過頭,望著窗外流動的風景,輕輕地紅了臉。

  是因為,他給她的那個承諾嗎?

  -----------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加上希爾教授訓斥言溯的一段,是因為不想誤導讀者。其實心理畫像的作用遠遠沒有小說和電視劇裡寫的那麼有戲劇性和神奇色彩,它的專業性和謹慎性也不是電視劇裡可以描述出來的。
  
  FBI當年分析連環殺人犯richard treton chase的時候,就是根據現場調查啊,證據分析啊,各種資料的整理,好了好久,一次次修改了的行為畫像。

  比如說有時候吧,看犯罪心理的時候,有一種,怎麼說,感覺罪犯畫像和心理描述什麼的,在周圍的生活中很常見。

  再比如,可以順便去網上搜一下抑鬱症症狀,會發現很多條躺槍,但是,真的是嗎?不盡然吧。

  專業和業餘還是很有區別滴,尤其是在這些嚴謹的學科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26 PM

27.琵琶與鸚鵡螺

  Chapter 27

  醫院檢查顯示甄愛並沒有大礙,只是耳廓處有輕微的皮外傷,塗點兒藥就好了。

  言溯在紐約的曼哈頓區也有公寓,所以歐文和甄愛都沒住酒店,而是住在他家。

  甄愛回家把自己好好清理了一遍後已經是晚上十點多,走下樓去客廳時望了一眼靜靜的電梯——歐文還沒回來。

  只有言溯一人在。

  他剛洗過澡,頭髮還有點兒濕,換了身白色的棉布t恤和長褲,正坐在檯燈下看書。

  甄愛倒了兩杯水,放一杯在他身邊,自己則捧了一杯,窩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慢吞吞地喝。

  言溯瞟了一眼茶几上的玻璃杯,復而垂眸看書,隨口問:「還不睡覺?」

  「習慣了晚睡,睡不著。」

  言溯不說話了,心思重新回到書上。

  甄愛問:「歐文這幾天都不見人。他在忙什麼?」

  言溯沒有回答。

  他是知道的。

  歐文說要去查一查甄愛的過去。那天他對言溯說這事的時候,言溯先是鄙視了他的職業操守,然後對他此行的成功性表示了深深的懷疑。畢竟,證人的資料保密程度極高。

  可其實,他也有些好奇。

  比如今天,就發生了好幾件不同尋常的事。神秘人的鸚鵡螺,甄愛口中的黑白線......

  甄愛見言溯埋頭不語,以為自己打擾了他看書,剛想要起身離開,言溯卻抬頭:「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聽一貫清心的人說出「好奇」這個詞,還真是難得。

  「什麼事?」

  燈光下,他的眼瞳黑駿駿的:「今天在現場,為什麼你知道是白線?」

  甄愛料到他會這麼問,並不驚訝。

  她重新靠近沙發裡,抱住雙腿,淡淡道:「我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

  他合上了書,眸光靜靜鎖在她身上:「所以?」

  甄愛不太習慣他的直視,低低地垂下烏黑的睫羽,便遮去了眼眸中的一切情緒。

  她從來都不會傾訴,也不會聊天。

  可今天,哥倫比亞大學的林蔭道上,他不是說很想瞭解她嗎?

  那句話很神奇,她突然也想被他瞭解。

  想瞭解,就要先知曉吧?

  「那個人給了我一個遙控器,黑白鍵控制著黑白線。我請求他,不要這樣。他說好吧摁下白色鍵吧,那樣就不會爆炸了。」

  淡乳色的燈光裡,她的臉白皙得近乎透明,沒有丁點兒波瀾起伏,彷彿說著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故事,

  「我知道他是個惡魔,他一定不會告訴我正確的答案,所以,我選擇了相反的按鈕。可很顯然,他早就猜到我會懷疑他。結果就是,我摁了黑色的鍵,爆炸了。」

  言溯垂眸,撫摸著手中的書,波瀾不驚地問:「死的人,是你的第幾任特工?」

  「不是,」甄愛輕描淡寫,「是我媽媽。」

  言溯清俊的身影陡然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驚愕,

  他抬眸看她,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沒有哪怕一絲的悲傷,看上去就像已經麻木了。

  可,不,他很確定,她並非麻木,而是經歷的一切在超出她的承受範圍時,她就會選擇本能地縮回去,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來看待,不悲不喜。

  看著她平靜而蒼白的容顏,他的心頭突然湧上一陣陌生的疼痛。

  「我並不傷悲。」

  她靜靜地,「我的父母被稱為是世紀末最邪惡的科學家,很多人都認為他們該死,認為他們的存在是對人類的威脅。或許我想殺死她吧……爆炸後,他就是這麼跟我說的。」

  她失神地重複著回憶裡的內容,

  「他說:我都告訴你正確答案了,為什麼要選擇錯誤的呢?你想殺死她對不對?果然是惡魔之子!」

  她歪了頭,看著虛空:「我的父母確實是壞人,沒錯。」

  言溯臉色陰沉,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何其殘忍!

  他定定看她:「他是誰?」

  甄愛轉著水杯,若有所思:「一個沒有真實身份的人,不是誰。」

  言溯一愣,瞬間又明白。

  那樣邪惡的組織,成員之間互相的接觸必然嚴格受限,身份通常也只有一個代號。確實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任何線索。

  他蹙著眉,沉默良久,很想再問點兒什麼,可看著甄愛安靜得不尋常的容顏,終究是止住了。腦海中卻回想起甄愛僅有的幾次提到她母親的情形。

  腦海中卻回想起甄愛僅有的幾次提到她母親的情形。

  沒有任何性格外貌上的描述,沒有任何情感方面的流露,有的只是機械地重複她母親說過的話,哪怕很小時候聽過的話也能重複出來。

  這種回憶的方式,很古怪,很不正常。

  她,真的認識她的母親嗎?

  言溯輕輕地斂著眼瞳,莫名感到一種不祥而陰謀的氣息,可他終究什麼也沒說。如果不能解決問題,說出來的一切都是空話和徒勞。

  「我去睡覺了。」甄愛喝完了水,漠漠起身。

  言溯卻微微一笑:「喝完水就睡,對腎不好,而且明天早晨起來眼睛會腫。」

  甄愛捧著空空的水杯,側身立著,進退都不是。

  言溯仰頭看她:「作為交換,我也講一個和炸彈有關的故事給你聽吧。」

  甄愛想了想,退後一步,四平八穩地坐下:「嗯,這樣才公平。」

  言溯看著她淡定聽故事的樣子,又笑了。

  說實話!他真喜歡她這種性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偶爾緬懷過往,從不沉溺悲傷。不拖累自己的路,不打擾他人的心。

  只是,儘管他喜歡她這種性格,卻不妨礙他百分之百地心疼她。

  他看她幾秒,無聲地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幾口水,把杯子和書穩穩放好,這才靠進沙發裡,十指交叉放著,一副準備認真說話的姿態:「我準備好了,開始聊天。」

  甄愛:……

  他自說自話:「今天的事,其實我以前也遇到過。5年前,有一個不可思議的人。」

  甄愛認真看他,微微來了興致。

  她從來沒聽過他用「不可思議」來形容一個人。

  言溯敲著手指,問:「你看過湯姆克魯茲的碟中諜吧?」

  甄愛點點頭。

  「那個人幾乎是用了電影裡才有的技術,神出鬼沒地入侵美聯儲中央銀行,指紋、視網膜、溫度感應、重力感應對他全沒用。他還製造十幾處假火警,把銀行大廈弄得一團糟。最後成功地偷走了十億的財富。」

  「十億?」甄愛愕住,「那麼厲害?」

  言溯眸光暗了暗,話裡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奇怪腔調:「哦,原來你喜歡這種男人?」

  甄愛微微一愣,繼而捋一下耳邊的碎髮,心跳加速地小聲道:「我對高智商的男人沒有抵抗力。」

  可言溯這個笨蛋沒想明白,他極度陰沉地皺了眉——甄愛為什麼喜歡他?我比他智商高!

  他平復好臉上的表情,有意無意地說:「咳,他是我的同學,智商205。」

  甄愛一開始沒聽明白這無厘頭的話是什麼意思,腦子繞了幾個圈之後,無語了,某位智商207的人還真是時時刻刻都驕傲自負。

  不過,言溯你這只好鬥的小公雞,你的智商就高人家2點,你好意思說嗎你?

  甄愛輕輕瞪他:「說重點。」

  「我們都是希爾教授的密碼學博士生,平時見面的機會不多。當時,中央銀行的系統有好幾次被侵入。警方曾經請我們過去篩選密碼。也就是這好幾次的過程中,我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懷疑那幾次侵入都是他的試驗。可等到我最終確定的時候,他已經帶著10億跑了。」

  令甄愛意外的是,說到此處,言溯臉上竟然沒有一絲的憤怒或是不甘,反而有點兒淡淡的遺憾,

  「他消失了,可我還是一個人找到了他的目的地和藏身地點。見到他的時候,他全身綁著炸彈,10億卻不翼而飛。我學過拆彈,那次是我第一次用在實戰上……」

  甄愛聽得後怕,抱著雙腿,身子緊張地僵硬:「你太亂來了,萬一一個閃失,你會死的。」

  「是在郊區,只有十幾分鐘,叫拆彈專家根本來不及。而我,很想救他。」他的語氣中有極淡極淡的傷感。

  「最後是玻璃匣子裡的黑線白線。他說遙控器在車裡,讓我摁黑色的按鈕。」

  言溯沉默良久,

  「我沒有分析他當時的心理狀態,聽了他的話,結果,」

  言溯平靜地做結束語:「他死了。」

  甄愛愣住:「他為什麼這麼做?」

  言溯沒回答。

  他其實也很想弄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

  越是聰明的人往往越珍視生命。

  可如言溯一樣桀驁的那個人,為什麼選擇死也不肯說出那10億的下落。

  甄愛見他不說話,也不問了。

  現在的言溯是平靜的,臉上是一貫的淡然自若。

  可她感覺到了他的疑惑和傷感。她聽得出來,他和那一個同樣絕頂聰明酷愛密碼的人,或許是惺惺相惜的。

  親手葬送一個像朋友般的對手,他的心裡一定不好受。

  她腦中忽然想起,Marie說過言溯骨頭不好,還說他是個奇跡。她心裡一顫,試探著問:「你,其實被那次爆炸傷到了吧?」

  言溯抬眸看她,很是平常的表情:「哦,坐了一段時間的輪椅。不過,養成了沉思的好習慣。」

  過去的傷痛,或許刻骨銘心,卻被他這麼風淡雲輕地揭過去了。

  甄愛不知道當時的具體情況,也不好多問,便縮在沙發上,愣愣地坐著。

  言溯卻突然像是被提醒了,望她:「你擦藥了沒?」

  「什麼藥?」

  「那就是沒有了。」言溯扭頭,吧檯上,還擺著從醫院拿回來的藥盒。

  他皺了眉,睨她一眼,「真不省心!」

  甄愛:「……」

  幾刻之間,他已經坐過來她身邊,拆開藥膏,擠了一小點在食指肚上,復而看她,命令的語氣:「轉過頭去。」

  甄愛不太好意思:「我自己可……」見他臉色陰了一度,閉上嘴,乖乖地側過頭去了。

  言溯湊近,低下清亮的眉眼,伸著食指,輕輕碰了一下甄愛的耳朵洞洞口,茸茸的,像某種小動物。

  待到把藥黏上去之後,他又悉心地把它抹勻。

  藥膏涼絲絲的,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耳朵上鋪陳開。

  燈光下,小丫頭光露的脖頸細膩如瓷,竟有熒熒的光。言溯不經意垂下眼眸,目光順著她清秀的鎖骨而下,寬鬆的睡袍裡,有一抹窈窕的陰影。

  言溯突然間心跳加速,立刻從沙發上躥起來,直直站著。

  甄愛莫名其妙地仰頭看他:「擦好了麼?」

  言溯一字一句地說:「嗯,好了,早點兒睡覺吧!」說完,一溜煙跟逃命一樣,就竄上樓梯不見了。

  甄愛望著那迅速消失的白色身影,眨巴眨巴眼睛,發生什麼事了?

  言溯近乎落荒而逃地跑去自己房間,嘩啦鎖上門,身體裡那種奇怪的炙熱好像稍微平息了一些。

  哼,賀爾蒙,真討厭!

  他擰眉走到窗邊拉開窗戶,春夜的涼風呼呼吹進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去心頭的焦灼。

  又站立半晌,拿出手機,手指飛快移動,找到了「CIA, Agent B(中央情報局,B特工)」的號碼,發了條短信出去:

  「Search: the child of evil!」(搜索:惡魔之子)

  十分鐘後,手機嘀嘀一聲:

  「Sealed。」

  檔案封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27 PM

28.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28

  兩年前,

  新澤西州newlington鎮郊公路附近,

  凌晨,

  小樹林。

  瓢潑大雨中,黑色的夜幕吞沒了大樹底下的深藍色車輛。四周沒有任何光亮。

  只有滔滔的風雨聲。

  漸漸,樹林深處一道道手電筒閃閃爍爍,逐漸彙集,螢火蟲一般慢慢流向那輛深色的麵包車。

  凌亂而暴躁的車門開關聲此起彼伏,穿著雨衣的年輕高中生們陸續上車。

  坐在駕駛位置的紅雨衣少年不耐煩地扔下雨衣,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盤。他一頭鮮紅的頭髮,髮尖的雨水簌簌地墜落。

  他罵罵咧咧:

  「眾議員的女兒了不起啊!我爸還是財政部長呢!她哪兒來的臭脾氣?這麼大的雨,說跑就跑,找了半天都不見人。讓她給我死在這樹林裡好了!」

  「你說什麼?」後排中間的綠雨衣少年憤怒了,跳起來要和他理論,卻被旁邊幾人攔住。綠雨衣少年有一雙湖綠色的眼眸,金髮白膚,漂亮得像是童話裡的王子。

  後排束著馬尾的女生沖紅頭髮的男生嚷:「凱利,你閉嘴!」

  「我閉嘴?」凱利發動汽車,震了一下就停住,他惡狠狠地嗤笑,「剛才是誰說話把羅拉氣走的?我記得好像是你吧,戴西?」

  叫戴西的女生不說話了。

  「都別吵了!我們要統一戰線!慌什麼!」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少年叫托尼,他看上去是最大的一個,黑髮黑目,似乎最有權威。他一呵斥,車內便安靜了。他隨即又道,「現在該怎麼辦,繼續去找她,還是先離開這個鬼地方?」

  金髮碧眼的綠雨衣少年斬釘截鐵:「一定要先把羅拉找回來。」

  這下,坐在前邊的凱利沒有反對,只是近乎諷刺地笑:「我無所謂,反正想走也走不了。」

  所有人一驚:「什麼意思?」

  凱利掏了根煙,打火機打半天都沒有火星,一把煩悶地扔開火機,指著儀表盤道:「剛才羅拉那個瘋子搶方向盤,害得車從公路上衝下來。撞到油箱,漏油了。」

  「太詭異了。」坐在後座的另一個少年個子最小最瘦弱,黑框眼鏡襯得他臉色更加發白,他囁嚅道,「會不會是那個人的報復?我們現在趕緊離開這裡吧,萬一那個人追過來殺我們怎麼辦?」

  一瞬間,車廂裡死一樣的靜謐,只剩外邊呼嘯的風雨和無邊的黑夜。

  他身旁坐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生,當即就鄙夷地看他:「齊墨,你也太膽小了吧。那個什麼玻璃上的字就是惡作劇塗鴉,和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她似乎是在給自己壯膽,特意加重了後面幾個字。

  中間綠雨衣的金髮美少年冷哼起來:「沒半點關係?安娜,你倒是第一個收拾東西竄上車,不肯度假非要連夜趕回去。」

  安娜臉色僵了,咬牙半天,一字一句念出他的全名,甚至包括中間名字:「哈里·西蒙·小帕克!要真是有誰來報復,第一個該殺的人就是你!」

  小帕克臉色一白,陰沉沉看著她。

  安娜一愣,自知話說重了,又別過頭去看齊墨:「都是你疑神疑鬼。哼,那件事是個意外,除了我們幾個,沒人知道。誰來報仇?誰會替她來報仇?」

  個子小小的齊墨看著她,驟然臉色慘白如同見了鬼,眼睛似乎要瞪得大過他的黑框眼鏡去。他蒼色的面容映著車窗外的狂風驟雨,格外滲人。

  安娜:「你要死啊,這樣看我幹什麼?」

  齊墨驚愕地瞪大眼睛,聲音像鬼一樣飄渺:「安娜,你的,後面。」

  安娜瞬間毛骨悚然,見車廂裡的其他人臉色都變了,嚇得渾身發抖,僵硬地扭頭去看。

  車窗外黑風霧雨,樹葉像鬼手一樣招搖,玻璃上全是雨打的水珠,卻映出清晰的圖形和字跡。一個小小的五角星,旁邊一行英文字母:you are my medicine.你是我的藥。

  這正是她們在海邊度假酒店的水果刀上看見的。

  齊墨細細的手桿哆哆嗦嗦的:「那,那不是林星情書的最後一句話嗎?」

  再平凡不過的一句話,卻讓車內所有人的心裡蒙了一層深深的恐懼。

  齊墨抓著頭,死死盯著那塊玻璃,發瘋似得重複:「他追過來了,他來給林星報仇的。他追過來了!」

  「閉嘴!」安娜尖叫一聲,扯扯嘴角,扭曲著面容極力笑笑,「不可能。我們開車走了2個多小時,他不可能追上。這個字母一定是靈異……」

  可一瞬間,她閉了嘴,驚愕地睜大了眼睛。黑色的眼珠像是要從眼眶中崩裂出來。她身旁的其他人亦是同樣的表情。

  即使是車廂裡有那麼多人為伴,每個人卻都被嚇得渾身僵硬,一張張被雨夜映得死白的臉上,全是驚恐和震嚇。

  那塊寫了字母的玻璃上,有什麼白色的東西輕飄飄地被狂風吹過去,不出半秒,又輕飄飄地吹回來。

  像鐘擺一樣,晃晃蕩蕩,擺來擺去。

  偶然風止,擺動的物件隔著玻璃窗的雨幕,終於清晰——竟是誰的一雙腳。閃電一過,森然的慘白。

  「啊!!!」好幾聲淒厲的慘叫刺穿風雨交加的夜幕,卻很快被樹林吸收,一片靜謐。

  #

  等到大劇院音樂匯演的那天,言溯忽然不想去了。因為那天,剛好中央公園有一場茱莉亞音樂學院的露天交響樂會。

  伊娃家住在紐約,歐文從一開始就叫上了伊娃。結果,四個人分開。歐文和伊娃去看音樂匯演,言溯和甄愛去露天音樂會。

  春季交響樂會晚上八點準時在中央公園舉行。

  言溯的公寓就在中央公園附近,兩人一起步行過去。

  那時天已經黑了,城市的燈光卻很明亮,映得灰暗的夜幕中一道道白光。

  公園周邊車流熙攘,人聲鼎沸,偏偏他們兩個安靜無聲卻又步履很快地行走著。

  言溯換了件薄薄的風衣,依舊是他最鍾愛的黑色,雙手插兜,眼睛望向虛空,似乎是在出神,步子一開始極快。他走路一貫如此,速度快得都可以起風。

  可某個時刻像是想起了對甄愛的承諾,便立刻收了腳步,溫吞吞的,速度慢得像蝸牛。

  一路過來兩人都無話,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好問他。因為她知道,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思考,她不好打擾。

  可現在是去聽音樂會的,腦袋休息一會兒都不行麼……

  甄愛低頭想著,忽然耳邊傳來一陣尖銳的汽車剎車聲。她一愣,朝那聲音的方向扭頭,就見一輛高速行駛的轎車向她這邊,瞬間平移過來。

  她什麼時候一個人跑到路中央來了?

  甄愛狠狠一驚,下意識地想後退或是跑開,可她的身體在這一刻根本不聽使喚,運動能力完全滯後於腦中的想法。

  眼睜睜看著那輛車朝她撞過來,千鈞一髮之際,手臂卻被誰抓住,身子整個兒地被扯了回去。全世界的車燈路燈在她面前旋轉,混亂中,她看到了言溯滿是驚愕的眼眸。

  下一秒,紊亂的汽車滑行聲戛然而止,而她猛地撞進了他溫熱的懷裡。

  他拉她的時候,用力太猛,結果她撞過來,連帶地推著他連連後退幾步,一下子撞到路邊的梧桐樹幹上。

  這一番撞擊不輕,他吃痛得微微咬了咬唇,樹幹猛地一搖晃,冬末的枯葉就著春天的新葉簌簌地墜落,灑滿了兩人的頭髮衣衫。

  甄愛愕然看著他,隔了半刻,才猛然發覺自己擁在他懷裡,雙手竟不知什麼時候環著他的腰。男人熨燙的體溫頃刻間傳遍全身,她頓時臉頰發燙,慌忙鬆開手,立刻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

  這真是,要死人了!

  可她也沒有表現出太過的尷尬,拍拍身上的落葉,裝作無意地看了他幾眼,見他根本沒看她,而是慢裡斯條地撥弄著頭髮上的葉子,她心裡也就稍稍落了一口氣。

  路燈從樹梢上投射下來,昏黃的燈光裡,一陣奇怪的靜謐。

  「那輛車挺好看的。」言溯看似隨意地開口。

  「啊?有嗎?」

  「都朝你撞過來了,還看得那麼入神。」聲線還是那麼低沉悅耳。

  甄愛臉一紅,知道他又是諷刺她反應速度慢了。

  果不其然,

  「你的反應速度還真是……」他無語地咬牙,臉上是少見的不耐,半晌後,「你是哪種單細胞動物?草履蟲?藍藻?」

  「啊?」甄愛吶吶的,她第一次聽說有人會用草履蟲和藍藻來形容人的。

  「不,草履蟲都比你快。」暗黃的燈光從他頭頂垂直而下,他的五官愈發的深邃,卻依舊淡漠冷清,「你的神經反射弧長得簡直是,可以繞地球5圈了。」

  甄愛:……

  她靜默地看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咄咄逼人。她也不滿了,抿著嘴別過頭去,不看他。

  他不怎麼開心地皺了眉。明明是她亂走路不對,還好意思生氣?

  幾秒鐘後,他突然上前一步,欺身捉住了她的手。

  甄愛手中一燙,睜大了眼睛望著他。她條件反射要掙脫,他卻攥得更緊,沒什麼情緒地命令,近乎低聲呵斥:「不許動!」

  甄愛不動了,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全是警惕。

  她很少見他這樣微微地發火,莫名有些害怕。

  「跟著我乖乖地走,別老想往人家的汽車上撲,你的屬性是蛾子嗎?」他的聲音平淡下來,說完,邁開長腿繼續走。

  雖然又被他取笑成蛾子,但甄愛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覺得手心他的溫度像是一直燙進了她的心裡,陌生又怪異,可她並不討厭,也不排斥,反而還覺得很窩心。

  分明他看上去那麼冷淡的說。

  他這樣疏淡的人,即使是牽手,也是桀驁強制的,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

  她的心像是被暖暖的棉花兜住,偷偷開心的感覺無限放大。

  某個時候,她起了別的心思,很想稍微用力,握住他的手,思來想去斟酌了半天,小手動了動,卻最終沒有使力,她終究是不敢的,只是被動地任由他牽著,走過川流不息的街心,走過斑駁陸離的燈光。

  而此刻的言溯,腦袋裡早就放下了之前思考的邏輯問題。

  剛才甄愛撞進他懷裡的時候,他很清晰地感受到,有兩團軟軟的東西壓在他的胸口,隔著溫熱的布料透進他心裡。

  那種綿軟細膩的感覺彷彿在心口縈繞,揮之不去了。

  他倒是沒有想到別的層面上去,很清楚這只是男人身體的正常反應。

  她散發的雌性荷爾蒙已經造成他體內雄性荷爾蒙分子的紊亂和不安,真是討厭。可這個笨蛋竟然都不會過馬路,現在還要他牽她的手,哼,真煩躁!

  可他言溯是個適應力極強的人,才不會影響心緒。只是,原本只打算牽甄愛過馬路的,牽著牽著順手了。

  他腦子裡總想著別的事,幾乎忘了他們兩個還拉著一起,竟然就習慣性地握著她的手,放進風衣口袋裡。

  甄愛唬了一跳,即使是她,也知道這個動作太過狎暱。可言溯這個少根筋的竟然十足的淡定自若。

  兩人才走到中央公園門口,忽然聽見有人喊甄愛:「Ai~~」

  言溯在沉思,一開始並沒有反應。但甄愛立刻停住腳步,回頭望去,忽然意識到他還牽著她的手,便立刻掙脫開。

  言溯的口袋裡忽然就空了一小塊。

  他的手裝在兜裡,不動聲色地握了握,又低眉回想了一下,從客觀的角度說,剛才手心裡那一小團綿綿的小手,觸感好像真不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28 PM

29.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29

  甄愛尷尬地縮回手,望向來人,是她在實驗室的男助理Ryan賴安,和另一個白種男子。

  賴安親密地挽著那個男子的手走過來。

  甄愛早就知道賴安是同性戀,這在美國的大環境下很常見,所以她並不驚訝,反而為了轉移剛才和言溯牽手的尷尬,先熟絡地問:「這是?」

  賴安笑瞇瞇的:「艾倫,我的男朋友。」

  甄愛肩負著接話和介紹的重任,不善交際的她慢吞吞點點頭,絞盡腦汁不冷場:「哦,這就是你經常提起的男朋友啊?」

  沒想到高高帥帥的艾倫忽然笑了:「他經常給你提起的是他的前男友。」

  甄愛臉色微僵,暗想好不容易試著和人主動說話,結果……尷尬死了。

  可不過一秒,艾倫又朗聲笑開:「我就是他的前男友啦,分分合合,兜兜轉轉,又和好。」

  賴安跟著自己的男朋友笑了起來。

  甄愛乾笑了一聲。

  言溯低頭,漠漠地看她:「一點兒都不好笑。」

  「……」

  熊孩子……

  甄愛覺得更加尷尬時,艾倫卻沒介意,反是驚訝地盯著言溯看了一會兒,忽然就笑了起來:「S.A.YAN?」

  言溯沒有完全轉過身,側著看他,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甚至沒有一點兒被人認出的詫異感。

  甄愛猜想,或許他經常被不認識的人認出來,見怪不怪了。

  賴安很驚訝:「你們認識?」

  「是我認識他。全美有名的密碼學家,邏輯學家,行為分析專家,」艾倫列出了一長串頭銜,又崇拜地加了一句,「言溯先生破譯過很多奇特的密碼,過去的光輝事跡一大堆。很多關鍵重要的場合都是等他決定拍板的。我最近也開始學習密碼,但是太難了,半途而廢,要是從言先生這裡取經就好了。」

  甄愛眼珠一轉,想想原來他是言溯的粉絲。

  她抬眸看言溯一眼,還以為某人會淡淡的傲嬌一把,沒想,言溯微微瞇眼,眸光一閃,便把他掃了個遍,簡短地問:「記者?」

  艾倫受寵若驚:「你認識我?」

  言溯木著臉:「不認識。」

  一群烏鴉從甄愛頭頂飛過……

  艾倫明顯一愣,卻也不介意,還很隨和地道:「言溯先生還是和以前一樣,眼神敏銳,一眼就可以看出很多信息。」

  對於這種客套又禮貌的誇讚,言溯的態度一貫都是——沒反應。

  甄愛這才明白過來,言溯不認識他,卻一眼看出了他的職業。

  甄愛也忍不住把賴安的男朋友上下打量了一遍,除了覺得他衣著講究,應該是中產階級外,實在挖掘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艾倫停了一下,眼光閃了閃,問:「今天既然遇到,想請教一下言先生,五角星一般代表什麼意思?」

  言溯微微斂瞳,似乎有些警惕:「意思多了。」

  「你解決的符號和意義太多,估計都沒什麼印象了。」艾倫善解人意地笑笑,語氣一轉,有意無意放滿了速度,「哈里·西蒙·小帕克,不知道這個名字,對言先生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甄愛和賴安雲裡霧裡,

  言溯臉色平靜,:「你想說什麼?」

  艾倫微笑:「他的父親,老帕克議員,近期競選紐約州長的時候,在媒體面前說起了當年他兒子的冤死案。你參與了案件調查,卻草草結案。這些年老帕克雖然一直不肯接受你的裁定,但也從來沒有給你施壓。他真寬容。不知道對老帕克的傷感,你有什麼想法?」

  甄愛怔住,他在說什麼?

  她的助理賴安卻看著她微笑,並沒有不好意思,反而在為他的男朋友驕傲。在這個國度,任何追求真實,挑戰既定現實的人,都是討人喜歡的。

  言溯風波不動,沒興趣地評價:「老帕克是位不錯的政治家。」

  艾倫的臉上劃過一絲不可置信,彷彿沒見過言溯這麼固執的人。他在諷刺老帕克拿兒子的被殺做政治向上的階梯?

  賴安終究是甄愛的助理,不想太尷尬,打圓場著沖甄愛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談戀愛了,既然那麼巧遇見,哪天我們一起四人約會吧?」

  話雖這麼說,其實是帶著一點兒幫男朋友探尋真相的心思。畢竟,兩年前,紐約州眾議員千金和參議員家公子的離奇死亡轟動一時。

  甄愛知道賴安誤會了,剛要解釋,艾倫卻看著言溯,十分誠懇地說:「double date?很好啊,我正想找個機會和言溯先生聊聊呢!」

  那個樣子就像是求知若渴的學生。

  「其實我和他不……」甄愛話沒說完,被言溯打斷,「可以!」

  甄愛一愣:我和你又不是情侶關係,為什麼要四人約會?

  可言溯忽然長手一伸,扣住甄愛的肩膀,一帶,就把她拉到身邊,牢牢固定住,再次拍了拍甄愛的肩膀,依舊是不輕不重的兩下。

  甄愛知道他不會幹無聊的事,想他或許有什麼別的目的也說不定,所以不尷不尬地表示默認了。

  賴安很開心,熱情地和甄愛約好的四人約會的時間和地點,才告別。

  等他們走了,言溯這才鬆開甄愛的肩膀,淡定自若地走進公園。

  甄愛跟著:「你怎麼看出他是記者的?」

  言溯:「自己想。」說著,竟近乎抱怨地白了她一眼,「回回都問我。」

  甄愛:「……」

  走了沒幾步就到了表演的草地上,舞台上燈光璀璨,周圍人群熙熙攘攘。

  甄愛的心思卻全在小帕克的身上,想了好久,還是問:「哈里·西蒙·小帕克,他,出了什麼事?」

  「死了。」言溯專注地望著舞台,漫不經心地應著。

  這不是廢話麼……

  甄愛沒心思地看著舞台,過了一會兒,又問:「怎麼死的?」

  「吊死的。」

  這種死亡方式真是讓人聽著都滲得慌:「那兇手呢?」

  「牽扯人全是未成年。」

  意思就是不能說了。

  「可老帕克仍然提起那個案子,說明受害者的家屬沒有得到安慰……」甄愛深吸一口氣,挑戰地說,「沒抓到兇手吧?」

  言溯的側臉凝了半秒,似乎頃刻罩了一層淡淡的怒氣。

  甄愛知道說錯話了,噤聲不語。

  而言溯確實是在生她的氣。

  今天艾倫的一系列挑釁,兩年前的那場風暴,兩年間無數人的問詢,都沒讓他心裡有哪怕一絲的煩悶或不平。

  從兩年前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起,他就預料到了一系列可能對他名譽造成的損害,他置若罔聞,毫不掛心。

  到了今天,他也是同樣的想法。

  可到了此刻,甄愛質疑他了,這是他沒料到的,更沒料到她的一丁點兒質疑都讓他極為不爽。

  他居然一時失控,違背了當初的決定,語氣不善地說:「因為老帕克撒謊了!」

  甄愛思索了很半天,也無法從現有的隻言片語中推斷出任何的信息:「撒謊?為什麼?」

  她原意是問老帕克撒的什麼謊,但言溯卻習慣性地理解出現偏差,看到了更深的層面。

  他扭頭看她,眼眸在這瞬間漆黑又清亮,似乎在嘲笑什麼,卻沒有半點笑意:「因為有的人以為,謊話說多了,就會變成真話。」

  甄愛望著他深深的眼眸,像被蠱惑了,完全忘了剛才的問題,不受控制地問:「為什麼有的人會這麼想?」

  「因為更多的人,聽多了謊話,就以為那是真的。」他倏然一笑,「比如你,剛才就在想,是不是有可能,我犯了錯,害了人。」

  甄愛被他說中,狠狠一怔,她不知道這種想法有沒有惹怒他,本想求證,但他已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舞台。

  他的眼眸安靜又沉默,倒映著舞台上各色的燈光,再也看不清心思。

  #

  兩年前,

  紐約市,

  Warton高中,

  壁球俱樂部更衣室。

  「凱利你能不能別抽煙了,熏死人了!」安娜皺著眉,煩躁地揮了揮鼻子跟前的煙霧,塗了厚厚睫毛膏的眼睛憤怒地瞪著他。

  凱利頂著一頭的紅色頭髮,邪肆地笑笑,偏偏吐了口煙霧到她跟前。

  安娜怒極,衝上去就要撲打,被齊墨和戴西攔住。齊墨個子小,戴西又是女孩兒,兩人幾乎攔不過安娜的力氣。

  年齡最大的托尼站在一旁,臉色不好,習慣性地訓斥:「我說你們能別吵嗎?現在警察都調查過來了,大家就不能和氣一點,團結一點兒?」

  凱利深深吸了口煙,吞雲吐霧的:「團結個屁!發現羅拉屍體的時候,我說挖個坑把她埋了,誰聽了我的?一個個要報警,這下好了吧?警察來了,說兇手就在我們這幾個人裡。你要我們團結,是團結兇手哪?」

  「你不要這麼說。羅拉被吊在車頂的樹上時,我們大家都在森林裡找她啊!」齊墨臉都白了,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小聲說,「警察懷疑我們,是因為我們沒有說出當年林星的那件事。你不要自亂陣腳,中了那個復仇者的計。」

  「就你最煩人!」凱利不賴煩地看他一眼,後者立刻低下頭不說話了。

  凱利吐出一口煙,又說,「那個叫什麼S.A.的,昨天好像把壁球俱樂部的名單拿走了,那上面也有林星的名字。我告訴你們,你們都給小心點兒,誰要是敢透露半點風聲,就給我走著瞧!」

  「可是,」一直不開口的戴西猶豫起來,「他好像已經找過哈里(小帕克)談話了,我還看見哈里臉色很不好。就怕,他是不是已經說出去了。」

  凱利冷冷一笑:「不可能!」說著掏出手機,自言自語:「不過說起來,帕克他去哪兒了?約了我們過來,自己卻不見人。電話也打不通……咦,開機了!」

  與此同時,空曠的更衣室裡響起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裡全是恐懼。

  好半天後,有人輕輕喊他的名字「Harry?Parker?」,沒人理會。

  鈴聲還在唱。

  學生們漸漸毛骨悚然。剛才才吵成一團的少年們一個個互相抓緊雙手,大著膽子,順著鈴聲的方向走過去。

  目光最終落到了淋浴室。

  一排排透明的玻璃門,只有一個霧氣騰騰。

  安娜顫聲道:「或許只是他在這裡洗澡,忘記手機了。」可誰會帶著手機進淋浴室呢?

  幾個人緊緊簇成一團,哆哆嗦嗦靠近那扇霧氣濛濛的門。

  戴眼鏡的齊墨眼尖,驚愕地睜大眼:「你們看玻璃!」

  眾人一看,霧氣上再度出現了一個五角星和一行字:你是我的藥。

  安娜和戴西兩個女生腿腳發軟怎麼都不敢靠近了,齊墨也嚇得和她們擠成一堆,拚命在胸口畫十字:「他來了,復仇者來追殺我們了!」

  凱利聽得煩躁,罵道:「一群沒用的東西。」說罷,沖淋浴房裡吼:「帕克你給我搗什麼鬼!」他暴躁上前,一把拉開浴室的門。

  和雨夜死去的羅拉一樣,這次的哈里·西蒙·小帕克,光著身子,懸在高高的淋浴噴頭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29 PM

30.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30

  中央公園的大草地上,成百上千的人彙集於此,目光齊齊望向中央的臨時舞台。在指揮家揚起手指的那一刻,萬籟俱寂。

  台上學生們忘乎所以地演奏著自己心愛的樂器,大提琴,小提琴,長號,鋼琴……一股股的音樂像水流一般,隨著指揮棒在夜晚的空氣裡迴旋,流進聽眾的心裡。

  甄愛立在人群當中,滿心的虔誠和敬畏。

  在這樣震撼天際的純音樂裡,腦子裡的雜念被驅逐得乾乾淨淨,只有沉醉。

  起起伏伏的音樂把她感染得歡歡喜喜,扭頭去看言溯,他依舊雙手插兜,稀罕的是,他嘴角噙著清淡的笑,看上去心滿意足。

  於是,甄愛心裡不動聲色地落了一口氣。

  曲終人散,人群離開。

  言溯的步子比來時放緩了很多,依舊面容沉靜,緘默不語。甄愛跟在他身旁慢吞吞地走,猶豫著看了他好幾次。

  濃郁的音樂氛圍漸漸消散,她心裡對那個未成年案的疑惑與好奇,又升騰上來。可現在並不是問他的好時機。

  雖然他看上去總是疏淡有禮非常紳士,但她也清楚,如果真惹了他,指不定會炸毛呢。

  想起音樂開場前他說的那幾句話,怎麼都像是已經炸毛了。

  甄愛興致全消地低下頭,有點兒懊惱當時的嘴快。

  而言溯心裡也是同樣的惆悵,外帶淺淺沮喪。

  從他陰森森說出那幾句話後,一個多小時的音樂會,兩人再無言語。他不禁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話說重了?

  不然,按平時的相處模式,她這會兒早該說話了。

  言溯心裡一沉,為什麼總是要等著她先開口呢?側眸看她一眼,她低著頭,垂著睫毛,不知在想什麼,很是悻悻的樣子。

  啊,一定是之前他說話的表情不對,惹她尷尬了。

  她該不會以後再不問他問題再不說話了吧?

  言溯擰眉沉思片刻,冷不丁就說:「既然你那麼好奇兩年前的案子,我帶你去熟悉一下證人們吧!」

  「誒?真的?」甄愛原本以為他在生氣,思索怎麼打破這沉默,沒想他突然這麼說,當然是興奮的。一時間,黑白分明的眼睛亮閃閃的。

  言溯原本忐忑的心緒一下子蒸騰不見,只覺夜風吹得整個人都暢快了。卻依舊語氣寡淡的:「嗯,今天不是你的節日麼?總該送你一份禮物的。」

  甄愛的嘴角立刻耷拉下來,今天是愚人節。

  他邊走還邊嘀咕:「笨蛋真幸福呢,全世界都給你過節。」

  甄愛:「......」

  #

  甄愛托著腮,望著面前的兩個紙盒:「這就是你說的帶我熟悉證人?」

  言溯脫了風衣,利落地捲起袖子,先騰出一個盒子的東西:「我當初就是這麼瞭解他們的。」

  甄愛動動眉毛:「你只看了證據,口供和線索,就破案了?」

  言溯瞥她一眼,帶了點兒傲慢:「不行嗎?」

  「我的意思是,程序有點兒奇怪麼。」甄愛立刻改口。

  畢竟,他通過個人關係疏通,大半夜的帶她來檔案室,已經很合著她的心意了,她總該帶著點兒感激,見好就收。

  某人還是很容易被騙過去的,規矩地解釋起來:「哦,當時我在協助弗吉尼亞州警查一個連環殺人案,也是恐嚇,留下五角星的密碼。紐約這邊看了這幾個學生的口供,以為有聯繫,就把材料寄給了我。」

  甄愛卻沒聽,她無意的一抬眸,目光落在他幹練捲起的襯衫袖口,小手臂的線條流暢又緊致,像石雕的藝術品。

  她的心咚咚一跳,不受控制地再往上看。白色的罩燈從他頭頂落下來,被他額前冷硬的碎髮遮住,沉進眸子裡,黑漆漆的,像幽幽的潭水一樣好看。

  她趕緊收回目光,一邊平復心情一邊道:「那,因為是未成年人,所以錄口供都有律師在場是嗎?」

  「嗯。」言溯已經把筆錄和照片都整理好了,放成幾堆——

  凱利,托尼,齊墨,安娜,戴西,哈里·小帕克。

  甄愛目光依次劃過:「咦,怎麼有死者帕克的筆錄?」

  「他是在羅拉死後三天才死的。」言溯拍了拍旁邊那個空盒子,眸光幽幽盯著她,似乎不滿,「注意觀察!」

  一看,盒子上寫著羅拉·羅伯茨,呃。他們先研究死者羅拉。

  「都是高官子弟啊!」甄愛先看了案件陳述,莫名腳發涼:「她怎麼會被吊死在樹林裡,還被扒光了衣服。這也太詭異了。」

  話音未落,對面的目光冷了冷,聲音帶著教導:「我帶你來不是讓你看恐怖電影的。」

  甄愛聳聳肩,剛要看卷宗;言溯等不及地開口了:「鑒於我不相信你的快速歸納能力,還是我先給你介紹。」

  「不要!」甄愛摀住耳朵,「我要自己看。」

  言溯一愣,不做聲了。

  甄愛細緻地翻了一會兒,大致弄清楚了來龍去脈:

  7個學生去海岸度假。結果收到了恐嚇,連夜開車回紐約。死者也就是羅拉和男朋友帕克吵架,賭氣要下車。全車的人都勸她。她卻搶了方向盤,汽車偏離公路衝進樹林。她跳車跑了。剩下的6人分頭去找,約定十五分鐘後不管找沒找到都回來商量。

  十五分鐘後,誰都沒有找到她。坐到車裡後,看見了她的腳……她被掛在樹上,而繩子的另一端繫在車輪軸承上。」

  甄愛默默梳理一下,走了神,眼珠轉轉,看看四周。

  他竟然把她帶到檔案室來,小房間裡黑乎乎的,只有他們頭頂上的燈光。真奇怪,雖然警察和他很熟,也不至於把以前的案子調出來給他看啊,難道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但不論如何,她很開心他帶她過來,瞭解他過去辦過的案子。

  對面,言溯閒散地靠著椅背,雙手交叉,抵在下頜處。燈光造成的陰影下,他的眸子黑漆漆的,直直看著甄愛。

  甄愛一抬頭撞見他黑洞般的眼睛,心底一顫,彷彿差點兒給他吸進去,本想說的話全部忘在腦後了。

  言溯抿抿唇,聲線清溫:「有話要說?」

  甄愛:「……呃……」

  要說什麼來著?忘了!>_<

  言溯點點頭,讚歎:「你知道嗎?如果夏季奧運會有一個反應速度最慢比賽,你一定可以拿金牌,而且是十連冠。」

  甄愛:「……」

  你才十連冠,你全家都十連冠!

  她心裡想想,嘴上沒有計較,很快理好了邏輯:「應該從給他們發恐嚇信的人查起嗎?我看看。」

  她搗鼓搗鼓檔案,抽出幾張紙,「嗯,這幾個學生在口供裡說,有人在度假酒店的水果刀上用番茄醬留下了恐嚇。他們家都是來自政界,以為是父母的仇人,就立刻嚇得趕回家。」

  說完,甄愛覺得哪兒不對。

  可還沒來得及發言,對面的人就哼出一聲笑:

  「真聰明!這個神秘的恐嚇者既然能進入他們在酒店的房間,他不直接綁個人捅誰一下,反而用番茄醬留信息。

  這群政治家的孩子們不曉得報警,卻大晚上地出逃。而恐嚇者還神奇地預料到他們會吵架,車會出故障,大家會分頭找,羅拉會落單。」

  他俊眉一挑,「哈,真是史上最神奇最完美的犯罪。」

  甄愛歪著頭,無所顧忌地看他,換了平平淡淡的強調:「言先生,你確定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一個晚上?」

  「言先生」這個稱呼讓言溯莫名脊背一僵,愣了愣,摸摸鼻子:「呃,不這樣也可以。」

  「很好!言歸正傳。」甄愛滿意地點點頭,抬起下巴,「只有他們中間的人,能控制整個步驟。所以兇手就在這些學生裡面。」

  言溯剛準備說一句「聰明」,話到嘴邊,忍了忍,憋下去了。剛才甄愛冷臉的樣子唬到他了,他可不想再看第二遍。

  哼,這女人竟然疑似凶他!

  他眸光幽幽地鎖在甄愛身上,後者跟小松鼠一樣這裡翻翻那裡看看,弄得窸窸窣窣的。

  言溯的手指飛快動了動,估計是等不了她的速度。

  半晌,低頭看材料的甄愛緩緩抬頭,盯著他飛速拍拍的手指,那白皙修長的手指立刻停止運動。

  甄愛微微瞇眼:「你有意見?」

  言溯乖乖搖頭,口是心非:「沒有。」

  甄愛這才開始說正事:「根據他們的口供,羅拉是個被寵壞的女孩,脾氣不好,喜歡捉弄同學。學校裡就這幾個人跟她玩得好。小帕克是她的男朋友,什麼事都順著她。嗯,還有一條,帕克在學校是萬人迷,所以羅拉很受同齡女生的嫉妒。

  但這些都不足以成為殺人的理由。更不足以讓人把她的衣服扒了,吊死在樹上。」

  「這像一種,」甄愛輕咬下唇,在腦海裡找尋合適的詞,「報復,洩憤,也像......儀式!」

  言溯聽了一半,始料未及地走神了,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只出神地看著她。

  瑩白的燈光下,黑幕為背景,她長髮垂落耳畔,巴掌大的臉盈盈霏霏,眼神因為沉思而略顯迷濛,難得一見的妖嬈;貝齒輕咬著殷紅的嘴唇,莫名帶著一種純真的蠱惑。

  他的心一顫,立刻別過眼去,狠狠吸了一口氣,又立刻屏住呼吸。

  荷爾蒙!荷爾蒙!周圍的空氣裡全是荷爾蒙!他要不能呼吸了!

  他真是有病才大晚上的帶她一個人到這種密閉幽暗的空間裡來。

  甄愛見他奇奇怪怪的:「你幹嘛?」

  言溯四處望望,岔開話題:「從證詞裡面就可以看出誰是兇手。」

  甄愛不知道言溯的心裡有過不小的震顫,很快規規矩矩地看卷宗去了。

  凱利證詞——

  「羅拉在她的房間裡發現了恐嚇文字,就把我們喊過去看。她沒點兒事就大驚小怪的。齊墨那個膽小鬼立刻嚷著要離開,真是沒用。羅拉一直在發瘋,我看到車上有煙酒和大麻,就讓大家都用一點兒。沒想到越來越亂了......

  車子衝進樹林後,羅拉跳下車就不見了。這女的每次一喝酒就發瘋。我不想去找她,但托尼說一定要去。齊墨害怕,說萬一大家走丟了怎麼辦?帕克就說,15分鐘回來聚一次。回來後我不想找她了,發動車要走,車子才動了幾米,就發現油箱漏油了......」

  托尼證詞——

  「我們沒準備當天就回來的,可羅拉嗑藥了,很激動一直吵。在車上,安娜說羅拉任性刁蠻,兩人又吵起來了。當然,因為我喝了酒,說話稍微沖了點,也指責了羅拉幾句......

  汽車衝到樹下後,羅拉不見了,安娜還賭氣不肯去找,帕克急得罵她,說都是她把羅拉氣走的。安娜也喝了酒,一氣之下反而最先衝進樹林。齊墨和凱利也不肯去找,因為我最大,說了他們幾句,他們就去了。」

  齊墨證詞——

  「不是總有高官子弟被報復的案件嗎?我很害怕啊,所以羅拉說要回來的時候,我是絕對支持的。車是帕克的,應該是由他開。可羅拉大吵大鬧,他要照顧她,就給凱利開車了。我真怕凱利開車,他性格暴躁,速度也快。我早就料到會出事,可大家都沒人理我。

  其實,後來去找羅拉的時候,我沒有分頭找。不是我膽小,而是因為我腦袋暈暈沉沉的,只好偷偷跟在托尼身後。留在原地太可怕了,自己一個人進樹林也可怕。可是跟著托尼走了一會兒,就走丟了。嚇死我了。」

  戴西證詞——

  「或許大家都覺得,這個事都是羅拉自作自受。她太固執太驕縱,以前出去玩,她一不開心就喜歡搶方向盤,都養成習慣了。但其實我們也有責任,大家回去的路上,心情都不好。除了開車的凱利,我們喝了酒抽了點大麻,情緒比較激動,最後才吵成那個樣子。

  因為內疚,所以我也去樹林裡找了,可我真的害怕,而且神智不太清醒,半路跑回來,結果撞見了凱利在挪車。我怕他罵我不找人,又跑進樹林......」

  安娜證詞——

  「羅拉那個人一直都很拽很任性,她說要回來大家都跟著她。什麼怕恐嚇啊,就是因為她看見海灘上有美女和帕克說話了。嫉妒心比鬼都強,一路都跟帕克吵,在車廂裡又嗑藥又抽煙的,帕克一直哄她,我都看不過去了。嗯,其實是因為我也抽了藥,脾氣暴躁了。但連脾氣最好的托尼都說了她幾句。

  她仗著有大家都喜歡的好男友帕克護著,越說脾氣越爆。還要開車門跳車,還好帕克攔著。最後她還去搶方向盤,帕克再次去攔,可羅拉跟發瘋了一樣,還把車門的內鎖都打開了。我差點兒從車上滾下去。哼,她就喜歡撒潑演戲,一齣又一齣,搶方向盤跳車什麼的,一下子就不見了。就喜歡別人找她,真是煩人。」

  帕克證詞——

  「羅拉說要回去,作為她的男朋友,我當然是支持她的。大家心情都不好都有意見,所以我一路上都在努力活躍氣氛。可羅拉心情越來越不好,最後我都控制不了。她差點兒跳車,還好我攔住了她。

  後來出了事大家都很煩躁,都不想去找她。只有戴西和托尼同意去找。好在托尼說服了其他的人。我擔心大家分散了會有意外,就說15分鐘後集合。可很遺憾,我沒有找到,其他人也沒有找到。最後她還是出了意外......」

  甄愛扶著臉頰,皺眉思索,她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怎麼覺得這個案子,太簡單了,兇手就是那個人啊。

  可轉念一想,不可能,怎麼會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31 PM

31.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31

  「不可能吧?」甄愛小聲嘀咕著,歪了頭,抿著唇左思右想。

  言溯慢悠悠看著她擰眉思索的樣子,知道她應該是想出什麼來了,他也不急,只慢慢等著。

  對面的甄愛低著頭,白白的手指戳來戳去,像小學生一樣一次次從證詞上的關鍵地方劃過。女孩眉心如玉,微微蹙著。乳白色的燈光把她的肌膚照得透明,真......好看。

  言溯默默地垂下眼眸,盯著自己的手指。

  甄愛認真想了很久,總算是把心裡的想法按邏輯順序梳理了一遍,先後順序也都想好了。

  畢竟,她平常對自己專業以外的東西不敏感,很遲鈍,總是被他取笑。她難得發現自己對推理感興趣,言溯都那麼好心地帶她過來,她自然希望讓他看到自己比較聰明......呃,不呆......的一面。

  「作證的都是高中生,心理年齡較小,單獨錄口供,證詞裡帶有部分感性色彩。證人之間的內容有多處重疊,所以我認為這些證詞的可信度,應該在90%以上。」甄愛肅了容顏,很是認真的樣子,說著把帕克的證詞單獨拿出來,指了指,

  「但是,帕克的供詞很奇怪。其它的人或多或少加入了自己的主觀想法和情感,一說一長串;他的供詞像是完成任務,很客觀,很有條理,沒有透露一點兒對羅拉的感情。」

  言溯點點頭:「我很開心你看到了這一點,這也是判斷供詞正確性的常見手法。但並非完全準確。日常比較淡漠或是有條理的人都可以做到。舉個例子,假如今天你死了,我作為證人去錄筆錄的話,我做出的證詞會比帕克的這份更加客觀邏輯,且毫無錯處。」

  甄愛:「……謝謝你為我的被殺案做出的配配合與貢獻。」

  言溯點頭:「應該的。」

  還應該的!

  甄愛瞪他:「你是邏輯清楚的大人。我說了,他們不是高中生麼?」

  言溯反而較真起來,不滿:「我讀小學的時候也能這樣清楚有條理。」

  甄愛不爽地瞇眼,冷冷的:「迪亞茲警官口中的怪胎先生,你要炫耀麼?」

  言溯再次背脊一僵,愣了愣,木木道:「……我不說了,你繼續。」

  「那我先從最關鍵的殺人手法上看吧。」甄愛抬起眼眸,見他真的規矩了,才繼續,「雖然大雨沖掉了很多證據,但最基本的兩個問題,沒有被掩蓋。」

  言溯無限配合地點點頭,一副願聞其詳的姿態。

  甄愛:「第一,上車前大家都沒有看見屍體,上車後卻看見了。第二,即使是男人,也很難把屍體吊上去高高的樹枝,而這幾個學生手上沒有抓繩子留下的擦傷,附近也沒有手套等防護裝備或是其他抬屍體的工具。唯一的解釋,就只有那輛汽車。」

  言溯雙手合十,抵在唇前,安靜地聽著,深茶色的眼眸中時不時劃過幾絲讚許。

  甄愛大受鼓舞,大膽地說:

  「戴西的證詞裡提到過,她中途跑回來看見凱利在挪車。在這一點上,我認為她沒有撒謊。不過,暴風雨的晚上,她很有可能看不清楚那個人是誰。只因為之前開車的人是凱利,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把車內的人當成凱利。當然,這也不能排除凱利的嫌疑。究竟是誰在開車姑且不論,但當時車裡的人很可能就是兇手。

  兇手先用繩子把羅拉勒死,繩子一端繫住她的脖子,另一端繞過樹枝,綁在車底的輪子軸承上。把車倒退幾步,車輪的馬力就會把屍體吊起來。調整一下高度,遮進樹裡面。

  大家都上車後,凱利開車挪了幾米就發現油箱沒油了。就是這時候車往前開了一點兒,所以屍體下滑了一段距離,落到了車窗上。

  照這麼看,油箱也有可能是兇手弄壞的。」

  甄愛總結道:「羅拉的死法,和屍體的移動與出現,只有這一種解釋。以此來看,如果凱利下車時抽走了車鑰匙,那兇手就只有可能是有車鑰匙的人——凱利或帕克;可如果凱利下車時沒有抽掉車鑰匙,那麼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兇手,包括女生。」

  「不錯,」言溯讚歎一聲,補充證據,「事實是,凱利把鑰匙落在車上了。」

  甄愛微微蹙眉,估計這就是當時警方沒有定下兇手的原因吧,因為看上去誰都有可能。

  言溯見甄愛推理的井然有序,又問,「那,兇手是怎麼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找到出逃的羅拉,並殺了她的呢?」

  「我一開始也在好奇,那麼大的樹林,兇手是怎麼那麼快找到羅拉的。」

  甄愛把證詞擺好,指著上面的幾處,

  「安娜說羅拉搶方向盤,把車門的內鎖打開,害得她差點兒滾下去,還說羅拉一下子就不見了。而另外幾位證人都是同樣的說法,並且提到,羅拉喝了酒還磕了藥。

  我很大膽地設想了一下,極有可能,羅拉意識不清滾到樹叢裡或是車底下去了。而撞車的那個瞬間,其他人都顧著自己,很有可能就是這個時候,兇手朝黑暗中喊了聲『羅拉』。於是,剩餘的人在恢復鎮定後,以為羅拉已經跑了。可事實上,她昏迷在附近的黑暗裡。」

  甄愛說到這裡,聳聳肩:「這個,有點兒猜測的成分。我不知道兇手是怎麼控制她昏迷的。」

  言溯定定地盯著她,從旁邊的文件夾裡摸出一張紙遞到甄愛面前。

  是屍檢報告。死者的胃裡除了酒精大麻還有致幻劑和鎮定劑。無非就是讓人過度亢奮後又陷入昏睡的藥物。

  半刻前還吐舌頭不太自信的甄愛,立刻得意地揚揚下巴:「我真是個天才!」

  言溯輕哧一聲,嫌棄地白她一眼,半刻後低下頭,卻自顧自地笑了。

  甄愛看著他,也在心底偷偷地笑。

  明明只是這麼簡單的場景,不溫暖也不浪漫,逼仄的審訊室,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束燈光無盡黑暗,卻讓她感覺意外的歡愉。

  世界真靜,只有窸窣的紙張和他們的對話,可因為安靜,每一句都可以講到心裡去。

  儘管講的都是案子,無關感情。

  可就這樣智慧的交流,也很讓她欣喜。

  言溯身子往前傾了少許,手肘撐著桌面,手背交叉,下頜墊在手背上邊,目光灼灼望著她,聲音低醇得像夜裡的風:

  「繼續說,我很期待。」

  他是在考她嗎?

  甄愛甘之如飴,繼續分析:「從證詞裡面,我看到了幾個疑點。這群高中生經常會玩high,喝酒抽煙吸大麻都是常有的事。

  案發當天,除了開車的凱利,剩下的幾個人都和羅拉一樣,喝了酒,抽了大麻,神智都有些不清醒,這也解釋了車撞到樹上後,大家反應半天都不知道羅拉在哪兒,以為她跑了。

  但有一個人沒有。羅拉第一次要跳車的時候,他反應很快地抓住了她;羅拉搶方向盤的時候,他也去阻止。明面上阻止,暗地裡卻很可能使壞,或許,他還打開了車門的內鎖,推了羅拉一把。」

  言溯彎彎唇角:「那你是懷疑哈里·帕克了?」

  「是的。」甄愛很堅定,

  「明明可以很簡單地勒死死者,卻非要扒光她的衣服掛在樹上。這分明就是一種洩憤,兇手的殺人手法不是臨時突發奇想,而是早有準備。

  這一切看似意外的事件,只有帕克一個人能夠聯繫起來。

  一開始酒店水果刀上的威脅,嚇得齊墨一定要離開,他很膽小,同行的人都知道;羅拉嫉妒心強,卻看見美女勾搭帕克;安娜和戴西兩位姑娘都站在帕克這邊,認為羅拉小心眼;凱利和托尼等男生也認為羅拉無理取鬧。帕克越是哄她,羅拉越驕縱,其他人則越反感。

  凱利性格暴躁,喜歡用非常手段解決問題,帕克在車裡放上他們平常最喜歡的大麻,凱利看到了一定會扔給大家用,讓大家別吵吵了。」

  「但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她說道此處,微微停頓了一下,

  「因為兇手早有準備,所以在車鑰匙這一點上,他不會容許任何失誤。我從一開始的客觀分析,就認為兇手最有可能是凱利或者帕克。

  但凱利他不肯去找羅拉,照理說,兇手會想讓大家都看見自己離開了車。反觀帕克,他很微妙地約定了15分鐘,又刺激最不願意離開車的安娜衝進了樹林。

  15分鐘,他不是擔心大家迷失,而是暗示大家,沒找滿15分鐘,不許回來。

  這麼一想,這個案子,真是太簡單了。」

  甄愛說完,忐忑地看向言溯,有點兒殷切地期盼表揚,又似乎害怕推理出錯。

  「有些時候,案子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再說了,高中生犯的案子,從來都很低級。」

  言溯淡淡一笑,也不知在想什麼,眼瞳暗了暗,幾秒鐘後才抬眸,繼續問,「相比這些,我比較想知道,你一開始在猶豫什麼。」

  甄愛有些赧然:「因為,他死了。」

  言溯努努嘴:「哦,這樣。因為他死了,所以他活著的時候不可能殺人。」

  甄愛一愣,經他這麼一說,她才發現這種想法毫無邏輯。

  那為什麼這麼簡單的道理,她一開始沒想明白?

  帕克後來死了,不能代表他之前沒殺人啊。

  甄愛立刻問:「那帕克為什麼死了?」

  言溯的語調變得有些淡:「這個問題,我也想弄明白。」

  甄愛見他臉色不好,心中狐疑,難道還沒抓到兇手?但她終究沒問,而是指了指標著「帕克」的另一個盒子:「能看看那個嗎?」

  「請便。」

  一個案子解決完再看另一個,甄愛覺得自己真是幹勁滿滿,精神十足!

  她很快把帕克案子的材料看了一遍,事情的經過非常詭異。

  所有人都收到了帕克發的短信,說有要事商量,讓大家晚上9點在壁球俱樂部的更衣室裡集合。這期間,有人給帕克打過電話,是關機。

  幾個人聚在一起等了幾分鐘,帕克沒來。凱利給他打電話。這時電話開機了,眾人循聲過去,就見帕克光著身子,吊在淋浴噴頭上。和羅拉的死法一模一樣。而隔間的玻璃上留了五角星和字符,和羅拉死時汽車玻璃上的一樣。

  幾各學生進更衣室時,沒聽見水聲,但他們根據鈴聲走到浴室門口時,玻璃上有很深的水霧。以此推斷,學生們進更衣室時,熱水管關掉不超過10分鐘。再加上法醫的推斷,帕克也是在那個時間點窒息而死的。」

  「太詭異了,」甄愛摸了摸手臂,「兇手為什麼要把時間安排得那麼匆忙?難道不怕有人提前來了更衣室,撞到殺人現場嗎?」

  而更詭異的是,帕克留了一張自殺遺書。

  遺書工工整整,字跡端正,沒有任何錯別字或是語法錯誤。長短句錯列,像寫作文,甚至帶著絲絲的文學色彩:

  「爸爸媽媽哥哥對不起,內疚和罪惡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想遠離,一想到你們,我就感覺萬分的苦痛折磨。犯錯的人都該死,我也該死。是的,是我殺了羅拉。我再也不能忍受那醜惡的嘴臉,虛偽的高貴。啊,我把自己寫得正義了,不,實際上,我是害怕已經有人發現了我的罪惡。所以,與其等他來懲罰我,不如讓我自己死得其所。今天,我要在魔鬼面前結束自己的性命。

  在那之前,先給羅拉的父母一個交代吧,畢竟,父母都該知道自己孩子死亡的真相。

  是我在羅拉房間的水果刀上留下了字跡......」

  後半部分詳細地交代了他殺死羅拉的過程,和甄愛推測的沒有半點兒差池。

  甄愛看著這封詭異的遺書,反而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推理,真的,是那樣嗎?

  和他的口供一樣,遺書沒有透露任何對羅拉的感情。

  更奇怪的是,遺書末尾提到了言溯:「S.A.你看得到這片陰影嗎?」

  沒了。

  這哪裡是一封遺書,簡直就是一張密碼紙。

  甄愛一下子就疑惑了,羅拉真的是被帕克殺死的嗎?而帕克真的是自殺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32 PM

32.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32

  小帕克的遺書工工整整,字跡端正,沒有任何錯別字或是語法錯誤。長短句錯列,像寫作文,甚至帶著絲絲的文學色彩:

  甄愛立刻指出疑點:「按常理來說,人在寫遺書的時候,情緒不穩定,容易波動,這些表現在文字上就是:會出錯,短句多,沒有邏輯,情感豐富。可帕克的這封遺書完全就是反的。他這根本就不是自殺,這遺書極有可能是偽造的。」

  言溯眸光凝了半晌,問:「那你看出來,兇手是誰了嗎?」

  甄愛一梗,紅了臉,道:「我看了剩下幾個人的口供,安娜是和戴西一起來的,她們在街角的超市轉了好一會兒才進體育館;凱利在路邊抽煙,因為體育館禁煙,監控錄像也拍到了他;齊墨和托尼則是從宿舍一起過來的。他們幾個,好像都有不在場證明。」

  言溯看她:「然後?」

  甄愛一咬牙:「這裡面肯定有什麼錯位的不在場證明,或者是什麼詭異的殺人手法。但是,只有口供,又沒有現場調查,還時隔多年,怎麼看得出來嘛?」

  言溯倏爾一笑:「那倒也是。」

  說罷,站起身把東西往箱子裡收。

  甄愛不解了,帕克的死因和兇手,她都還沒找出來呢。「幹什麼?」

  「收拾東西回家啊!」言溯看了看手錶,瞥她一眼,「怎麼?好奇心還沒滿足?」

  甄愛一愣,他這話什麼意思?

  言溯見她呆呆的,突然心裡也不知怎麼想的,雙手撐著窄窄的桌子,便朝她傾身過去。他高大的影子一下子就遮住了她面前的燈光,將她整個兒籠在他的陰影裡。

  甄愛坐在椅子裡,後退不能,睜大著眼睛,緊張地盯著他。

  他靜靜看她兩三秒,覺得她這樣呆滯又略顯懵懂的樣子很是可愛,默了默,不知不覺就沉了聲線,說:「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我都帶你來這兒了。怎樣,開心嗎?」

  低沉的男聲在逼仄昏暗的小房間裡,很是蠱惑人心。

  他,在逗她開心?

  甄愛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思維了,持續發懵:「為什麼?」

  言溯依舊是杵在她跟前,近距離地看著她:

  「音樂會前,你問我是不是沒抓到兇手。那時候,我說話的語氣好像重了點兒,表情也不對。所以,你不開心了,就不和我說話。那麼,我就要逗你開心。於是,我帶你來這兒,滿足你的好奇心。」

  他眉梢微挑,略帶邀賞的意味:「我做的還好嗎?」

  甄愛張了張口,她哪有不開心不說話啊?

  原來,腦補和神展開是這個意思……

  不過,這樣一想想,他這種以為她不開心就帶她來深夜的審訊室看殺人案的哄人方式還真是……好酷!\(^o^)/~

  甄愛心都溫軟了,笑笑:「我很開心啊。」

  「那就走吧!」他已經收拾好了東西。

  儘管甄愛心裡對小帕克的死還有疑惑,但她感興趣的並非這個人或這個案子,而是他。她感興趣的,只不過是這個案子與他的牽連。

  但他明顯沒有自願說的意思,她也不必追問。

  今天的事,她已經足夠歡喜。

  #

  才到家,下了電梯,言溯便自言自語:「肚子餓了。」

  甄愛一路心情都不錯,很happy地自告奮勇:「我給你做宵夜吧?」

  言溯沉默良久,似乎在隱忍著什麼,他是不想打破剛才重塑的友好關係的。可任何時候,真理永遠都佔上風。

  於是最終,他還是沒忍住,道:「雖然我不想打擊你,但是甄愛,你做的東西真的不能稱之為食物,而是災難。」

  她都示好了,他就不能別嘴賤乖乖地接受麼?

  甄愛不痛快地挑挑眉:「這不是由你定義的。」

  「OK!」言溯聳聳肩,「我們來看看朗文字典對食物的定義。」

  甄愛停下腳步,以為他要去找字典,沒想到他張口便來:

  「food, things people can eat(食物——可以讓人吃的東西),很顯然你做的那些東西,不滿足這個定義。

  反觀災難這個詞,disaster, a sudden event which causes great damage or suffering(災難——引發巨大痛苦和煎熬的突發事件),這可不正是說的你的廚藝?」

  甄愛胸腔裡頓時憋了悶悶一口氣,為了嘲笑她,他既然開始動用如此科學又高級的方法了!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轉移。

  與被打擊相比,另一點更叫她驚訝:「你背熟了一本朗文字典?」

  「牛津,柯林斯,韋氏,朗文,各種……不過這不是重點,你岔開話題。」言溯揪著眉毛,對她不科研的態度很不滿意,越說語氣越鄙夷,「喂,我說,你說話就不能有邏輯有條理一點兒?」

  甄愛很是無所謂:「我說話有沒有條理,跟你沒關係。」

  言溯自在反問:「沒關係那你還說。」

  「……」

  甄愛無語,永遠不要和他鬥嘴,只會輸。

  做夜宵的時候,言溯甚至不讓甄愛幫忙。眼看甄愛要插手,他居然毫不留情地打擊說:「你對美食的天生破壞力會影響食材的心情,進而影響到做出來的美食的效果。」

  甄愛抗議:「你這話沒有科學依據。」

  言溯淡定地指了指自己:「科學家說出來的,就是依據。」

  甄愛頭一次見到他這麼耍賴,還沒反應過來,卻又聽見他自言自語:「用慣了科學的手段,偶爾也要用用非科學的方法。」

  甄愛:……

  這個混蛋!

  甄愛便一直坐在開放式櫥櫃旁,拿勺子敲著盤子,看著言溯襯衫筆挺,不緊不慢地做宵夜。

  黃油「滋滋」地在平底鍋化開,嫩白的麵包在絲絲冒泡的黃油裡煎得金黃噴香。

  吐司片,奶酪,煎雞蛋清,烤火腿片,生菜黃瓜,一層層井井有條地堆砌好,四四方方,一切為二,兩個金黃色的三角層放在盤子裡,綴著小番茄和黃瓜片,看得人食慾滿滿。

  外帶獼猴桃檸檬鮮搾汁。

  他把精緻的餐盤端過來,見她眼睛放光,張大了嘴巴,先一步冷淡地打斷:「不用道謝了,我做的這些不是你能夠用言語補償的。」

  甄愛心裡的感激瞬間滅成渣渣,她抓起三明治張口就咬:「剛好,我本來沒打算道謝。」

  言溯臉一灰:「趕緊吃。」

  甄愛衝他癟嘴,唇角還黏著一抹黃油:「你管我?」

  言溯盯著她嘴角的黃油,幾不可察地蹙眉。那一抹淺淺嫩嫩的鵝黃色,黏在她水盈盈白嘟嘟的肌膚上還真是……

  難看死了!!

  他拉過高腳凳,在她對面坐下。

  甄愛知道他吃東西時不喜說話,也就不搭話。兩人便坐在朦朧的裝飾燈罩下,安靜地吃東西。一室安靜。

  某個時刻,客廳另一頭的電梯叮咚一聲響,來的人竟是海麗。

  甄愛一愣,立刻放下三明治,拿紙巾擦擦嘴,拘謹地沖海麗笑笑,算是打招呼了。她還不好意思像歐文那樣直接稱呼她的名字。

  海麗衝她優雅一笑,眼神裡有幾絲探尋。

  在她看來,幽暗的客廳和餐廳,唯獨這一角燈光曖昧,兩人相對吃宵夜,怎麼都有點兒親暱的味道。

  言溯奇怪:「你怎麼會來?」

  海麗自以為理解,也不靠近他們,直接揮了揮手就上樓梯了:「我過來拿點兒東西。」很快人就消失不見。

  言溯也就當她沒來過一樣。

  半分鐘後,海麗從樓上下來,打了聲招呼就走。快上電梯的時候,言溯忽然想起什麼,喊了聲:「等一下!」

  他沒有直接說什麼,而是起身拿餐巾紙擦了擦手,然後走了過去。

  甄愛喝著果汁,好奇地回頭望一眼。

  言溯在和海麗說著什麼,海麗靜靜聽著,偶爾笑笑,後來竟還意味深長地往甄愛這邊看了一眼。甄愛趕緊收回目光,心裡卻十分疑惑。言溯在跟他媽媽說什麼?怎麼看著和她有關?

  海麗乘電梯下去了,言溯回來繼續吃東西,完全不提剛才的事;甄愛也沒多問。

  兩人才吃完,電梯又是一聲叮咚,這次歐文回來了,伊娃也跟著。

  歐文面帶微笑走到甄愛身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CD遞給她。甄愛接過來一看,瞬間驚喜:「Sanni的鋼琴曲音軌,還是他親自簽名的。你從哪裡弄來的?」

  歐文沒所謂地笑笑:「認識一個朋友是做演出策劃的,輕而易舉的事。」

  言溯瞟了一眼,神色淡淡。

  歐文習慣性地拍拍甄愛的肩膀,這才坐去言溯的旁邊:「老帕克在競選州長的拉票活動上,又提起了小帕克的案子,你看新聞了沒?」

  言溯含糊地回答:「嗯。」

  伊娃走到言溯對面坐下,敲了敲大理石桌面:「S.A.你當初是怎麼弄的,為什麼老帕克參議員回回見媒體都要提到他兒子的事?」

  伊娃·迪亞茲警官一貫冷靜淡定,可現在語氣中也透著少見的憂心,「原本媒體就一直對那兩個高官孩子的死由猜疑,再讓他這麼說下去,大家的矛頭都會指向你的。」

  「那又有什麼關係?」言溯慢悠悠地轉動著水杯,「我不介意。」

  伊娃無語地扶額:「你平時不介意什麼也就算了,可這次人家說你……」她後面的話凝在了嘴邊,沒說出口,但甄愛聽得出來,她想說「弄錯了」。

  屋裡的氣氛一瞬間極其古怪。

  言溯慢吞吞喝水,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伊娃脖子一梗,冷冷道:「那個未成年案的法醫是我,我可不想被你拖累得毀了名聲。」可誰都聽得出來這話不是真的。

  她說完,人就起身離開,走了幾步,卻輕輕地歎息:「S.A.,我不希望你像L.J.那樣。你們天賦異稟,實力超群,你們這樣的人是正義的希望。我不希望,不,我害怕你像她一樣,因為一次失誤,從此被世人嫌棄,之前的光輝都被踐踏。」

  甄愛聽到伊娃口中的「she」,微微一愣,那個和言溯一樣的專業天才L.J.,是個女的?

  言溯手中的玻璃杯穩穩放在大理石桌面,不輕不重地一聲脆響。他眼眸輕斂,目光銳利:「Eva,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在那個案子裡,我沒有犯錯。」

  伊娃的背影微微一動,語氣僵硬,卻是笑著的:「I believe in you!」(我相信你!)

  甄愛心裡起了疑惑,早早上樓特意上網搜了一下。

  她意外發現了賴安的記者男朋友——艾倫寫的評論文章,抨擊錯假冤案的,其中就提到了小帕克案。艾倫在文章中說,種種跡象表明,當年的高中生被害案是連環殺人,尤其是小帕克的案件,疑點重重。

  詭異的死法,未知的密碼,虛假的遺書,一切都是兇手聰明的計策。

  而大名鼎鼎的判案專家言溯居然睜著眼睛說瞎話,堅稱小帕克是自殺的。這其中絕對是牽扯到政壇的政治陰謀!

  艾倫對言溯的種種言語抨擊,讓甄愛心中不滿;可那句「言溯認定小帕克是自殺的」,讓甄愛完全驚住,為什麼?

  那封遺書明明就是假的,為什麼認定帕克是自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33 PM

33.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33

  第二天是甄愛和賴安艾倫四人約會的日子,地點在Villa Pac。

  言溯和甄愛從各自的房間走出來,看了對方一眼,同時奇怪地蹙了眉,異口同聲:

  「你穿成這樣?」

  「你穿成這樣?」

  言溯一襲墨色西裝,英氣逼人,冷靜的黑色襯得他的氣質清冽而倨傲,五官也愈發的白皙俊秀。他挺拔地立著,像古遠城堡裡孤寂一身的王子。

  甄愛片刻失神,不動聲色地看了他好幾眼。

  而他濃眉輕擰,看似若有所思實則頗有嫌棄地看著甄愛。

  甄愛穿著最普通不過的白色外套牛仔褲。

  「你穿成這樣是去給人拖板凳的嗎?」他絲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嫌棄,「哦,服務生都會穿得比你好。」

  甄愛搓搓手:「那你一個人去好了,反正我們也不是真的戀人。」

  「喲?」他俊眉一挑,「還破罐子破摔了?」那似笑非笑的樣子,像是在逗一個賭氣的小孩。

  「你才是破罐子!」甄愛小聲地怒了。

  言溯居然無聲地笑開了,走過來在她背後拍了拍,示意她出門。

  進電梯的時候,甄愛從鏡子裡看見兩人的倒影,他矜貴而清雅,乾淨古典,像中世紀的皇室貴族,又像原野上筆直挺拔的樹;而她的衣著實在是太路人太大眾了,站在他身邊真的很不搭。

  甄愛看得自慚形愧,別過頭去;

  言溯目光始終平視前方,見她直接灰著臉扭過頭去,他眸光閃了閃,唇角似有似無地一彎。

  出門後的第一站竟然是valentino門店,甄愛早猜到去的地方有著裝要求,倒沒有太多驚訝。

  她不常買衣服,望著一世界華麗的禮服,有些迷茫,不知從何選起。

  言溯掃了一眼,挑出一件淡綠色的單肩連衣及膝裙,白色風衣,襪子和小靴,遞給她,說:「綜合了衣服顏色和你皮膚顏色的配合程度,保暖程度,三圍的相配度,以及衣服的美觀度,這件是最好的。」

  一旁的服務員面色糾結,這段話她理解得很困難。

  甄愛捧著柔軟的衣服,四周張望了一下:

  「那個紅色......」

  「太風情,像蒂塔·萬提斯。」

  「黃......」

  「太暴露,像布蘭妮。」

  服務員臉都黑了。

  「那個V......」

  「……你想穿去給誰看?」言溯不善地瞇眼,默了默,「再說,你胸圍不夠。」

  服務員忍著輕笑。

  甄愛臉微紅,站直了小身板,還疑似輕微地挺了挺胸,不滿地看著言溯。

  可言溯沒理解她的意圖,居然特滿意地點點頭:「果然我選的最好吧。」

  甄愛乾脆沒意見了,進去換衣服。

  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是煥然一新。

  言溯回過頭來看她時,淡靜的眼眸也微微凝了半秒。

  就像他之前目測的,這套衣服很合身,很配她白皙的膚色,簡潔大方又不失時髦俏皮,色彩淡雅,襯著她那張清麗的小臉,在初春的季節看著都心曠神怡。

  甄愛對這樣的裝扮也很滿意。就這麼穿著去赴宴了。

  只是,這次的約會,她不免會想到賴安的男朋友艾倫。昨天晚上上網搜到的內容讓她的心裡蒙上了淡淡的陰霾。她對今天的約會有些擔心。

  這麼想著,她又不自覺輕擰著眉心望了他一眼。

  彼時,他很專注地目視著前方,不知在和誰說話,聲音平淡又古板:「第九次。」

  甄愛四處看看:「什麼東西?」

  言溯都不回頭:「你第九次看我了,這次又在看什麼?終於發現我是外星人了?」

  他眼睛怎麼長的?他一直看著前面,她還以為他沒注意到呢。

  甄愛微窘,吶吶的:「呃......」

  言溯這才垂眸瞥她一眼,似乎習慣了她反應慢半拍,懶得等了,索性直接開口:「你有話想問我?」

  「嗯,我......」

  「不會是想問小帕克吧?」

  「嗯......」

  「是想問他的事,還是想問我的事?」

  甄愛:「......」

  你也要給我個機會開口啊?

  甄愛很誠實:「都想知道。」

  言溯點點頭:「哦,原來你喜歡聽故事。」默了默,說,「真遺憾,我不是喜歡講故事的人。」

  甄愛頭頂掛了三條黑線:「那你跟我說那麼多有的沒的幹什麼?」

  言溯穿梭在夜色中,唇角不經意地輕輕勾起:「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有這麼強的好奇心!過了昨天,還念念不忘。」

  甄愛一愣,倏爾低頭,在心裡微微一笑,她並非好奇案子,而是好奇他。

  為什麼那麼想知道他的過去呢?哪怕是一丁點兒微不足道的東西。

  就好像知道他的過去,她就認識了他好久一樣。

  真是奇怪的心理。

  不過,他不說就算了吧。她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相信。

  他說帕克是自殺的,那她就認為,他是對的。

  #

  到了約會的地點,賴安見了甄愛,也是眼前一亮,誇讚甄愛漂亮,又拉著她的手來了個親密的貼面禮:「Ai,晚上好!」

  言溯立在一旁,皺了眉。

  走去座位時,賴安和艾倫在前面,言溯和甄愛在後邊。言溯也不知在想什麼,忽然就攬住甄愛的腰,把她帶到身邊。

  甄愛始料未及地撞進他懷裡,他已經低頭,湊近她耳邊,微微一側,貼住她的臉,輕聲說:「Ai,晚上好!」

  甄愛挨著他溫熱的臉頰,愣住。

  他在學賴安給她貼面禮問好,竟不像平時疏淡地喊她「甄愛」,而是類似外國人的發音Ai~~音調平聲,尾音略長。像是一聲呢喃,被他低沉的嗓音喚著,綿綿的,說不出的柔和迤邐。

  他行了禮便直起了身子,鬆開了搭在她腰間的手,臉上依舊是淡定自若。

  對於他這種學習人類的行為,甄愛已經見慣不慣了。

  走到餐桌前,他竟然還驕矜地代替服務員給她拉椅子,紳士風度十足,這讓甄愛頗為受寵若驚。她原以為他對這種事懵懂遲鈍,卻沒想,他要是做什麼事上心起來,對細節的要求都極盡完美。

  賴安看在眼裡,自以為理解地沖甄愛眨眨眼,又替好朋友開心似地衝她笑笑。

  甄愛抿著水杯,稍稍心亂地移開目光。

  賴安個性活潑開朗,也算是甄愛比較固定的朋友,雖然兩人時常在實驗室裡見面,但大都靜心研究,互不說話。

  此番遇到,他難免像見到多年不見的好朋友一樣盡情聊天。

  艾倫則是斯文穩重的樣子,偶爾笑著插話幾句,卻不多。

  倒是言溯,至始至終都不講話,默默聽著……或許沒聽。

  直到後來,賴安問起上次見面,說音樂會效果怎麼樣時,艾倫轉而問言溯:「那天你是怎麼看出我是記者的?」

  這一問,也吊起了甄愛和賴安的好奇心,都齊齊看著言溯。

  言溯放下水杯,語調平平地說:「你上衣口袋裡的兩支筆,一隻是錄音筆,一隻的筆帽上安著針孔攝像機;手裡拿著手機,屏幕頭兩個快捷鍵就是錄音和相機;還有你的手錶,也是可以錄像的。」

  結論是——

  「要麼你是個變態的記錄窺視狂,要麼這就是你的職業。」

  這麼一聽,竟像是:變態的記錄窺視就是你的職業。

  甄愛不好意思地笑笑:「這已經是他最溫和的評論了。」

  言溯眼珠一轉,略帶抗議地看了甄愛一眼。

  艾倫也不介意,反而開玩笑:「真榮幸言溯先生沒有第一眼把我列定為變態,看來我長得不像。」

  言溯沉默了半秒,說:「不是的。那是因為還有別的特徵,讓我把你清除出了變態的隊伍,歸到了記者那一類。」

  「……」

  甄愛表示自己已經控制不住了,沉默望天。

  艾倫愣了愣,還是問:「我哪裡顯露出來我是做記者的?」

  言溯乾淨利落地問答:「register!(語域)」

  艾倫一愣,瞬間恍然。

  甄愛和賴安則沒太明白,齊齊看向言溯。

  後者極其快速地解釋:

  「你說話省掉了很多系動詞,這是常見的新聞標題寫法。再說你的詞彙——『開始』不用begin, start,而用embark;『過去』用previous,『獲取信息』用dig,『重要』用landmark,『和好恢復』用fence-mending,『決定』用call the tune。

  你說的7句話60個單詞裡,用了15個書面語9個行業用語16個閱讀三級以上詞彙。要麼你喜歡嚼詞,要麼你就是做文字工作的。」

  艾倫和賴安張口結舌。

  就連甄愛也瞠目,他的腦袋是怎麼運轉的,點頭之交的人幾句話,他都能從語法語義語言學的角度分析得這麼清楚。這……

  艾倫連連點頭,心服口服。

  賴安眼中閃過崇拜的光,興奮又好奇地問:「那你知道我是幹什麼職業的嗎?」

  言溯平淡看他:「你在FDA(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NCTR(國家毒理研究)中心工作。」

  賴安大吃一驚:「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言溯漠漠的:「沒有看,甄愛告訴我的。」

  「......」

  艾倫喝了一口紅酒,看似漫不經意地問:「S.A.很厲害,但是,你的判斷有沒有過出錯的時候?」

  甄愛心裡微微一個咯登,知道艾倫的職業性和探究性顯露出來了,她有些擔心地看了言溯一眼,後者很簡單地說:「沒有。」

  說著,竟一臉淡然自若地把甄愛的盤子端到自己面前,拿著刀叉幫她切牛排。

  甄愛一怔。

  她右手力度不夠,控制不住刀叉,原本還略微發愁,卻不知他是怎麼看出來的,竟然主動幫她切牛排。

  她胸腔裡突然湧滿了溫暖,可一抬眼看見賴安曖昧驚喜的表情,一貫淡然的她竟有些赧然。

  扭頭再看言溯,他垂著眸,安靜又認真,熟練地用刀叉把盤子裡的牛排切成很多個小塊,動作乾淨優雅,像是藝術家。

  甄愛莫名心跳如擂鼓,臉頰也發燙起來,心思混亂時只好捧著紅酒嚥了一大口。

  言溯把牛排切好遞給她,看到她紅撲撲像小番茄一樣的臉,奇怪地看了一會兒,問:「你發燒了?」

  甄愛:「……喝了紅酒。」

  「東西都沒吃你喝那麼多酒幹什麼?你的一些生活習慣還真是......」言溯皺眉,「你該不會是那本書的作者吧?」

  「哪本書?」

  「早死的妙訣!」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36 PM

34.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34

  對面的賴安和艾倫都輕輕笑著。

  甄愛倒不介意,低頭用叉子挑起一塊牛肉放進嘴裡,味道很好,她不經意地彎彎唇角。

  半晌後,艾倫重拾話題:「可人都是會犯錯的。S.A.,你哪裡來的那麼多自信?」

  言溯的回答像在背教科書:「自信來源於對正確的追求,和不害怕出錯的勇氣。」

  「那你哪裡來的勇氣不害怕出錯呢?」

  「因為我本來就不會讓自己出錯。」

  得,又繞回去了。

  艾倫聳聳肩,笑出一聲,拿諺語來壓他:「we are only human!我們只是凡人,凡人都會犯錯。」

  言溯彎彎唇角:「你沒懂我的話。」

  艾倫不解:「什麼?」

  「是啊,我們只是凡人。這是很好的一句藉口,不是嗎?」言溯放下手中的刀叉,習慣性地十指交錯,撐在桌子上,眼瞳幽深,表情認真,

  「我是卡車司機,我可能偶爾晚睡酩酊大醉;我是士兵,我可能偶爾放哨偷懶;我是警察,我可能偶爾遺漏細節證據;我是醫生,我可能偶爾忽略了X光片上一個黑點......這些都很正常,因為,我只是個凡人,我也會犯錯,所以很多時候,我不需要意志堅定,我不需要承擔責任,我不需要嚴於律己。」

  他淡淡看他,「我們只是凡人,凡人都會犯錯。這句話聽上去就好像『凡人』的屬性是出錯的藉口。但我卻認為,作為『人』的屬性是區別自然界其他高等動物的標誌。不然,真是浪費了人類祖先以千萬年計的進化。」

  「所以,你懂我的話了嗎?」言溯的話擲地有聲,「我說我不會犯錯,這不是自負,而是態度。」

  甄愛盯著他堅毅的側臉,恍如被震撼了一般,心底悄然無聲。

  是啊,他從來都不是自負輕狂,他不過是嚴苛自律,到了一種禁制的地步。於他來說,不會犯錯,這不是驕傲,而是一段意志堅韌磨練心智的苦行。

  艾倫欽佩地點頭:

  「我很驚訝你的態度,也很震撼。但是,我認為仍然存在你做到一絲不苟卻仍舊出錯或者主觀判斷的可能。比如小帕克的案子,和羅拉案一樣的死亡方式,一樣的五角星和流言,關鍵還有一封明顯造假的遺書。請問,言溯先生為什麼判定他是自殺的?」

  甄愛的手微微一頓,她忽然又想到了艾倫在報導裡用到的那些尖刻的抨擊。

  她不免又替言溯擔心,可他依舊風波不動,淡淡道:「我不會把案件內容透露給你。」

  艾倫聳聳肩:「當然,這是你的職業素養。而作為記者,我必須公平正義地反應社會上所有的聲音,揭露所有的黑暗。所以,我會繼續追蹤幕後可能的陰謀。」

  甄愛覺得或許是紅酒喝多了,頭腦一片發熱的憤怒。

  可當事人言溯竟然禮貌地頷了頷首:「我尊重你的看法。」

  甄愛的腦袋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又是一愣,她真的從言溯淡漠平靜的聲線裡聽出了尊重。

  可是很奇怪,一瞬間,她莫名就心酸起來。

  又酸又痛!

  以他每天搜取各種信息的習慣,他一定會看到艾倫寫的那篇文章,言辭尖利,咄咄逼人。

  可是,

  他這個人,太正直,太純淨,他尊重不同的聲音,所以即使被艾倫這樣反駁和質疑,他也平靜而公正地接受。

  可是……

  甄愛覺得頭有些沉,手中的刀叉不輕不重就落在了盤子裡,砰的一聲響。

  艾倫和賴安都抬起頭來,

  言溯也扭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微訝,卻沉澱下來,輕聲問:「怎麼了?」

  甄愛沒理,只是眸光很冷,近乎帶著狠勁兒地盯著艾倫:「你說你要公平正義地反應社會上所有的聲音。呵,」

  一貫淡漠的她竟然冷笑了一聲,自己猶不覺,周圍的三個男人都噤住。

  「請問,當全世界都認為帕克是他殺的時候,言溯認為他是自殺。他作為少數人,不,一個人,就不包含在你說的社會上所有的聲音裡了嗎?新聞學的課本上說過,不能忽略少數人的聲音。艾倫先生,你的公平正義在哪裡?」

  「在我看來,全是自相矛盾!」

  「不……」艾倫還要辯解,可甄愛根本不給他機會。

  她臉蛋通紅,許是真的喝多了酒,心中的憤慨一開了口就像是破堤的洪水,傾瀉而出:

  「很不巧,我看過你的那篇報導。其中對於案件的推理和質疑全是你的主觀之言,沒有任何警方的證據做支撐。作為一個探案的非專業者,以記者義憤的角度去報導推測,你這是愚昧無知。作為一個專業的輿論引導者,你只顧展現自己迎難而上劍走偏鋒的特點,卻絲毫不顧你的文章會對受眾的誤導和影響。你英雄主義氾濫,偏執得可怕。」

  艾倫臉紅如豬肝,重重放下刀叉:「甄愛小姐,你這是人身攻擊,毫無依據。」

  甄愛卻一挑眉,笑得無懼:「哦?刀子落在自己身上你知道疼了?那篇報導裡,你不就是這麼攻擊言溯的嗎?那他……」

  甄愛喉中突然就哽咽了,言溯看到那篇報導的時候,是風淡雲輕一笑而過嗎?還是冷靜漠然地拂去心裡的一絲刺痛?

  她不知道,因為他性格如此,從不爭辯,從不解釋。

  他不辯解,所以你們就以為他沒感覺,他沒人心疼嗎?

  憤怒在短暫的遏制後排山倒海地襲過來:「中國有句古話,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艾倫先生,公平正義不是口頭上標榜的,而是行為上踐行的。作為記者,尤其如此。」

  艾倫臉色十分難看了,彷彿自己汲汲營營建立起來的高貴正義者形象,在剛才的幾秒鐘裡就被甄愛拆得乾乾淨淨。

  賴安臉色也很不好,有些不滿地看了艾倫一眼。

  艾倫頭大如斗,僵硬地反駁:「甄愛小姐,你說的話,主觀色彩太濃了。」

  甄愛得逞地一笑,彷彿就是在等他這句話,她重重地點點頭:「剛才我那一番主觀色彩十分濃重的批判是我不對。艾倫,我向你道歉。」

  這突然的冷靜得體反而讓艾倫隱覺不安,而下一秒,甄愛立刻扭轉話鋒:「所以,也請你,為了你那一番對言溯的主觀攻擊,向他道歉!」

  後面四個字尤其大聲,周圍餐桌的人全訝異地看了過來。

  艾倫頓時騎虎難下,面紅耳赤,卻一句話不說。

  甄愛眼睛都紅了,狠狠瞪著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蹦出來:「艾倫!我要你道歉。別逼……」

  言溯不動聲色又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原本因為生氣小手握成了拳,緊緊摁在餐桌上。他掌心寬厚,覆上去,便將她整個兒都攏了起來,密密實實地包住了。

  片刻前失控的甄愛忽然就安靜了。好像暴躁的小獅子被注射了鎮定劑,瞬間柔順服帖下來。

  她依舊是小臉通紅,不顧一切得把艾倫嚇到的眼神在扭過頭看向言溯的一刻,剎那間恢復了清澈。

  她愣愣地看他,又呆呆地低下頭,盯著自己忽然感覺一片溫暖的手。那裡,只看得到他白皙的手背,他堅定又溫柔地攥著她的手進他掌心。

  她再次吶吶地抬頭看他,不明白,她其實是不勝酒力,有些大舌頭地說:「怎麼了?」

  而他看著她清清亮的眸子,原本想輕輕搖搖頭的,最終卻只是定定地,微微一笑:「沒事。」

  這一打岔,甄愛幾乎是什麼都忘了。之前潮湧一樣的情緒都落了下去,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身體熱熱乎乎的,尤其是被他覆住的手。

  對面的艾倫微微地,如釋重負。

  可是賴安放下了刀叉,沉默地看向艾倫。

  後者一驚,剛要說什麼,賴安冷靜地先開口:「艾倫,我覺得甄愛說的很對。你應該向言溯道歉。」

  艾倫幾乎坐立不安,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之前我認為你很有勇氣,敢於抨擊黑暗。可現在細細一想,很多都是你的主觀作祟,煽動大眾的情緒。比起記者,你是一個很好的演講家。這樣的人,真的很可怕。」

  艾倫沒料到賴安也會倒戈,氣憤道:「你這才是愚……」

  話音未落,賴安一杯紅酒就潑了上去。

  淅淅瀝瀝的酒水從艾倫身上流下,在周圍人驚異的目光裡,賴安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毫不愧疚地說了句:「瘋子!」

  說罷,又看向言溯:「你沒有跟你一個瘋子生氣,這樣的大度和包容,讓我欽佩。」

  轉身要離開時,又退回來,臉色緋紅地咳了咳:「我和艾倫正式分手了。如果你……」

  言溯眸光暗了暗,帶著點兒陰惻惻的味道。

  「開玩笑的。」賴安聳聳肩,朝懵懵的甄愛走過去,「我只是要給Ai道個別。」

  他剛要欺身給甄愛來個貼面禮,驀然發覺言溯身上的寒氣都撲到他身上了,他弓著的身子一僵,舉著雙手直起身,後退了幾步,笑著規規矩矩地擺擺手:「那就口頭上說再見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37 PM

35.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35
 
  出門的時候,言溯從服務生手裡接過甄愛的風衣,親自給她穿上。末了,幫她把風衣上的紐扣一顆顆扣上,又豎了豎她的衣領,不經意間,微涼的拇指就觸碰到了她因喝酒而緋紅發燙的臉頰。

  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觸碰,輕盈的感覺卻縈繞指尖,他依舊平靜,垂眸看她,低低地說:「外面冷了。」

  他聲音低醇得像琴,甄愛仰頭看他,雙頰緋紅,眼眸清亮。

  甄愛從不喝酒,今天第一次喝酒,覺得味道不錯,就不小心多喝了一些,全身都暖暖的,她咧嘴一笑:「我不覺得冷呢!」

  他看著她因為酒精而暖融融的笑臉,表情凝滯了半刻,轉瞬即逝。

  跟著他走出去的時候,甄愛想起今晚上他的表現,不似平時的疏離,便追上去,仰著腦袋問:「你演戀人,還是很有天賦的嘛!」

  言溯隨口答:「那是因為我談過很多次戀愛。」

  甄愛腳步一頓,復而前行,聲音明顯弱了些:「是嗎?」

  「當然不是。」言溯頗帶驕傲地說,「因為我什麼都會,我是個天才。」

  甄愛忍不住微笑,半刻,又落寞地收斂。

  或許對她好,只是一樣簡單的技能。無關感情,只關乎能力。就像彈鋼琴,就像清晨散步,就像喝水,就像做飯。

  但即使是這樣,被他這樣真摯又專注地對待過,她還是很開心。

  甄愛深深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氣,心想,要是很多年後,他還會偶爾記起曾經有過這項技能就好了。

  她走著走著,腳步有些漂浮,腦子也有些迷濛,卻還曉得問出心裡的疑惑:「你好像對艾倫沒有惡意。」

  言溯穩步走路:「為什麼要對他有惡意?」

  「他質疑了你……」她的步履微微踉蹌,「三番四次。」

  「他維護了他心中的正義。」他的語調很平穩,卻透著一股張力,「而且,任何時候,反對的聲音都是很重要的。」

  「那是我不好,讓你難堪了。」甄愛晃了一晃,口齒不清。

  言溯卻極淺地笑笑:「沒有,你那樣,我其實很開心。」

  他看見她急匆匆為他爭辯的樣子,他竟然奇怪地開心,那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開心。只是,他不太明白為什麼。

  這不合常理。

  「不過,」他陡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她,「你怎麼了?」

  話音未落,後面的甄愛一個剎車沒穩住,撞進他懷裡,於是再也站不穩了。

  言溯伸手扶住她,看著夜裡她黑葡萄一樣清透的眼眸和紅撲撲的小臉,不用想也知道:「你酒量不行。」

  她懵懵的,伸出一根食指比劃:「我只喝了……一杯。」

  言溯板著臉,義正言辭:「酒量不行和你喝了幾杯沒有關係。」

  她反應更慢了,搖搖晃晃半天:「現在這個時候,你要跟我講邏輯?」

  言溯:「……」

  「我不會大晚上地站在路邊跟一個意識不清楚的女人談論我最心愛的學科。」言溯板著臉說,「這樣很傻。」

  「嗯,很傻!」甄愛重重地點點頭,剛要往前走,雙腿一軟,差點兒往下倒。

  言溯趕緊摟住她的腰,結果她就掛在了他身上,這下,他只得半扶半抱著她繼續走路。

  女孩的身體柔得像水,盈滿他整個懷抱,這樣陌生細膩的觸感叫他不太適應。且她軟軟地掛在他脖子上,腦袋晃來晃去,炙熱的鼻息全噴進了他襯衫領口,輕軟又滑膩,攪得他的心裡平生一股奇怪的心煩氣躁。

  甄愛被他摟在懷裡,乖乖地跟著他的步子走,還揚起小臉回頭看他:「言溯,你是不是同性戀?」

  言溯被她這沒頭腦的話氣得反而笑了:「你又在想什麼?」

  甄愛嘿嘿地笑,口齒不清:「聽說,極度優秀的男人,都是同性戀。」

  言溯皺了眉:「雖然我很欣賞你的眼光,看得出我是極度優秀的,但是你的邏輯思維真的是慘不忍睹。部分優秀的男人是同性戀,你卻偷換概念擴大了定義範疇,推出所有優秀的男人都是……」

  甄愛的眼眸濛濛的,很明顯現在她腦袋的認知能力受到了酒精的阻礙,她軟軟地笑:「其實我覺得,你這種較真的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言溯閉了嘴:「……」

  甄愛說著還擺擺頭:「但是,我現在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言溯:「……」

  甄愛歪頭靠在他胸口:「你不是同性戀,那你就喜歡女人哦?」

  言溯懶得回答。

  她歪歪扭扭的,幾乎讓他手忙腳亂不說,還總是不經意地在他身上蹭蹭,他好歹也是身體各個感官都十分敏感的年輕人。

  這樣在他懷裡拱拱拱,他真的,要有反應了好嗎……

  她突然又是一歪頭,火爐般的小臉就埋進了他的脖頸間,熱乎乎的鼻子和嘴唇黏在他的鎖骨上,直往他胸口呼氣。他觸電般,一個激靈,立刻狼狽地拉開和她的距離。

  這一推,甄愛站不穩,直接往後倒去。言溯一怔,趕緊俯身重新去摟她,抓著她的腰往回一帶,她輕飄飄地又撞了回來。

  他低著頭,撞了個滿懷,而她仰著頭,紅紅的嘴唇稀里糊塗地擦過他的唇角。幾乎是千分之一秒的短暫唇齒觸碰後,兩人的臉頰摩擦出沸騰的高溫,緊緊貼在一起。

  言溯手忙腳亂,火速把她從自己身上揪下來拎著,而她,似乎是酒的後勁完全上來了,絲毫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黑黑的眼珠烏溜溜地看著他,歪著頭懵懂地問:「你在想什麼?」

  言溯抿著唇,語氣裡難得一見有極輕微的氣急敗壞:「不想說。」

  「說啊。」

  「我想把你扔掉!」

  甄愛小心翼翼摀住嘴巴,黑眼睛乖乖看著他:「我不說話了。」

  言溯:「……」

  言溯客觀地從生理角度分析了一下,雖然家不遠,但這麼半摟半抱著她回去,被她軟乎乎的滿是雌性荷爾蒙的身體蹭幾下,絕對會在他身上引起一些不良的連鎖反應。

  剛才不一會兒的功夫,他懷裡滿是她盈盈柔軟的身體,真是水做的,嬌柔又綿軟。

  而短暫的擦唇而過後,他的唇角和臉頰上也全都是她馨香的氣味,還有她肌膚上滑嫩細膩的觸感。

  雖然他很清楚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生理反應,但偏偏他天賦異稟,對任何一種感覺都……過「身體」而不忘。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女人的身體陌生又刺激,好幾次在他心底劃過電流。

  這些感覺,別說縈繞心頭揮之不去,估計拿磨刀石都磨不掉。

  想了想,決定還是背她回去。

  甄愛沒有抗拒地任他背起來,迷迷濛濛,似睡非睡。

  言溯也不知道她還有幾分意識。走了一半,扭頭看她一眼,她的小腦袋歪在他的肩膀上,閉著眼睛,安安靜靜的。

  路燈光透過樹影照在她白裡透紅的臉上,長長的睫毛下一道幽幽的暗影,偏偏臉頰的肌膚被照得幾乎透明,像是一碰就會碎掉的玻璃。

  他淡靜地收回目光,直視前方,卻下意識地稍稍抬起這邊的肩膀,怕她頭一歪掉下去。沒想力度沒有控制好,肩膀一抬,她腦袋朝裡一歪,緊緊貼住了他的臉頰。嘴巴埋在他的脖子上,鼻息呼呼地往他襯衫裡邊噴。

  真是自作自受……

  ……

  好癢……

  言溯:= =

  能不能用個麻布袋把她套上,像聖誕老人一樣拖回去。

  初春的空氣裡都是清冽又乾淨的味道;夜色微濃,米白的燈光就著樹丫斑駁的影子,在石板人行道上投映下樹梢新芽的輪廓。兩旁的西方建築裡偶爾透出溫暖的光,道路中央時不時車輛駛過。

  他就這樣安靜而又沉默地背著她,從陸離的各色光線裡走過。

  她比他想像中的輕很多,167的身高,背在身上似乎只有43KG左右。他眼眸一垂,便落在她的手上。因為摟著他的脖子,她的衣袖被拉上去了一些,露出纖細的手腕,上面很多道淺淺的傷痕。

  他眸光幽暗,眼瞳幾不可察地斂起,復而目視前方,沉穩地走著。

  脖子上,她緊貼著的嘴唇卻蠕動了一下,發出一絲模糊不清的音:

  「哥……」

  他望著前方,神色疏淡:「誰是你哥?……亂喊……」

  她喃喃自語:「我好笨。」

  他默默微笑:「這倒是。」

  說著,自己都覺得好笑,他竟然跟一個迷迷糊糊醉酒的丫頭對話?

  沒邏輯!

  她難過地嘀咕:「我看不懂你留的密碼。」

  言溯的唇角便漸漸安靜下來。

  他微微側頭,瞥了她一眼,她輕輕蹙著眉心,睫羽輕顫:「你想對我說什麼?我好笨,看不懂。」

  言溯收回目光,正視前方:「不僅笨,還固執。」

  「4407次,還是失敗……對不起。」她的聲音小如細蚊,說出就被風吹散了。

  可近在耳邊的低語,言溯還是聽出了她話裡的內疚與痛苦,更深的是無力。

  他的腳步忽然一頓,因為,有淚水滑進他的脖子裡,冰冰涼涼的。

  春夜的涼風一吹,透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39 PM

36.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36

  甄愛難得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一夜無夢。紅酒的作用過去,依舊在早上六點準時醒來。

  醒來之後卻不想起床,而是在寬大柔軟的床上滾來滾去蹭了蹭。

  天鵝絨的床墊和被子蓬鬆又舒適,軟乎乎的像棉花糖。她從不睡軟床,偶爾體會這樣親暱的感覺,她還是很喜歡的。

  厚厚的窗簾遮住了外面的光,打開檯燈,朦朧的光線把房間內清淨典雅的裝飾照得愈發溫馨。

  她閉著眼睛,縮在被子裡回想了很久,昨晚的事卻像風中柳絮,抓不到一絲痕跡。罕見的賴床之後,甄愛洗漱好了下樓去。

  才走下樓梯,電梯叮咚一聲響,言溯走了出來,看得出是散步了回來的。

  他看了甄愛一眼,神色淡然,和往常沒有任何差別。

  甄愛問:「昨天是你帶我回來的嗎?」

  問完才發現不妥,這個問題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句廢話,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好好回答。

  果然,他眸光清淺,無聲地閃過來,說:「昨晚一個天使經過,把他的翅膀借給了你,你自己撲騰撲騰飛回來的。」

  甄愛跟在他挺拔的身影背後,不滿地小聲嘀咕:「你直接說『是』更簡單。」

  言溯耳朵尖,走在前邊,頭也不回:「你動腦子想想最簡單。」

  今天是歐文做的早餐。

  言溯才拉開椅子準備坐下,手機就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來第一句話就是:「催什麼催,婚禮會跑掉嗎?」

  甄愛早已習慣,淡定坐下。

  言溯也坐下來,語氣不好:「餓肚子或口渴的時候,我會變得很不好相處。」

  這話說得就像他其他時候很好相處一樣,

  「你希望我到現場的時候先把你圈子裡的朋友們去過什麼地方,誰和誰玩曖昧,誰和誰有一腿分析一遍嗎?」

  「很好!我欣賞你務實的態度!」他掛了電話,滿意地準備吃早餐,才拿起刀叉,頓了頓,看也不看身邊的人,說:「過會兒去漢普頓。」

  甄愛一愣:「啊,婚禮哦。」

  言溯陰沉沉看她一眼,不太開心:「我家的事對你來說,就這麼沒有存在感?」

  剛才是誰說婚禮不會跑掉的?

  甄愛低聲罵他:「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傢伙!」

  言溯想了一會兒,瞥她:「我聽得懂成語。」

  臨行的時候,歐文卻說工作忙,不去了。

  甄愛莫名其妙,簡直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在忙什麼。

  她特奇怪:「可是歐文,你的工作,不就是我麼?」

  歐文聽了這話,臉立刻變成了一個番茄,然後呼哧呼哧跑開了。

  甄愛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

  這是甄愛第一次參加婚禮,心裡還有些期許,本想問言溯有關婚禮的信息,但言溯開車時極為認真,俊秀的臉上只有專注,彷彿寫著「為了你的安全,請勿和司機講話」的字樣。

  甄愛好幾次想開口,琢磨老半天,說:「言溯,你真的可以一心多用麼?」

  言溯皺了眉:「認識這麼久你還沒看出來?領悟能力真差。」

  甄愛灰頭土臉的,你直接說「是」不就好了麼。

  她也不和他計較,立刻道:「既然如此,那我們聊天吧!」

  「聊什麼?」言語中有微微的警惕。

  甄愛裝作很隨意的樣子,對著鏡子撥弄頭髮,說:「聊一些你的想法啊,比如……為什麼小帕克是自殺的呢?」

  言溯極快地從後視鏡中瞥了她一眼,她看似漫不經心的樣子,哼,其實心裡很認真呢。裝的一點兒都不像。

  他收回目光,答案卻是出乎意料的配合:「好啊。」

  甄愛反而措手不及。

  言溯淡淡注視著前方,他的確不太願意提已經過去的事,但想起昨晚甄愛在飯桌上對他的維護,他當時因為她而愉悅的心情……

  如果她對這件事好奇,他是願意取悅她的。

  他微微瞇眼,細細回想了一下,說:

  「一開始,有種很合理的解釋是,小帕克殺了羅拉,學生中有人知道了他是兇手,出於報復或其他原因,以同樣的方式殺了他。這個兇手特別聰明,把警方往連環殺人案的方向誤導,就很難查出他是誰。」

  甄愛贊同:「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而且,」她不好意思,「看到帕克死亡現場描述的那一刻,我第一反應是連環殺人,差點兒推翻之前的推理。」

  「外界不知道帕克是羅拉死亡案的重要嫌疑人,所以帕克和羅拉的死法一樣時,誰都認為是連環殺人。」

  言溯彎了彎唇角,卻沒有笑意,「而這時我說帕克是自殺的,全世界大概以為我要麼是瘋子,要麼捲入了哪些家族中在搞陰謀。」

  甄愛替他委屈:「為什麼不把羅拉案的分析公佈,讓大家看到帕克是殺死羅拉的兇手。先不管帕克是不是自殺,這個案子至少不是連環。」

  言溯扭頭看她,淺茶色的眼眸澄澈乾淨,帶著一絲費解:「帕克不是未成年麼?」

  「車上還有其他學生。難道讓媒體知道他們聚在一起嗑藥抽大麻。相信我,媒體絕對會轉移目標,以他們為典型抨擊青少年教育。」

  甄愛一梗,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想著保護未成年人的隱私和權利……

  她忽然有些心疼,別過頭去看窗外。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平復胸腔中酸酸澀澀的情緒,重拾話題:「帕克為什麼是自殺?」

  「一開始,我就沒有排除自殺的可能性。」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習慣。」

  甄愛想起,她聽歐文說過,言溯為了保證推理結果的正確,會把各種可能性(包括最不可能的)都想出來,並一個個地驗證。

  這或許就是他說的,不會犯錯的原因吧。他太嚴謹了。

  「你說的那些錯位不在場證明,詭異殺人手法,甚至雙人作案,集體作案,我都考慮過了。可每個都有圓不過來的地方。」言溯直直看著前方的路,「到了最後只剩一種可能。」

  「那封遺書呢?」甄愛問,「那不是一封正常的遺書,一看就是偽造的。」

  言溯淡淡一笑:「如果帕克想要的效果,就是讓人以為他是被殺的呢?」

  甄愛一愣,她並未考慮到這種動機。可現在考慮到,這個案子反而變得簡單合理:「你認為遺書是帕克自己寫的?」

  「對。」言溯回答得很堅定,他在不知不覺中就嚴肅起來,

  「我看過帕克的臥室。十七八歲的高中男生,收拾的極其整潔有序,書架上很多的推理小說,尤其是密室和不可能犯罪。換種說法,他平時就是個很有條理有計劃的人,且他有基礎的推理知識和能力。知道遺書有幾種寫法,知道怎麼有效地誤導警方。」

  甄愛恍然大悟:

  「帕克案子裡,我一直疑惑,兇手怎麼那麼大膽自信。明知道帕克約了很多朋友過來,還在等人的地方殺人;在那兒殺人也就算了,還只比約定的時間提前10分鐘,要是有誰來的早一點,就可能撞到兇手。」

  「我之前考慮過是不是兇手用什麼方法控制了大家到達的時間,但沒有這種跡象。」言溯極淺地笑笑,

  「帕克是自殺的,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他自己是兇手,不用從浴室離開,不會撞到來人。吊死自己的那一刻打開手機,等大家等得不耐煩了打電話過來。即使有人來早了,等待的那幾分鐘也足夠他窒息而死。」

  可帕克為什麼要自殺?

  甄愛剛準備問,想了想,決定自己先分析一遍。想著想著,忍不住就輕聲自言自語:

  「他自殺,卻偽裝成他殺。一定是想傳達什麼信息。既然如此,他傳達的信息一定會表現在案發現場不合常理的地方,讓發現屍體的人一眼就看到,並被震撼。」

  她聲音很小,可言溯耳朵靈,聽得清清楚楚。

  他忍不住彎彎唇角,透過車內的後視鏡瞥了她一眼,她正托著腮揪著眉心,細細思索著。她認真的樣子真是可愛。

  可目光一收回,言溯看見了自己眼底的笑意,自己都覺得很陌生,他愣了愣,彷彿被自己嚇到。

  這真是一種費解又難以言喻的表情。

  他有些驚訝,有些不自在,更有點兒窘,最終,表情極為彆扭地目視前方去了。

  甄愛不覺,自顧自梳理好了線索,和他討論:「有兩個可疑點——

  一是玻璃上的水霧和印記。帕克特意約大家按時過來,是為了控制熱水的霧氣,怕死得太早,水霧散掉後,大家看不到字跡。」

  言溯故意問:「大家看不到,法政人員也會發現的。」

  「那些字跡是給發現現場的人看的,第一眼的震撼。就像第二點,他的遺書,用防水筆寫了掛在身上。他的目標是那些學生!」

  甄愛腦子裡靈光閃過,「吊死,扒光衣服,玻璃上的字跡,一切都是他的傑作。在羅拉身上試驗之後,完完整整地複製在自己身上。他做這一切,是為了恐嚇剩下的人!」

  言溯望著前方,神色未明:「是。未成年案的細節不會公佈,其他人不會知道他殺了羅拉。而他的自殺現場太震撼,讓他人堅定不移地認為是他殺。剩下的人一輩子都在戰戰兢兢,在恐懼:殺死羅拉和帕克的兇手還在逍遙法外,下一個,是不是就到我了。」

  甄愛莫名脊背發涼,帕克想要的,就是這種精神上的折磨?

  「他為什麼這麼做?這群學生究竟在害怕什麼?」

  言溯問:「你記得羅拉死後他們的證詞嗎?就是他們找羅拉沒找到回到車裡的那一段。」

  甄愛:「……」

  她怎麼可能記得……

  言溯等了幾秒,見她灰著臉沒反應,這才領悟過來,慢吞吞道:「哦,差點兒忘了你的腦容量。」

  甄愛抗議:「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麼奇特。再說,你記這麼多東西,腦袋不會累嗎?」

  言溯:「電腦需要休息?」

  甄愛:「可電腦也有死機和崩潰的時候。」

  言溯扭頭,淡淡看她:「不要把我的大腦和你這種內存小的windows 98相比較。」

  甄愛:「……」

  言溯複述:

  「凱利證詞——上車後托尼問大家是否繼續找;我開了下汽車發現油箱壞了;安娜抱怨說羅拉不懂事;帕克和她爭執;這時齊墨發現車窗的威脅,五角星和一句話『錢還是命』……

  托尼證詞——上車後我問大家是否繼續找;凱利開汽車發現油箱壞了;安娜抱怨說羅拉不懂事;帕克和她爭執;這時齊墨發現車窗的威脅,五角星和一句話『錢還是命』……」

  甄愛聽他把所有人的證詞說後,皺了眉:「都一樣,他們沒有撒謊。」

  「哪些地方一樣?」

  「事情的大致經過,每個人說的話,開口的順序……」

  甄愛猛地停住:「全部一樣。托尼提問,凱利說汽車,安娜抱怨,帕克爭執,齊墨發現。之前的口供都有自己的側重,到了那一塊卻驚人的相似,他們商量過!可,為什麼?」

  言溯很淡靜:「唯一的解釋是玻璃上的字,他們不約而同想隱瞞。寫在玻璃上的字不是『要錢還是要命』。而是一件他們都害怕卻不敢公開的事。」

  甄愛回想起帕克的那封遺書,現在經過言溯撥開雲霧的一番分析,那封遺書其實很清楚很合理了。

  「是的,是我殺了羅拉。我再也不能忍受那醜惡的嘴臉,虛偽的高貴。」——這是他殺害羅拉的原因。

  「內疚和罪惡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犯錯的人都該死,我也該死。」——帕克其實是想殺了所有人,然後自殺。

  「不,實際上,我是害怕已經有人發現了我的罪惡。」——帕克死之前,言溯和他談過話。或許,他懷疑言溯已經看出來了。

  「所以,與其等他來懲罰我,不如讓我自己死得其所。」——比起被發現被拘捕,他寧願再殺死一個(他自己),把恐懼留給剩下的人。

  「今天,我要在魔鬼面前結束自己的性命。」——他打電話找來同伴們,死在他們面前。

  因為,他們就是魔鬼!

  這封遺書竟然寫得如此精心!

  快到海岸了,海上的風吹進車窗,帶著春天親切的涼意。

  甄愛的心卻很沉重。她記得她在帕克的證物盒子裡看見過他的照片,18歲不到的白種少年,金髮碧眼,帥氣陽光得像是童話裡的王子。

  看上去那樣明媚的少年,怎麼會處心積慮地密謀出這麼一場戲?

  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40 PM

37.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37

  甄愛靠在車窗邊吹風看風景。

  漢普頓在東海岸,春天來得早。

  道路兩邊的大樹早已發出新芽,木色的枝椏上一片淡淡的嫩綠,透映出微藍色的晴空,一路蔓延,像一幅令人心曠神怡的水彩畫。

  汽車行駛在海濱街道上,透過樹木便是大海,在陽光下美得像藍寶石,熠熠生輝。

  甄愛的心情也隨之輕鬆起來。

  路的盡頭轉彎是條棕櫚大道,春風吹得葉子呼呼作響,路邊停滿了名貴汽車,不遠處是一座大莊園。

  甄愛知道這就是目的地了。

  言溯把車停在路邊,和甄愛步行過去。

  快到門口,卻見前面圍著不少的記者。

  甄愛奇怪了:「他們來幹什麼?」

  言溯完全不值一提的語氣:「哦,忘了告訴你,Spencer(斯賓塞)馬上要競選紐約州的參議員。」隔了幾秒,「新娘安妮是亞當斯家族的。」

  甄愛原以為是個小型又溫馨的婚禮,這麼看來,規模不小。她拘謹起來,小聲埋怨:「我都說了要穿裙子來,你非不肯。」

  言溯側眸看她:「今天降溫,你想凍死嗎?」

  甄愛頂嘴:「可你自己都穿著齊齊整整的西裝呢!」

  言溯:「你要是穿西裝,我不介意啊。」

  甄愛:「……」

  呃,剛才這一小段類似打情罵俏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甄愛臉紅,立刻另起話題,

  「其實,你至少應該參加婚禮綵排晚宴,就只有家人一起。」

  他垂眸睨她,語調倨傲:「甄愛小姐,你是在指導我的人際交往嗎?」

  指導?

  甄愛總覺得他這話似乎意有所指,看他眼神也是含意頗豐的,她莫名心跳不穩,收回目光不回答。

  又是等了幾秒沒反應,言溯嫌棄:「說你幾次反應慢,你就乾脆自暴自棄不反應了?」

  什麼自暴自棄……他的用辭還真是……

  甄愛一時忍不住,瞪他一眼。

  這是她第一次瞪他,不滿又嗔怪,可怎麼都有種溫溫的嬌。

  他微微一愣,半刻之後,居然清淺地彎彎唇角,不說話了。

  他隨著她的步子,慢吞吞走了一會兒,復而又說:「彩排就是親屬間一個個發表煽情又感性的演講,極度不符合我的風格。如果我開口,必定會破壞溫馨的氣氛。」

  甄愛抬抬眉梢:「你還真有自知之明。」她飛速說完,覺得狠狠出了一口惡氣,自顧自滿意地微笑。

  他原本要反駁什麼,可一低頭瞥見她嘴角自在得意的笑容,想說的話就凝在舌尖,無疾而終了。

  走近門口,記者看到了言溯,大感意外,很快一窩蜂地過來問:「老帕克再提及當年小帕克的被殺案,你依舊堅定認為他是自殺嗎?」

  「你不覺得小帕克自殺的證據很牽強?」

  言溯見記者湧過來時便豎了衣領,瞬間把甄愛白色外衣的大帽子拉起來蓋住她的頭,拉到懷裡。

  他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摁著她的頭,用一種近乎霸道而強制的力度把她緊緊裹著,低頭冷臉地穿過閃爍的鎂光燈和尖銳的問題。

  甄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捂得嚴嚴實實,頭被摁在他的脖頸之間,餘光裡只能看見自己白絨絨的帽子和他高豎的衣領。

  她的臉抵在他的脖子上,狹窄密閉的空間裡全是他冷冽而又熨燙的男性氣息,陌生而又熟悉。她呼吸困難,臉頰發燙。

  可她沒有想掙脫,而是任由他牢牢箍著。周圍的聲音她都聽不到了,耳畔只有他的心跳聲,透過他的頸動脈強有力地傳過來。

  短暫又漫長的幾秒鐘後,他帶她進入莊園,這才鬆開她。

  言溯臉色不太好,帶著些許陰霾,不知是在生誰的氣。

  而她臉紅紅的,愣愣地立在原地發呆,大大的毛茸帽還戴在頭上,襯得巴掌大的小臉愈發白嫩嫩粉霏霏的,可愛得像呆呆的雪娃娃。

  他忽然就消氣了,反而有些想笑,臉上卻沒有表現,依舊冷淡清冽,問:「熱了?」

  甄愛睫羽撲撲兩下,慢吞吞把帽子摘下來:「沒有。」

  #

  婚禮草地上很多賓客在攀談。

  其中有老帕克,見了言溯,兩人對視一眼,微微頷首,便再無多言。

  甄愛覺得怪異,因為老帕克並未表現出半分的怨言。照理說,他應該怨恨言溯才是。或許政界的人都善於偽裝吧。

  一些認識言溯的和他打招呼,但都不和他握手或是行貼面禮。

  他唯獨在看到外婆時,躬身和老人家貼了貼臉。

  海麗享受不到這種待遇,也不介意,反倒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甄愛一會兒。畢竟,這是迄今為止她見過的唯一一個在她兒子身邊待過的女孩兒。

  甄愛大窘,眼神無處安放。目光一挪,剛好撞見言溯的哥哥斯賓塞,他衝她微微一笑,內斂而有度。

  甄愛聽歐文說,斯賓塞是海麗讀大學時的非婚生子,個性很好,不像言溯那麼古怪。現在一看,他長得很是英俊明朗,五官和言溯有四五分相似。

  海麗大學畢業後就和言溯的爸爸結了婚,但跨國婚姻只持續了一年。言溯的撫養權歸爸爸,海麗想念孩子就收養了個中國女孩,起名茉莉花,就是賈絲敏。

  賈絲敏是伴娘之一,之前在陪新娘,後來發現宣誓台旁的籬笆竟是原木色的,便趕緊過來找媽媽。

  她老遠就看到言溯,剛要歡喜,又看見了他身邊的甄愛。她很親暱地同言溯打招呼,卻笑容虛浮地把甄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甄愛靜默沒反應。

  賈絲敏先擱下心裡的不愉快,對海麗和斯賓塞說新娘要求的籬笆顏色是純白色,不是原木色。

  而婚禮開始只有半小時。

  斯賓塞希望給安妮夢想的完美婚禮,決定先推遲,叫人去換。可海麗不同意。

  這時,外婆慢悠悠地說:「不要緊,家裡有白漆,讓S.A.去刷。」

  甄愛奇怪,沒想言溯話不多說,真的脫下風衣,捲著袖子刷油漆去了。

  甄愛跟過去,看著他躬身蹲在籬笆邊,手中的刷子蘸著油漆利落又熟練地刷在原木上,所過之處一面細膩平滑的白色。漆粉均勻,光滑平整,像是專業的粉刷匠。

  甄愛詫異:「你從哪裡學來的?」

  言溯專注地盯著手中的刷子,淺茶色的眼眸裡映著雪白的光:「小時候的夏天,外婆家的籬笆都是我刷的。」

  甄愛腦中就浮現出一副寧靜的郊外畫卷。

  歐式的古老莊園,茂密的樹蔭,滿牆的繁花,艷陽藍天下,小男孩提著油漆桶踮著腳尖刷籬笆。小小粉刷匠一身的白灰,像雪娃娃。

  言溯刷著油漆,嗓音悠揚:「自從看了湯姆索亞後,就再不給她刷籬笆了。」

  「那時候她說什麼刷籬笆不是誰都幹得好的,只有天才做得好。騙子。」白光印在他臉上,白淨漂亮,言溯彎了彎嘴角,「那陰險的老太婆,就知道欺騙小孩子。」

  甄愛忍不住輕笑,蹲在他身邊托著腮。

  春天的風從海上吹過來,有點涼,卻很好。

  賈思敏立在休息室裡,掀了落地窗的紗簾看著。

  兩個大孩子蹲在白白的籬笆邊有一陣沒一陣地聊著天,臉上映著白漆的光,微笑連連。

  新娘安妮望見籬笆邊的言溯和甄愛,笑了:「沒想到S.A.會帶女伴過來,真漂亮的東方美人。」

  賈思敏不說話,賭氣似地拉開落地窗,走上草坪,喊:「甄愛,過來和我們一起玩!」

  甄愛扭頭看她,愣愣的,沒有立刻回答。

  賈思敏無端心煩。這麼慢的反應是怕她欺負她嗎?

  看著甄愛淡靜又水靈的眼睛,賈思敏做了好多思想工作才堆起來的笑容消減了幾分。她即使是心裡嫉妒,也不得不承認甄愛的漂亮。

  甄愛剛要答話,言溯拿手肘輕推了她一下:「不想去就不去。那裡沒一個你認識的人。」

  甄愛道:「這裡本來就沒一個我認識的人。」

  言溯緩緩扭過頭來,眼神不善:「我不是人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甄愛癟嘴,「今天的婚禮,難道我就一直黏在你旁邊?」

  「為什麼不行?」言溯覺得理所當然,「你要是不喜歡和陌生人玩,你就一直跟著我好了。我們兩個玩。」

  甄愛低頭,心底砰砰地跳。

  她一下一下地揪手指,斟酌著要不要說「好呀」,可賈思敏又喊她了:「甄愛,過來看看新娘嘛!」

  這一喊,海麗和外婆都往這邊瞥了一眼。

  甄愛不好拒絕,應了聲。

  起身時,還故作得意地拍拍言溯的手臂:「哼,我有小夥伴,才不和你玩呢!」說到最後自己都忍不住,撲哧笑出來。

  她都不知道為何此刻那麼心情好,好得像草地上的燦燦陽光。

  言溯不理她,唇角彎了彎,繼續刷籬笆。

  甄愛小跑到落地窗前,往室內看一眼,安妮身著雪白的春款婚紗,很漂亮。七個伴娘穿著七彩小洋裝配長裙,像是活潑的糖果。

  她拘謹而真誠地向安妮道喜。安妮和斯賓塞一樣,很會照顧人,當時便擁抱甄愛表示感謝。

  這下,甄愛放鬆下來。

  賈絲敏立在一旁,不太友善地盯著甄愛看。今天寒流回潮,雖然出了太陽,氣溫卻有點低。甄愛穿著白外套,寬大的帽子堆在肩膀上,襯著熒熒的小臉很是清麗。

  賈絲敏想起言溯說過的話「寒冷會弱化人的心理防線」,她唇角一彎:「甄愛,女賓都穿的裙子呢,我給你找條禮裙吧?」

  甄愛本就覺得穿裙子合適,還挺感謝賈絲敏的。

  進去試衣間,打開衣袋才發現不是春款而是夏款,絲絲縷縷材質很薄。甄愛猶豫了一下,什麼也沒說。

  畢竟是陌生人的婚禮,她只認識言溯,不好挑三揀四。而且她的外套可以拆掉帽子,看上去就像小洋裝,套上也就暖和了。

  可才出試衣間,賈絲敏不小心撞了過來,她杯中的小點紅酒全潑到她的外套上。賈絲敏忙道歉,趕緊叫人來把甄愛的外衣拿去洗,又吩咐拿一件和伴娘一樣的小洋裝過來。

  甄愛聽了,也就沒介意。只是覺得,第一次穿抹胸的裙子,總覺得胸前空空的,尷尬得慌。

  賈絲敏笑:「甄愛,我們剛才在討論伴郎們,你之前在外面看見過吧?」

  甄愛點點頭。

  「我們都覺得那個金髮藍眼睛的最帥,你說呢?」

  甄愛望了一眼,又點點頭。

  「他叫威廉,是斯賓塞在劍橋大學的同學。從英國來的,和王子的名一樣。」賈絲敏還要再說,

  有個伴娘笑了:「jasmine,你又想配對啦?可甄愛小姐是S.A.帶來的女伴,不用你介紹。」

  賈絲敏隱去眼中的一絲不快,答:「S.A.只是順帶帶甄愛過來。你們不瞭解S.A.麼?他喜歡的不是甄愛這樣的女孩。」

  那幾個女孩想想,也覺得印象中的言溯不是這樣,便聳聳肩,不插話了。

  甄愛眸光閃了閃,臉色微白。

  「而且,他那麼古怪,甄愛也不會喜歡他,對不對?」賈絲敏盯著甄愛,話語溫柔,眼神咄咄逼人。

  甄愛的心狠狠一震。

  這個問題出乎意料地把她推到了一個尷尬而奇怪的角度,她不得不審視自己的內心。

  其實,她從來都不覺得他古怪。

  一天又一天,她反而覺得他正直浩然,真實可靠,有原則有堅守,充滿了人文主義情懷,很溫暖很貼心。

  這樣的人,她為什麼不能喜歡?

  這樣的人,她其實已經喜歡了。

  甄愛的心跳得激烈,她沒有迴避,直直迎上了賈絲敏的目光。

  後者見她竟然坦然直視,心下暗覺糟糕,眼見甄愛要回答了,立刻眼珠一轉,故作恍然大悟地搶先開口:

  「不好意思,我差點兒忘了。威廉是英國卡文迪什家的爵士,你知道的,這些古典貴族之家很注重出身和教養。和你,是肯定沒有結果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安妮這樣。也只有安妮這樣的出身,才能真正地從生活和事業上幫到spencer!」

  賈絲敏聲音很低,只限甄愛一人聽到。

  甄愛再怎麼遲鈍,也聽出了她的意思。

  言溯家,不管是從父親還是母親的角度,都出身高貴。就像他的哥哥斯賓塞,只有亞當斯家族的安妮才能與之相配。

  賈絲敏好心地湊過去安慰甄愛:「不過不要緊,威廉這麼帥氣有型,能和他玩玩也挺好。甄愛,你不會虧的。」

  甄愛的臉白了,一言不發。

  這輩子,她和平凡人的交際太少,也不太懂怎麼和普通人打交道。即使之前她遇到再大的風浪,而賈絲敏這樣的綿裡藏針陰險詭計卻是生平頭一遭遇到。

  除了一貫的冷漠,她不知該如何應對。

  且她心裡的確發虛,一個連身份都虛假的人,她該怎麼說喜歡?

  這一瞬間,她真想立刻從這個婚禮上逃走,從此消失,躲進她的實驗室裡誰也不見,再也不出來。但她終究不是那樣任性的人。

  從小到大,她都不是隨心所欲的人。

  她不動聲色地平復了胸腔中難過又隱隱淒然的心情,對賈絲敏淡淡一笑:「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操心。」

  賈絲敏聳聳肩,調皮地笑笑,和其他伴娘一起擁著新娘出去了。

  婚禮要開始了,休息室裡只剩甄愛孤零零一人。

  給她找外套的人,也一直不來。

  Chapter 38

  甄愛立在原地,漸漸冷意來襲。紗裙太薄,還是裹胸的,才走到落地窗口就瑟瑟發抖。

  她望了一眼外邊陸陸續續就坐的賓客,不敢出去。肩膀胸口全露在外邊,這種打扮對從來衣著保守的她來說,太暴露了。更可況只有她一人穿著夏裝,這樣出去,絕對會吸引全場目光。

  雖然沒有把賈絲敏當做同伴,但她也很清楚,自己被孤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41 PM

38.藥,謊言,惡作劇

  她不在乎一切人的想法,可她還是有點難過,她一定給言溯丟臉了。早知道就不該跟他來參加婚禮。

  本來就不屬於你的繁華,興沖沖來湊什麼熱鬧?

  還想著,光影中閃過來一個人,眉目如畫,眸光灼灼,正是言溯。

  「你怎麼又發呆了?」言溯掀開白紗簾走進來,蹙著眉,看上去頗有微詞,可一看到甄愛空空蕩蕩的表情,他便愣住,故作的嫌棄撤得乾乾淨淨,眼中很快閃過一絲擔憂,「怎麼了?」

  甄愛怔怔看他,無話可答。

  言溯垂眸掃了一眼,眉心又深深擰起:「誰給你換的這套亂七八糟的衣服?不冷……」

  他習慣性地抬手去摸摸她的肩膀,可這次手伸到一半就停住。甄愛的肩膀白白細細的,很是好看。可這樣光露著,他摸上去就不妥了。

  他愣了愣,臉頰閃過一絲紅,尷尬地收回手。

  甄愛不明白他的意思,心隨之墜落。

  不想他下一秒就脫下西裝外套,甄愛猛地清醒,剛要回縮,他已不由分說把西裝套在她身上。

  甄愛覺得這樣更加引人注目,還要掙脫,言溯卻緊緊扣住了西裝的領口。她細細一個在衣服裡怎麼掙都像是入了網的魚,被他一雙手便輕易地控制得牢牢的。

  言溯不知她怎麼鬧彆扭,本還不解,可見她急慌慌在他寬大的西裝裡擰來扭去,跟裹在蛹裡的毛毛蟲似的爬不出來。他一時又好氣又好笑,猜她是害羞了,愈發握緊了手,唬她:

  「現在趕緊去後排入座,不然等過會兒所有人坐好了,我就這樣拎著你出去。讓大家不看新娘,都看你。」

  甄愛果真不動了,黑眼珠不可思議地盯著他,想不通他怎麼會做出如此反常的行為。

  言溯挑挑眉,笑得得逞了似的。

  甄愛望一眼窗外,大家還在入座,也只得硬著頭皮跟在言溯背後出去了。周圍的人忙著說話,到了最後一排坐下,都沒有人注意到她。

  甄愛的心漸漸鬆下來,小腿有點兒涼,胸膛卻很暖和。言溯的西裝對她來說太大了,套在身上空落落的,卻有種小孩兒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覺,新奇又好玩。

  海上來的風吹著白色籬笆上的氣球和玫瑰簌簌地擺動。

  甄愛望了言溯一眼。除去西裝外套,他只穿了件襯衫,風吹來吹去,像掃堂一樣,一下子鼓起他的衣衫,一下子又緊貼他的身體。

  他短髮冷硬,臉色白皙,甄愛猜想,他或許是冷的。

  但她沒把外套還給他,因為知道他從來都不容拒絕。

  她的心又像往常一樣,莫名地溫暖起來,無法形容。可一次,帶了極淺的疼。

  她望著陌生的人群,神思恍然。

  這些天,她全然忘了自己的處境,不再像以前那樣深居簡出,戰戰兢兢。而是平靜又期待地跟著他,走向一個本不該屬於她的世界。

  不知不覺,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只因為他說「以後和你一起的時候,我不會走那麼快」。所以她想跟著他的腳步,哪怕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給她一個寧靜安逸的側臉。

  只因為他拉她一次手,給她一個貼面禮,送她一個擁抱,為她披上一件衣服,她就在不知不覺中忘了自己。

  此刻驀然回想,這樣小女兒淡淡哀愁的情緒還真是不適合她。

  甄愛坐在花叢裡,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氣,理智地對自己說,不過是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對你好,所以你才會不知所措。

  彷彿這樣說了,心中不切實際的幻想就被理智嗤笑著丟棄了。

  她安定下來,望著宣誓台上扶著聖經起誓的新郎和新娘。

  默默看了會兒,心裡的問題終究沒忍住,小聲問身旁的言溯:「你到你哥這麼大的時候,會不會也像他這麼結婚?」

  「不會。」他眸光清淺,望著台上的新人,聲音很低,毫不猶豫。

  甄愛沒話了。

  她靜靜地,牽起唇角。

  的確,她也很難想像他和誰戀愛結婚的樣子。他這樣完美的人,心中的那個影子也該是完美的。那多難找啊!

  他應該不會對誰動心,更別說終生相伴了。

  即使動心,也不會是她。

  甄愛不動聲色地拉緊西裝外套,輕輕歪頭,蹭了蹭硬朗的領口,有極淡的男人的香味縈繞在臉頰。她多麼不捨,多麼依戀,可她想,是時候回到以前了,是時候離開這段難忘的旅程了。

  她是惡魔之子,他是希望之光。

  終究不是一路人。

  但她忘了言溯的理解從來非同常人,她這個問題的重點是,

  會不會像他這麼「結婚」。

  而不是!

  會不會像他「這麼」結婚!

  所以,

  言溯眼珠轉轉,奇怪地想:我又不信天主教,當然不能像教徒一樣捧著聖經結婚。

  儀式結束後是婚禮晚宴。

  甄愛換了衣服,拿著座位卡走到桌子前,竟看見圓桌上有自己名字的水牌AI ZHEN,放在S.A.YAN的旁邊。

  她愣住,這才想起在曼哈頓的房子裡,她坐在廚房這邊吃三明治,言溯和海麗站在電梯那邊講話。一定就是那個時候,他讓海麗把她的名字加進了賓客席裡。

  甄愛頓覺窩心,四處尋找言溯的身影。

  他立在不遠處的花架旁,和他的家人一起。海麗和一個男人擁在一起說話,賈絲敏在歡笑,只有言溯木著臉,一副開小差的樣子。

  甄愛沒有等他,逕自去拿自助餐。

  婚禮的每一道餐點都做得精緻非凡,甄愛左看右看,目光先落在五彩繽紛的奶酪上,剛要去夾,熟悉又禁止的聲音落在耳邊:

  「脂肪含量太高,對心血管不好。」

  甄愛自然地咬咬唇,除了言溯那個掃興鬼還有誰?

  他面無表情地說完,看著她盯著蛋糕略顯失望又不捨的神色,卻覺得好笑。分明就是大人了,可有些時候不經意間流露的心思還是單純懵懂的小女孩。

  心裡想笑,表面卻繼續譴責:「你居然不等我!」

  「你不是在忙麼?」甄愛淡淡的,話說出口,自己都覺酸得怪異,趕緊別過頭去夾蛋糕。

  言溯也愣了愣,見她心不在焉地去拿東西,也不知怎麼想的,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命令:「喂,都說了這個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甄愛輕輕掙開他的手,也不想表現得任性或無禮,默默放下夾子,往前走。言溯跟屁蟲一樣追著她,還叮囑:「好好選,多吃點兒。」

  甄愛不理,走了幾步,看見五顏六色的燒烤水果肉串,剛要跟廚師說要兩串;

  言溯輕咳一聲:「嗯,不錯。燒烤的水果和肉類含有豐富的致癌物。」

  甄愛想說的話就梗在了嘴邊,憐憐地嗅了嗅水果夾雜著烤肉的清香,沒精打采地扭頭就走。

  又見新鮮的醬汁蟹肉,剛要取,言溯再次禁止:「螃蟹太寒了,你想下個冬天凍死嗎?」

  甄愛縮回手,忿忿地:「還說要我多吃呢,騙子!」

  「我哪兒知道你挑食物沒有半點水準,」言溯把自己的盤子和她的交換,「吃這個。」

  甄愛一愣,不知他什麼時候已夾了滿滿一盤子菜,牛肉小羊排蔬菜水果沙拉生魚片,各種各樣還擺得整整齊齊很有格調。

  甄愛捧著一盤子菜,蔫蔫地回座位去了。

  坐下來才意識到,言溯給她挑的這些菜都是補充陽氣的,想到這兒,甄愛心裡一暖。

  面前突然又多了一杯牛奶,外加一個小盤子,裡面放著兩小塊布朗尼加藍莓奶酪:「喏,飯後甜點。」

  他特意加重了「飯後」兩個字,又瞟了一眼甄愛的盤子,意思是不吃完飯不許吃蛋糕。就像哄小孩兒一樣。

  甄愛乖乖地接過來,烏黑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歡喜。

  言溯看在眼裡,忽然就想起約莫一個多月前在文波的書店,她漠然而遺憾地說她grow out of candy(長大了就失去了兒時對糖果的期待)。

  呵,小騙子。

  他幾不可察地彎彎唇角,不再說話。

  對面的賈絲敏幽幽看著,心底很憤怒。就連她,都極少看見言溯笑,記憶中他一直都很淡漠,其他情緒也少得可憐。

  而今天言溯在甄愛面前的各種表情流露,也太豐富了。故作的不屑,鄙夷,不滿,隱忍的輕鬆,私下的笑意……無一不再挑戰她的忍耐力。

  他居然還把衣服給她穿,那個任何東西都不許人碰彷彿碰一下他就會死的人,居然把衣服給甄愛穿。

  賈絲敏咬著嘴唇笑著,突然對甄愛道:「甄愛,剛才在休息室你不是說……」她善解人意似地略去了後面的話,留給人無數遐想,「我把威廉介紹給你認識啊。」說著,碰了碰她身旁那個金髮碧眼的英國紳士。

  甄愛疑惑了:「我和你說什......」

  話還沒完,就被賈絲敏打斷:「甄愛,威廉。」

  威廉彬彬有禮對甄愛微笑頷首,他的確是個溫雅的男人,只是一點頭一微笑,就滿是古典的調調。

  甄愛不想和賈絲敏爭執,也不願失禮,便閉了嘴,對威廉點點頭。

  言溯坐在一旁,蹙了眉。甄愛喜歡這種男人?真笨!

  他兀自冷著臉,竟不覺自己臉色陰沉得難看。

  賈絲敏見狀,心裡又是幸災樂禍又是刺痛,原本盼著介紹的這兩人能說上話兒。但威廉的舉止只限於紳士的範疇,並不主動,甄愛更是不答話。

  氣氛一下子就冷了。

  賈絲敏來氣了,故作熱絡:「甄愛,你是學新聞和大眾傳媒的吧,威廉認識很多新聞報社的人,你要是想實習的話,可以找他幫忙哦。」

  這樣的寒暄顯然超過了泛泛之交的範疇,威廉禮貌的笑容收斂了一些,奇怪地看了甄愛一眼。同桌的人,包括外婆和媽媽,也都費解地看著賈絲敏和甄愛。

  在大家眼中,賈絲敏一直是個舉止優雅的女孩。今天她的行為和平時判若兩人,再根據之前賈絲敏說的話。再明顯不過了。甄愛想通過賈絲敏認識威廉,所以賈絲敏有失禮儀拚命撮合他們兩個。

  就連在這種彎彎繞繞方面很遲鈍的言溯,也察覺了不對。

  甄愛沒發現什麼問題,說:「謝謝,但是不必了。」說罷,繼續認真喝牛奶。

  「可我都說了要幫你的。」賈絲敏「小聲」地嘀咕,在甄愛覺得莫名其妙要開口前,又打斷,「對了,甄愛,還不知道你哪兒來的呢?」

  甄愛不覺不妥,剛準備回答。

  「什麼叫『哪兒來的』?」言溯淡漠又微冷的聲音響起,「我帶來的!」

  這一說,甄愛回過神來。

  細細一分辨,「你哪兒來的」是一句很不禮貌不友好的問話!可奇怪的是,言溯這個沒情商的人,今天怎麼準確地感覺到了說話者的意思了?

  賈絲敏的小聰明被言溯當眾挑破,臉一下子發燙,尷尬地圓過來:「我的意思是,認識甄愛這麼久,我還不知道她是哪兒的人。」

  甄愛見桌上的氣氛變冷,想著言溯的親人都在,還是轉圜過去比較好,可還沒來得開口,又被言溯搶了話。

  「她和你有那麼熟嗎?你見過她幾次?和她說過幾句話?」他眸光幽暗,語速快得咄咄逼人,「她的事,和你沒有半點關係。」

  就連甄愛都嚇一跳,更別說同桌其他的人。

  海麗也是頭一次經歷這種情況,但她很快掩去眼中的驚愕,輕咳了一下,近乎命令:「S.A. Behave!(言溯,注意你的言行)」

  甄愛低下頭,面紅耳赤;言溯卻淡定得像石頭。

  賈絲敏羞得眼睛都紅了。

  她立刻就知道言溯已經看出來她是故意刁難甄愛的了。他這種對周圍人漠不關心的個性,怎麼會察覺出不對?

  一下子委屈,嫉恨,羞辱,全都湧上了心頭:「我只是想和她做朋友,你為什麼......」

  「說謊!」言溯簡短地拆穿,語氣定定的,下結論,「你對她不友善。我很不喜歡。」

  甄愛猛地抓住了桌下他的手,示意不要再說話。她很感謝言溯維護她的心情,可結果卻是,她更加難堪了。

  她從來接觸的東西都很簡單,實驗,數據,比例。第一次接觸到那個封閉世界外面的人——言溯。也是那麼簡單。

  可今天這個婚禮,已經超出了她人際交往的所有知識。

  她被賈絲敏討厭了,而言溯的其他家人或許也對她的印象大打折扣。她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不像實驗,錯了一下就改正參數再來一次。她覺得陌生,覺得惶恐。

  言溯扭頭看她,見她低著頭臉紅得滴血,一時怔愣,隱隱發覺自己似乎做錯了。

  他應該用一種幽默又圓滑的方式岔開話題,可他不擅長。

  他只知道直來直往。

  見她受欺負了,就幫她出氣。

  至於為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斂起眼眸,在心底狠狠罵了自己一句:笨蛋!

  Chapter 39

  由於言溯喝了點紅酒,所以回程是甄愛開車。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話。

  雖然終究是無風無浪地度過了晚宴,但那之後的氣氛一直都是困窘和尷尬,揮之不去。

  甄愛很沮喪,唯一的安慰便是言溯的袒護。

  想起來紐約的這些天,言溯對她,細微之處總有溫暖。可從他的性格考慮,她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她很想弄清楚,卻也不明白自己想弄清楚什麼。

  這個婚禮真是一團亂。

  賈絲敏的那些個問題,言溯的態度,把她平靜的心攪成了亂麻。分明下定了決心,婚禮過後就離開,可在餐桌上,他為什麼要那麼刻薄地針對賈絲敏,又為什麼那麼強硬地維護她?

  他到底在想什麼?

  汽車奔馳在夜色濃重的路上,甄愛想起了婚禮上問他的那個問題,終於狠狠心開口:「你這種性格,應該不會去談戀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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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言寶寶小番外(二)

  某天,言溯先森蹲在家門口用油漆刷籬笆,言寶寶坐在小鴨鴨學步車裡,晃悠悠走路。小鴨鴨車上繫了一根繩子,末端牽在言先森手裡。

  言先森把小鴨鴨拉過來,對車裡的言寶寶說:「過來看粑粑教你刷籬笆。告訴你,刷籬笆不是誰都幹得好的呢。」

  言寶寶在學步車裡撲騰撲騰......?

  ⊙﹏⊙b

  言溯眉梢輕抬,很是驕傲:「我還沒見過誰的籬笆刷得比我好的。」

  言寶寶歪著頭,看著那一排漂亮的白色籬笆,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半晌,表示沒興趣,蹬著小短腿往外撲。

  言先森繼續得意:「你麻麻曾經對我說,『為什麼你做什麼事都那麼好?言溯,你真的是個天才。』」

  言寶寶......??

  +_+

  「但是你麻麻好笨,她把順序弄反了。」言溯一扭頭,見言寶寶扭著小屁屁,趴在學步車裡咕嚕嚕滾遠了,很不滿意寶寶不認真聽講的態度,一拉繩子,小鴨鴨車裡的寶寶跐溜,滾回了原地——粑粑的身邊。

  言先森繼續演講:「不管做任何事情,不論大小,我都習慣把它當成一件打上了我名字的作品。百分百的投入。不管是為何而做,為誰而做,只要是出自我的手,我就要把它變成藝術。它就是刻了『言溯』名字的作品。」

  言寶寶撲撲要走開,又被粑粑扯了回來。

  言寶寶......??

  O(╯□╰)o

  言先森微微瞇眼,回憶:「那時候,你麻麻說,『如果人人都是你這樣,就沒有瑕疵品,也沒有假冒偽劣了。』」

  言寶寶放棄了學走路,搗鼓搗鼓學步車上掛著的油漆桶。

  言溯刷完幾排,往旁邊挪了一步,言寶寶「拎」著油漆桶跟著挪一步。

  言先森傲慢地說:「知道我是怎麼回答麻麻的嗎?」

  言寶寶歪著腦袋,懵懂地看著粑粑,可注意力只集中了半秒,就含著小手指,一邊吐泡泡一邊東張西望。

  言先森繼續傲嬌:「所以,大部分人都是碌碌無為的平庸之輩,然後說我是天才。」

  言寶寶......???

  = =

  言先森摸摸寶寶的臉:「寶寶,不管你以後做什麼事,每一件都要當做是映著你名字的作品,藝術品哦!這樣,你就會是天才。」

  言寶寶蹬著腿,望天:粑粑,我要先學走路哇~~~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42 PM

39.藥,謊言,惡作劇

  彼時,言溯正在閉目養神,聽了她的話,緩緩睜開眼睛,眸光幽深,一抬眸望著車內鏡子裡她的臉,一瞬不眨,反問:「我是哪種性格?」

  小鏡子裡她表情未變,依舊專注地正視著前方的道路,聲音卻一下子沒了底氣:「我不知道。」

  他收回目光,淡漠地望著前方的黑暗:「所以你這個問題本身就有問題。不知道我是哪種性格,還問我這種性格人是不是不會談戀愛……」

  甄愛被他這種較真弄得有些心亂,不滿地打斷他的話:「凡事都要從理性的角度分析,排斥任何感性的因素。不表現或者本來就沒有情感。智商很高情商沒有,腦子裡從來不考慮人情世故。個性高傲又理智分明。」

  言溯沉默良久,緩緩地說:「除了最後一句,你前面說的所有,都不屬於『性格』的範疇。」

  「……」

  甄愛陡然扭頭看他,帶著幾不可察的凶:「所以你現在是想和我討論邏輯和定義的問題嗎?」

  言溯愣了愣,規矩地回答:「現在不說也可以。」

  他頓了半刻,見甄愛不說話,木木地開口: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推斷出我『這種性格』就不會有感情的。難道是因為我平時在工作中不摻入感情比較冷漠?人在工作中要時時刻刻記掛著感情的事嗎?你是這樣嗎?帶著感情去上學上課,帶著感情去做工作談生意?因為我不喜歡感情用事,所以我就沒感情嗎?你真是這完全不合邏……」

  「你在長篇大論什麼,我一句也沒聽見。」甄愛一想自己在糾結,這傢伙卻還是正襟無憂的樣子,真覺自己會被他氣死。頭一次想任性了,胡攪地打斷他的話,「啊?你在說話嗎?為什麼我耳朵邊有嗡嗡嗡的小蟲聲音。」

  言溯閉了嘴,沉默而幽靜地看著她,車外斑駁的燈光從他俊秀的臉上淌過,看不清情緒。

  車內陡然陷入昏暗的靜謐,甄愛的心有片刻的凝滯。

  他看著她,突然解開安全帶欺身過來,甄愛餘光瞥見了他靠近,嚇了一大跳,想躲偏偏無處可去。

  下一秒他熨燙的鼻息就噴到她臉上,熱得灼人,還帶著極淡的紅酒醇香,罕見的靡邐。

  他的嘴唇幾乎貼著她細膩的耳朵,嗓音低沉,「這樣聽得清楚了嗎?」

  「誰告訴你我是沒感情的?」

  這下,甄愛的腦子是真的嗡嗡成一片了,臉上的熱度陡然間蒸騰,腦中一片空白。

  車飛速地一轉彎,前面交警設著臨時道路巡檢,她心跳如擂,回過神來慌忙踩剎車,結果踩成了油門……

  汽車轟隆一聲撞進了警車裡,一時間,警笛呱啦啦地扯著嗓子叫。

  言溯神色自若地坐好。

  甄愛尷尬又憋屈,趴在方向盤上不抬頭。直到警察來敲玻璃,她才規規矩矩地下了車。

  最終判罰結果是扣分開罰單,外加賠償警車的維修費。

  甄愛沉默無語,看了一眼言溯,他依然是身形筆挺,立在車邊的夜幕中,淡定瞧著。薄薄的唇角掛著寡淡的笑,好似得逞了什麼,深邃的眼眸裡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甄愛氣得咬牙,只覺被熱血沖昏了頭,轉身便對正在開罰單的警察說了一句話,意思大概是我上面有人。來頭不小。

  這話一出,警察靜默地看她半晌,收起了罰單,拿出了手銬。這是羞辱藐視警察,他嚴苛地命令:「轉過身去。」

  甄愛昂著頭,大義凜然堅決不轉。

  事態突然發展到這個地步,言溯也意外,剛要走過去,沒想那個警察已經擰住了甄愛的肩膀,一扭一推,把她摁趴在警車上,又扯過她的手三兩下就拷在了背後。

  言溯止了腳步,靜靜看著甄愛。

  亮紅色的警燈在她白皙的臉上一閃一閃的,她微微揚著下巴,冷漠又無懼。那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看著他,帶了明顯的挑釁和不屑。

  好像,認識她那麼久,這一刻才是她最真實的樣子。沒有隱忍,沒有克己,沒有偽裝,沒有呆滯。

  言溯沉默良久,往後退了一步,以示拉清界限。接下來,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說:「沒我事,我先走了。」

  甄愛:「......」

  她眼波微微一動,就見他真跟沒事人兒一樣淡定自若一身灑脫地上了車。

  這一瞬間,甄愛只覺二十幾年的淡漠都破了功,真恨不得用髒話罵他!絞盡腦汁偏偏她一句都不會。

  汽車輪胎「嘩」地和地面發出摩擦音,飛快利落地離開之前被撞的那輛警車,疾速倒了出去。

  甄愛眼睛都氣紅了,這幾天對她那麼好都是他的心血來潮。現在潮退了,他就懶得搭理她了。可她的心早被淹死了,混蛋!

  但是,汽車沒有轉彎。

  甄愛一愣,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倒著行駛的車像離弦而發的箭一樣,準確無誤地撞進了後面一輛完好無損的警車。

  雖然撞去的瞬間剎了車,但也阻止不了那輛警車立刻呱啦啦扯著嗓子鳴叫。

  警察和他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言溯神態安然地從車裡走出來,穿過蒼茫的夜色和閃亮的紅燈,走到驚愕的甄愛身邊,居然出乎意料地咧嘴笑開了,像個淘氣的孩子。

  笑完,他慢吞吞又不失優雅地轉過身去面對警察,還不忘乖乖把手背在身後,回頭看目瞪口呆的警察一眼,眼神很配合,似乎在說:是這樣嗎?

  半小時後……

  警察局臨時看押室的鐵欄杆背後,言溯筆直站立著,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靠著牆壁沉默不語。

  他表情淡靜,偶爾垂眸,看腳邊的甄愛一眼。

  甄愛正蹲在地上畫圈圈。

  同一個屋子關押的還有幾個歡樂的青少年,坐在地上開心地唱著歌,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抽了大麻。

  吵鬧的聲音太大,甄愛聽著反倒十分開心,她知道言溯對噪音從來都沒有忍耐力。

  她幸災樂禍地抬頭看他一眼,他卻平靜又淡然,淺眸一垂,悠悠揚揚的。

  沒有得逞。甄愛冷淡地扭過頭來。

  有警察過來,拿棍子敲了敲鐵窗,不耐煩地吼:「你們幾個給我安靜點兒!」

  青少年們趕緊閉嘴,等警察走了,又開始竊竊私語。

  有個扭頭見了言溯,帶著大舌頭七倒八歪地問:「嘿,哥兒們,你也是掀了美女的裙子摸大腿被抓進來的麼?」

  甄愛沒忍住撲哧一聲笑。

  言溯清俊的臉白了一度,他突然無比後悔自己莫名其妙毫無邏輯的撞警車行為。

  那少年見他冷著臉不理會,也覺沒趣,目光又挪到甄愛身上,自以為覺悟地點點頭:「原來是嫖女人被抓了。」

  這下,輪到言溯清淡地勾勾唇角。

  甄愛:「……」

  她那麼正經,哪裡看著像站街的了?

  幾個青年又歡樂地唱歌去了。

  甄愛蹲在地上,低頭拿手指戳地面。

  言溯看著,見她似乎真不怎麼開心,想了想,沒話找話:

  「這個看押室每天都會有至少幾十個人進來又離開。

  通常被看押的人是未成年或是處在社會底層,他們的鞋在一次清理前平均走過5到6萬米的路程。路上的各種泥巴垃圾髒東西和細菌病毒都會沾到鞋底,

  所以你現在戳地面,就等於是把他們走過的路都摸了一遍。」

  ……

  旁邊的青少年側耳聽著,一臉驚悚,哥兒們,這樣搭訕真的沒問題麼?

  當然有問題!

  甄愛的手更狠地戳地,簡直像在戳他的頭。

  說完之後,不用別人提醒,言溯也慢慢地覺悟了。他靜靜地發現,好像氣氛更不對了。

  言溯摸了摸頭,嘀咕道:「我的意思是,別戳了,萬一戳傷了手……」

  說完自己都覺得沒邏輯又矯情,他尷尬地摸摸鼻子,又繼續,「咳,手其實沒那麼容易傷,但是可能戳斷指甲。嗯,對,指甲,」

  探頭看一眼她細細的手指,「唔,你從來不留指甲……」

  「噗!」甄愛低頭忍了好半天沒笑出聲,笑完又緊繃了聲音,「切!別費心找話了,你真不擅長。」

  言溯稍稍一愣,復而微微一笑,就真不說話了。

  好一會兒,他望著鐵欄杆對面瑩白的燈光,緩緩說:「過會兒去看電影吧!」

  甄愛扭頭看他,有些驚訝。

  他看了看手錶:「imin電影院每週末十點後回放經典電影,今天,」他略一停頓,甄愛知道一定是他看過電影宣傳單,現在正在回想,「是卓別林的喜劇。」

  甄愛點點頭。

  沒過多久,伊娃過來保釋他們。警察發了傳票,下星期要去法院受審。

  #

  半個小時後,甄愛坐在夜裡空無他人的電影院,望著屏幕上的小個子藝術家安靜無聲地做出一系列令人捧腹的表演。

  黑白色的電影院裡,一片靜謐,她安靜地微笑著。

  某個時刻,她扭頭看坐在身邊的言溯。

  他專注地望著電影屏幕,清亮的眼睛似乎盛著閃爍的星光,側臉俊秀又美好。他嘴角帶著清淡的笑,黑白電影的燈光照得他的臉忽明忽暗。

  甄愛心弦微動,收回目光,望著那令人開心的屏幕,漸漸的,心底悄然無聲。

  言溯忽而眼眸一垂,目光緩緩落到她白皙而嫻靜的臉上,幽深的眸中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復而望向屏幕。

  一片安靜。

  #

  看到一半,言溯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了,拿出來一看,是賈絲敏。言溯毫不猶豫地掛斷。幾秒鐘後,又是一下震動。

  這次是短信——

  「命案,執行官的孩子。」

  #

  兩天前,晚上十點。

  NT大學的田徑場格外空曠,晚間鍛煉的學生早就散了。

  「FUCK!」凱利把手中的信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又狠狠踢了一下草皮,「過了兩年,那人怎麼還是陰魂不散!」

  剩下的幾個人都是臉色慘白。

  托尼攥著信紙,紙上劃著五角星,寫著同樣的話「you are my medicine你是我的藥」,他也有點慌:「安靜了兩年又出來,他想幹什麼?」

  「他要殺我們!」安娜尖叫著,手裡抓著同樣的信紙,捂著臉幾乎要哭,「兩年前出現了兩次暗號,結果羅拉和帕克就被殺了。可是,還不夠,老天,那個惡魔覺得還不夠!」

  齊墨臉色尤其可怕,蒼白得像鬼,聲音也哆嗦得像是從地獄飄來的:「我就說了,林星的復仇者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一輩子都不可能……」

  話沒說完,凱利一腳把他踹開:「你這個沒膽的混蛋,給我閉嘴!」說罷,把煙頭扔在地上碾碎,「我們還有5個人,他要把我們一個個全殺掉嗎?來啊!」

  他突然瘋了一般沖黑暗的操場角落狂吼:「你在看著我們驚慌失措嗎?你這變態滿意了嗎?你來啊!來殺……」

  「閉嘴!」安娜嚇得全身抽搐,厲聲叫著撲上去摀住他的嘴。

  齊墨呆若木雞,虛無縹緲地問:「你說我膽小鬼,那你猜,我們之中,下一個死掉的人,會是誰?」

  齊墨越說越抖:「你們不怕死嗎?那你們說,下一個被扒光衣服高高吊死的人,會是我們當中的哪一個?」

  這一聲問話,讓所有人惶遽得停了呼吸。

  夜色瀰漫的操場上,空曠的風呼嘯而過,吹得所有人的心如墜冰窖。恐懼像夜裡的霧氣,一點點侵入他們的五臟六腑。

  戴西捂著臉,淚流滿面:「我們報警吧,把當年的事說出來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我會崩潰。報警……」

  剩下的幾人同時吼:「你敢!」

  凱利紅了眼睛:「戴西,我們約好了的。誰要是說出去,剩下的人就會毀了她!我剛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你要是敢亂來,我就殺了你。」

  托尼也沉著臉:「戴西,你好好想想,你不要前途了嗎?」

  安娜哭了:「戴西,你不能這樣。我好不容易去了沃頓商學院,夏天還要參加世界青年領導者夏令營。你不能毀了我。你也不能毀了你自己。」

  時隔兩年,大家早不是當初嬉鬧的高中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燦爛的未來。

  戴西望著昔日的同伴,淚如雨下。心底的悲哀恐慌摻雜著自責與愧疚,被無限地放大。

  不過是一個惡作劇,為什麼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們原本都是好孩子,為什麼一個個都變成了惡魔?

  誰能來拯救他們?

  凱利拿出打火機,撿起地上的紙團,把它點燃。火光很快跳躍起來,他看了周圍的人一眼,剩下的人都自覺地把各自手中的信遞到火舌面前。

  火焰囂張,一點點吞噬掉所有的信箋。

  火光把幾個年輕人的臉映得通紅,像血一般;忽而一閃,光亮皺熄,所有人都被黑暗淹沒了。

  Chapter 40

  齊墨的頭昏昏沉沉的,朦朧中聽到手機在唱歌。他順著聲音摸起來接電話。

  戴西那邊有點兒吵,像是在聚會:「齊墨,剛才你的電話我沒聽到,找我有什麼事嗎?」

  齊墨腦子裡重得像灌了鉛,手腳都不是自己的:「我沒給你打過電話啊。而且,你怎麼沒來?」

  戴西疑惑了:「你現在在哪兒?......你的聲音怎麼那麼奇怪?」

  齊墨扶著額頭,從桌子上撐起來,「哪兒?我們大家不是約好了......」他口中的話戛然而止。

  視線清晰了一些,他在空無一人的舊教室裡。燈光很明亮,一排排吊扇慢悠悠地扇著風,春天的夜裡,背脊很涼。

  面前有一個奇怪的陰影,像幽靈一樣飄來飄去,晃悠悠的。

  什麼東西?在他的頭頂上搖晃!

  「齊墨,你怎麼了?」戴西那邊等了幾秒,緊張了,聲音漸漸有了哭腔,疾聲叫他,「齊墨,你說話啊,你怎麼了?天啊,我求你了,你說話!」

  他握著電話還是沉默,僵硬地抬起頭,一雙雪白的腳。再往上,一具白色的軀體掛在頭頂的吊扇上,一圈又一圈地晃蕩......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44 PM

40.藥,謊言,惡作劇

  言溯到達現場時,剛好十一點。

  那是warton高中一棟即將廢棄拆除的舊教學樓。樓下停了幾輛紅燈閃爍的警車,很是明亮。樓裡一片黑暗,只有三樓的兩間教室亮著燈。

  乍一看,像是黑暗中的一雙眼。

  言溯從樓下警察的手裡拿過手電筒,他走進黑漆漆的樓梯間,甄愛一言不發地跟著。

  從言溯接到那個短信開始,他的氣質就變了。

  看電影時,安逸自在;接了短信打電話過去,人就沉默了。一路上都繃著臉不說話,清冷又安靜。甄愛感覺得到,他帶著隱忍的怒氣。

  他從來都是這樣,連生氣都是淡漠又克己的。

  甄愛在電話裡大約聽到一些內容,死者安娜·霍普,20歲,沃頓商學院學生,司法部執法官的私生女。同父異母的姐姐正是今天結婚的新娘,安妮·亞當斯。

  言溯步履很快,上樓梯時卻頓了一下,突兀地緩了腳步。

  甄愛知道他在等她,本想說我不要緊,你先去看現場吧!話到嘴邊,沒說出口,只是暗自加快了腳步。

  手電筒圓柱形的燈光襯得樓梯間黑不溜秋陰森森的,待拆的樓房裡充斥著破敗而陳舊的腐塵味道。

  還真是殺人的絕佳場所。

  言溯不知不覺往甄愛這邊靠近了一些,低聲問:「害怕嗎?」

  甄愛搖搖頭,末了意識到他沒看,說:「我以前經常被關黑屋子。」

  言溯的手電筒閃了閃,剛要說什麼,樓上走下來學校的管理員,像是剛協助完調查出來的,一邊下樓一邊點煙,聲音很不耐煩:「臨近拆除了還死人,這樓真是不祥。見鬼,好好的打火機怎麼總是打不開了。」

  甄愛覺得腦袋莫名有些凝滯,用力搖了搖頭,走上三樓拐角,不知是心不在焉還是怎麼,腳下居然滑了一下,差點兒摔倒。

  好在言溯反應極快,一把就將她攙住。

  甄愛撞進他懷裡,抬眸就見黑暗中他清幽而略顯擔心的眼眸,她的心怦怦直跳,不好意思地慌忙站穩。

  言溯鬆開她的手臂,目不轉睛看著她:「累了?」語調沒有起伏,帶著點兒嚴肅的意味。

  甄愛愣了愣,以為他責怪自己走神,皺眉:「不怪我,地上很滑。」

  他臉色凝了凝,半晌卻彎彎唇角:「我哪裡怪你了?」這下他換了語氣,很溫很軟,像是懶散地哄小孩兒。

  甄愛一下子心跳得厲害,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迎面又來了法證人員,帶著工具箱從第二間教室走出來,邊走邊說:

  「什麼也沒有。沒有腳印,沒有指紋,甚至沒有皮屑和衣服纖維。除了那個發現屍體的男學生的。」

  「但也沒有那個男學生的作案痕跡……就像死者是自己跑來上吊的一樣。」

  「真是太詭異了,和兩年前的案子一模一樣。」

  「發現現場的那個學生嚇傻了,說他腦子昏昏沉沉像在做夢,什麼都不知道。」

  言溯不知聽了沒有,和法證人員擦身而過。

  亮燈的是第二第三間教室。

  第二間是案發現場,好幾個警察在裡面,伊娃和賈絲敏也在。當年的案子裡就是伊娃負責屍檢,所以這次她來了。死者已經被取下來放在地上,伊娃正在檢查。

  至於賈絲敏,她不久前從N.Y.T調來紐約,這起案子剛好在她們警署的轄區內。

  賈絲敏看到甄愛的瞬間,臉色很古怪,很想質疑他們怎麼這麼晚了還在一起。但甄愛神色漠漠的,現在場合不對,她什麼也沒說,只高高地抬了抬下巴,扭頭看向言溯:

  「那幾個學生在案發之後都來了,暫時還沒有人通知家裡,也沒人找律師。我們也沒有通知媒體。可是,保密也只能維持到明天早上。在那之後……」

  在場的人都明白。

  在那之後,消息就再也瞞不住。媒體會更加篤定連環殺人案的推測,言溯也一定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言溯平平靜靜的,沒什麼特別的表示。

  賈絲敏衝旁邊喊:「瓊斯警官!」

  正和伊娃說話的一個年輕男警官轉身走了過來,似乎看到言溯挺興奮的:「hey, S.A.這起案子和兩年前的懸案一模一樣,死者都是窒息而死,被扒光衣服高高地吊了起來。」

  甄愛默然,兩年前的案子,雖然言溯認為結案了,但警方認為是連環殺人,而又遲遲找不到兇手,所以就變成了懸案。

  瓊斯指了指教室中間的梯子,眼睛裡閃著探索的光:「這次的上吊和第一次的汽車一樣借助了機械力。」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中間的吊扇上掛著一斷粗粗的繩子,旁邊有一把和吊扇齊高的人字梯,周圍的桌子四下散開。

  瓊斯滔滔不絕:「兇手拴住死者的脖子後,把繩子繞過人字梯,固定在吊扇葉片上。扇子轉動帶動繩子一圈圈收緊。兇手藉著繩子的力,沿著人字梯把死者往上托。等到餘留的繩子長度足夠短時,再鬆開。這樣死者就掛在吊扇下了。」

  「這就是我的推理。」瓊斯目光渴切地看著言溯,「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線索,和兩年前一樣撲朔迷離。」

  甄愛看著瓊斯期待表揚的目光,默默地想,以前那些個和言溯一起推理的夜晚,她的表情應該沒有這麼傻吧......

  言溯一動不動地看著瓊斯:「時隔兩年,瓊斯警官的觀察能力明顯進步了。恭喜你發現了最顯而易見的一個問題。」

  瓊斯警官囧了,尷尬地撓撓頭,更加努力表現:「一定是兩年前的兇手又作案了!」

  言溯臉色不變,也不直接回答,問:「樓下的警車是你們開來的?」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言溯瞥他一眼:「沒什麼大問題,就是車輪碾掉了進出這棟樓的鞋印,其中很可能包括作案者的。」

  瓊斯警官耷拉著臉,都快哭了。

  言溯擰眉:「我有時真好奇你的腦袋構造......」

  甄愛看不下去了,輕輕碰了碰言溯的手臂。

  言溯回頭,一臉疑惑:「你戳我幹什麼?」

  甄愛不滿地瞪他一眼。

  言溯眨眨眼睛,半晌之後明白了,木著臉道:「你又不喜歡我說真話了。難道我要表揚他嗎?」

  甄愛:「……」

  「S.A.」伊娃衝言溯招招手,把死者的身體側了一下。言溯會意,走過去探身看。甄愛立在這邊沒有看到,但也意識得到,死者的背後寫了什麼東西。

  五角星圖案,「you are my medicine你是我的藥」

  言溯斂起眼眸,似乎笑了,卻很古怪:「刻在身上的字是改不了也抹不去的。難怪那幾個學生不告訴家長,也不找律師了。怕秘密會暴露。」

  這話除了甄愛,在場沒人明白。

  伊娃不管屍體以外的事,賈絲敏則不想顯得自己跟不上言溯的節奏,於是,只有瓊斯發問:「什麼意思啊?以前的留言不是這句話啊!這也是唯一一件和之前的案子不同的地方。我在推測,是不是兇手這兩年生病了?」

  ......

  言溯目光掃過去:「瓊斯警官的想像力真神奇。」後者還沒來得及欣慰,「總是用在錯誤的地方。」

  瓊斯警官再次囧臉。

  言溯拿手機把死者背上的字拍了下來,自言自語:「刀口很深,但血流的不多。」

  說完看向賈絲敏:「那幾個學生在錄口供?」

  賈絲敏點頭:「都在隔壁教室。伊娃根據屍僵程度推斷死亡時間在案發前2小時左右。接到報案是10:30,安娜的死亡時間是7:00-8:00左右。奇怪的是,」她也覺得棘手,「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除了齊墨。」

  言溯若有所思:「他說他在這裡睡覺,一直?」

  「嗯。齊墨說他最近在看心理醫生,今天他吃了藥就頭暈做夢,剛才法證人員把他的藥拿去化驗了。他雖然也在錄口供,但好像是嚇得厲害,估計可信度不高,很可能前言不搭後語。」

  「其他人呢?」

  賈絲敏猶豫了一下:「其他人都很奇怪。

  安娜昨天給所有人發過短信,說是有重要的事要見面談。但她分別約定的時間不一樣。給戴西約的是下午5:00,凱利下午6:00,齊墨晚上7:00,托尼晚上8:00。

  根據現有的手機通訊記錄來看。這期間,戴西在下午5:17給戴西發短信說她臨時要參加朋友聚會,不來了。

  托尼在5:30左右給安娜發了兩條短信,說不來了。不久之後,凱利也發短信說不來了。

  而齊墨6:57給安娜打了一個電話,沒人接通,他7:09又給戴西打了電話,還是沒接通。」

  賈絲敏說到這裡,扶住額頭:「太混亂了,我真不知道這群學生在幹什麼?你現在要去問他們嗎?」

  言溯抿了抿嘴唇,說:「再等一會兒。」

  說著,人已邁開長腿,逕自在教室裡慢慢走動。他俊秀的臉上換了嚴肅的表情,眸光銳利地掃視著每個角落。

  瓊斯好奇看著,他也聽說言溯有雙洞察力驚人的眼睛,他看著躍躍欲試,湊上去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有。」言溯,「閉嘴!」

  瓊斯沒精打采地退回來。

  甄愛順著言溯的目光看了一周,頭頂上一排吊扇呼呼地轉動,藍色的窗簾遮得很嚴實,可窗戶是破的,夜風吹進來呼呼翻飛。地上很多的玻璃碎片。

  死者躺在講台旁,白布半遮著,脖子上有兩道繩形的痕跡。整體看上去整齊乾淨。

  講台上擺放著死者衣物,更確切地說是摞在一起,像是疊著卻很鬆散。最外面一件是死者的白色運動外套,沾了不少塵土。黑色的衫帽有一處顏色似乎比較深。

  甄愛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等著言溯像往常那樣見微知著說出一串分析的時候,他卻忽然轉頭,直直看向甄愛,一瞬不眨。

  原本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這一下,大家全看住了甄愛。

  甄愛背脊僵硬:「怎麼了?」

  言溯蹙著眉,不容置疑的語氣:「你不舒服?」

  ……要不要這麼跳脫……

  彼時,甄愛正抱著手臂。

  聽了這話,她一愣,驀然想起江心死的那天,她也是這樣抱著自己立在一旁。當時,言溯也感覺到了她的異樣。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話裡帶著點兒關切,不像當初那麼冷冰。

  賈絲敏幾不可察地皺眉,語氣卻很關心:「甄愛,你要是膽子小害怕,就出去吧。」

  甄愛猶豫半刻,拿手反覆摸著脖子,看著那片白布,搖了搖頭:「不,不是因為她。」

  那個案子裡,她和江心認識,又看見滿地的血腥,會有輕微的不適;可安娜對她來說,就跟以往見到的任何陌生實驗屍體一樣。

  言溯認真了,一動不動看著她:「是因為什麼?」

  賈絲敏極輕地哼了一聲,膽小又不敢承認!還故弄玄虛!

  甄愛想起上次和言溯講童話的場景,遲疑地低下頭:「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言溯顯然對這個結果不滿意,大步過來,直接握住甄愛的胳膊把她拎了出去。

  他將她拉到黑暗裡,沉聲命令:「現場的任何異常,都是至關重要的。」

  甄愛看他那麼專注的樣子,更窘了,越說聲音越小:「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想起了我媽媽以前說過的話。」

  他居然沒覺得無語,反而很認真:「什麼話?」

  「我媽媽說,不要撞到黑貓,不要從梯子下面走過,不要......打碎鏡子。」甄愛抓抓頭髮,「因為這樣......」

  「因為這樣是不詳的,會招來禍事。」言溯平靜地接過她的話。

  這是西方最古怪的三條迷信,他當然知道。

  可直到甄愛說出來,他才發現犯罪現場也有這三樣東西。講台上安娜的黑色衫帽,人字梯中間的死者,以及窗戶邊的碎玻璃。

  玻璃?不,他記得,還有鏡子的碎片。

  教室裡的儀容鏡不在了,碎在地上和玻璃混在一起。

  這奇怪的違和感是怎麼回事?

  Chapter 41

  言溯戴上手套,走到講台前,檢查安娜的衣物和小坤包。瓊斯警官湊過來:「這些東西,我們暫時都還沒動過。」

  言溯頭也不抬:「你唯一的作用就是安靜,這點都做不到嗎?」

  瓊斯退回去,閉上嘴。

  其他警官或許都瞭解言溯的習性,一個個全都靜止了。甚至連夜間的風都通人性地停下來,窗簾在一瞬間靜默。

  甄愛也無意識地放緩了呼吸的聲音,她知道他觀察的時候,極不喜歡被打擾。

  偌大的教室裡,所有人都靜悄悄的,彷彿只有言溯一個人是活的。白蒙的燈光下,他微微低著頭,稜廓分明的側臉上有一種全神貫注的性感。

  他有條不紊地翻看著桌上的那堆衣物,銳利的目光時不時落在桌腳的安娜身上。

  他全然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周圍的環境全部虛幻,只有他眼中的焦點才是真實。

  高中生式的運動衫,死者沒有化妝——很低調,不想引人注意,不是她一貫的風格;

  運動衫背後有套帽,外加黑衫帽——兩頂帽子;

  她想低調?

  衣服上很多塵土——掙扎並在地上翻滾過;

  看一眼死者的脖子,繩子勒痕不整齊,邊緣大片摩擦——死者和兇手有劇烈的較量掙扎。

  抬眸掃一眼教室地面——沒有痕跡;

  復而垂眸。

  上衣套帽很乾燥,唯獨尖端處有一團圓圓的濕潤,摸上去涼涼的,形狀感很強——像是帽子底下放過一團水。一團?

  一套黑色的性感束胸緊身衣,丁字褲,胸衣是聚攏型的——她準備赴約。浪漫約會?喜歡的人?預期有一場Sex?

  可按照她和剩下四人的約定,晚上哪有時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45 PM

41.藥,謊言,惡作劇

  打開小坤包,亮閃閃的手機,手機殼上有條裂縫,但被黏上了。壞的手機殼她不會用,除非已經出門找不到替換的——最後一次出門後摔壞的;

  包裡很多化妝品,粉底BB霜,睫毛膏腮紅,唇彩眉筆——少了一樣。

  運動褲的口袋裡有兩小管藥,安眠+致幻,誰的?

  安娜的?——她帶藥幹什麼?

  兇手的?——為什麼不給安娜用,反而那麼費力地殺人?

  言溯擰著眉心,拿起安娜的手機翻看起來,最後一次通話記錄在下午4:26,打的NBA訂票電話。4:30收到一條確認信息,內容是安娜預訂的5張籃球賽入場票成功取消3張。

  之後的信息,戴西和托尼的已讀卻無回復,凱利的未讀。

  言溯認真翻看著手機內容,一邊還能分心和周圍的警官們說話:

  「第一,這裡不是案發現場。第二,死亡時間不對。第三,那群學生裡至少兩人,在沒人報警前就知道安娜死了。」

  他看著手機,語氣太過冷硬,明顯還沒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以至於這番話說完,現場竟沒一個人敢問為什麼。

  甄愛聽得認真,不自禁地應和:「為什麼?」

  說完見大家都警惕地看著自己,甄愛覺得莫名其妙,言溯有那麼可怕麼?他很無害的好吧。

  言溯淺色的眼瞳裡倒映著手機屏幕的光,靜了一秒,側眸看她。

  甄愛看著他如秋水一樣澄澈靜遠的眼睛,腦子裡一下就空白了。這樣靜得像深潭一般的眼睛,彷彿是她第一次進古堡見到他時的情景。

  她還微愣著,他卻須臾間恢復了,眼眸中帶了一絲極淡的人情味,彎彎唇角:「你說呢?」

  她這才意識到她其實打擾了他安靜的思索,所以才出現了剛才片刻的陌生。

  可他一回過神來,就不自知地濾去了冷漠和生硬,只對她。

  甄愛很自然,尚不覺得。

  旁邊的警察們面面相覷,一臉驚悚,如此溫柔的一句「你說呢?」,是再調情啊!咦?怪胎難道要戀愛了?

  賈絲敏臉色不好,忍了忍,對甄愛說:「甄愛小姐,你還不知道吧?S.A.思考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

  甄愛遲鈍地「哦」了一聲,望住言溯:「我打擾你了嗎?」

  「沒有。」他回答得很迅速,絲毫不管其他人,只看著甄愛,「別管他們,回答我的問題。你覺得呢?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伊娃蹲在一旁無語,要不是帶著摸過屍體的手套,她真想扶住額頭,你們這公然在犯罪現場「談情」真的合適嗎?

  甄愛立刻明白了,他在歡迎她和他一起思考。就像江心案裡,他帶她去還原犯罪現場一樣。他既然誠心邀請,她必定欣然赴約。

  她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說:「第一點很容易看出來。死者的衣服上有很多的灰塵和褶皺,這個教室雖然有散亂的桌椅,但擺放很刻意,不像有打鬥的痕跡。」

  賈絲敏輕哼了一聲,這點大家都看得出來。

  「第三點我沒注意,但是你說了之後,我才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甄愛不邀功,很誠實地說,「剛才看現場就覺得違和。明明有過劇烈的掙扎,死者的頭髮卻梳得很整齊。」

  話音未落,大家都愣住,齊齊看向死者的頭髮,梳著馬尾,真的一點兒都沒亂。這太詭異了。

  言溯當然沒有去看誰的頭髮,而是一動不動地看著甄愛。她今天也梳著馬尾,但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婚禮,臨時牢房,電影院......她的頭髮鬆散了一些,像一層細細的茸毛......

  言溯漠漠挪開目光,居然莫名其妙地轉移了注意力,這不科學!

  他皺了眉,有些生氣。

  甄愛也觀察著他的神色,一看,以為自己沒說好,趕緊補充:

  「她被脫光了吊起來,背後還用刀刻了字,看得出來兇手對她不屑一顧。他脫掉她的衣服,應該像垃圾一樣扔在地上。可他把衣服整齊地擺好了。而且......」

  眾人的目光又刷刷掃向那堆衣服,言溯緊緊盯著她:「而且什麼?」

  甄愛咬咬唇,略微尷尬,但言溯的追問給了她鼓勵:「最後脫掉的是內衣,可內衣反而被塞在衣服的最裡面。就好像......他在潛意識裡,想給安娜遮羞一樣。」

  甄愛習慣性地抓抓頭髮:「一面藐視,一面又安撫;這就是我覺得違和的地方。可我想不出緣由,你一說我就明白了,一定是現場來過好幾個不同的人。」

  現場一片安靜,只有吊扇呼呼轉動的聲音。大家都恍然發覺,這麼一說就很清楚了,但一開始看著這樣奇怪的現場,為什麼偏偏自己就是想不出來呢?

  賈絲敏眉頭越皺越深。

  言溯動動嘴角,眼睛裡閃過笑意:「表現不錯。」說著拉下左手的手套,上前一步,拍了拍甄愛的肩膀。

  這是再平常不過的鼓勵,甄愛一點兒不覺得哪裡不對。

  但瓊斯警官等人的眼珠都差點兒掉下來了,那個身體接觸會死星人居然主動碰別人?

  伊娃看著,笑了。

  賈絲敏立在她身邊,低聲哼了句:「什麼亂七八糟的?說不定那內衣就是放的順序不一樣而已,她就以此看出兇手的心理了?真武斷!」

  伊娃扭頭,臉色平靜:「你不瞭解S.A.嗎?即使是一種現象,他也會想出多種可能,然後剔除。你氣憤又悲哀的,不是這種現象和可能性的關係,而是,你一開始就沒有看出那種現象。但甄愛做到了。」

  她扭頭看向甄愛,又笑了,「他們兩個能夠互相理解。」

  賈絲敏喉中一梗,要反駁什麼。言溯又說話了,卻是對甄愛:「還有呢?」

  「至於死亡時間......」甄愛有種直覺,安娜的屍體好像經過冷處理,可她在這些人面前不能說,剛要說不知。

  言溯替她說了:「我懂了,這個跳過。」

  ......喂,這樣秀心有靈犀真的合適嗎......

  甄愛舒了口氣:「再就是兩個比較奇怪的地方。我剛才在下面注意到,好像只有這個教室有窗簾,而且全部拉著......」

  賈絲敏立刻道:「當然了,兇手又不是傻子。殺人過程中被人看到了怎麼辦?」

  甄愛沒正面回答,繼續自己的話:「再就是,燈是什麼時候開的?」

  賈絲敏噎住,這個問題她答不上來。

  安娜被吊了一兩個小時。天是黑的,如果亮著燈,學校管理員早就發現了;可齊墨說他一睜眼就看見光亮中的屍體。

  那,燈是誰開的?

  夜風掀開窗簾吹進來,賈絲敏覺得陰森森的,毛骨悚然。

  言溯放好手機,摘下手套,說:「去第一間教室看看。」

  甄愛一愣:「你認為那裡是案發現場?」

  「要不然你以為屍體和書包一樣,可以背著到處跑?」言溯瞥她一眼,「他們換地方,或許不是因為想轉移警方注意力。而是......」

  他後面的話沒說完,但甄愛理解了——只有第二間教室有窗簾。這樣的話,屍體吊得那麼高,就不會在第一時間被人發現,轉移屍體的人需要時間差。

  眾人去了第一間教室,很快就懷疑那裡很可能是案發現場。桌椅雖然擺得很整齊,但地上明顯被清掃過。瓊斯立刻用對講機叫樓下的法證人員上來。

  言溯四處看看,幾乎沒有什麼異常,儀容鏡子完好無損,只是門後邊滿是灰塵的角落被人踩踏且摩擦過,牆上還有什麼東西擊打的痕跡。他只把那兩處交代給了瓊斯,便去了第三間教室。

  現在,他覺得是時候見那群熊孩子了。

  教室裡守著幾個警察,四個大學生排排坐著,看上去憂心忡忡,但也算鎮定。反倒是看到言溯時,大家明顯緊張起來。

  甄愛察覺到了異樣,卻不明白。

  言溯也不寒暄,開門見山地說:「有件東西給你們看!」說著調出安娜背部的照片,舉到他們眼前,學生們同時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滿臉駭懼,像見了鬼。

  言溯收回手機:「這就是你們當年隱瞞的兇手留言?」

  年輕人們很快恢復平靜,低著頭互相交換眼神,卻沒一個開口。

  賈絲敏費解了,但不想表現出來,所以沒問。

  倒是伊娃直言:「隱瞞?什麼意思?」

  言溯回答著她的話,銳利的眼睛卻又平又直,盯著學生們:「我一直懷疑他們害怕的並不是什麼討債或是父母政敵的迫害。」語氣很肯定,「在留言這一塊,你們撒了謊。」

  一夥人全垂下了眼睛,不看言溯。

  撒了謊?

  除了甄愛,其他警官都疑惑了,但都沒問。現在言溯在審問,他們不能表現出任何反面的情緒。

  面對質疑,凱利最先開口,語帶譏誚:「先生,兩年前,你可不是法證人員。」言外之意誰都明白,當年法證人員確實拍到了玻璃上的字。

  言溯很是輕鬆:「我看過,用手在玻璃的水霧上寫的,對吧?」

  戴西抬起頭來,又低下去:「是的。是兇手寫的。」

  「帕克死時是在浴室。蒸氣很濃,照理說水珠會緩緩凝聚流下來,讓字跡模糊。但我記得當年的照片裡,沒有。」

  言溯說完,在場的警官皆是一愣,幾個學生看似鎮定,卻都不自覺地僵硬了脊背。

  「至於羅拉死的那天,你們在外面找了15分鐘才回到車裡。那時車內的熱氣都散了。重新回來在車裡待的時間很短,玻璃上怎麼會有霧氣?用手寫在車窗玻璃外邊?那天的雨一直都沒有停,會馬上把字跡沖走。」

  十幾個人的教室裡,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我想,玻璃上原始的字跡是用一種更牢固的方法寫上去的。比如說,透明的薄蠟。」

  甄愛一愣。

  確實,蠟能讓水自然排開卻不會被沖刷。

  幾個學生還是表面鎮靜,一聲不吭。

  瓊斯卻恍然大悟,猛地拍腦袋:「當年有個做法證的小伙子說,案子裡有點奇怪,說玻璃上有不成形的蠟的痕跡。我以為是玻璃上原有的。原來是你們刮的。」

  甄愛無語。案子的細節往往才是最關鍵的。如果當年言溯不是通過證詞來推理而是接觸得更多,那學生隱瞞的秘密早就被挖出來了。也不會到今天,又死了一個人。

  言溯分析到此,學生們即使臉色變了,但還硬著嘴,一句話都不說。

  過了不知多久,托尼咬牙道:「不!我們沒有,或許是兇手換留言了。再說,你沒有證據。」

  這句話說到了關鍵上,其他人紛紛抬頭附和:「我們沒有。」

  「心理素質不錯,我很欣賞。」言溯點點頭,找了把椅子坐到他們對面,長腿交疊,語調閒適,「在正式開始之前,告訴你們兩個事實。

  第一,我是行為分析專家,我可以從你們的語氣語調停頓,眉毛眼球嘴角臉頰的動作,手指肩膀身體腳掌的移動,還有一系列細節上,看出你們說的話是真是假。

  第二,我是密碼分析專家,迄今為止還沒遇到我看不懂的文字或圖案。所以,」他搖搖手機,「你們認為我需要多少時間看懂這句話?」

  幾個學生全謹慎而懷疑地看著言溯,在他說了這番話後,他們全都靜止了。眼不轉手不抖,連頭髮絲兒都不動了。

  戴西鼓著勇氣,喊了句:「與其在這裡觀察我們,你不如去找真正的兇手。」

  言溯淡淡道:「長大了兩歲,智商還是停滯不前。兇手?不就在你們中間嗎?」說著,朝做筆錄的警官伸出左手。後者立刻把記錄本遞過來。

  齊墨顫聲:「你……你要做什麼?」

  「陪你們演一場電影,叫無處遁形。」言溯翻開筆錄本,補充一句,「電影時長不超過半小時。」

  幾個學生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

  周圍的警官全屏住呼吸。

  甄愛知道,一步一步,言溯在不動聲色中,擊潰他們的意志。

  言溯慢裡斯條地看著。

  寂靜的夜,這一方光亮中,時間拉得極度漫長。

  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開始施加在學生們身上。

  「先……凱利吧。」言溯抬眸,凱利聞言下意識地咬了牙關,自然沒逃過言溯的眼睛。

  他不慌不忙:「根據筆錄,你下午一點到五點半在你的新公司工作,有員工作證。」

  凱利答:「是的。」

  言溯看著他,微笑:「很好,沒有撒謊。」

  這話反而讓凱利緊張了,言溯一眼記住了證詞,已不用垂眸看紙,而是盯著他,很快開始下一問:「五點半到七點半,你回到家裡洗漱吃晚飯,一個人。」

  「是的。」

  「撒謊。」言溯不顧凱利略顯驚慌的眼神,再問,「七點半到案發,你在電影院看電影?」

  「是的。」

  「沒撒謊。」言溯的這句話再次讓凱利怔住,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凱利還怔愣時,言溯不輕不重地說:「不過我敢打賭,你身上帶著電影票,可你不記得電影的內容。」

  凱利臉白了,一句話說不出來。

  旁邊有位警察遞過來一張電影票,那正是凱利拿出來做不在場證明的。

  其他學生之前看著凱利交出來的,現在看凱利的臉色便知道他的確不記得內容,一下子,學生們看言溯的眼神,全多了警惕和恐慌。

  「不記得內容不要緊。」言溯風淡雲輕的,「那你應該記得今天有沒有誰傷過你吧?」

  凱利茫然,不明白:「沒,沒有啊!」

  「嗯,很好。」言溯點點頭,「那你能解釋一下你右手虎口處紅灰色的傷是怎麼回事嗎?」

  凱利猛地一震,光速遮住了手,囁嚅道:「燙,燙傷。」

  而甄愛和伊娃早就看了過去,有點兒紅,更深的是灰白。那不是燙傷,是凍傷。春天,局部凍傷?

  經過這一輪,學生們全部臉白了,個個如臨大敵。

  言溯幽幽地看著凱利半晌,居然沒有追問,而是往椅子裡靠了靠,淡淡道,

  「下一個,誰先來?」

  甄愛聽出了他語調中的倨傲,忍不住會心一笑,哼,和言溯玩,你們還太嫩了!   

  Chapter 42

  「下一個,誰先來?」

  言溯話說完,卻沒一個人回答。

  經過剛才他對凱利的一番簡短又尖銳的詢問,大家都無聲地緊張了,沒人願意更沒人敢答話。

  言溯的目光緩緩地從他們臉上滑過,他手指慢慢敲打著本子,發出一下一下的輕微擊打聲。甄愛很清楚,他想事情時從來都是靜止的,沒有動手指的習慣。

  他的聲音是敲給對面這群學生聽的。

  甄愛不經意彎唇,她真想知道他還有多少種不動聲色的施壓方法,或潛在,或凌厲。

  言溯的目光先落在戴西身上。

  他看她一眼,近乎命令:「把你做筆錄的內容再說一遍。」

  戴西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我下午一直在家裡寫實習報告,五點多的時候洗漱化妝,七點出門去參加朋友的party,一直到剛才給齊墨打電話,才發現出事了。」

  「很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言溯食指輕拍著本子的硬板殼,深茶色的眼眸裡含著洞悉與桀驁,戴西明顯承受不住他的注視,對視不到一秒就趕緊低下頭。

  「我唯一想質疑你的是......」他頓了一下,語氣清冷,「你說的話和筆錄上的一模一樣,句型,語法,單詞。戴西,你在背書嗎?」

  他從來便是這樣。表面看著清淡無害,實則跋扈囂張。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把別人的心理壓迫到塵埃裡去。

  戴西渾身一顫,扯扯嘴角:「因為事情比較簡單,沒有發生特別的事,所以很好記住。」

  言溯沒有深究:「解釋一下你為什麼戴著絲巾和蕾絲手套。」

  戴西趕緊取下來,露出有些許擦傷的脖子和手掌:「找朋友借的。我在聚會上被人推搡著摔了一跤,可以找人證明的。」

  言溯點點頭,又說:「你這身衣服很新。」

  戴西調整一下坐姿,笑笑:「因為參加party,就買的新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47 PM

42.藥,謊言,惡作劇

  言溯不看戴西了,轉而瞥向托尼:「筆錄上說,你要準備心理學考試,所以一直在社區的圖書館複習。」

  托尼坦然地點頭:「圖書館應該有人看到我的。」

  「人對陌生人的記憶會有偏差,看到你不等於你任何時候都在。」言溯根本不吃他這一套,犀利道,「據我所知,那個圖書館離這裡只有5分鐘的路程。」

  托尼一愣,收起了之前輕鬆的語氣:「是很近,但我是臨陣磨槍,每分鐘都很寶貴,就沒有過來。」

  言溯默然半刻,眼神往托尼的手上一閃:「你的手指割傷了。」

  甄愛看過去,托尼的食指尖上確實有一小道傷口,不細看發現不了。托尼低頭看,恍然:「哦,被裁紙刀劃了一下,不要緊,就沒用創可貼。」

  言溯不問了,眸光一轉看向另一邊:「齊墨,到你了。」

  齊墨被點了名,愣愣地抬頭。

  甄愛看過去,這才發現幾個大學生裡,表情最奇怪的就屬齊墨了。他不算特別鎮定,也不算特別緊張,表情很是僵硬,像是不受自己控制。

  甄愛思索半刻才明白過來,要麼他是真的吃了藥,現在還處在藥物的作用之下;要麼他就是極度擅於偽裝。

  但她相信,言溯一定辨別得出來。

  言溯問:「筆錄上說,你今天一下午都在看心理醫生,然後回家吃的晚飯?」

  「是。」

  「之後呢?」

  齊墨避開他的目光,呆呆地盯著地面:「我吃了藥才出門,路上遇到了托尼,他在星巴克喝咖啡,說晚上不去見安娜了。我也不想去,就返回家睡覺。可不知怎麼,醒來就在這裡了。」

  言溯盯著他,眸光幽深:「可筆錄上說,你晚飯後出門時吃了藥,路上覺得不太舒服,到了高中後開始頭暈目眩。」

  齊墨眼睛又直又空,盯著言溯,語氣幽幽的卻很專註:「啊,那是我記錯了。」

  這種精神病人一樣又陰又懼的眼神看著讓人發毛。

  可言溯臉色淡的像水,平平靜靜地迎視著齊墨。兩人對視了足足十秒鐘,他才淡然挪開目光,看向托尼。

  後者理會了言溯的意思,看看齊墨,遲疑了好一會兒,說:「齊墨和我是,是昨天傍晚遇見的。今天並沒有見面。」

  他的意思是……齊墨的精神有嚴重的問題了?

  齊墨空洞洞的眼睛挪到了托尼身上,被他推翻證詞,他一點兒不慌,反而很認真地說:「哦,我又記錯了。」

  他專注又執著地說完後,室內鴉雀無聲。

  沒有開窗戶,也沒有風,卻陰森森的。

  幾乎所有人腦子裡都在想一個問題——齊墨這副模樣,已經不是普通的心理障礙了。他瘋了?

  甄愛擰眉不解。

  怎麼可能?

  在今天之前,他或許有心理疾病,卻肯定沒有嚴重到此刻表現出來的地步。如果他的病真這麼嚴重,他的心理醫生必然不會放行。

  甄愛緊緊地盯著齊墨,很希望能從他的哪個細節判斷出他是真的還是裝的。可她沒有言溯那樣的眼睛,看了好久也只覺得,他的一舉一動處處都透露著不正常和詭異。

  很可能他獨自出門時還好好的,那究竟是什麼事讓他一下子就變成了這副滲人的德行?

  詢問到了他這兒,變得很艱難又棘手了。

  可言溯不慌不忙,出乎意料地說:「我們就按筆錄上面的來。齊墨,你放鬆一點兒,看著我說話。」他在對他用心理暗示,「你來赴約的路上,覺得不舒服,為什麼不找醫生?」

  這一招果然有效,齊墨垂下眸,低低地說:「我打了電話給安娜,但她沒有接。那時我已經快到學校了,我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想讓她送我去。」

  「後來你見到安娜了嗎?」

  「我走錯路了,沒有看到她。我好像回家了,白白的被子和床,我就睡了。」他說著,更深地低下頭。

  周圍的人已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言溯仍像和正常人說話:「你為什麼給戴西打電話?」

  「我做了噩夢,想找戴西說話。」齊墨摀住眼睛,聲音哽咽,「只有戴西願意和我說話,不像別人,只是罵我膽小。」

  身旁的戴西擔憂地看著齊墨,眼眶濕了,近乎乞求地看著言溯:「不要再問了,他精神不好。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也不知他怎麼突然惡化了。」

  「你是在懷疑他嗎?」戴西很悲傷,「不是他,一定不是他。他很膽小,不會殺人的。」

  言溯淡淡的,沒有絲毫的人情味,微嘲:「哦,膽小的人絕對不會是殺人犯。」

  就連甄愛都被他突如其來的冷硬和不講情面嚇到,更何況戴西。

  她臉色蒼白,怔怔看著言溯,說:

  「我給他回過電話。我肯定不是他。他跟我說話時很不清醒,這樣的人或許會失手殺人,卻不會深謀遠慮地把人吊起來。他真的很混亂,沒有殺人的能力。他在電話裡發出了慘叫,他是真的嚇壞了。」

  她說著說著,幾乎快哭,「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言溯一雙眼睛點黑如潭,盯著戴西:「我至始至終沒下定論說他是兇手。」

  她再次怔住,

  言溯卻看向齊墨,冷不丁來了句,「你做了什麼噩夢?看見殺死安娜的兇手了?」

  所有人呆了,甄愛也愕住。

  齊墨猛然抬頭,眼睛裡閃過一瞬間的清明,就立刻空茫。他似乎在回憶什麼,臉上的表情劇烈變化著,突然痛苦地埋頭:「沒有,不是我,不是我。」

  他揪著自己的頭,狠狠拍打,又悲愴地大喊,場面一度有些失控。幾個警察立刻上來把齊墨制住。

  這時,門口傳來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你們幹什麼?」

  甄愛和大家一起回頭,立刻愣住。

  見鬼了?

  哈里·小帕克?

  夜風從門外吹進來,他的金髮張牙舞爪的,一雙藍色的眼睛像深色的夜空,白皙的臉,鮮紅的唇,竟像從夜幕中跑來的絕色吸血鬼。

  甄愛詫異了片刻,很快回過神來。他確實長得極像帕克,但年齡明顯大一些,即使是與現在的齊墨凱利相比,他也更成熟。

  不用想都知道這是......

  「帕克家的另一個兒子,哈維。」言溯不知什麼時候挪到甄愛身邊來了,貌似很貼心地低下聲音給她做註解。

  甄愛「哦」了一聲,心裡忽然想笑:「你不說我也猜得到。」

  言溯不高興了:「可你的表情一看就是見了鬼,我是擔心你被嚇到。」

  甄愛揣摩了半刻,難道他的言外之意是:哼,我關心你,你竟然不領情。

  腦子裡轉了一圈,想想都不可能。

  甄愛很自在地擺擺手:「我怎麼會被嚇到?我是忠實的唯物主義者。你想多了。」

  居然說他想多了……

  言溯不開心地看她,半晌,斂去一切表情,平靜地看向哈維·帕克。

  很顯然,哈維是齊墨的心理醫生。他還沒走近,不善的眼神就把言溯掃了一遍,後者安之若素的。不難想像,在哈維心裡,言溯就是那個找不出殺他弟弟的兇手還說他弟弟自殺的混蛋。

  他很快安撫了齊墨,並對警察提出要帶他走,瓊斯警官同意了,條件是必須通知齊墨的父母。對此,哈維沒有意見。

  想起他可能對言溯懷有憤懣,甄愛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他和當年的高中生哈里·帕克一樣,有一張帥氣的臉。只是,哈里檔案的照片裡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大男孩,而現在這位成熟矜持,骨子裡又透著點兒冷。

  這時,剩下的幾個學生全部提出要回家。瓊斯警官用眼神徵詢言溯的意見,言溯點了下頭,瓊斯也就同意了。

  言溯看看手錶,已經快凌晨,腦中莫名劃過一個想法,甄愛累了吧?剛要叫她回家,卻發現這丫頭竟然貌似津津有味地看著哈維……

  言溯再次不高興了,這次是真的。

  他的腦袋迅速開始啟動運轉程序,甚至比剛才推理還快,分析分析!!!

  她為什麼要看哈維?認識他?覺得他好看?他聲音好聽?喜歡他的職業?

  她為什麼不看他?……#¥&*%¥(理性分析出現障礙)……不覺得他好看?不認為他聲音好聽?不喜歡他的職業?

  不!可!能!他是最好的!沒有哪個男人比他好!

  言溯滿意而機械地笑了笑,腦袋繼續想——

  嗯,這個問題的出發點好像不對……

  他為什麼希望她看他?他為什麼不希望她看別的男人?他為什麼要像她證明自己是最好的?

  就像公孔雀開屏,就像雄鸚鵡披上彩色的羽毛,就像……默默在腦袋裡列舉出了幾千種公雄性動物的表演和展示行為後……

  這不科學!

  他比孔雀鸚鵡還要聰明!

  他還在想著,甄愛過來推他:「喂!」

  言溯立刻回過神來,目光銳利地看著她。

  甄愛:……「你,怎麼了?」

  言溯愣了愣,很快恢復了平常的狀態,有模有樣地問:「怎麼?」

  「哦,」甄愛沒在意他片刻不正常的表情,指了指準備離開的人,「你就這樣讓他們走了?」

  「不然呢?」言溯邁步往外走,走了幾步卻停住,回頭:「忘了告訴你們。兇手用乾冰冷卻了屍體,所以,你們所有人的不在場證明,無效!」

  屋內準備離開的幾個學生全驚呆。

  言溯不理會了,逕自出去,到了走廊,才繼續和甄愛說話,「只能先放他們走了。作案工具都在現場,沒有要銷毀的東西。死者和兇手很可能都沒出血,加之清理過現場,決定性的證據很難找到。過早地指定嫌疑人,只會陷入死胡同。」

  甄愛覺得遺憾,但也能夠理解。安娜的屍體上沒有任何他人留下的痕跡,即使是法證人員在第一間教室找到了皮屑鞋印指紋之類的,也不能作為定罪的關鍵證據。抓到了嫌疑人,他要是死不承認,警方也沒有任何辦法。

  經過第一間教室時,言溯停了一下腳步,教室裡黑燈瞎火的,法證人員正拿著各種散著螢光的儀器勘察證據。

  言溯敲了一下門,問臨近的一個警官:「打擾一下,請問這個屋子裡有飲料之類潑灑的痕跡嗎?」

  這個警官沒來得及回答,裡面有個應聲了:「地上有碳酸飲料,但無法確定具體種類。」

  言溯退出來,轉彎下樓梯。

  甄愛眼珠一轉,跟上去:「哎,你為什麼這麼問?難道和安娜口袋裡的安眠藥有關係?」

  言溯「嗯」了一聲:「只是設想。根據現在的情況,有很多種可能,還不能下定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和安娜約會的男人,就在這裡。但他和案子有沒有關係,還不確定。」

  甄愛皺眉想了一秒,馬上明白了:「對啊,如果是別人和安娜約會,到現在安娜還沒出現,手機上早就應該接到電話了。」

  她不禁暗歎他心思縝密,又問:「那你腦中有沒有開始復原這個案子了?」

  言溯在黑暗中淡淡一笑:「當然。」

  「是誰啊?」甄愛小聲地好奇。

  言溯極淺地笑出一聲:「我有十幾種復原方案,你都要聽?」

  甄愛深一腳淺一腳地下樓梯,詫異:「這麼多?」

  言溯道:「不到最後一刻,所有細小的可能都有翻盤的機會。」

  只有一束光的黑暗樓梯間裡,甄愛從他的話裡聽出了桀驁與嚴謹。

  她舒心地笑了,卻還是跳著腳過去追問:「那先把可能性最大的一種講給我聽……啊……」

  腳下一個踩空,她嘩地就要滑下樓梯台階去,將要失重時卻驟然落入安穩的懷抱裡。甄愛的心後怕得砰砰亂跳,全亂了。

  手電筒的光在樓梯間裡混亂地飛舞,他捉住了她,醇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很安全,又是那雙有力而溫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胸口……

  甄愛眨巴眨巴眼睛,在寂靜的黑暗中,小臉無聲又靜默地升溫,噌地變成了小番茄。

  言溯把她抓穩之後,也疑惑了。咦?手心為什麼軟綿綿的?憑著他天性對不明物體的好奇和探尋,他無意識地收緊掌心,握了握,軟軟嘟嘟的。

  這是……什……麼……啊……

  一瞬間,他凝滯了。

  黑暗中,他安靜又沉默地吞了吞嗓子,握著甄愛胸部的手全然僵硬了,一秒後,幾乎是一個指節一個指節地挪開,一點一點地收回來,乖乖放進風衣口袋裡。

  彷彿在表示,咳,我什麼也沒做。

  黑暗的樓梯間裡,足足五秒鐘,兩人各自站好,一動不動。

  甄愛先反應過來,小心地繼續往樓下走,故作無意地說:「嗯,可能性最大的是……」

  「哦,你想聽嗎?我給你講吧。」他跟上她的步伐,無限地配合,

  「安娜口袋裡的藥,不太可能是兇手留的,反倒可能是她準備給別人用的。籃球賽的5張票取消了3張,不是其他人不去,而是她預料到會出什麼事情其他人去不了。另外,這5個人裡只有安娜家是開化工廠的,她最方便弄到乾冰。」

  甄愛腦子轉了好幾個彎兒:「你的意思是,安娜原準備要殺人?」

  「嗯。剛開始聽到她約人的時間就覺得奇怪,有什麼事不能一起說,非要一個小時見一個人?」

  甄愛追問:「那她想要殺誰?」

  言溯彎彎唇角:「以她的力氣,這幾個人裡,她能殺的了誰?」

  甄愛一怔,再想想安娜約人的順序……

  難道這次殺人是正當防衛?

  Chapter 43

  甄愛坐上車,問:「你懷疑戴西?」

  言溯「嗯」了一聲,發動汽車:「把衣服疊起來,內衣捂在最裡面,這是非常女性化的行為。相信我,男人不會覺得女人的內衣露在外面是一件怎麼不好的事。只有女人才會為內衣的暴露感到羞愧。」

  甄愛一怔,恍然大悟,發覺他說的很有道理。她從女人的角度看沒有問題,可從男人的角度,把內衣藏在最裡面就是多此一舉了。

  只是他話語裡面的那句「相信我」是什麼意思。咳咳,就他這種情商白癡……

  甄愛沒忍住,輕輕笑出了一聲。

  言溯從後視鏡裡瞥她,不解:「笑什麼?」

  甄愛也不掩飾,爽快地回答:「就你,也好意思從男性的性暗示角度分析問題,你這個情商白癡。」

  言溯的眼中劃過一絲訝異:「你比我想像的更沒有邏輯。我對人(包括女人)冷淡,是一種行為與態度;這並不代表我的大腦裡沒有男性生理與心理方面的常識。」

  甄愛摀住耳朵,飛快地擺頭:「邏輯邏輯,你就會說這個。你是囉嗦的邏輯學家,不聽不聽。」

  言溯在開車,自然不能像上次那樣湊到她耳朵跟前去。他拿她沒辦法,心裡又不滿,哼哧一聲:「女人真是沒有邏輯的生物,哼,邏輯學家非常排斥女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48 PM

43.藥,謊言,惡作劇

  甄愛摀住耳朵,飛快地擺頭:「邏輯邏輯,你就會說這個。你是囉嗦的邏輯學家,不聽不聽。」

  言溯在開車,自然不能像上次那樣湊到她耳朵跟前去。他拿她沒辦法,心裡又不滿,哼哧一聲:「女人真是沒有邏輯的生物,哼,邏輯學家非常排斥女人。」

  甄愛心裡暗笑他的孩子氣,但也消停下來,繼續分析案子:「我還注意到,安娜脖子上的傷痕非常粗糙。如果是男人,力氣很大,不至於讓安娜反抗出那麼多的傷。可凱利手上又有局部的凍傷,現在想想只有塊狀的乾冰能凍出那種傷痕。這也是為什麼樓梯間那個管理員打不開打火機的原因。

  凱利肯定參與了屍體處理,但他是不是殺人的共犯呢?不太可能,如果他和戴西一起殺人,那麼他們兩個人可以輕易地制服安娜,不會有那麼多的掙扎痕跡。」

  言溯原準備補充點兒什麼,可從鏡子裡一瞥,她說得正興起,窗外蒼茫的夜色夾著路燈光從她白皙的臉上流淌,她漆黑的眼眸盛滿了星光。

  他想說的話,便凝在了嘴邊。

  甄愛說得興致勃勃,半路語峰一轉:「可即使是這樣,也不能確定殺人的過程中有幾個人在場。在場並不等於參與。萬一凱利在一旁看著?或者,托尼和齊墨都在一旁看著,不插手呢?就像是觀摩一場殺人盛宴?」

  這種設想讓甄愛頭皮發麻,她托著腮,語氣低了一點兒:「當然,這只是猜想,沒有證據。所以說,這個案子千頭萬緒,可能性太多了。」說著,她低下頭,聲音更小,「不過,我希望不是這樣。」

  眾人圍觀著人殺人?很簡單的一句話,卻很輕鬆地挑戰著人類道德和良知的底線。

  言溯也不知聽到甄愛最後一句落寞的低喃了沒,照舊認真注視著前方黑暗的道路,寂靜半刻,只簡短地說:「我很欣賞你嚴謹的思路……雖然只是偶爾靈光一閃。」

  說話還是那麼欠扁,但不妨甄愛感受到了他的肯定和鼓勵,剛才一小點兒低落的情緒立刻掃光,她復而看他:「那這個案子,你準備怎麼處理?」

  言溯道:「讓她自己說。」

  甄愛不解,人家又不是傻子。

  言溯瞟了一眼手機,又看向前方:「等我拜託法證人員的事有了結果,應該就會有辦法讓她開口的。」

  甄愛還要問什麼,卻一下子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哈欠。看看手錶,都是新的一天了。

  言溯瞥她一眼:「睏了?」

  甄愛搖搖頭,微笑著眼睛裡霧氣濛濛的:「沒有,我精神好得很哪。對了,你今天晚上會熬夜研究安娜後背上的留言吧?反正我不想睡,陪你一起吧!」

  她說話還帶著打哈欠之後的口齒不清,咕噥咕噥的,言溯會心一笑,彎彎唇,從兜裡摸出手機遞給她:

  「請你解密吧,小偵探!」

  他清淡的語氣說出「小偵探」這個詞,在狹小逼仄的車廂裡,透著一種莫名的蠱惑與曖昧。甄愛的心跳停了一拍,低眉從他手中接過手機。

  烏黑的手機還帶著他的體溫,很暖,一直暖到心裡。劃開屏幕,壁紙也是全黑的,黑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兒雜質。

  純粹又疏遠,神秘又高貴,就像他。

  甄愛不自覺地心情好,彎起唇角,找到了圖片夾打開,只有一張照片,正是安娜背後的留言。可圖片放大的一瞬間,她驟然睜大了眼睛,尚未完全上揚的微笑瞬間消失了。

  怎麼會是這句話?

  她深深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手機屏幕,直到屏幕的光漸漸暗淡下去,她才回過神來,心中的情緒早已平復,逐漸發涼。

  「怎麼了,小偵探?」言溯問她。

  甄愛沒興趣地嘟嘟嘴:「這一句話能看出什麼啊?you are my medicine,你是我的藥。」她眸光暗了暗,語氣卻故作輕鬆,「哼,聽上去真像是劣質又瘋狂的情書。」

  言溯一愣,情書?劣質又瘋狂?

  他轉眸看她,甄愛卻已低下頭,看不清表情。

  她探身過來,把手機放進他的口袋裡。男式的風衣口袋好深,她纖細的手腕探下去,淹沒了半截小手臂才觸到底。

  口袋裡很安全的質感,暖心的溫度,她的心裡有些許留戀,卻終究是乖乖放好了手機,依依不捨地縮回手。

  「啊,好睏。」她嘟噥著,往椅子背上一靠,歪頭朝向窗外,閉上了眼睛,「我先睡了,到了叫我。」

  言溯:「……」

  剛才是誰興致勃勃說要陪他解密,還誇下海口說熬夜的?半分鐘不到就要睡覺了?女人真是一種善變又不理性的動物。

  小騙子!

  言溯沉默地罵她,可忿忿瞟她一眼,心底又悄然無聲了。她歪著頭朝向外面,從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臉,卻可以看到她瑩白的小耳朵和細膩如玉的脖頸。纖纖的鎖骨因為側著頭而顯得愈發的分明而清秀。

  言溯的心莫名漏了一拍,緩緩回過神來,心想,睡就睡吧,到了再叫她。

  這樣安靜無人的夜裡,他專注而沉默地開車,她悄無聲息地安睡;其實,也不錯的。

  半晌,甄愛緩緩睜開眼睛,眸子漆黑又平靜,望著窗外無邊的夜色,語氣是一種和她冷漠的表情格外不符合的慵懶:「原計劃出來玩,等婚禮結束就回去的。唔,還有好多工作,我明天就先回了。」

  言溯微微措手不及,但也能理解。

  她並不是普通的學生,她還有很多自己工作,所以他並不挽留:「嗯,好。等我忙完這個案子,回N.Y.T.了再和你聯繫。」

  甄愛靜靜地盯著黑夜,又緩緩閉上眼睛。

  回到家發現歐文也在,也還沒睡。

  甄愛一副很睏的樣子,說明天要早起離開紐約,便匆匆上樓了。

  歐文一直看著甄愛上了樓,才有些無力地坐到高腳凳上:

  「跑了一大圈,卻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信息。天,我真沒想到,甄愛檔案的密級有那麼高。費了好多功夫,居然什麼也沒查到。」

  言溯立在櫥櫃旁煮咖啡,聽言,他清淡地抬起眼眸,想起上次叫CIA的朋友查「惡魔之子」的事。

  須臾間,他又垂下眼眸,繼續悉心地調配咖啡豆和水的比例,語氣寡淡:「歐文,上面要是反偵察到了你的行為……你想過後果嗎?」

  歐文沉默,他當然想到了後果。

  可江心宿舍鏡子上的紅字一直在他心裡磨,他總擔心是不是有人已經找到了甄愛的行蹤。短短幾年換了那麼多的特工,縱使對方再怎麼神通廣大,這找人的速度也太快了,就好像甄愛身上裝了什麼追蹤儀似的。

  但這只是歐文的擔心,他不想說出來讓言溯或是甄愛不安,所以岔開了話題:「甄愛的檔案是空的。可我還是通過前幾任特工的信息找到了一點關於她的事。」

  言溯的手頓了一下,屏氣聽著。

  歐文扶著額頭:「我竟然不知道她有一個哥哥。」

  言溯漠漠開始煮咖啡……我早都知道了,喂,你們平時沒有交流的麼……

  不過……言溯漫不經心地問:「她哥哥在哪兒?」他想起她說的密碼和糖果屋,「讓我猜猜,她哥哥被關在某個神秘的地方,受盡虐待?」

  「我不確定。」歐文揉揉眼睛,「只知道她哥哥的事給了她巨大的刺激,她就從原來的組織裡逃出來了。」

  言溯靠在大理石檯子旁,捧了一杯水,慢吞吞喝著。

  咖啡壺裡發出輕微的汩汩聲。

  歐文煩悶地揉揉頭髮:「我查到甄愛曾經管那個組織叫SPA--Socialpath Association(反社會組織),可我找遍了網絡和文字資料,根本就沒有一個這樣龐大的組織,倒是有幾個不成氣候的小聯盟。」

  言溯握著玻璃杯的手頓住,SPA?他曾經也以為這是個不存在的組織。

  咖啡已經沸騰,散出幽幽的醇香。

  「去睡吧,你明天還要送甄愛回去呢。」言溯轉身倒咖啡。

  歐文垮著肩膀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頭:「你要加班?」

  「嗯。」咖啡的霧氣裊裊,遮住了他莫測的眉眼。

  #

  甄愛一襲白衣坐在實驗室裡觀測顯微鏡。

  她昨晚睡得不好,白天起得太早,但她早就習慣,也不至於精神不好。回程的路上,她還收到了言溯的短信,說多虧她的提示,他發現還有第一個死者Sindy Lin林星。當時握著短信,她有些恍惚,提示?那句話真的是情書麼?

  Anti-HNT-DL防毒血清的研究取得了進展,上一批小白鼠活過了24小時,只是死狀依舊很慘。

  甄愛隱隱覺得,這一批病毒的研究很快就會看到曙光了。她興奮又失落,激動過後是揮之不去的迷茫。

  好像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如此,一種又一種的病毒,一段又一段的研究,沒有盡頭和終點,直到她死。她什麼都不會,只會做研究,這也是她唯一存在的價值。

  呵,這麼一想,現在保護她的機構其實和以前她成長的組織一樣,都是利用她而已。

  甄愛的手一震,她居然在工作中走神了。

  她愣了愣,慢慢起身走出去喝水。

  賴安也穿著白大褂忙碌,見了甄愛就咧嘴笑了:「Ai,我感覺你的實驗快要成功了。等這個研究告一段落,你可以申請休假,和親人朋友出去玩一場。」

  甄愛回不過神,休假?

  她記得媽媽說過,休息會讓人懶惰,讓人意志不堅定;只有弱者才需要休息。

  這麼多年,真正的休息好像只有最近幾天,和言溯在紐約聽音樂會參加婚禮,只有這短暫的幾天,她的腦袋裡沒有充斥著各種病毒數據血清抗體。

  結果回來第一天工作就走神,心不在焉。

  看來,媽媽的話是對的。休息會讓她意志不堅定。

  再說,她也沒有親人朋友跟她玩。

  「隨意啦,我並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甄愛微笑著轉身離開,目光掃過賴安的水杯,看見上面刻著賴安名字的首字母縮寫RA。

  甄愛起初沒在意,往前走了幾步,腦中卻忽然閃過一道光,她驀然怔住。

  這個案子裡死過的人,Sindy Lin (林星),Lola Roberts(羅拉),Harry Parker(帕克),Anna Hope(安娜)。

  他們的首字母縮寫,不會那麼巧吧?

  她必須馬上趕回去紐約……

  #

  言溯早上煎雞蛋的時候差點打碎二個,才發覺甄愛今天不在他身邊。他默默想著馬上結案了回去找她時,手機響了。

  這麼心有靈犀?

  他一愣,來電卻是瓊斯警官,說:「齊墨自首了。」

  言溯立刻趕去警局。

  齊墨在律師的陪同下坐在審訊室裡做筆錄。他的父母則站在走廊裡哭泣,看得出來,是他們帶著孩子來自首的。

  玻璃窗另一面,燈光慘淡,齊墨臉色灰白,很安靜,也很頹廢,但神智是清醒的,估計藥物的作用已經過去了。

  警官依照程序,問:「齊墨,你現在意識清楚嗎?」

  他點頭:「很清楚。」只不過,他顯得格外的絕望,彷彿有什麼東西崩潰了。才二十歲的年輕人,眼底的滄桑得像老者。

  「你要來自首什麼?」

  他垂下眼眸,復而抬起,十分羞愧而痛苦:「對不起,是我殺了安娜。」

  窗外,言溯冷靜觀察著齊墨的表情,得出的結論是——他沒有說謊。

  「你為什麼會殺她?」

  「我……」最難的問題回答了,這個他反而說不清,「我不記得,可能是,是吵架,一時激動,失手殺人。」他用力抓著腦袋,想努力回想,卻想不起來。

  這個動作落在言溯眼睛裡——依舊沒有說謊。

  問詢的警官思索著什麼,問:「齊墨,你此刻是清醒的,但據我們所知,你在案發的那段時間,精神不穩定,所以你的記憶並不準確。」警官沉默了一會兒,說,「出於保護你,我們建議你不要給自己強加罪名,不要回憶一些你可能記錯的東西。你是否是真的兇手,這是警方調查的職責。」

  言溯對這位警官的表現很滿意。但齊墨不認同,他撲在桌子上,雙手緊緊抓著桌面,滿目驚恐:「我是不記得為什麼殺她,也不記得是怎麼殺的,可我記得我往她身上刻了字。我很確定,我看見了!我用刀劃開了她的背!」

  這下子,審訊室裡裡外外都安靜了。

  「你們把我抓起來吧!」齊墨痛哭,「我怕我已經成了神精病,我怕我還會繼續殺人!」

  外邊,瓊斯警官完全摸不著頭腦了:「如果他不記得過程,那也不能結案啊。」

  言溯沒理他,仔細想著齊墨的那句話。他說的每句話都真誠,但最後一句聽上去格外奇怪。看見了?為什麼說看見了?

  法證人員拿來一張照片,是吊死安娜的那個風扇葉片。積滿灰塵的葉片上,赫然一個大大的男人左掌印。

  聯絡員說,因為那幾個男學生裡只有凱利是左撇子,所以準備先傳喚他回來比對。

  言溯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問:「問問齊墨林星是誰,我昨天查找資料,發現這幾個學生4年前讀高中時是一個壁球社的。那時社裡有個叫林星的女孩哮喘病發死了。我懷疑留言裡的五角『星』和『藥』,都和她有關。」

  瓊斯大讚言溯,可一見言溯冷淡的眼神,趕緊閉嘴,叫人去問。但這時痛哭的齊墨再度精神崩潰,已經無法正常回答。

  言溯望著載了齊墨遠去的救護車,沉吟半刻,立刻也上車離去。

  #

  戴西一晚上沒睡好,直到天亮才有些許睡意,做了一段噩夢後醒來已經是下午。她望著一室的陽光,想起原本活著的5個人約好了去看籃球賽的。

  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

  或許,早在很多年前,就變了吧?

  她望著鏡子發呆,忽然門鈴響。她嚇了一跳,驚愕半天才過去門鏡旁往外看。是認識的人。

  她理了理頭髮,拉開門,仰頭看著對面高高瘦瘦的人影:「怎麼……你,你來幹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49 PM

44.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44

  言溯依舊一襲風衣,黑色的衣領挺拔地豎著,把他白皙的臉襯得清幽又冷淡。

  他垂眸看她,很不客氣:「明知故問,戴西小姐。我說過,不管你偽裝得多好,我都看得出你有沒有撒謊。」

  戴西臉色微白,卻反而平靜了:「哦?可我真不明白你來做什麼。你來問話?你有這個權力嗎?我要找律……」

  「我不是警察,」言溯古板地打斷她,「而且你很清楚,我過來找你,是因為你是殺害安娜的兇……第一嫌疑人。」

  戴西身子一震,驚愕地盯著言溯,她的手抓在門框,掐的發白,內心鬥爭半天,說出的話卻是:「言溯先生,你不知道你說話很傷人,很過分嗎?」

  言溯一愣,清秀的臉龐漸漸靜默下來,心想,如果甄愛在的話,現在一定會瞪他。

  他斟酌半晌,覺得應該試圖表示一下友好。

  所以,他輕咳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戴西小姐,我來找你,是因為根據各方面的判斷,我的理智推理認定出,你有很大的可能,是促使空氣無法到達安娜的肺部,造成氣道阻塞,二氧化碳滯留體內,全身各器官缺氧,細胞代謝障礙,最終心臟停止跳動,的原因。」

  他呼了一口氣:「為了做到不傷人,我用了一種比較委婉的方式。」

  這語氣還沾沾自得,好像他說的話真的起到了委婉和安撫人心的作用。

  戴西已經呆了,看著外星人一樣不可置信地看著言溯。

  言溯微微蹙眉,她的表情明顯沒有舒緩的跡象,難道自己剛才一番善意的嘗試失敗了?

  他心裡閃過一絲極淡的挫敗,繼而不滿,女人真是難以想像,還是甄愛最好,只有她聰明的腦袋才能理解他。

  咦,她很聰明,為什麼他一直沒有發現?

  但現在這不是重點。

  他收回思緒,淡漠地看著戴西,解釋:「哦,眾所周知,我不善交際。」

  末了,補充:「即使如此,我是來勸你自首的,用言語。」

  戴西的腦袋轉了好幾個回路,才把他的一番話理解透徹。她很憤怒,更加驚慌,條件反射地狠狠關門。

  可言溯反應很快,身形一閃,就進了屋。

  戴西氣得發抖,撲去抓電話:「我會報警的!」

  「齊墨自首了。」言溯雙手插兜,「另外,凱利也得陪他去坐牢吧!」

  戴西一下子僵住。

  「齊墨精神絮亂,已為他殺了人。」言溯道:「你不想拖累齊墨,不想冤枉他,所以那晚殺人後打電話給他,曝光屍體,後來說證詞的時,也極力站在他那一邊。你連他都不想傷害,更可況幫你處理屍體的凱利?」

  戴西渾身一震,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卻僵著脖子不肯回頭。為什麼他都知道,就像整個過程他在旁觀一樣?

  她還是不吭聲,死死扛著。

  言溯走到她跟前,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看:「這是法證人員從吊扇的葉片上發現的。」

  厚厚的灰塵上赫然一個手掌印。

  「衣服和繩子不易承載指紋,其他地方你們清理的時候也會注意。唯獨往吊扇上面綁繩子時,葉片的頂端看不到,容易忽視。而這是一隻男人的手印,他是男人,自然不會讓你爬那麼高去綁繩子。對吧,戴西,他很照顧你。」

  戴西死死盯著手機屏幕,咬著牙,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

  「凱利現在被請去警局了。有這個證據,即使不是死罪,他也要坐十幾年的牢。」言溯收回手機,「而齊墨,他精神失常,一直以為是自己殺了安娜。」

  聽了這句話,戴西終於挨不住,痛苦地閉眼。她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般,一顆顆往下掉:「安娜是我殺的,不關齊墨的事,更不關凱利的事。他不是幫兇,他甚至不在現場。他只是把我當朋友,他很講義氣。是我害了他,是我不好。」

  言溯立在一旁,不說話了。

  他此行過來,正是因為他十分清楚,以戴西的善良,不會讓凱利替她受罪。

  戴西無力地坐在沙發上,不住地哽咽:

  「安娜約我5點見面,我剛好在附近的街區就去得早了點。結果在學校花園裡意外看見安娜往可樂裡放藥。我沒料到那瓶可樂是給我的。

  見面後,我們說起死去的羅拉,說起以前的朋友,也許是心理壓力太大,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她也不知從哪裡弄出來的繩子,我們打了起來。最後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清醒的時候她就倒在地上沒氣了。

  我好害怕,趕緊跑了。可警察一定會抓到我的,我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就給凱利打電話。凱利他說就算自首也一定會坐牢。

  他說我個性太弱,到了牢裡肯定會被人欺負。雖然平日裡我們會爭執,他也會罵我,可他始終當我是好友,他幫我清理現場,偽裝成吊死。他說我沒有殺人動機,警察不會懷疑我。這樣就可以和兩年前一樣,成為解不開的懸案。」

  言溯安靜地聽完,沒有表情地接話:「接下來,你們就回到現場,把她搬去了第二間教室。」

  「是。第一間教室沒有窗簾,凱利怕被人看到。去到第二間教室,卻發現很多的乾冰,還有水。凱利說太好了,可以冷卻屍體,混淆死亡時間。他還說,」

  戴西扶著額頭,嘴唇一個勁兒地發顫,「說安娜準備殺我......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跟她說過,我可能會自首……」

  她摀住嘴,哭了。

  言溯無言看她,沒有追問。

  戴西自知失言,趕緊岔開話題:「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為什麼看出來是我殺了她?」

  「戴西小姐,」言溯靜靜看她,卻透著極淡的惋惜,「雖然我不想說這句話。但是,是你的善良背叛了你。」

  戴西茫然不解。

  午後的陽光從窗口灑進來,在言溯黑色的風衣上鍍了一層淡金色的光暈:

  「安娜死後,你給她梳了頭髮,疊了衣服。我質疑齊墨時,你為他辯解,情急之下說了句自己都沒料到的話『不是齊墨,我肯定不是他,一定不是』。你當時的眼神非常確定。可他的精神都出問題了,你哪裡來的肯定?」

  戴西怔了怔,低下頭,蒼白地笑了:「安娜愛美,我不想讓她亂糟糟的;齊墨膽子小,我怕你嚇到他。」

  言溯默默道:「所以,戴西小姐,你是一個糟糕的兇手。在你沒有留下證據的情況下,還讓我抓到了你。」

  「是啊,」她苦笑著搖頭,「我不適合做殺人犯,不適合。」

  「正因如此,我才獨自過來勸你自首。而且我非常樂意幫你向警方證明,安娜有殺害你的意圖,繩索乾冰是她準備的。」

  「謝謝。」戴西羞愧至極,摀住臉,「不要說我善良,我已經不是了。我變成了魔鬼。天啊,離開的時候,我在鏡子裡看見了我的臉,好陌生,好可怕。我看到自己像鬼一樣可怕。」

  言溯斂眉:「你說的鏡子,是第幾間教室?」

  「第二間。」

  言溯不語,第二間教室的鏡子碎成了渣渣。戴西趕到現場的時候,警察已經封鎖了,所以她不知道。

  他此刻不想解釋,問:「安娜的包裡少了一瓶指甲油,是不是你和凱利拿走的?」

  戴西迷茫:「什麼指甲油?或許她沒帶呢,你怎麼知道她帶在身上?」

  言溯依舊不解釋,繼續問:「你跑出去後,是什麼時候和凱利一起回來的?」

  戴西努力回想:「我心情很亂,一直快到六點。想起凱利要去見安娜,一定會發現,所以那時才告訴他真相。離事發應該有一個小時。回去後清理現場用了一段時間,後來天快黑了。我怕安娜冷,就關了吊扇的開關,立刻跑了。」

  那吊扇和燈,是誰開的?

  齊墨的精神出狀況是在哪個時間段?

  言溯垂眸想了半刻,又道:「我來還有一件事,Sindy Lin林星。」

  戴西猛地抬頭,眼神警惕:「那句留言,你還是看懂了?」

  「你怕我套話嗎?」言溯笑笑,語調裡摻雜著半點不屑,「那是一封情書的落款,高中時期的林星寫給帕克的,後來到了羅拉手裡。那封情書只有你們幾個知道。而她死後,你們看到那句話全都害怕了。為什麼?」

  戴西低著頭,攥緊手指,不吭一聲。

  言溯繼續:「三年前,林星死於哮喘發作,死亡地點正是安娜吊死的那間教室。哦不,正是安娜準備殺死你並把你吊起的教室,這又是為什麼?」

  聽言,戴西反而鎮靜了,發出一聲冷笑:「呵,她也好意思在那裡殺我嗎?她有什麼資格?」

  「為什麼沒有資格?」言溯很快捕捉到她話中的寒意,「因為,林星的死,不是意外,是你們造成的?」

  戴西張了張口,剛要說什麼,卻又忍住了。她真的很想把心底埋了那麼多年的罪惡與秘密吐露出來。可她不能,就像大家說的,她不能毀了大家的未來。

  她沉下聲音,一字一句,像在說服自己:「那是個意外,和現在的案子,沒有任何關係。」

  言溯靜默地看她半晌,語調冷清:「真是愚蠢。」

  戴西一愣,吃驚地看他。

  他居然罵她,太不紳士了。

  言溯哪裡管這些,他冷著臉,再次劃開屏幕,調出安娜背後的血字照片:「這句話,是你和凱利刻到她身上的?」

  「當然不是。」戴西差點跳腳。

  「那你認為是誰刻的?你還確定這件案子和林星的死沒有關係?」言溯不顧戴西漸漸白掉的表情,語速越來越快,

  「開燈,讓風扇轉動,在死者背後刻字,他對安娜的生命極度鄙夷,嫌棄。他在恐嚇你們,他想給林星報仇。戴西·艾薇你給我動動腦子,好好想想。這件事不說出來,你們之中還會有人死!」

  末了,脾氣不好地補充一句:「不怪我不善交際,人類太愚蠢了,和你們交流簡直是浪費時間。」

  戴西驚愕好久,還被他最後一句話打擊。

  她頹然地垮了肩膀,沒精打采地耷拉下頭:

  「林星是很典型的亞洲女孩,學習好很刻苦,傳統又溫柔。那時候,很多男同學喜歡她,很多女同學討厭她。她一開始和我很要好,但羅拉和安娜的朋友圈子都孤立她。我要是繼續和她做朋友,也會被孤立的。」

  言溯挑眉:「哈,真是要好!」

  說完,他莫名脊背一僵,心虛地往後看看。甄愛當然不在,自然也不會因為他譏諷的語氣而戳他。

  戴西被他一句話說得面紅耳赤,內疚地低下頭,

  「你不知道,在中學,被同學孤立在圈子之外,是一件多麼可怕又孤獨的事。我……總之,羅拉她們捉弄她欺負她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有說。她們還造謠說她亂交墮胎。到後來大家都不喜歡她了。」

  言溯漠漠的:「中學生真是一種無聊的生物!」

  這話說得好像他沒有經歷過中學時代一樣……

  戴西深吸一口氣,仰頭呆呆望著天花板:「很奇怪,帕克不討厭林星,羅拉她們欺負林星,他還救過她一次。有天羅拉跟我們說,她發現林星喜歡帕克。大家都覺得可笑。凱利還說她肯定以為自己是灰姑娘。

  大家想捉弄她,就瞞著帕克以他的名義把她約去遊樂場,還騙她用了K粉。我們只是想要她出醜,害她在遊樂場睡一晚上然後嘲笑她,讓她看看自己是多麼的癡心妄想。沒想到那天她被不明的男人……」

  戴西拿手撐著額頭,「可還沒有結束。或許大家不願承認那個惡作劇變成了犯罪。所以我們都說林星在騙人,說那晚什麼也沒發生,是她裝受害者。

  後來有一天,林星去和帕克表白,還寫了情書給他。情書裡說,她很懷念和帕克的初夜。那封信被羅拉在壁球俱樂部念了出來。帕克很生氣,說他根本沒碰過林星;林星卻堅稱那晚帕克迷姦了她。凱利他們見林星污蔑帕克,都很惱火,說她在做公主夢。羅拉和安娜說話很尖刻,罵她不要臉。

  大家都在指責她時,她卻突然面色蒼白倒在地上,抓著胸口很嚇人。她說哮喘的藥在她包裡。可……不知道大家是怎麼了。羅拉說她是裝的。」

  「我們真的瘋了,她伸著手在地上爬,我們卻笑話她演戲,把那個小藥瓶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戴西哽咽著摀住臉,痛哭流涕,「直到後來,她突然之間,真的沒有呼吸了……」

  「老天,直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我們不是窮凶極惡的人,可那一瞬間,我們都變成了魔鬼。」

  言溯默然不語,很簡單的社會心理學原理,可此刻,他什麼也不想說。他忽然想起甄愛的那句話「她殺人,眾人圍觀著,我不希望是這樣」。

  甄愛不希望是這樣,可這樣的事情,其實很多年前就發生在這群高中生之間了。

  言溯忽然無比慶幸,幸好甄愛不在這裡,幸好她不用聽到戴西的懺悔。

  戴西想起往事,痛哭了好久。好不容易恢復平靜,想起現在安娜屍體後的刀痕,她頭疼不已:

  「安娜的背後刻字,我實在想不出誰會這麼做。齊墨不會,托尼也不會,哈維?他肯定從齊墨那裡知道了什麼,但他和哈里一樣是個好人,他也不會。天,到底是誰?」

  言溯漠漠看著她:「我要問的,都問完了。」說著,雙手緩緩放進兜裡,以示告別。

  戴西臉上還掛著淚痕。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正正鞠了個躬:「謝謝你,等我把自己整理一下,我會去自首的。」

  言溯微微頷首:「嗯。」說罷,背脊挺直地出了門。

  坐上車後,言溯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戴西能去自首,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結果。善良的人犯了錯誤,只有在正視並坦白後,才能放下負擔,繼續善良。

  如果挽救了一份失足的心,那他此行就不算徒勞無功。

  接下來的工作,還要繼續。消失的指甲油,碎裂的鏡子,齊墨,哈維還是托尼?一切要等法證人員把那張鏡子拼起來。

  或許到了最後一刻,事情還會有轉機。

  遇到紅燈,言溯放緩了車速,不自覺地摸摸手機,他向來不依賴電子設備。但這一刻,他忽然很想給甄愛打電話。

  他很好奇她在幹什麼。

  可轉念想想,她如果真的在工作,應該是沒帶手機的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車窗外湛藍的天空,這種和藍天一樣空落落的情緒還真是……陌生又無厘頭。

  還想著,手機震動了一下,掏出來劃開,是瓊斯警官發來的,鏡子已經拼起來了。

  和他預想的一樣,鏡子上有指甲油的痕跡。

  圖片下瓊斯發了一行字過來:「失去目標。」

  言溯抓著手機,凝眉想了半刻,腦子裡突然滑過一個想法。

  綠燈亮了。

  他飛快地打方向盤,車子嘩地滑出一截,立刻朝反方向奔馳而去。

  言溯一手抓著方向盤,一手撥通瓊斯的電話:「馬上出警找戴西。有人要殺她!」

  #

  戴西沉進水裡,空氣泡泡一點點從口鼻中吐出來,洗臉池的水汩汩地翻騰。她需要空氣,肺部憋得像要爆炸,連腦子都不清楚了。

  空氣!

  她猛地抬起頭來,望著鏡子裡她濕漉漉而憋得通紅的臉,這就是窒息的感覺嗎,焦灼得讓人抓狂想死?

  她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拿毛巾擦乾臉。

  才收拾好自己,外面再次響起了門鈴聲。言溯返回來了?

  戴西沒看門鏡,直接打開門,看到那張美麗的臉,她瞬間就愣住,這是……

  面前的女孩眼睛黑漆漆的,深得像潭,她看著戴西,殷紅的唇角微微一勾,笑容安靜:「我送你去一個地方。」

  戴西警惕了,沒有讓她進來的意思:「言溯他已經走了。」

  她微微一愣,旋即恢復了冷寂的表情:「我是來找你的。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給我解釋一下,林星情書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戴西皺眉,她真是無禮,比那個不懂交際的言溯更無禮:「憑什麼?」

  幾聲清脆的機械碰撞聲,戴西一低頭,冷氣瞬間從腳底往上湧,她一下子僵住。

  甄愛手指一動,彈匣推進了槍膛,槍口瞄準她的額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51 PM

45.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45

  戴西僵硬地坐在副駕駛上,警惕地盯著後視鏡。陽光照在上面,白花花的。薄而窄的鏡子裡,甄愛白皙又清麗的臉看上去很不真實,像要融化在燦燦的光裡。

  戴西無法把此刻的她和剛才拿槍抵著她脖子逼她說話的女孩聯繫起來。

  在她說出一切後,甄愛把她推上了車,並警告,敢亂跑亂叫,她就一槍打爆她的頭。

  車最終停在遊樂場。林星曾經出事的遊樂場。

  戴西滿心狐疑,她記得甄愛說有人要殺她。可為什麼來遊樂場?她問甄愛,但後者冷冷的不理她。

  今天有嘉年華,穿著彩色的演員或雜耍或遊行,到處都是人。遊樂場裡五光十色,戴西都忍不住四處張望。甄愛跟在她身旁,偶爾分心看幾眼,但從不流連。

  周圍的人熱熱鬧鬧臉上喜氣洋洋,唯獨她們兩個互不說話地行走,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戴西走了一會兒稍微放鬆了心情,看見前邊有賣泡泡汽水,便問甄愛:「口渴嗎?我請你喝汽水吧。」

  甄愛沒表情的臉閃過一絲愣愣的情緒,順著戴西的目光看過去,就見販賣機裡彩色的汽水鼓鼓地吹著泡泡。

  顏色好鮮艷,像透明的糖果。

  她靜靜收回目光,搖了搖頭。

  戴西努嘴:「那我去買了。」戴西才走出兩米開外,突然有小丑朝她撲過去。

  「小心!」甄愛一愣,喊出一聲,瞬間把戴西撲得撞在販賣機上,水中的彩色泡泡撒歡似的往天上竄。

  戴西措手不及,一下子摔倒在地。

  甄愛早已轉身去踢那個小丑,可又即時收住了腳,小丑摔在地上蹭得不輕,老半天沒爬起來,還憤恨地直哼哼:「誰在推我?」

  不是他!

  甄愛回頭往人群中看,奇裝異服的演員,戴著面具的遊客,她飛快掃視一圈,卻看不出誰有問題。

  很快有人扶起小丑:「對不起,是我撞……」

  甄愛斂起眉心,是意外嗎?

  而戴西坐在地上,傻了。剛才甄愛的行為,是在保護她?

  甄愛以為她有危險,而她們素不相識,剛才那一刻,她居然飛身過來護她?

  戴西慢慢站起來,對甄愛的反面情緒一刻間全部轉變。她走過去,輕輕道:「剛才謝謝你啊。」

  甄愛看她一眼,淡淡的,沒有回答。

  戴西也不想喝汽水了,跟著甄愛繼續漫無目的地行走。走到假面攤位時,甄愛停下腳步,靜靜看著。

  戴西湊過去問:「你喜歡假面?」

  一壁的假面,做工精緻,色彩斑斕。

  甄愛仰頭望著,又垂下來:「我想給你買一個。」

  戴西一愣,甄愛已經選了海藍色的羽毛亮片假面遞給她,沒什麼語氣:「戴上吧。」戴西挺喜歡她選的那個,照做了。戴的時候,腦子裡閃過一道光。遊樂場,假面具,這不是最好的偽裝嗎?

  甄愛說要帶她藏起來,結果來了這裡。難道她懷疑在家時就有人盯上她了?戴西心中一冷,可轉念又莫名安心。

  藏樹葉最好的地方是樹林;藏人最好的地方……她望一眼周圍歡樂的人群,遊行的花車,默默舒了一口氣:「甄愛,你真聰明。」

  甄愛沒有理她。

  戴西覺得她們算是認識了,便問:「甄愛,你不喜歡說話嗎?」

  依舊沒有回應。

  戴西聳聳肩,有些遺憾:「看來,你只和你的朋友說話。」

  甄愛還是不語,隔了好幾十秒,到戴西都忘了這個問題,她才緩緩地說:「我沒有朋友。」

  戴西:……反應好慢啊……

  「那個言溯,不是你的朋友麼?」

  甄愛微微一愣,心裡忽然就柔軟下來。

  她怔怔的,不明白這種奇怪的信任和依賴是怎麼回事。半晌,她低下頭,溫溫吞吞地說:「嗯,他是。」

  「怪人和怪人做朋友呢。」戴西嘴快,說完覺得錯了。

  可甄愛跟沒聽到似的,繼續在人群裡漫無目的的遊蕩。

  走了不知多久,戴西感覺有紅色的光暈在眼前晃了一下,她剛要伸手打開,甄愛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城堡裡跑。

  戴西莫名其妙被她拖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走廊盡頭出現了漂流和迷宮的標示。甄愛看了一眼迷宮在翻修的牌子,毫不遲疑拖著她閃進去。

  迷宮裡沒有遊客,也沒有開燈,只有半點夕陽從高處的窗子投下來。一部分籠在血紅的光線裡,一部分則隱藏在層層疊疊的牆壁後面,黑漆漆的。

  這是市內最大最複雜的迷宮,佔地一千多平米。路段短岔道多,空間窄轉彎多。每隔一段距離有求助信息台,但現在沒有開。反倒是隨處可見各種裝修用具。

  光線昏暗,一片死寂。

  走在一個狹窄而前後左右都有岔道的地方,戴西莫名滲得慌。

  牆壁上到處都是塗鴉,偶爾有骷髏幽靈和死神的畫像。戴西走了沒多久就嚇得要死,輕輕拉扯甄愛的袖子:「甄愛,我們出去吧。這裡一點兒都不好玩。」

  甄愛淡定:「我方向感不好。」

  意思是出不去了。

  戴西幾乎淚奔。

  甄愛扭看戴西一臉挫敗又淒慘的表情,說:「我夜行視力和聽力很好。」

  戴西繼續淚牛:這和出迷宮有半毛錢關係?

  「你……」她沒發音完全,甄愛忽然摀住她的嘴,眼神瞬間變得凌厲,制止了她的繼續發音。

  戴西雲裡霧裡,被她搞得十分緊張。

  她豎著耳朵,屏聲靜氣地聽,可死一般寂靜的迷宮裡,沒有任何聲音。

  但甄愛漸漸蹙了眉,彷彿聽到什麼漸近的東西。她很快作出判斷,對戴西做了個安靜和緩緩挪走的手勢。

  戴西完全不明白,迷宮裡就她們兩人啊,但她還是十分配合地跟著甄愛的腳步,極輕極緩地走。

  轉過一道彎,牆的那一邊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戴西渾身一震,有人跟進來了?

  這麼一想,剛才在她面前晃的紅點不會是電影裡面的狙擊槍吧?

  她貼著牆壁,陌生的腳步聲近在咫尺。她一下子嚇得臉上沒了血色,無助地看向甄愛。後者卻似乎更鎮定了,黑漆漆的眼睛裡竟閃過一絲興奮。

  腳步聲一步步遠去,甄愛和戴西的眼睛都緊緊盯住前方的轉角。陌生人,會從那裡出現嗎?戴西僵硬地縮在甄愛身後,冷汗直流。

  而甄愛心跳都屏住,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槍。

  You are my medicine那個瘋子寫給她的情書,死去那些人的名字首字母,剛好是她前幾個特工的名字縮寫。

  巧合嗎?

  她真難說服自己。

  腳步聲漸漸靠近前面的拐角,甄愛咬緊牙關,在心裡祈禱,出來,不管你是組織的哪一級成員,讓我一槍打死你!

  Samual Leigh,Luis Right,Harvey Porter,Araon Hill,Derek Applegate……

  她想殺人!她要給他們報仇!

  剛扣緊扳機,那人的腳步聲卻漸行漸遠……

  這就是迷宮的奇妙之處,相距咫尺,轉過身卻謬以千里。找不到對的路,隔得再近,都走不到一起。

  甄愛握著槍,說不出來的失落。戴西卻如蒙大赦,緊緊挽住甄愛的手,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甄愛扭頭看著她壓在自己肩上的腦袋,愣住。這樣親密的舉動叫她不適應,她沉默地抽開手臂,悄無聲息地繼續往前走。

  戴西趕緊躡手躡腳跟過去,對她比劃著「對不起」。

  甄愛沒有回應,心裡卻冷靜了一些,有些內疚。

  剛才她衝動了。

  戴西還在這裡,她很可能會連累她。要是能把戴西放在安全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去迎戰就好了。

  可在迷宮裡,顯然不可能。

  把戴西留下,自己去找那人,又擔心他繞回來先找到戴西。

  甄愛沉默著繼續前行。

  太陽很快西下。迷宮裡的光線又消弱了。兩人摸著牆壁走,遇到岔路隨機選。偶爾遇到死胡同,戴西嚇得心都要跳出來,甄愛卻極其鎮定地返回繼續轉彎。

  不知走了多久,甄愛忽然停下來,還止住戴西。

  戴西屏氣聽著,依舊什麼也沒聽到。一扭頭,卻驀然發現,微醺的暗色中,甄愛的唇角浮現一絲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看見她無聲無息地拉開保險栓,挪動一步擋在自己身前,手臂舉起,瞄準前方不到一米處的拐角。

  戴西立刻明白,那人學聰明了,走路沒聲音。

  可甄愛耳朵靈聽得見。

  他馬上要出現了?

  戴西嚇得腿發軟,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望著甄愛擋在自己面前那消瘦的身影,也不知怎麼想的,望向身後,最近的拐角不到半米。

  她一咬牙,豁出去了!

  她忽然扯開甄愛的右手,死命拖著她往後逃。甄愛猝不及防,反應過來時已被扯得拐了彎。「啾」的一聲,旁邊的牆壁被子彈擊開了花。

  他果然在後邊。

  甄愛想甩開戴西,無奈右手使不上勁。戴西也不知哪兒來的勁兒,拖拉著甄愛一瞬間衝過好幾個岔口。

  兩個女孩在迷宮裡無頭緒地奔跑,道上的刷子油漆桶踢得辟里啪啦響。身後的人也不管了,索性甩開了追。

  寬闊的迷宮裡,一下子全是稀里嘩啦的聲響,摻雜著子彈的「啾啾」聲。

  甄愛怒了:「你放開我。」

  戴西不放,還直喘氣:「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和這個人有過節,想利用我把人引出來是吧?」

  甄愛毫不訝異,反而更兇:「你知道還不放開,當心我殺了你!」

  戴西嗤之以鼻:「你說你吧,想利用我把人引出來,又要照顧我的安全,縮手縮腳的。你這人還真是矛盾!」

  甄愛要甩開她的手,她倒擰得更緊了,更可勁兒地往前跑:「甄愛,你要是敢和那人對上,我就撲過去保護你,還你剛才的情。你自己考慮吧!」

  她竟然威脅她。

  甄愛氣得笑:「想幫我擋子彈更好!你以為我在乎你的死活?」

  戴西聳聳肩,繼續跑,還勸:「甄愛你真傻,警察一定會來抓住他的。何必把自己貼進去?」

  甄愛不解釋。她要的不是處罰,是真相。但她終究沒有再甩開戴西,這個膽小又善良到笨的丫頭。帶她出來,她真是腦子進水了。

  兩人七拐八繞地一陣跑,很快就甩開那人。即使對方的腳步聲響在身旁,迷宮的特殊構造也把人隔在千里之外。

  四周再度安靜後,兩人靠在牆上,安安靜靜地深呼吸。戴西做口型:「他在附近嗎?」甄愛認真聽了幾秒,搖搖頭,口型回復:「另一邊。」

  戴西打手勢:我們出去吧!

  甄愛:路在哪兒?

  戴西:……

  兩人於是望天。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窗戶裡的落日餘暉變成了暗紅色,越來越深。白色牆壁染了一層虛幻的黑,看著格外陰森。

  沒有帶手機,不能通訊。

  在這個到處都是拐角和出口的迷宮裡,和拿著狙擊槍的人鬥智鬥勇,度過漫長而黑暗的一夜,想想戴西都覺得恐懼又崩潰。

  還不如死個痛快。

  戴西難過地向甄愛表達了自己的驚恐:黑乎乎的迷宮,還有一個人在找我們,好可怕。

  沒想甄愛淡淡一笑:相信我的眼睛,我會先找到並瞄準他。

  戴西一愣,看向甄愛。

  在安娜的死亡現場,她第一次看到甄愛時就多看了幾眼。雖然當時每個人都很慌亂,但甄愛的容顏太過引人注目,或許不該說引人注目,她的美其實很安靜,沒有攻擊性,美得讓當時的戴西心裡都靜了一秒。她以為甄愛是言溯身邊的靜物花瓶。

  直到今天,甄愛突然執槍瞄準她的頭。即使是發狠,她也比電影大片中的女主角驚豔很多....

  此刻的甄愛沒有裝扮,沒有化妝。頭髮全部挽起,遮進了黑色的棒球帽裡,乍一看像帥氣的假小子。露出細緻如瓷的脖頸,彷彿白天鵝。不,她這樣的女孩,應該是黑天鵝,清傲,堅韌,透著說不出的氣質。

  她正望著頭頂,那種清澈卻又靜得像時光一樣的眼神,波瀾不驚,不染塵埃,看似柔弱,卻極富韌性。

  她哪裡來的勇氣,不害怕黑暗?

  甄愛沒在意她的注視,抬頭望窗戶。外邊是暗淡的黃昏。今天夜裡會有月亮但雲層很厚,迷宮裡會非常暗,只剩極淡的光線。

  對方很難看到她,但她可以。

  等到深夜,那人休息了,她就獨自過去找他。

  夜晚快把這裡變成她經常被關的黑屋子吧!

  正想著,迷宮另一邊突然響起三連發的「啾啾」聲。

  甄愛和戴西對視一眼,同時愣住。很快響起跑步聲,卻只有一個人,繼而是更密集的槍擊聲。

  甄愛皺著眉,立直了身子,一絲不苟地判斷各路聲音。

  有人闖進來了,沒帶槍,狙擊手在追擊,新來的人腳步極輕,就連跑步聲也輕……其實是,很穩……

  該不會是……

  果然下一秒,遠處有誰敲迷宮的牆壁,咚咚地響。隨即,某人驕傲又欠扁的聲音響起:「哦,不好意思,我走路一向沒有聲音。」

  言外之意是——氣死你。

  拿槍的人當然被氣到,又是幾聲「啾啾」。

  甄愛的心都揪起來了,言溯怎麼跑來了?他有沒有受傷?

  心剛懸起,又一頭黑線地落下。

  因為——某人在迷宮裡到處竄,不知是天生愛炫,還是故意氣人,居然做起了解說,聲音隨意又散漫,迴盪在迷宮各個角落:

  「進來時我看了迷宮平面圖,然後記住了。所以我現在可以隨心所欲到迷宮的任何地方。你開槍只會暴露你的位置,讓我找到你。」

  甄愛心中感歎:這笨蛋真的好厲害。

  言溯話音才落,那人沒動靜了。

  戴西很開心,喊:「喂,你真記住地圖了?」

  「要不然呢?」言溯語氣很鄙視,「不要把我的大腦和你的DOS系統相提並論。」

  甄愛想起自己被他稱為windows 98,勉強比戴西高一級……

  戴西也不介意,趕緊道:「你快抓住他啊!」

  這下言溯沉默了,半晌後,很誠懇地說:「我記得地圖,但不會去找他……因為我沒帶槍。」

  甄愛:「……」

  你來玩兒的是吧?蠢貨,沒帶槍也不要說真話啊!

  戴西扶著額頭,內牛滿面:「那你來幹什麼?」

  言溯義正言辭:「來揭穿他的真面目。」

  ……

  這句話對現在危險的局面有什麼緩和作用麼?

  戴西還要說什麼,甄愛用眼神制止,隨即拉著她繼續前行,這次是往遠離的方向走。

  身後又響起幾聲「啾啾」的槍鳴,戴西聽得心驚膽戰,更加不解,甄愛為什麼不去和言溯會和?他沒帶槍,要是在迷宮裡被那人撞到怎麼辦?

  但甄愛比她更了解言溯,他記得迷宮的路線,走來竄去都是在鄙視外加激怒對方。如果真要擔心,不如擔心那人的怒氣。

  屋頂的淡淡晚霞漸漸褪去,偌大的迷宮裡只剩言溯不屑的聲音:「把槍用得那麼熟練,不怕暴露身份嗎?」

  話音未落,牆壁上又是一串細小的槍響。

  甄愛一路往外走,心裡不是不擔心的。可下一秒,讓她心安的聲音再度響起:「為什麼要殺戴西滅口?擔心她想起鏡子的事,讓警方知道她離開前鏡子沒有碎?很可惜,我讓人把它拼起來了。結果發現安娜在上面寫了個單詞。」

  迷宮的這邊,甄愛和戴西都疑惑了。

  對方似乎被激怒,迷宮裡響起一陣陣清脆的子彈殼落地聲。可言溯的聲音依舊沉穩而清淡:「你以為拿走她的透明指甲油,我就不會注意了?很不湊巧,安娜的手機殼摔壞後用指甲油把它沾了起來。」

  甄愛一愣,所以言溯說,化妝品少了一樣,指甲油。他的觀察力太讓人驚嘆了。

  言溯此刻的位置離甄愛她們遠了些,聲音小了點兒,但清晰地透著涼薄的嘲笑:

  「知道嗎?單純的分析,安娜在鏡子上寫下你的名字其實有多種動機,或許是寫兇手,或許只是起了玩心拿指甲油寫字。如果你不移動那面鏡子,光憑鏡子上一個字母,我無法判斷是你。

  可兇手總是心中惶遽,想要遮掩一切,想要隱瞞那面鏡子,所以你把第一和第二教室的鏡子換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行為,我才能判斷,戴西慌忙逃走後,安娜還活著,她甚至在短暫的昏迷後醒了過來。」

  昏暗的天光中,戴西狠狠怔住,他在說什麼?

  言溯的聲音寡淡,帶著一貫的桀驁,茫茫地在空曠的迷宮上空迴盪,一字一句傳進另外三個不說話的人心裡:

  「戴西在第一間教室和安娜廝打後跑了,你發現安娜沒死,就掐死她,掙扎中她偷偷用指甲油在鏡子上寫了你的名字。你後來意外發現,已經擦不掉,就把兩個教室的鏡子換了。你剛把鏡子搬到第二間教室,戴西和凱利回來處理,把屍體搬去了第二間教室。那時你躲在窗簾後。等他們離開,在安娜身上刻字,你準備再換鏡子,中途出了意外,不小心打碎。沾有透明指甲油的碎鏡片太難找。你挑不出來,乾脆把窗戶璃打碎,混在一起像學生扔石頭砸碎的。不會引起警方注意。」

  迷宮這邊,甄愛冷冷地彎彎唇角,把鏡片藏在玻璃片裡,這人果然聰明,外加他對槍的熟練,一定不是這幾個學生,很大可能是組織裡的人。

  正想著,前方突然出現一個出口。

  戴西愣了愣,瞬間又驚又喜,運氣太好了。要馬上向言溯報告,讓他快點出來,就留那個人在迷宮裡瞎轉圈吧!

  她來不及發聲,甄愛一下子上前摀住她的嘴,做口型:「不要告訴言溯我來過。」

  說著,在戴西驚愕的眼神中,她狠狠一把將她推出迷宮,自己則飛快轉身,一拐彎就消失了。

  戴西張了張口,不敢追也不敢喊。哪一條都可能讓神秘人先找到她。現在只有外邊最安全。可她抬頭望天,窗戶上最後一絲紅暈也消失了,夜晚已經降臨。她看看周圍黑幕中的白牆,面前短短一截走廊和戛然而止的轉彎,腳板心陣陣發涼。

  甄愛快速而無聲地走在迷宮裡,她可以準確地判斷出言溯和另一個人的方位。

  言溯沒有槍,他會躲著那人。她要做的是,不要撞到言溯,在他之前找到那人。她一定要問出那封信的事。

  她帶了針管,一秒鐘,只要一秒鐘就能讓他生不如死。到時候她用槍冒充那人嚇退言溯,問出結果就立刻離開。

  言溯不會知道。

  正打著算盤,又聽到言溯的聲音,隔著好幾堵牆:

  「Parker!安娜在鏡子上寫的字是Parker!其實,即使警察看見,也會首先聯想到兩年前死去的哈里·帕克,以為案子又增添了懸疑和詭異的色彩。但你做的一切,欲蓋彌彰。帕克家還有一位兒子,就是你,哈維·帕克。」

  這下,追蹤著言溯一路開槍的聲音停息了。夜幕下的迷宮裡,站著四個人,卻死一般的寧靜。

  「一直想不通,安娜這種急躁衝動的人怎麼想得出那麼縝密的殺人方案。且她沒有強烈的殺人動機。是你教的她。你花了很多心思讓她愛上你,花了更多心思讓齊墨的精神問題越來越嚴重。

  那天我問齊墨,是不是看到了殺人兇手。他驚恐地說『不是我』。這句話很奇怪,後來他去自首,卻說不清怎麼殺的人。反而說了句更奇怪的話,「我看見,我殺了人。」我想,是你往安娜身上刻字的時候,被擋在了鏡子後面。而齊墨站在門口,看到了你拿刀的手,和鏡子裡他自己扭曲的臉。

  他以為自己殺了人,嚇得發聲,就是這時候你去追他,打碎了鏡子。他跑進第一間教室躲在角落裡發抖。絕望地找戴西。為什麼不給你打電話?因為他認得你的手。潛意識裡排斥你。

  之後你給他催眠,告訴他這只是夢,又給他吃了致幻劑,等他神志不清而乾冰煙霧快散去時。你帶他去第二間教室,開了電扇和燈,等著學校的管理員發現異樣。」

  迷宮某處的哈維彷彿被這一段話說得終於清醒,黑暗中傳來一絲冷笑。

  下一秒,三發子彈殼落地。

  迷宮裡沒有聲音了。

  甄愛的心咯登一下,言溯中槍了?她心裡一緊,朝他的方向跑去,慌亂中踢到了油漆桶,鐵皮在地上盤滾,辟里啪啦。

  甄愛心一沉,聽見哈維的腳步聲朝這個方向來了,隔著三堵牆。

  她才拉好保險栓,旁邊的兩堵牆外傳來言溯的聲音,譏諷又輕佻:「哈維,當年在遊樂場迷姦林星的人,其實是你吧。」

  甄愛一愣,他故意在轉移哈維的注意力?

  她的心忽然有些痛,他以為踢到桶子的是「戴西」。所以以身犯險地救她?這個傻瓜,平時什麼都不關心的高傲樣子,關鍵時刻卻本能地要挽救別人。

  而這話把哈維的怒火燒到極致。片刻的死寂後,是他給狙擊槍換子彈的聲音,冰冷生硬的機械撞擊聲在黑暗裡格外滲人。

  哈維這下不掩飾了,一邊走一邊陰冷而放肆地笑:「林星她死不足惜。不過真意外。天衣無縫的謀殺,卻全讓你看破了。今天,你們一個別想活著出去。」

  話音未落,他忽然飛快地跑向言溯的方向,一連串射擊。迷宮裡瞬間響起兩種清晰的腳步聲,你追我趕。一下遠一下近。

  甄愛也很快找到一個兩條岔路的死角,握緊了槍,無論哈維從哪個角出來,她都能準確地射擊。可突然,背後的牆面傳來一個聲音。

  隔著一堵牆,近在咫尺的低沉,透著冷峻的溫柔,他說:「我馬上過來找你,不要亂跑,不要開槍。」

  黑暗中,甄愛背靠著他的聲音,渾身一震。

  不可能!他怎麼會知道她在這裡?

  而她,不會聽他的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53 PM

46.藥,謊言,惡作劇

  Chapter 46

  屋頂窗的天空已變成藍墨色,天光昏暗,整個迷宮都被籠罩薄紗般的夜幕裡。白色的牆壁在黑夜中散著詭異的光,看上去讓眼睛暈眩。

  甄愛立在轉角處,背脊僵硬。言溯低沉的聲音彷彿還在身後。

  「不要亂跑,不要殺他!」

  他知道她想殺人了嗎?他知道她其實是個惡魔了嗎?

  甄愛固執地睜著眼睛,盯著面前一堵又一堵毫無規則的白牆,眼睛被黑夜中的白光刺激得有些痛。身在迷宮,她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自己的方向。

  她從來都不想逃。

  要不是那該死的研究牽絆著她,她早就奮不顧身。一直都是他們在追蹤她,她從來找不到他們的足跡。每次都是被動挨打,看著周圍的人一個個死去。

  她受夠了。

  她想殺了他們,她想殺了他們!

  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沒關係!

  死就死,有什麼了不起!

  反正這世上她是孤苦伶仃一個人,沒什麼可留戀的。

  就算死也要拖幾個組織的人下水!她要讓他知道,即使是死,她也絕對不會再回去做他們的傀儡!

  她如此堅定的時候,言溯偏偏出現了。剛硬的心莫名就軟了。她不明白他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裡,但她很清楚,他記得地圖,會很快找過來。

  而她,不想讓他找到。

  甄愛繼續沉默著,悄無聲息地離開那個角落,藉著微弱的天光,一點點朝哈維的方向靠近。有幾次她聽到哈維就在牆壁的另一端,可走過去卻是死胡同,繞不到另一面。

  而哈維放開了膽子,自得自在地在迷宮裡穿梭,射擊任何一個他目光以為的幻影。

  言溯的步伐也沉重起來,帶了腳步聲。甄愛知道他去了她剛才站的位置,沒有找到她。所以故意發出聲音,吸引哈維過去。他不希望哈維撞到甄愛。

  三個人你找我,我找你,一圈又一圈地在迷宮裡轉。

  哈維端著槍,在黑暗中笑得格外陰森:「女人看多了童話就以為自己可以灰姑娘變公主。林星這樣的女孩只配玩玩,就她也想和我弟弟在一起?我只是設計一場惡作劇,開了個玩笑,毀掉她的公主夢,就輕輕鬆鬆地造成了他們之間的誤會。」

  哈維一邊說一邊跟隨著言溯的腳步聲,走到拐角處,飛速轉彎瞄準,又窄又短的道上空無一人。

  他繼續前行,語中漸漸帶了憤恨:「可這個賤丫頭居然莫名其妙死了,用這樣激烈的方式留在了哈里(帕克)心裡。對她的死,我不屑一顧。」

  「但她死後幾年,我的弟弟哈里被人以那樣一種慘烈而羞辱的方式殺死。而你這個混蛋!居然睜著眼睛說瞎話,說他是自殺的!」

  哈維提起舊事,憤怒到了極致,追著言溯的身影跑得飛快,白色牆壁被射擊出一朵朵的子彈花兒。

  言溯斂眉在前邊奔跑,現在哈維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甄愛暫時應該沒有危險,可偌大的迷宮,她到底在哪裡?

  天只會越來越黑,接下來……

  正想著,前面一轉彎,卻迎上了剛才追錯路的哈維。

  四目相對,哈維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隨之便化作癲狂,舉槍便開始掃射。可就是他詫異的半秒鐘,反應比他快很多的言溯回身退了回去。

  哈維心情咒怨地追上去,只看見言溯黑色的風衣衣角在夜幕中一扯,閃進前邊的拐角又不見了。

  他的心情沮喪而悲憤到極致,飛速奔過去追言溯,一面在黑暗的迷宮中怒吼:「你這個混蛋!我的弟弟不會自殺!」

  男人嘶吼的聲音在迷宮上空迴盪,聽得人頭皮發麻。

  可前方沉默良久的言溯居然清清淡淡地回了句:「他不僅自殺,還在死之前殺了羅拉。」

  一瞬間迷宮裡死寂了。

  「哈里是我見過最好的孩子!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哈維聲音冷硬,立在原地。他的金髮完全被夜色吞沒,藍色的眼睛像是狼,散著幽深嗜血的光。

  他動作僵硬地拉開彈匣換子彈,就著清脆的彈殼搶地聲,發出一聲類似於野獸般的嘶鳴:「他不會自殺!他不會殺人!你這混蛋!混蛋!」

  他快步走在迷宮裡,聲音都在顫抖:

  「你顛倒黑白,可我自己找了出來。我從齊墨那裡知道了林星的死因。原來是被他們踢走藥罐窒息死的。羅拉陰險狡猾,一定是她用這件事威脅大家,所以大家合夥殺了她。可我的弟弟哈里,他善良正直,他肯定受不了良心折磨,想要說出真相。結果被剩下的人殺死。

  我原本想藉安娜的手把他們幾個全殺死的,可她那個蠢貨。」

  迷宮外邊的戴西聽得渾身發抖,而哈維瘋狂的聲音還在黑暗的密閉空間裡迴盪,彷彿不顧一切:「我要把他們全殺了。安娜,戴西,凱利,齊墨,托尼,全都該死!全都必須死。他們全要為我弟弟的死付出代價!」

  「還有你,言溯!你也該死!」哈維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句話,猛地追著言溯的身影一轉彎,對面的人……

  他條件反射地射擊出一連串子彈,對面的牆壁打開了花,那人卻沒有倒下。

  迷宮中的光線已經很暗。他定睛一看,竟是塗鴉。死神的骷髏臉遮在寬大的帽子裡,死神一襲黑色的斗篷,右手高高舉起,揚著銀色的割命鐮刀。

  或許是天黑了,骷髏的黑眼睛格外幽深,像黑洞。

  即使是哈維,驟然看到這麼恐怖的塗鴉,也嚇得心跳停了半拍。他穩定了心緒,再看過去,驀然又是一怔。

  死神變臉了。

  黑色的棒球帽,烏漆漆像深洞般的眼睛,白皙而冷漠的臉頰,修長而細膩的脖頸,她左手托著一把帶著消音器的槍,冰冷地正對著他的頭。

  她聲音很低,像是從地獄傳來的鬼魅:「林星的情書,是不是你教她寫的?」

  哈維瞬間擺正狙擊槍,可甄愛比他更快,手指已動。但就在這時,兩人之間的岔道上突然有人衝出來把哈維撲開。

  甄愛的子彈擦著言溯的脖子飛過,她的心瞬間懸起,後怕得無以復加。

  兩個男人在黑暗中扭成一團。

  她衝過去要查看言溯有沒有受傷,卻聽他喊一聲:「蹲下!」

  甄愛立刻滑倒,子彈從她頭頂飛過,刺進身後的牆壁裡。

  她抬頭一看,言溯牢牢握著狙擊槍的扳機,而哈維則在爭奪。兩個男人抵在牆上,沉默而無聲地較量著。言溯試圖一把將整個槍奪過來,但哈維顯然格鬥能力更強,一腳踢在言溯的腿上,便把他摁在牆上。可後者仍舊死死地握著扳機不鬆手。

  甄愛看見模糊的光線中,言溯的臉上閃過一絲極輕的痛楚。她驀然想起Marie的那句話,說言溯骨頭不好。

  他被爆炸案傷過。

  甄愛跳起來,還沒判斷,又聽言溯隱忍著命令她:「不要開槍!」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擔心她殺哈維。

  哈維聽言,剛要回頭,甄愛手中的槍托重重砸在他的眉骨上,哈維痛得手一縮,被言溯卸了槍。甄愛反應極快地從言溯手中搶回狙擊槍,抱著厚厚的槍托往哈維的胸口狠狠一砸。

  哈維被打翻在地,來不及反抗,甄愛又是重力一擊,打在他的胸口,尖利地吼:「說啊!」

  言溯愣住,他從來沒見過甄愛如此狠烈的一面,也不知她和哈維有什麼恩怨。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其實和甄愛沒那麼熟,這個想法,讓他心裡淡淡地有些不爽。

  哈維頻繁被一個女人打,氣得爆吼:「你又是林星的誰?你也要報仇嗎?什麼情書?BBS上到處都是範本,你想殺你開槍啊!」

  甄愛愣住,BBS?

  #

  很快,瓊斯警官等人趕到。

  臨被帶走時,哈維仍舊是一臉怨毒地盯著言溯,像是看著不共戴天的仇人:「你這顛倒黑白的混蛋,你收了別人家多少錢,才對全世界說謊?我向你發誓,等我出來的一天,我會殺了所有傷害過我弟弟的人,包括你,言溯。」

  言溯風平浪靜,跟沒聽見似的。

  哈維臉上忽然閃過奇異的興奮,竟大笑起來:「包括你在乎的人,」他忽而瞥了甄愛一眼,「言溯,我會讓你也體驗我的感受!」

  言溯眸光閃了閃,深寂地看住哈維,定定地回復:「哈里·帕克是自殺的。」

  「我弟弟不會!」哈維衝他怒吼。

  言溯淡淡道:「你父親知道真相。」

  哈維渾身一抖,震住。

  「我猜想,當年設計讓林星被迷姦的,應該是你,還有羅拉。帕克意外從羅拉口中得知了真相,所以殺了她。而你是他最敬愛的哥哥,他當然不會殺你。」

  言溯看著呆若木雞的哈維,語調安靜,「他對你失望透頂,且他憎恨所有用惡作劇騙林星去遊樂場的人,他想用自己和羅拉的死,讓剩下的人永遠活在恐懼中。」

  哈維神經質般地搖頭,無法接受:「不可能,不可能!」這對他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

  「帕克死的那天上午給你們的父親打過電話,長達二十分鐘。他把一切都說出來了。直到帕克死後六個月,因為媒體一直攻擊我,而我始終未予回復,你父親曾登門拜訪,告訴我我的推理是正確的。他無法公開,所以對我道歉。和……感謝。」

  最後寥寥的一句,想必就是老帕克感謝言溯不曾公佈帕克的罪行。

  一旁的戴西聽著都落淚了,哈維也全然呆滯,而言溯依舊淡淡的:「你的父親一直沒有告訴你,是擔心你會內疚。他說他已經失去一個兒子,沒必要讓另一個活在愧疚中,再度失去。但後來,這也成了他拉選票的推力。」

  「不可能,不可能……」哈維目光呆滯,不住地喃喃自語,完全崩潰,卻很快被警察帶走。

  甄愛望著閃爍的警車和遊樂場裡燈火輝煌的夜晚,心裡空空的,沒了任何想法。

  戴西早抹去眼淚,走到甄愛面前,努力笑笑:「甄愛,我馬上要去警局協助調查了,留個方式以後聯繫,好嗎?」

  甄愛吶吶的,沒有反應。

  言溯卻一大步上來,把甄愛拎到一邊,不友善地對戴西道:「不好。」

  戴西:「為什麼?」

  「不為什麼,她不是你的朋友。」言溯冷冰冰的,補充一句,「她是我的朋友……我一個人的朋友。」

  甄愛緩緩抬頭看他,只看到他黑色的衣領和冷硬的短髮。

  戴西氣了:「你這人怎麼這麼霸道?」說著,彎到他身後,一把扯過甄愛的手,從瓊斯手中奪過一支筆就在甄愛手心寫號碼。

  甄愛手心癢,要縮回來,卻被戴西牢牢捏住。甄愛愣愣看著她,窸窸窣窣的癢,一直傳到心裡。

  她才寫完,言溯已經不耐煩,衝瓊斯瞪眼:「還不快把她抓去警局。」

  戴西還不夠,生怕甄愛不打電話給她,突然道:「下次還給你。」說著一下子扯下甄愛的棒球帽,跑了。

  甄愛的長髮瞬間像瀑布般傾瀉下來,在夜風裡柔順地翻飛。而她眼神靜默,竟帶著說不出的嫵媚和驚艷。

  瓊斯看呆了。

  言溯愣了愣,良久,才緩緩收回目光。

  甄愛猶不自知,望望遠去的戴西,又低頭看看手心一小串黑黑的字母加數字,默默地不說話。

  她慢慢吞吞地收回手,發現只剩她和言溯。

  兩人都不說話了。十幾個小時的分離,再見卻以這樣的方式……彷彿心裡拉開了距離,變得有些陌生。

  夜晚燈光璀璨的遊樂場裡,人群歡聲笑語,只有他們兩個安靜無聲地走在人群裡。

  甄愛想起他剛才對戴西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心裡不是不溫暖的。想了想,決定自己打破沉默,問:「你怎麼知道我在迷宮裡?」

  他回答得安之若素:「我認得你的腳印。」

  甄愛心裡微顫。

  她換了鞋,可他還是認得麼?不是鞋印,而是法證學上可以判斷人身高體重性別年齡走路習慣的腳印。

  他默默地觀察過她嗎?還是,這只是他樂於觀察的習慣?

  甄愛不知道,可阻止不了心裡熨燙的溫暖。

  言溯垂眸看她,她低著頭,安然沉靜的樣子,和剛才在迷宮裡擊打哈維的那個女孩判若兩人。以他的聰明,他可以想到甄愛和那封信的聯繫。他其實很想問她,很想聽她說。就像上次的爆炸案後,她和他講述她媽媽的死亡。

  可那樣的機會,似乎可遇而不可求。

  而他,不想給她壓力。

  他真不明白,自己這樣的情緒化,究竟是為什麼?完全無法用科學解釋。

  他依舊看著她,看她烏髮披散,夜風吹著髮絲纖細地飛舞,他忽然有種想幫她捋順頭髮的衝動。但他只是克制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溫溫道:「既然都在遊樂場了,有沒有想玩的?」

  甄愛濛濛的:「啊?」

  言溯一見她反應慢,瞬間就鄙夷:「等你想好了,我明天早上再來找你!」

  甄愛立刻四處張望,首先看到遊樂場裡最大的摩天輪,彩燈閃閃的,在黑暗的夜幕中,像是巨大的圓形禮花。

  言溯順著她的目光:「想玩摩天輪?」

  甄愛搖搖頭:「它的花紋看上去像是爆炸呢!」

  言溯笑了:「嗯,我也這麼認為。毫無美感的東西,設計它的人是笨蛋。」

  目光一轉。

  言溯:「過山車?」

  甄愛搖搖頭:「要是在最高處停電了怎麼辦?」

  言溯點頭:「嗯,每年全球各地的過山車事件成百上千起。」

  兩人一邊走一邊看,像是找到了知音,十分開心地把遊樂場裡的所有設施都鄙視了一遍。

  走到最後,甄愛看到大大的旋轉木馬,五光十色,精美絕倫。木馬起伏,綵燈閃爍,一邊旋轉一邊唱著歌兒。

  那是一首很老的歌,唱歌兒的女孩聲音輕的像紗,彷彿捉不住的愁緒。

  Do you remember the things we used to say, I feel so nervours when……

  言溯走到她跟前站定:「想玩旋轉木馬?」

  甄愛望著滿世界的彩色燈光,記憶模糊,依稀間想起小時候的場景……

  她看著排隊的人群,小聲問言溯:

  「你陪我一起嗎?」

  言溯微微一怔,望著花花綠綠的木馬,表情很是窘迫。遊樂場的一切,在他看來都是無聊幼稚到爆,而旋轉木馬是登峰造極的無聊加幼稚。

  他摸摸鼻子,想著要怎麼回答時,卻撞上甄愛漆黑湛湛的眼神……

  他把手收回風衣口袋,點點頭:「嗯。陪你一起。」

  玩的人太多,甄愛和言溯買了票,等下一批。

  她趴在欄杆前,靜靜望著木馬上旋轉追趕的人,有情侶伸著手追趕對方,歡聲笑語。

  她默默的,忽然又想起媽媽的話,旋轉木馬是最憂傷的啊,它永遠追趕不到同伴的步伐,它最終孤寂一人。

  歡樂的人群下了木馬,木馬們一個個安靜地停下。工作人員開始檢票了,甄愛忽然直起身子,對言溯說:「我不想玩了。」

  言溯看看手中的票,不解:「為什麼?」

  甄愛故作無意地聳聳肩:「不為什麼,覺得好幼稚哦。」

  言溯也不追問,把票放在欄杆上,笑:「great minds are alike.」英雄所見略同。

  甄愛深吸一口氣,走得頭也不回。

  兩人一致認為遊樂場真是一件無聊的東西。

  快走出遊樂場時,再次看見彩色的泡泡汽水。甄愛的目光多流連了一下,被言溯捕捉到了。他問:「想喝泡泡汽水?」

  「是甜的嗎?」甄愛問。

  「不知道。沒有喝過。」

  兩人心照不宣地走進售賣機,甄愛望著彩色的汽水和汩汩的泡泡,忍不住輕輕彎了彎唇角,像個期待糖果的小孩。

  言溯看在眼裡,有些好笑,問:「你喜歡哪個顏色?」

  「藍色。」

  言溯很滿意:「我也喜歡藍色。」便跟小販說要兩杯藍色的。

  小販很善良,提議:「要不一人買一個顏色吧,口味不同,可以換著喝。」

  言溯漠漠的:「我們就喜歡藍色,為什麼要體驗不喜歡的顏色?」

  甄愛也覺得言溯說的對,奇怪地看著小販。

  小販道:「可以換著喝,就能和兩種啊?」

  「可我只喜歡一種,為什麼要喝兩種?」言溯不理解,認為小販是在質疑自己喜歡的藍色,立刻冷了臉,說,「為什麼要換著喝?在我看來,紅色的像人血,黃色的像排泄物,白色的像水,黑色的像泥巴水。」

  小販驚愕了,乖乖盛了兩杯藍色的泡泡汽水給他們。

  甄愛捧著一杯,嘗了一口,酸酸甜甜的,還有泡泡在動。

  言溯問:「好喝嗎?」

  甄愛開心地點點頭。

  言溯也嘗了一口,嗯,果然不錯。

  兩人各自捧著汽水,互不說話,慢吞吞地邊喝邊走。卻看見一對情侶站在路對面,用兩根吸管共喝著一杯。

  甄愛停下腳步,好奇地看:「他們為什麼兩人喝一杯?」

  言溯自然而然地回答:「因為沒錢吧!」

  甄愛認為這個解釋很合理,點點頭表示贊同。又看看自己和言溯一人一杯汽水,道:「嗯,他們好可憐。」

  不遠處的小販聽見了:……你們這兩個呆子=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55 PM

47.惡魔降臨楓樹街

  Chapter 47

  晚上七點半,言溯和甄愛立在路邊等伊娃。他們原計劃回家做飯吃,但伊娃打電話來叫甄愛陪她去吃飯。

  於是兩人背對遊樂場一世的燈火繁華,望著春天夜裡寧謐的林蔭大道,安靜而又沉默地立著,像兩棵相互陪伴的樹。

  某一刻,高高的這棵樹扭頭,看身旁另一隻,見她又習慣性地發呆了。和以往一樣白皙又淡靜的面容,不,似乎更靜了。

  他驀然有種她在身邊,卻沉入了獨立世界的幻覺。也不知怎麼想的,像是忍不住要把她喚醒:「甄愛!」

  她沉寂了好幾秒,才「哦」一聲,緩緩回過神來。

  這次,他沒有取笑她反應遲鈍,而是不自覺低下聲音,柔得像春夜的風:「在想什麼?」

  甄愛拂了拂被風吹散的長髮,回答:「想起戴西說,他們踢林星的藥瓶子,直到林星真的斷氣。」

  戴西已經告訴她了嗎?

  言溯看她半晌,又望向路對面的工藝雕花路燈,神色寡淡:「有什麼好想的?」

  「我覺得戴西不是這樣的人。」她下意識握握手心的電話號碼,笑了笑。

  你也不是那樣的人!

  言溯沉默看著甄愛,除去她堅硬又冷漠的外表,她的心其實柔軟又純淨,不是嗎?

  路燈在他眼中投下湛湛波光,像盛著繁星。

  他說:「他們其實是好學生,也不麻木。只是人都有從眾效應,身在其中而不自知,就會變得可怕。獨自守住本心容易,一起,則很難。」

  「希爾教授給我講過兩個案例。

  有人跳樓,樓下很多人圍觀。其中一個喊你跳啊,其他人也失了心跟著喊跳啊。可他們都是壞人嗎?不。平日裡他們安分守己樂於助人。事後回想起,都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像魔鬼一樣惡毒。」

  甄愛腦中浮現出那個場景,不自禁寒心,縮了縮脖子。

  「另一個人,400萬現金掉在地上被風吹散,有個路人喊:我們一起幫她把錢撿回去。最後所有紙幣一張不少物歸原主。」

  甄愛唏噓不已:「當天是有誰踢了藥瓶一下,剩下的人就被點了咒語。」

  言溯神色莫測的:「可我一直認為,如果那天,有誰先說句『快送林星去醫院』,其他的人也一定會幫忙的。」

  甄愛一愣,在他心底,他始終認為人性本善。

  她低下頭,看著地上的影子。背後的路燈把它們拉長,「他」和「她」重疊著,相互依靠。她輕輕動一下手,地面上的「她」纜住了「他」,她心裡悄悄的欣喜,卻不敢,也捨不得和任何人講。

  「言溯!」

  「嗯?」

  她不看他,固執地盯著地上兩個依偎的影子:「如果我殺人放火,你還以為我是好人嗎?」

  「我不會讓你殺人放火。」言溯想也不想,回答得斬釘截鐵,「我會在一開始就阻止你。」

  甄愛沒想過得到這個答案,怔住。

  「殺人其實是殺自己的心。太多了,就會忘了自己。我覺得現在的你,很好。我不希望你把她殺掉。」

  言溯側頭過來,長長的睫毛在眼眸中投下深深的陰影,他看著她,沒有嫌棄,沒有責備,只有深深的關切,

  「甄愛,如果你覺得迷茫,和我講。」

  他承諾:「我會幫你。任何時候。」

  甄愛的心狠狠一震,像是被什麼溫熱的東西猛烈地衝撞著,又暖又痛。她從小只知以暴制暴,直到這幾年才發覺意識的扭曲。可即使如此,她受到刺激時,依舊不知怎麼處理,只能選擇她最熟悉的方式。

  上次殺掉趙何,她噁心了一個星期,這次她居然又輕易地向哈維拔槍了。

  言溯說的很對,殺人會成為嗜血的習慣,讓她忘記自己。

  這原本是她痛恨的,她不該變成這樣。

  她望住言溯安靜的眉眼,心底忽然滿懷感激:「嗯,謝謝你。」

  言溯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理解了,有種陌生的痛浮上心尖。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經歷讓她變成現在這樣,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又究竟是什麼直到現在還能觸發她心底最深的恐懼。

  不是害怕到極致,她絕對不會拿槍口對人。可即使是害怕,她還下意識地保護戴西。

  想起不久前黑暗的迷宮裡,她躲著他,孤身一人在夜色和危險中行走,一步一步,倔強而固執,他的心就像是被沉進水裡,憋悶得像要窒息。

  他不知道這前所未有的感覺叫什麼。

  千頭萬緒最終彙集在手心,他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兩人各自想著心思,不再言語。

  等了一會,甄愛想起什麼,突然心底一軟,摸摸臉頰側頭看他:「言溯!」

  「嗯?」他漫漫地回答。

  「你上學的時候,是不是經常被孤立被欺負?」她的聲音柔柔的,明明是輕鬆地問,說出來,心口卻咯登一下疼。

  他低著眉,俊逸的側臉凝滯了片刻,漫不經心地回答:「你腦袋裡就不能放些有建設性的東西?這問題真無聊。」

  甄愛微微地笑,不問了。

  不問都知道。成長中,他總比同學年幼聰明,孤立和欺負是必然。於他,從來沒有同齡人一說。其中的苦楚和孤獨就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但很慶幸,他依舊長成這樣,福禍不驚,淡看一切,依舊擁有一顆澄澈乾淨的心。

  真好!

  還想著,伊娃的車來了。

  伊娃探頭看見言溯,皺了眉:「你怎麼也在?」

  言溯不理,逕自拉開門和甄愛一起上車:「嗯,肚子餓了。」

  伊娃從後視鏡裡看言溯,眉頭擰在一起,咳了咳:「我要和朋友吃飯,想帶Ai一起去。」

  甄愛眼珠轉了轉,她的意思是只帶她一人?

  言溯抬眸,淡淡看伊娃:「你不帶我去,我就不准甄愛跟你去。」語調清淡,卻像小孩兒耍賴。

  伊娃:……「甄愛又不歸你管。」

  甄愛略微頭大,和伊娃商量:「讓言溯一起吧?」

  伊娃:「除非他保證不亂說話。」

  甄愛剛要說好,言溯皺著眉,很不滿意地開口:「我從來沒有亂說話過。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意義。」

  伊娃搖搖頭,輕飄飄地說:「喏,廢話廢話。」

  言溯抿唇,顯然不高興了,沉默半晌,說:「你不是和朋友吃飯,是約會,還想問甄愛對那個人的意見。哼!」

  甄愛默默地坐直,呃,這個應該就是亂說話吧……

  伊娃冷冷否認:「胡扯!」

  「每次被我說中,你都說這句話,沒點兒創意。」言溯鄙視完,嚴肅地證明自己的正確,

  「從剛才到現在,你看了不下4次時間,你很重視;你拿著手機發短信而不是打電話,因為短信更間接避免尷尬;不過就算你對他很滿意……迪亞茲警官,」

  言溯冷淡地瞟一眼伊娃的亮片V字短裙,老學究式地皺眉,「你是不是穿得太暴露了?以一個男人的眼光看,我不喜歡。」

  伊娃黑了臉,陡然發動汽車開得飛快。甄愛趕緊抓緊扶手,默默閉了眼,又是推理不是亂說,可你就不能等下車了再說?

  #

  伊娃的約會對象是華人法醫Danny Lin林丹尼,是他主動追求的。認識方式很奇特,一見鍾情。

  那天,伊娃和助手們去扛屍體,剛上電梯,助手們尿急去廁所,伊娃就陪一群屍體立在電梯裡。她一人抱不下,乾脆手腳分開擺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十字,讓死人們斜靠在她身上。她背對著電梯門,歪著頭自顧自唱起rap。

  林丹尼從電梯邊走過,聽見有人唱歌,一扭頭,一排死人差點兒沒把他魂嚇出來。好歹他是新晉的法醫,也不會太害怕。

  接下來,他做了件在伊娃看來很無語在甄愛看來卻很萌的事。

  他走過去,對那排人說:「呃,誰帶你們出來的?」

  問完才發現,他們當然不會回答。

  歌聲停止了,一排屍體後邊擺著十字形的伊娃極度無語地抬頭,鄙視地瞪他:「你為什麼放棄治療?」

  這一瞪,林丹尼就深深地陷了,當場樂顛顛幫忙抱著個死人跟伊娃和助理們走了。

  幾人談論的期間,服務員一直在上菜倒酒,聽見他們的對話,一臉灰色,心想這人真不會說話,這麼好的晚餐可要浪費了。

  結果菜端上來,這四人,男男女女沒一個面露不適的,全都淡定自若,繼續一邊討論著屍體和愛情,一邊喝紅酒吃肉。

  服務員凌亂了,這個世界不正常。

  甄愛聽林丹尼說,誇他那句話很可愛,怎麼會想到問死人「誰帶你們出來的」。

  言溯默默地,不發一言。

  言溯和林丹尼坐在桌子這邊,甄愛和伊娃坐在對面。言溯略一抬眸,就見甄愛笑眼彎彎,望著自己身邊的林丹尼。

  甄愛很少笑的。就像歐文所說,她笑起來真好看……但人家不是給他看的。

  他斂著眼眸,揪著眉毛,真奇怪,如此愚蠢的行為她為什麼覺得可愛?

  他無聲地動著手中的刀叉,某一刻,放下刀具,端起酒杯喝了小半口。也就是這幾秒的功夫,另一隻手不動聲色地伸進口袋裡,劃開手機,拇指飛快移動起來。

  一邊打字,一邊慢裡斯條地喝紅酒,外帶目光灼灼地看她。

  甄愛感受到他的目光,迎視過來,只覺得玻璃杯後他的眼神濃郁異常,似乎帶著點兒不滿意。她想了想,以為他還在和伊娃賭氣,這時口袋裡手機一震。

  掏來一看,竟是言溯發來的。

  第一感覺是詭異,剛才他們在對視好吧,他什麼時候發短信的?難道串號了?

  可打開一看……

  「那麼笨又不合常理的話,有什麼好笑的?のののの」

  ……這種語氣除了他還有誰?

  甄愛抬眸,無語地看他。他竟絲絲得意,臉上的陰霾稍微鬆散了些。甄愛不解,下一秒,手機裡又蹦出一條信息:

  「哦,為你笨笨的腦殼解釋下,後面的のののの符號是Isaac的shit。」所以,前條短信裡的一串東西是他那隻鸚鵡的幾坨便便……

  甄愛回復了一個單詞,收起手機繼續和伊娃聊天。

  言溯的手機一震,低頭一看:

  「幼稚 : P」

  她說他幼稚?還吐舌頭嘲笑他?

  言溯繃了臉,不高興了。她怎麼這麼笨?分不清幼稚的是林丹尼?林丹尼還傻乎乎地和屍體說話呢,多幼稚啊!

  接下來的時間,言溯一言不發。

  甄愛不理解他了,他很不高興,真的!

  半路伊娃要去洗手間,她在桌子下輕輕踢了甄愛一腳,甄愛濛濛地跟著起身。

  對面的言溯極輕地蹙了眉,有研究表明,打哈欠是會傳染的,但沒有說上廁所會傳染。為什麼女生上廁所喜歡成群結隊,真奇怪。

  哎,難怪女廁所總是那麼堵。

  甄愛走時,隨口對言溯道:「看著我的包。」

  言溯木木地點頭:「哦。」

  兩人一走,林丹尼便長長地呼了口氣,趕緊拿紙巾擦擦脖子上的汗。

  言溯飛快又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後看著甄愛的包,說:「這裡不熱。」默了半晌,認真地問,「你有高血壓?」

  林丹尼:「……不是。」

  言溯:「哦,高血糖?」

  林丹尼:「……我才29歲。」

  言溯仍舊一瞬不眨地木木地盯著甄愛的空位置:「年齡的大小只是幾率問題,並非高血糖和高血壓的必要條件。而且有些還是先天的。哦,對了,你是醫生,應該比我清楚。」

  林丹尼:……其實我原本想說什麼來著?

  林丹尼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剛才本就緊張,現在被言溯一繞,完全懵了,好不容易說:「呃,我出汗其實是因為緊張。」

  言溯一愣,帶著點兒懊惱地咬了咬嘴唇:「又忘了從社會關係和人際交往的角度分析問題了。」

  林丹尼:……

  「不過,」他似有不解,「你為什麼要緊張?這不合常理。」

  林丹尼這下不太自在了,匆忙嚥了一大口紅酒,坐著端正筆直:「我很喜歡伊娃,我,怕她不喜歡我。」

  言溯紋絲不動,回答簡短:「她喜歡你。」

  林丹尼一愣,眼中閃光:「她跟你說的?」

  「不是。」

  林丹尼眼中光亮熄滅。

  言溯沒看他,仍是執拗乖乖地盯著甄愛的包,像隻忠誠的小狗:

  「她今天穿了淡紫色,她的幸運色,還帶了她的幸運手環,足以說明她對這個約會的重視。當然,作為唯物主義者,我本身堅定地不相信幸運物這種東西。

  ……言歸正傳

  拿剛才來說,她和你說話時,手肘併攏撐在桌面,歪著頭斜角30度靠在手背上,這個角度看上去最好看,她想吸引你。後來她把頭髮束起來,是因為她覺得她的脖子很漂亮,也是吸引的目的。而且,下巴脖頸和胸口在心理學上都有性暗示的作用。」

  默了半晌,「呃,最後一句話當我沒說。」

  林丹尼瞠目結舌,心裡的緊張完全放下了。

  周圍的服務生豎著耳朵聽著,看著言溯,眼光裡滿滿都是崇拜,這簡直是活生生的把妹神器啊!

  言溯眼珠轉了轉,斟酌半晌,問:「你,你怎麼知道你喜歡她?」

  這個問題讓林丹尼再次緊張,難道言溯在以伊娃好朋友的身份質疑他,他顫聲問:「什麼意思?」

  言溯奇怪了:「你對這句話有理解障礙?還是這句話裡有生僻詞?」

  他開口不過短短三分鐘,林丹尼就知道他不是正常人,所以歎了口氣:

  「我當然知道我喜歡她。我想每天見到她想,拉她的手,想和她擁抱親吻,和她睡在一起。和她一起做很多事,比如看電影,一起吃飯,一起討論喜歡的東西和工作……」

  言溯擰著眉,細細想著,他最近天天見到甄愛,昨天分別了十個小時,他想過她,他拉過她的手,抱過她,和她睡在一起過(人家說的睡不是這個意思啊喂),他們一起去遊樂園玩(玩了?),他們一起看過電影吃過飯,討論很多,童話糖果工作和殺人犯。

  嗯,他還背過她,比林丹尼說的多一樣。

  言溯很滿意,不說話了,乖乖看著甄愛的包。

  林丹尼滔滔不絕地說完,發現言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沒在聽了,而是盯著虛空,便好奇地問:「嗯,從剛才到現在,你都在看什麼?」

  「我在幫Ai看包。」他認真地看著,像要把那小小的米色包包看出花兒來,隔了半晌,不太讚許地說,「剛才她說話你沒聽到嗎?你對周圍環境的感知度不靈敏。」

  到底是誰不靈敏啊!

  林丹尼淚奔:伊娃你們快回來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56 PM

48.惡魔降臨楓樹街

  Chapter 48

  伊娃對著洗手間裡的鏡子補妝,甄愛立在一旁看著,表情一絲不苟。對她而言,伊娃的化妝包就像百寶箱一樣,一下一下蹦出色彩斑斕的東西來。

  伊娃從鏡子裡瞥她一眼,笑了:「Ai,見你那麼多次,你從來都不化妝?」

  甄愛搖搖頭:「嗯。」

  伊娃繼續笑:「Ai還年輕,不需要化妝啦。」

  伊娃是言溯的大學同學,她已經夠天才了,卻還是比言溯大四五歲,自然也比甄愛大。

  甄愛看著伊娃眼角眉梢都笑意盎然的樣子,好奇又認真地問:「伊娃,你很開心嗎?」

  伊娃正在塗唇彩,聽了這話,笑容更大:「當然了。」

  說到這兒,眼珠一轉,「哼,S.A.那個怪胎算是說對了一句,我帶你來就是想問問你的看法。」興奮的語氣,「你覺得丹尼他怎麼樣?」

  「我覺得挺好的。」甄愛點點頭,又不好意思道,「具體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覺。」

  「足夠了。」伊娃笑得甜蜜,忽然就探身過來抱抱甄愛,「Ai,謝謝你!」

  甄愛一愣,頓感溫暖。

  其實,應該是她說謝謝,這樣幫朋友參考男人的經歷,她從來沒有。可伊娃信任她,給她這個機會。她才是覺得最開心的那個。

  既然是朋友,甄愛決定多嘴一句:「那,我看你對丹尼好像很慎重的樣子,你們要……」

  「我要和他在一起,做男女朋友。」伊娃很開心,不經意打斷了甄愛的話。

  甄愛默默閉上嘴巴,疑惑,她還以為他們要結婚呢。

  伊娃對著鏡子照:「這次我想和丹尼維持穩定的關係了,以前的那些都只是生理和肉體上的。是搭檔,不是男朋友。」很典型的美國人思想。

  甄愛愣了一跳,納悶了,生理搭檔→男朋友→未婚夫→丈夫,這麼多程序啊,和一個人一路下來不是更方便麼。

  但她只是想想,沒有說什麼。

  她很清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愛情方式,沒有優劣,也沒有誰比誰更高級。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伊娃手中熒熒的唇彩吸引了過去,伊娃收拾化妝包的時候瞥見甄愛直直的目光,笑著把唇彩遞給她:「你也塗一下吧。」

  甄愛搖搖頭,認真地回答:「我怕會忍不住舔嘴唇,把它吃到肚子裡去。」

  伊娃撲哧笑了,把唇彩往她手裡塞:「試一下,肯定好看!」

  甄愛看著像果凍一樣的色彩,心裡是想嘗試的。猶豫半刻,拿起來對著鏡子往嘴唇上一抹一抹地塗。

  伊娃立在洗手台邊看著,忽然問:「Ai,你和S.A.怎麼樣?」

  甄愛手一抖,粉色的唇彩瞬間在她白皙的臉頰上畫了一條口子,像大大的咧著嘴的笑臉,很是滑稽。

  「什麼?」她驚訝地瞪著伊娃。

  伊娃看她驚慌的模樣,笑得更開懷,抽了紙巾遞給她:「你們很親密呢,裝不知道?」

  甄愛一邊傻眼,一邊臉蛋急速升溫。

  伊娃也給自己抽了方巾擦手:「我們上大學時,我16歲他12歲,到現在整整11年。」伊娃微微瞇起眼睛,有些感慨,

  「我都沒意識到,認識這麼多年了。過去了一個小布什,一個奧巴馬……又一個奧巴馬。世界都變了,他也從當年的小怪胎成長為了……大怪胎。」

  甄愛被她這番言語逗笑了,表情豐富的伊娃誇張地挑挑眉:「真的。我和他這對老同學這麼多年都沒有過哪怕一次身體接觸……」

  甄愛正在擦臉,聽了這話,眼睛都差點兒瞪出來。

  「包括男生同學。他不和任何人有身體接觸。除了歐文,他朋友也很少……」伊娃忽然頓住,想起了什麼似的,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差點兒忘了Alex,那也是個天才呢。」

  Alex?

  甄愛從來沒聽言溯提起過。

  伊娃:「好像是他讀博士時的同學。」

  甄愛回過神來,言溯提起過,是那個用炸彈白線騙了言溯的人。

  「他和很多同學一句話都沒講過。我算是比較『幸運』的,」伊娃翻了個白眼,「這話是那個自戀鬼說的,他的原話是,『迪亞茲,儘管你的智商只有143,我卻不嫌棄你,你不覺得榮幸嗎』……」

  甄愛聽著,輕笑出聲,果然是他的風格。

  她忽然很開心,要是又一整天的時間,能專門聽伊娃講言溯以前的事就好了。她好像知道他上學時的模樣。

  可伊娃話鋒一轉:「Ai你仔細想想,他帶著你到處跑,正常嗎?」她笑瞇瞇的,「雖然S.A.對你就像我們正常人的互相交流,但考慮到他從來不正常,所以,你知道對他來說,你有多特別嗎?」

  甄愛被她這番話說得耳熱心跳,趕緊以洗掉唇彩為由,放水洗臉。

  伊娃道:「再說,那天在warton高中,我看到他拉你的手了。」

  甄愛一驚,那天晚上,他哪裡是拉她的手,他是捏住了她的胸好不好?甄愛別過頭去,小聲嘟噥:「是因為我差點兒摔倒。」

  伊娃聽了她的解釋,又想起往事,臉立刻灰掉:「去年我也是腳滑,結果他站在樓梯上,第一反應不是拉我,而是掏出手機打911叫救護車。」

  甄愛撲哧一聲笑,趕緊忍住。

  伊娃倒無所謂:「台階只有10級,擦傷都沒有。可他這個怪胎,我恨他一輩子!」

  甄愛再次沒忍住笑。

  要出去的時候,甄愛忽然想起什麼,忙道:「對了,伊娃,能借你的手機上個網嗎?我的忘帶了。」

  伊娃把手機遞給她。

  甄愛心裡一直想著哈維的話,可她的應急手機不能上網,又不好找言溯借怕他懷疑。這下拿了伊娃的手機,就立刻在各大校園的BBS上搜索關鍵詞,thousand miles,my medicine。

  很快找到一個很多論壇都有的帖子,標題tips to impress your girl(如何獲取女孩芳心),裡面列舉了很多情話。其中就包括大量甄愛熟悉的,看她看來,全都是威脅。

  帖子最開始是5年前,出現在甄愛曾經隱瞞身份就讀的高中,後來就四處傳開了。

  甄愛看著那些被人上千次轉載的內容,不知道是無望還是放鬆。這些話早在N年前他就說過,他居然放到網上,讓學生們都學會,用這種方式嚇唬她提醒她,真是煞費苦心。

  不過,轉念一想,那這幾次的事,會不會就是巧合呢?

  但傑森的黑白線仍舊無法解釋。

  甄愛此刻雖說不上提心吊膽,但也不甚明朗。如果不是巧合,他找到了她,為什麼不像以往直接來殺她呢?

  她想不通,默默把手機還給伊娃,和她一起出去了。

  洗手間裡安安靜靜的,半刻後,腳步聲響起。有人走到鏡子前站定,黑眸幽暗。修長的手從洗手台旁的紙簍中撿起一張紙巾,那上面還黏著淡淡的粉色唇彩。

  他捧在唇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唇角彷彿品嚐到了最甘甜的空氣,肆意而癡狂地勾起。

  半刻,他另一隻手從懷裡摸出一枚口紅,在洗手間的玻璃上緩緩寫了一串字:for you,a thousand miles!

  #

  等甄愛回到座位,言溯很滿意自己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他收回目光,眨巴眨巴眼睛,覺得盯著的時間久了有點兒酸痛,又抬手揉揉。

  甄愛詫異了:「你眼睛痛?」

  「沒有。」言溯抬眸,整好撞上甄愛因害羞紅撲撲的臉,他古怪了一會兒,問:「為什麼你的臉看上去像番茄醬?」

  甄愛:「……」

  不加後面那個醬可以麼……

  甄愛不回答,神色尷尬,伊娃卻頗顯得意,唇角彎彎。

  言溯擰眉思索了一會兒,沉聲問:「是不是迪亞茲打你了?」

  甄愛:「……」

  #

  吃完飯後,和伊娃林丹妮告別,甄愛猛然想起她和歐文說好了晚上十點出實驗室的。現在已經九點半。

  甄愛手機沒電了,還是不借言溯的,趕緊走到路邊電話亭給歐文打電話,等到電話接通,小聲道:「歐文,不用去接我了。」

  「你在紐約?」他看了電話顯示。

  「嗯,我把剩下的研究程序交給賴安了。」甄愛聲音裡底氣不足,她從沒像今天這樣撂下工作亂跑,總覺是瀆職,心中有愧。

  歐文聽出了她的無措,軟下聲音,安慰:「沒事的,Ai,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甄愛臉紅了,聲音更小地辯解:「我沒有亂跑,我只是,」撒謊的時候,人的腦子總是轉的飛快,「我來這兒是因為,明天要受審了麼。就上次撞警車的事。」

  歐文笑了:「你要是不想出庭,我可以幫你解......」

  「不用。」她望著電話亭外等她的那個高高瘦瘦的黑色身影,握著電話別過身來,一低頭,見路燈把言溯的影子拉得極長,他的肩膀就靠在她的腳邊。

  她心裡蕩漾著莫名的情愫:「不用啦,我不想弄得很特殊,就像普通人一樣吧。再說......言溯他,和我一起呢。」

  最後這句話說得她又耳朵發熱。

  歐文的注意力卻在「普通人」這個詞上,心弦像被撥動一般,陡生感慨,是啊,如果甄愛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無憂無慮地上學工作,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那該有多好。

  或許,她也是期待的吧。

  歐文沒有再阻攔,想鼓勵她卻不會,只好笨笨地又重複了一句:「嗯,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57 PM

49.惡魔降臨楓樹街

  Chapter 49

  第二天是言溯和甄愛撞警車案的庭審日。後來甄愛才發現,和言溯一起受審並非什麼美好的回憶。

  其實甄愛神經比較大條,坐在小法庭的候坐席裡,也不覺得有什麼丟臉的。

  席間坐滿了人,都是什麼酒駕襲警抽大麻當街鬧事毀壞公務之類的,一個個都等著按秩序接受審判。

  就坐時,甄愛看到了當初和他們一起關在拘留室的那幾個年輕人。他們也認出了甄愛和言溯,幾個愣頭的小伙子瞬間跟他鄉見故人一般激動,跑過來和甄愛打招呼:「嘿,好巧啊!」

  甄愛覺得好玩,應了一聲。

  言溯倒十分淡定,沒事人兒一樣,坐在原地發呆。

  年輕人好奇地看了一眼,現在他們清醒了,一看言溯那樣就不像是掀人裙子的人,就小聲問甄愛:「你們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被關起來的?」

  「哦,我們把兩輛警車撞壞了!」甄愛很誠懇。

  小伙子們都瞪大了眼睛,半晌後豎起大拇指,讚道:「CooL酷!」

  甄愛愈發覺得他們太可樂,笑了,剛要說什麼,言溯冷冰冰的聲音傳過來,在命令甄愛:「不許聽他們說話!」

  哼,他們說的話有什麼好笑的!看你樂呵呵的傻樣!

  甄愛不明所以:「為什麼?」

  言溯緊緊抿著唇,表情很平靜,但也可以從輕擰的眉間看出幾分不爽。

  甄愛不明白他怎麼好好的突然又鬧脾氣了,斟酌半晌,哦,該不會是上次在關押室裡,這幾個年輕人說他掀人裙子吧?

  甄愛登時就樂了,剛要取笑言溯,沒想他在她開口之前,就斬釘截鐵地鄙視:「哼,因為他們笨!」

  幾個小年輕囧灰著臉,揮了揮手以彰顯他們的存在:「呃,我們聽得見呢!」

  言溯理都不理他們,只看著甄愛,居然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還有你,你已經夠笨了。和智商比你還低的人說話,你會更笨的。」

  這言外之意是,看我看我快看我,我智商高,你應該多和我說話。

  但甄愛沒有聽出來……

  她白他:「你,你就會拿智商說事兒。有本事你說點兒別的!」

  言溯一點兒不生氣,反而很認真地和她探討:

  「甄愛小姐,我剛才說的話其實很容易反駁的。你只用說『哼,我的智商比你低,你和我說話那麼多天,你變笨了沒有?』……這樣,我就會啞口無言了。」

  「而你,會因為讓我無話可說,而獲得邏輯和言語較量上的成就感。這樣,」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就會很開心,然後,你就可以對我笑了。咳,這種笑容,才是有意義的。」

  說罷,冷冷瞪了那幾個小伙子一眼,那意思就是,對他們笑是沒有意義的,應該杜絕!

  言溯說到此處,感歎自己的貼心。但是,他雖然營造了這絕佳的條件,可甄愛並不領情,而他也必須維護自己的尊嚴。

  於是,他換了表情,不無惋惜地搖了搖頭,語氣滿是體恤,「我好不容易說出一句沒有邏輯又不合情理的話,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卻沒有抓到。甄愛小姐,我深表痛惜。」

  坐在他們前面的小伙子們寒毛都豎起來了:這人腦子絕對不正常!

  甄愛:……

  有一種表示無語的方式,叫五體投地。

  他是故意氣她呢吧,不,他沒有那麼無聊;甄愛可以預見,他是真心希望和她的言語碰撞一下的。只是,他的思維和溝通方式真的……好氣人。

  甄愛木著臉,不說話了。

  言溯見她不回答,深深蹙眉,她怎麼了?

  他坐直了身子,望著虛空,搜腸刮肚地想了好久,社會心理邏輯密碼生物化學各個學科搜集了一遍,還是分析不出來。

  他擰著眉心,小幅度地碰碰她的手臂:「甄愛。」

  後者目視前方,不理。

  隔了一秒,他推推她:「甄愛。」

  隔一秒,又碰碰:「甄愛。」

  甄愛扭頭,頗不耐煩:「幹嘛?」

  言溯一愣,眨眨眼睛,說:「我剛才的意思,不是鄙視你的智商。」

  甄愛繼續面無表情:「……這句話真讓人安慰。」

  言溯思索了一會兒,慢慢道:「嗯,我聽得出來這句是反話呢。」

  甄愛立刻沒好氣地瞪他,

  他又是一愣,臉色閃過一絲尷尬,咳了咳,繼續解釋:

  「你看,在我最心愛的學科上,我把我最不可能犯的邏輯錯誤留給你,讓你反駁我。這是一種多麼,咳,親近的行為。呃,你是我的朋友,其實我,嗯,在向你表達……親密。」

  前邊的小伙子們驚恐地對視:翻遍全世界,有人這麼表達親密的嗎!!!!

  但甄愛其實早就理解了他的心理,不過是傲嬌地生氣。現在他低聲來哄她,還解釋得這麼明顯,她心裡竊竊地歡喜,臉上染著極淡的紅色,嘟著嘴眼神飛到另一邊,哼哼一聲:「你這個怪胎!」

  可話裡怎麼都有點兒嗔怪又嬌笨的意味,一聽就知道和好了。

  小伙子們淚牛:這不科學!

  言溯見她好了,極輕地彎彎唇角,繼續想自己的事情去了。

  甄愛乖乖坐在位置上,等著受審。

  坐著坐著,原本輕鬆的心情就不復存在了。法官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宣讀被告犯的錯處,以及處罰結果。這也太……難為情了。

  雖然大家犯的都是小錯,可縱觀整個法庭,今天待審判的就只有她一個女的。縱使她如何的後知後覺,隨著時間一步步推移,她只覺得面紅耳赤起來。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逃跑的時候,法官已經念到他們的名字:

  「S.A.Yan, Ai Zhen.」

  來不及了。

  甄愛硬著頭皮站起來,和言溯一起走到法庭中央的受審台前,在一庭人的目光裡,恨不得把腦袋低到地上去。

  和她不同的是,言溯居然站得筆直,挺拔得像棵樹,茁壯又精神,完全沒搞清楚自己的處境。

  他垂眸看了一眼甄愛,奇怪了,咦?剛才他們不是和好了麼?怎麼她又不開心了?他覺得有必要關心一下她的動態,遂微微朝她傾身,小聲道:「怎麼了?」

  甄愛深深歎了口氣,要是她的神經有他的那麼粗,就好了。

  甄愛不回答,沒想到背後忽然被人一戳,她一個始料未及差點兒趴在檯子上。於是,及腰高的木台輕輕一聲響。

  宣讀「罪狀」的法官抬了抬眼皮,頗有微詞地看了甄愛一眼,又面無表情地繼續:「言溯與甄愛於20XX年4月2日在紐約州……」

  甄愛怒目扭頭看言溯,他依舊波瀾不驚。

  她飛快站直,知道他戳她是因為她沒有回話,遂狠狠瞪他一眼,低聲咬牙道:「我覺得丟臉。」

  言溯不理解:「為什麼丟臉?我怎麼不覺得?」

  甄愛逮到機會,立刻諷刺他:「因為你厚臉皮!」

  言溯皺了眉。甄愛以為他生氣了,但沒想到下一秒,他抬手在自己的臉上擰了一下,一副科學鑽研的表情。

  甄愛:「……」

  他揪揪自己的臉,弓身湊近她,無比認真地說:「我揪了,不厚呢。」末了,怕她不相信似的,加了一句,「不信你捏捏。」

  甄愛差點兒淚奔。

  法官還在勤勤懇懇地宣讀:「根據X號治安管理條例,本庭宣判兩位當事人23小時社區服務……」

  甄愛覺得他是故意的,怒了:「我說錯了,你不是厚臉皮,你是沒臉皮。」

  言溯:「你怎麼知道?你摸過?」

  甄愛一愣,他是怎麼說得出這種話的?

  扭頭一看,他並沒調戲或是逗弄,相反他的表情相當認真,很有鑽研精神:「甄愛同學,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這個人的理解能力有問題,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甄愛扶住額頭,回答:「我覺得不自在,是因為站在這裡受審,很尷尬,很羞愧。」

  言溯思索片刻,好心安慰她:「不用羞愧,美國有將近一半的人都站過被告席。」

  甄愛聽了,一下子精神振奮,立刻抓住機會:「啊!~哈!邏輯學家犯錯了,人家有沒有被告過,和我覺不覺羞恥沒有關係,你……」

  「你們兩個可以停止講小話了嗎?」法官抬著眼皮,極度無言地看著他們倆。

  法庭裡一片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在她身上,包括法庭記錄員。

  甄愛被點名了,窘得恨不得鑽地洞,頭低得更低。

  法官靜默著,等她認錯,而甄愛卻不知道法官的意圖,依舊垂著頭。只覺現在的沉默讓她尷尬得要死。

  言溯瞟了甄愛一眼,復而看向法官,點點頭,很誠懇地說:「是,我們已經講完了。」

  這話是在認錯麼……

  法官:「……」

  法官不滿地咳咳一下:「都到法庭上,你們就不能耐著性子聽聽話?」

  言溯聽言,很誠心誠意地說:「法官大人剛才說的話,我們其實都認真聽了。」

  法官推了推眼鏡,挑起眉毛:「哦?我剛才說了什麼?」

  言溯面無表情語速極快地複述:「言溯與甄愛於20XX年4月2日在紐約州X號公路襲擊警車…bla…根據X號治安管理條例,本庭宣判兩位當事人23小時社區服務…bla…你們兩個可以停止講小話了嗎?」

  前面一大段話一字不差,讓所有人瞠目,而最後一句話讓庭內靜默了半秒後,瞬間爆笑一片。

  言溯繃著臉,完全不明白笑點在哪裡。

  甄愛趕緊扶額,半遮住眼。

  法官見怪不怪,淡定地說:「言先生,你是想藐視法官嗎?」

  言溯十分不解,他那麼有心,還一字不漏地複述了他的話,這不是表示尊重嗎?他沒有想明白,但還是微微頷首,規矩地回答:「No, Sir!」不是,先生。

  法官也是寬容大度的人,沒有為難,繼續宣讀。

  #

  甄愛沒精打采地走出法庭,一路上都耷拉著腦袋。言溯看了,不解:「甄愛,為什麼你看上去像一隻被人揍癟了的茄子。」

  甄愛忿忿抬頭,瞪他:「我是被你揍成這樣的!」

  言溯更加不理解地蹙眉:「揍你?可我今天都沒有碰過你。」

  說到這兒,彷彿提醒了自己今天的任務沒完成,趕緊抬起手,依舊笨笨地在她肩膀上拍拍,一下,兩下,以示安慰。

  可臉上的表情沒調整好,僵僵地說:「甄愛,不要難過。」半晌,加一句,「我會陪你的。」

  甄愛被他機器人一樣不會帶感情的聲音弄得哭笑不得,癟嘴:「什麼陪我?說那麼好聽!你自己也受了處罰,本來就要去社區服務的。」

  這話一說出口,她突然心情很好。

  啊,就像言溯說的,每次能夠反駁到他,她都莫名地心情好。這,果然是增加親密感的好方法呢!

  言溯奇怪地斂起眼瞳,語氣探究:「咦,甄愛?為什麼你這下反應這麼快?居然被你看出來了。」

  甄愛:「......」

  她真想一腳把他從大理石台階上踹下去。

  言溯見她變臉了,趕緊又伸手,一下,兩下,拍拍她的肩膀,低下聲音哄:「甄愛乖,不要生氣。」

  甄愛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愣愣看著他,也不知為什麼,心就像是被一雙溫暖的手捧著,瞬間平靜又安寧,還有絲絲的安逸感。

  一回想,這麼久以來,他從歐文那裡習得的拍肩膀方式,一直都在用,從來未熟練。學習實踐了那麼久,還是笨拙又生澀,每次都像在拍一個各種微生物病菌集合體。

  可即使如此,每次的鼓勵和安慰,甄愛都可以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

  她慢慢走下樓梯,望著春天湛藍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在心裡對自己說:甄愛乖,不要難過;甄愛乖,不要悲傷;甄愛乖……找出哥哥的死因,給他報仇!

  言溯立在台階上,見她再度不知不覺走到他前面去了,仍舊是標誌性地背著小手昂著頭。長髮搭在衣服帽子上一跳一躍著。

  陽光點點,她的聲音很輕柔:「言溯,幫我解答密碼吧。」說罷回頭,陽光沉入她漆黑的眼眸裡,看上去有種陌生的深沉,「我不為難你,我告訴你那個密碼的來歷。」

  言溯立在高高的台階上,清風吹過他的風衣,衣角翻飛。他雙手插兜,目光雋永地看著幾級台階下的甄愛。

  他很想說,其實,在那天背醉酒的她回家的路上,他就決定,不管那個密碼的用處是什麼,只要甄愛開口,他都會幫她。

  而現在他沒想到的是,她如此尊重他的解密條件和處事原則;更沒想到的是,她已足夠信任他,願意開口向他講述了。

  無論是哪一條,都叫他陡然間心如擂鼓,一下一下地猛烈,像是要從胸腔裡蹦出來。

  甄愛一步一步上台階,朝他走過來,到他下邊的第二級台階,站定。

  她仰望著他,再度笑了:「CIA,SPA組織,一百多位頂級專家都束手無策的密碼。言溯先生,你想挑戰嗎?」

  言溯先生,這也是我一開始接近你的目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7 11:58 PM

50.惡魔降臨楓樹街

  Chapter 50

  時隔近兩個月,再次進入山間,正是盛大的春天。

  當初銀裝的樹木全換成了翠綠的葉子,蓊蓊鬱鬱,欣欣向榮,茂盛得幾乎遮住藍天。甄愛把頭探出車窗外,望著天空中的新綠和湛藍,心情豁然開朗。

  她小聲地喊:「好漂亮啊!」

  歐文正在開車,聽言扭頭看她一眼,她的頭整個兒探出窗外,敞亮的天光中,她的笑臉白得幾近虛幻,像要融進窗外流淌的綠色裡。

  他收回目光,目視前方,溫溫地笑:「是啊,好漂亮!」

  前方的叢林和天空水一般流過,這段漂亮的旅程要是再多走一會兒就好了。

  汽車到達城堡前,甄愛立刻蹦下車。和冬天不一樣,現在城堡前的空地上全是青青的小草,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其中。

  甄愛幾步跑到門前,摁了門鈴,餘光瞥見門腳放著什麼東西。一低頭,就見一尾魚在小小的玻璃缸裡孤獨地游弋,一隻白色的鸚鵡站在綠色的吊架上,無比傲嬌地揚著頭,吐出一個字:「idiot!笨蛋!」

  甄愛一愣,喲,小鸚鵡也會罵人吶。

  這平淡又欠扁的語氣,和它主人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她剛要回嘴,說你才是笨蛋。

  沒想小鸚鵡話沒說完,它轉了個方向,對著門小聲嘀咕:「idiot!S.A. is an idiot!笨蛋,S.A.是個笨蛋!」

  甄愛:「……」

  難怪被扔在門口……估計是和言溯吵架了。

  不過,小魚是無辜的,人家肯定什麼也沒說啊!

  正想著,卻見小魚搖搖尾巴,浮出水面,吐了幾個泡泡,像在聲援小鸚鵡。

  ……

  活該被趕出家門。

  門內傳來了腳步聲,甄愛想如果是言溯來開門,她應該給這兩個小傢伙說情的。不想小鸚鵡撲騰撲騰翅膀,聲音嘹亮又高亢:「genius!S.A. is a genius!天才!S.A.是個天才!」

  甄愛:「……」

  你情商比你家主人高多了……

  開門的卻不是言溯,而是女傭馬莉。

  小鸚鵡仰著頭,豆豆般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轉,發現來的不是自家主人,估計還是進不了屋。它可憂傷了,收起白白的翅膀,在架子上蹲好,不說話了。

  甄愛想笑,俯身把小吊架和魚缸捧了起來。馬莉忙說:「先生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他會生氣的。」

  甄愛看著手中的一鳥一魚,聳聳肩:「可已經碰了,就多碰一會兒吧。」說著,把魚缸遞給歐文,兩人一起進去。

  換鞋時,鸚鵡扭了扭脖子,特平靜地對甄愛說:「thank you,human.謝謝你,人類。」

  甄愛:「……」

  這語氣,果然是言溯的鸚鵡。

  甄愛走過寬敞的走廊,前方突然傳來一聲悠揚而蒼茫的音符,讓她驀然渾身一顫。

  她抬頭仰望,這才意識到,圖書室的穹頂或許經過專業的音學設計,天然的音響效果好得像劇院。

  古老的圖書室裡迴盪著空靈而震撼的鋼琴聲。

  太陽升起來了。

  或金黃或雪白的天光從高高的彩繪玻璃窗上投射下來,水紫,淺藍,淡綠,粉紅,鵝黃,透白……各色的光線將鋼琴前的年輕人籠罩。

  他挺拔而消瘦的身子籠著一層淡淡的光暈,虛幻得不真實;低眉間清秀絕倫的俊臉像是西方古堡裡的王子,矜貴得遙不可及。

  白皙修長的手指,載著五彩的光,在黑白琴鍵上跳躍。

  甄愛和歐文立在一旁側耳傾聽,都沒有打擾他,就連鸚鵡也乖乖地歪著頭,一動不動。

  甄愛靜靜地望著白色鋼琴旁那個修長的身影,心裡驀然潮水般瀰漫上一種期待又忐忑的情愫,很陌生。但自從遇到言溯後,這種情愫一天天來襲,一天天明顯。讓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只是悄悄地躲在後面觀望,這一次,她期許著獲得回饋的註釋和目光。

  這種情愫讓她的心情像夏天般陰晴不定,偶爾激動又興奮,偶爾無望又哀傷。

  她不知道,有一個更確切的詞,叫做愛慕。

  一曲完畢,甄愛還沉浸在剛才像時光一樣亙古的音樂裡,不可自拔;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小鸚鵡,它撲撲翅膀,歡樂地說:「bravo!太棒了!」

  言溯神色疏淡地合起鋼琴蓋,頭也不回:「誰準你進來的?」

  鸚鵡在架子上蹦躂一下,四處張望,不好意思地道歉:「S.A., I’m sorry!對不起!」

  它的聲音像機器人小孩兒,甄愛聽著心都軟了,忍不住摸摸它的頭,小傢伙和她不太熟,往一旁縮了一下,羽毛滑溜著呢。

  甄愛也不問這一人一鸚鵡是為什麼吵架,她把Isaac放在一邊,走到言溯跟前,從兜裡掏出一張寫滿了密密麻麻數字字母的紙,遞給他:

  「喏,這就是我哥哥的密碼,他說是一個地點,那裡放著他留給我的東西。」甄愛深深吸了一口氣,笑容有點虛,「我猜他是放了什麼秘密在那兒!」

  言溯瞟了一眼密碼紙,指出不對,「這和你上次給我的不一樣。」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甄愛給過他密碼,他看了一眼就扔在一旁,後來又出於保密性特意把它銷毀。

  當時的那個他只看了開頭,但他記得很清楚,和這次甄愛拿來的,不一樣。

  甄愛坦然地笑笑:「我一開始不確定你會不會幫我解密,當然要防一手了。」

  歐文一愣,沒料到甄愛先前給言溯的是假的,他擔心言溯會不會生氣,但後者只是微微挑眉,語氣中似乎還有讚許:「不錯。」

  他說著,把密碼紙平穩地放在鋼琴上,自己後退一步坐進輪椅裡,把鋼琴凳留給甄愛。

  歐文呼出一口氣,微笑看著。他很開心甄愛終於肯說出來,讓言溯幫她。儘管他很想傾聽,但他更尊重甄愛的隱私。所以他毫不流連,轉身離開。

  甄愛瞥見他的身影,喚:「歐文你去哪兒?」

  歐文頓住,走過去拍拍甄愛的肩膀,聲音沉穩:「Ai,加油!」

  言溯默默看著,也湊過來拍拍甄愛,都不管還有歐文在場,毫不避諱地說:「Ai,我很期待。」

  甄愛看著他深邃的眼睛,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他在期待什麼?

  歐文:「我去走廊上守著!」他總是那麼謹慎,生怕誰會不小心靠近。

  圖書室內恢復了安靜,甄愛坐在言溯面前,聽見胸腔裡她的心怦怦亂撞。她從沒有朋友,也並不習慣傾訴,對她來說,這是比科研還困難又惶恐的事。

  可一想到心裡埋藏好久的事,終於可以在今天都說出來,她又格外期待,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

  「SPA組織是我從小就生活的地方,我住的那裡是科學家基地,外面一望無際全是崇山峻嶺。我17歲以前一直生活在那個封閉的空間裡。那就是我人生的整個世界——沒有國家,沒有城市,沒有電影院,沒有遊樂場……一切和社會有關的東西,都沒有。

  那裡有很嚴格的出入管制。每個人出去,去哪兒,去多久,都會受到監控。平時也很少有人出去,因為基地裡有很多科學家爸爸媽媽,還有很多像我一樣大的孩子,也有我們的老師,教我們學習語言,教我們做研究。軍火,化工,生物,各個學科都有。

  那裡還有一個非常大的圖書館,裡面放著古今典籍,科研史料,還有每月都送進來的核心研究期刊。以及,」

  甄愛不好意思地拂了一下頭髮,「從各國政府盜取的機密資料。」

  歐文才走出圖書室,腳步頓了頓,臉漸漸發白。

  他無法理解,當今世界怎麼會存在這種類似監獄的地方。而甄愛,那麼小就被關在那裡,沒有自由,想想便叫他心疼。

  言溯表情卻很淡靜,默默地歎,那個組織果然高效。

  現代社會的天才越來越少,就是因為讓人分心的東西越來越多,專注力不夠,毅力和堅持太難。而在甄愛的那個世界,他們遠離信息爆炸,一輩子只接觸一樣東西,深入鑽研,精攻於此。也難怪甄愛小小年紀在17歲時,就有資本和政府談條件了。

  但是,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她或許熱愛科學,甘願為此青燈苦燭寂寞一生;她或許熱愛繁華,瀟灑度日恣意享受人生;無論哪種選擇都沒有高低貴賤。

  這才是社會應有的多樣與百態。

  可甄愛沒有選擇,她的人生一開始就被套進模具,被動地承載了一種最寂寞的使命。

  把人當做工具一樣使用,何其殘忍。

  言溯看住甄愛,她低著眉,白皙的臉上始終平靜,像是早就習慣了。

  「習慣」這個詞讓他的心忽然一抽一抽地疼,還夾著陌生而無處發洩的憤怒。可他唯一能做的,或許也只有幫她解開那個密碼。

  他壓抑住胸腔內不太平靜的情緒,不免苦笑自己的浮躁不寧和莫名其妙,他問:「組織並不是只有科學家和那個基地吧?」

  「嗯。」甄愛點點頭,「就像一家大型企業,搞研發的只是少數人,真正龐大的是市場物流營銷客服等等。我們只是組織的極小一部分,真正的,應該遍佈全世界吧。」

  甄愛原準備解釋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可言溯聽一遍就明白了,道:

  「我猜,各地的政府,民營機構,大學科研,壟斷企業,命脈公司,都有被組織控制、收買或安插的人!」

  甄愛一愣,呆呆地點點頭。不明白言溯怎麼知道,更不明白他此刻眼中一閃而過的光是什麼。

  言溯說完,心裡卻劃過另一絲奇怪的想法,會不會。正是因為如此,甄愛才總是那麼快就被組織的人找到,因為他們的眼線幾乎無處不在。或許是某個護士,大學老師,警察,法官,出租車司機……

  但這也只是猜想,並沒有證據。

  甄愛輕聲道:「組織把研究出來的軍火化學武器和生物武器賣給恐怖組織,或第三世界的政府民間機構,賺得大筆的錢收買成員。這些成員從各自工作的領域偷取精華信息反饋給組織。組織再把這些信息用於科研基地,或者轉手高價賣出。總之,它永遠都是獲利的一方。」

  言溯沉默不語,越是龐大機密的結構,管理就越嚴格,對待叛徒和洩密者的處罰也就越……

  他的思維瞬間打住,不肯去想。一瞬間,驀然蹦出一個想法,要是以後可以時刻看著她守著她就好了。

  可是,他和她沒有任何口頭的承諾和約定,也不像歐文有保護上的契約關係。所以,他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言溯皺了眉,一定要想個方法把他和甄愛綁在一起。

  甄愛不知道他的想法,繼續道:「我哥哥不在基地裡,我打聽到他在某個科研機構工作,好像是做化學的。但具體幹什麼、在哪個城市生活,我都不知道。因為即使是親屬,成員和成員間也是不允許透露身份和任務的。」

  說到這兒,甄愛微微一笑,臉上有淡淡的幸福:「我哥哥很好呢,他給我寄很多好玩的東西,而且每天都給我打電話,講他經歷的好玩的事情。整整5年,從他離開家的那天到後來他消失。」

  甄愛的笑容淡了一些。

  言溯於心不忍:「他只是消失,不代表他死了。」

  甄愛的臉色變得蒼茫:「他要是知道我逃出來,一個人,那麼孤單,他一定會擔心的。如果他還活著,他不可能5年都不聯繫我。是,我換了身份,可他很聰明很厲害,不會找不到我的。而且我還看到了他碎裂的手指,上面紋著我的名字。或許你說他只是受了重傷,可是,」

  她神色落寞,低下頭,

  「我感覺得到,哥哥他,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言溯原本想說或許你哥哥被囚禁,寫了密碼讓你去救他,但又覺得不對。那樣一個心疼妹妹的哥哥,是不會讓她去犯險的。

  而甄愛很快解釋:「我懷疑哥哥在完成某個任務的過程中出事了,或許這個密碼和他的死因有關。」

  言溯的心中閃過一絲怪異:「這個密碼是怎麼到你手上的?」

  甄愛一愣,垂下眼睛:「他消失的前一天打電話告訴我的。他知道有人監聽電話,但他說組織的人一定解不開。他還說讓我想想小時候他說的話。可我一點頭緒也沒有。」

  言溯不經意地點了點頭。他前所未有地認真去傾聽別人的故事,一字一句都記在心裡,還想瞭解更多,還想問她關於她父母的事。可話到嘴邊轉了很多圈,終究是沒有問出口。她今天說的夠多了。

  他不問,甄愛卻沒有一絲悲傷地說起:「還有我的父母,他們是研究生物武器的科學家,因為任務沒完成,被處決了。」

  言溯一怔,緊緊盯著甄愛,可她只是低著頭,臉上沒有一星半點的情緒,看上去比之前更靜了,靜得像心都是死的。

  她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毫不帶感情,「我知道這是罪有應得。他們研究的東西殺了很多很多人。就像原子彈,是邪惡而血腥的。」

  言溯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揣摩著,聽出了異樣:「這句話是誰教你的?」

  「沒有誰教我!他們本來就是那樣!」她雙手握成拳,緊緊摁在膝蓋上,整個人都在極輕地發抖。像是氣的,可比起憤怒,她其實更悲傷,更痛苦。

  言溯良久不語,面對她的一切,已經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安慰。

  於是,他緩緩傾身,手伸過去,穩穩重重地覆在她緊握成拳的小手上,用力握住。她突然就不抖了,呆呆盯著他的手,整個人僵硬了起來。

  他不管,繼續靠近她,低下頭,額頭抵住她的額頭,輕聲細語地說:「Ai,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你是我見過最勇敢最善良的女孩。」

  甄愛固執地睜著眼睛,一動不動。

  她的額頭被他用力抵住,莫名傳來力量。

  她只看得到他修長的彈鋼琴的手,那麼白皙好看,握著她,像握著她的心。她默默疼痛而顫抖的心瞬間就得到了安寧。

  他這樣抵著她的額頭,沉穩又令人心安的聲音就在耳邊,好聽得讓她想落淚。

  她只有這麼一個秘密,沉重又黑暗。可是天啊,她如此信任他,想說給他聽,她希望他瞭解;可同時她又是那麼的忐忑,害怕他憐憫或同情。

  可他沒有,而是給了她最公正而崇高的待遇——尊重。

  見她久久不回應,他近乎難過地歎了口氣:「啊,原來你忘記了!」

  甄愛回過神來,趕緊小聲:「沒有,我記得。」說著一時心急,撥浪鼓似的搖搖頭,這下蹭到他額前的碎髮,肌膚間輕輕地摩挲,癢癢的,一直到心底。

  他貼近她,清溫地說:「你逃出來,和生活了那麼久的地方做鬥爭,這需要多大的勇氣!看你瘦瘦小小的,身子骨裡哪兒來那麼大的力量啊?」

  甄愛的臉龐漸漸緋紅,言溯越發握緊她的手:「一天又一天,我發現你你越來越堅強,越來越讓我佩服且欣賞。」

  甄愛臉全紅了,小心翼翼抬起眼簾,望著他的眼睛。他淺茶色的眼眸湛湛地像夏天的水塘,清澈澄亮,那裡可以看見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心弦微顫。

  他,真好。

  其實,她是有私心的。如果不久後的一天,密碼解開了,她也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她希望有個人記得她。記得她的所有。

  她希望,那個人是他。

  她笑了:「謝謝你,言溯!」

  言溯這才鬆開她,心尖劃過極淡的一絲不捨,不捨剛才抵著額頭互相看進內心的親密。但他最終還是坐直了身子,目光移到密碼紙上。

  98. 23. 15. 85. 74. 66. 93. 78. 96. 87. 65. 86.

  C. E. G. P. D. O. R. X. A. U. L. I.

  GV. DJK. KWX. QM. RB. BC. HV. NE. UG. LT. AY. PZ. SF

  943. 734. 151. 215. 186. 181. 194. 237. 278. 117. 121. 141. 245.

  49. 01. 13. 01. 71. 67. 35. 45. 27. 03. 31. 35

  他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說:「我需要三天時間!」

  甄愛點點頭,尚不覺得任何異樣。角落裡的小鸚鵡拍拍翅膀,引吭高歌:「idiot,S.A. is an idiot!」笨蛋!

  甄愛沒忍住笑。

  言溯冷冷瞟它一眼:「Isaac,你希望我把你的毛扒光嗎?」

  「NO!NO!」小鸚鵡鳴叫兩聲,立刻閉嘴。

  言溯不再嚇唬小鳥兒了,心裡卻隱隱升起一絲陰霾,他解密從來不需要那麼久。三天對他來說,太長了!

  剛才聽甄愛說話的間隙,他的另一半大腦就已經開始運轉,摩斯維吉尼亞凱撒二進制ECC四方波雷費ADFGVX希爾柵欄密碼加變體,單詞移位數字轉化,頻率分析……不對。

  他是化學家,和化學有關的專有名詞特殊年份,同位素,元素週期表,元素字母代表,電子分子質量……都不對。

  他甚至在幾分鐘內解出了很多有意義的句子。可沒有一個和地點有關係,也沒有一個能進一步分析解密。

  甄愛那天對他說:「CIA,SPA組織,一百多位頂級解密專家都束手無策的密碼。言溯先生,你想挑戰嗎?」

  那句話沒有誇張。

  他現在,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更奇怪的是,他隱隱覺得,似乎有哪兒不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24 PM

51.惡魔降臨楓樹街

  Chapter 51

  甄愛坐在車窗邊,白白的手指戳在玻璃上,一環又一環兒地畫圈圈玩。玻璃顏色深,言溯的影子映在上面,薄薄的一層。

  甄愛小心翼翼戳戳「他」的臉,指尖的觸感又涼又滑,她不禁偷偷地笑,像摸到了真人一樣怦然。

  「他」不為所動,專注地開著車肅著臉,一聲不吭。

  甄愛自娛自樂了一會兒,驀然發覺自己好無聊。

  她慢吞吞坐正了身子,側頭看他。他和玻璃上的影子一樣,冷冷清清的,不說話不搭理不注視,只看著前方的道路。

  明明是在認真開車,卻又總像在思考著什麼。

  今天是去登記社區服務的日子,甄愛早早就過來叫他,但他始終都在思索,一路上都不怎麼說話,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臉上平平靜靜的,卻隱隱給甄愛一種籠著陰霾的感覺。

  她猜想,或許是因為他還沒有解開那個密碼,所以驕傲的他,生氣了。

  正想著,他烏黑的睫毛一閃,甄愛一驚,趕緊回頭望窗外,沒想到距離沒有估測好,「砰」地一聲,一張臉結結實實撞在窗戶玻璃上。

  甄愛痛得齜牙咧嘴,捂著鼻子,眼淚都要酸出來了。

  言溯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奇異地看完她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行為,緩緩地張了張口,不可思議地問:「你是諧星嗎?還是,你在學習鳥類的行為?」

  甄愛鼻樑高,剛才一下撞得不輕,聽了言溯這話,幾乎氣死,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痛呼:「這種時候,你不幸災樂禍會死啊?」

  「你的觀察和總結能力真是慘不忍睹。我哪裡幸災樂禍了,笨蛋都看得出來我是在對比你和Isaac(鸚鵡)的共同習性。」言溯無比認真,

  「Isaac也像你這樣,落地窗明明開了一半,它還非要撲騰撲騰往玻璃上撞。笨死了。真不搞懂你為什麼要向它學習?」

  這人還真是……

  甄愛捂著鼻子瞪著他,恨不得咬他一口。

  言溯還不自知,蹙著眉認真琢磨,想了一會兒,點點頭:「我知道為什麼了。你的名字是Ai,它的代號是I,發音一樣。你們應該是同類的......」

  電光火石之間,言溯驀然一頓。

  名字代號?那段密碼……

  不可能這麼簡單!不需要任何專業解密,也不需要任何知識儲備,初中生都可以解開!不可能啊!

  甄愛不知他的想法,忿忿地反駁:「你們才是同類。我沒有向它學習,剛才撞玻璃是我自發的行為……」

  這話一辯解,更奇怪。

  言溯收回思緒,笑了:「自發的行為?你是應激性試驗裡被染液刺激的單細胞藍藻,還是到了冬天往南飛的大雁?」

  甄愛灰頭土臉的,別過頭去看窗外,憤憤地說:「哼,從來都不會從人際關係和社會心理角度考慮問題的白癡!」

  言溯一愣,斟酌了半晌,想明白了,問:「哦,懂了。謝謝提醒,言歸正傳,你看到我看你,你那麼緊張幹什麼?轉頭就往玻璃上撲?」末了,眼珠轉轉,「你這種行為,真的很像鳥類呢!」

  甄愛惡狠狠瞪他,也不照顧他的情緒了,哼哧一聲:「我不是害怕你解不出密碼,自尊心受挫,對我發脾氣嘛!哼,過了一天密碼都沒有解出來,難怪連鸚鵡都鄙視你!」

  言溯詫異地抬眉,看上去理解得很費力:「為什麼解不出密碼,我要對你生氣?學無止境呵。雖然目前我還沒有碰到難倒我的密碼,但未來總會遇到。」

  他說這句話時,滿眼都是對未知挑戰的期待,就像求知若渴的孩童,

  「如果我驕傲到了那種地步,那我真的是無知了。」

  甄愛捂著發痛的鼻子,不經意愣住了。原本擔心他因為密碼而受挫,現在這種忐忑的情緒煙消雲散。

  反倒是他的心思,純粹而博大,竟到了這種地步,令她無比汗顏。平時在研究工作上遇到挫折便漸漸灰心,不應該啊,甄愛!

  她望著他線條俊朗的側臉,感覺充滿了信心和力量,又有些慚愧,剛才一時鬥嘴說話過頭了。

  她想著要怎麼轉圜時,言溯再次顯示了他欠扁的屬性,

  他一改剛才淡泊的語氣,不酸不鹹地來了句:「再說了,不是還有某人,花了5年時間,在一百多位頂級解密專家的鼎力協助下,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把密碼送到了我手裡。」

  甄愛:「......」

  她悲怨地靠近椅子裡,能把反諷的藝術發揮到這種地步,她真是,服了他了。

  #

  法院判決的23小時紐約州內社區服務分7次,有各種內容可選。服務地點包括公園街道孤兒院福利院療養院戒毒所圖書館博物館監獄等等。

  申請和登記的時候,甄愛望著眼花繚亂的服務場所和內容,就像是進了玩具店的小孩,左挑挑右選選,覺得哪個都好,哪個都想嘗試。

  言溯冷淡地坐在一旁,鄙視她:「社區服務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一種判罰。你的表情可不可以應景一點兒?不要表現得這麼興致勃勃,跟吃糖果一樣。」

  負責登記的黑美人抬起眼皮,透過鏡片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垂下去了。

  甄愛收斂了臉上興奮的表情,緩緩坐直身子,拿手指在紙張上戳戳戳,無比期待又虔誠地說:「這個,這個,這個......我要七樣。」

  言溯:「......」

  喂喂,剛才說的話你聽進去了沒?

  兩人登記的間隙,言溯的腦袋依舊圍繞著那個密碼,高速地運轉。

  在拿到密碼後的27個小時,他已經嘗試了無數種解法。他甚至分析出了好幾種確切且實際存在的地址。但據甄愛所說,她的哥哥很確定除了甄愛,沒人能夠解出來。

  為什麼他這麼確定?

  而言溯分析出來的那一堆地址,完全可以通過人腦和電腦頻率分析得出。他不認為,那一百多位解密專家都是吃閒飯的。他能解開,他們應該也看得出,只是時間問題。或許在這5年間,密碼中顯示過的那些地點的建築和人都被調查了無數遍。

  直到剛才,言溯才陡然發覺,或許這原本就不是密碼。最簡單最常見的東西,被套上密碼的標籤,生硬地去解剖,當然找不到正確的答案。

  可如果真像他推測的那樣,那麼……他轉眸,靜靜看著甄愛,她正興致勃勃地看著登記員填寫表格……那麼,她就騙他了。

  他默默收回目光。

  黑美人拿著筆刷刷填寫完,抬起眼皮問言溯:「你呢?」

  「和她一樣。」

  言溯回答得毫不猶豫,說完才發覺這樣的氣氛很微妙,她興沖沖地負責挑選,他不表示任何異議,就像對妻子順從而又聽話的丈夫。

  呵,他淡淡一笑。

  #

  回程的路上,甄愛依舊心情不錯,靠著窗子畫圈圈。而言溯的表情平靜得完美,看不出半點兒的異樣。

  甄愛猶自不覺,輕鬆而開心地說著幾號幾號要去哪裡哪裡服務,言溯安靜地聽著,等到她停頓的時候,冷不丁說:「密碼我已經想出來了。」

  甄愛小聲驚呼:「這麼快?」

  她的心突然振奮起來。

  等了那麼久,終於出現曙光,終於可以沿著哥哥留下的信息一路走過去。彷彿直到這一刻,她的人生除去研究,開始有了不一樣的目的。

  很多話到嘴邊,只說:「謝謝你啊,言溯!」

  言溯沒有回應。他當初想過,密碼解開的那刻,他要認真觀察甄愛的表情,欣喜、激動、崇拜……

  可真到了這一刻,他固執地望著前方,彎了彎唇角,「我沒料到這個密碼這麼簡單。或者,不能稱之為密碼。」

  他微斂眼瞳,透過後視鏡看甄愛一眼。

  甄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哥說了,只要多看書,我就一定能解開。可是我看了好多書,還是不懂。」

  言溯聽完,更加確定他的答案是對的。

  他也笑笑:「你哥哥還告訴過你別的事吧?」說罷,他再度看她一眼。

  甄愛察覺到了不對。從剛才開始,他的話怎麼都有欲言又止的意味。而她認識的言溯,不是這樣。

  言溯見她僵直了身子,心中一刺,收斂了笑容:「你給我的這些,並不是它的全部吧?」

  甄愛一抖,早該料到他會看出來的。

  她驀然想起了哥哥的話:只要多看書,你自己一定能解開。可如果你解不開找人幫忙,幫你解密的人說它很簡單,懷疑這不是全部,那很有可能他成功地解開了第一步。你再用我教你的方法繼續後面的步驟。如果你信任他,就和他一起解密;如果你不信任,我依舊相信你能解開剩下的密碼。

  甄愛心裡一個咯登,以言溯的聰明,他既然能看出密碼,又怎麼會看不出她的意圖?

  「你的哥哥很聰明。他說,這是一個密碼,謎底是地點。他誤導了所有的專家用專業的解密方法去分析,越走越遠。同時,他還隱瞞了一個事實,解開這個密碼需要不止一個步驟。」

  甄愛聽著他的話,臉色微白。言溯說對了,這就是她和哥哥之間才有的默契。

  「根據這個密碼直接分析出來的幾十個地址,全部都是假的。第一步的正確答案,並不是地點。但只要第一步的結果出來了,你就有辦法解開。」窗外的景色在他的眼瞳中流轉,看不出情緒,「所以,我想問你,如果我告訴你第一步的結果,接下來你會怎麼做?按照你原來的計劃,告訴我說密碼解不開了,然後自己偷偷地去處理?」

  甄愛沒料到一切都被他看穿了,她尷尬羞愧得恨不能跳車,她不敢看他,望向外邊,小聲道:「對不起,我還是隱瞞了你。」

  言溯清淡道:「不要緊,那是對你很重要的秘密。你很小心,所以有所保留有隱瞞都是應該的。」

  他頭一次這麼善解人意。

  甄愛心底發涼,惶惶地看他,他看似很大度,眼底卻沒有半點兒暖意。

  甄愛知道,如果一開始就說出實情,言溯也一定會幫她的。

  可偏偏她說她會把一切都告訴他,然後偷偷隱瞞了一部分。

  她低下頭:「你想怪我,就說吧!」

  言溯很平靜:「不想說。」

  「為什麼?」

  「慎行謹言。」

  甄愛瞬間像是大冷天光腳站在冰天雪地裡,她望著路邊茂密的綠色,心底荒涼地像冬天。她再也坐不住,望見前邊快轉彎了,忙說:「就到前面的銀行停吧,我要去辦點兒事。」

  言溯把車停在路邊,甄愛邊解安全帶,邊低聲說:「你先走吧,我過會兒坐出租車。」

  言溯扭頭看她:「我等你。」

  「不用了。」甄愛極力笑笑,一心想要下車,偏偏安全帶扣像是和她作對,怎麼都解不開。她又急又愧,臉都紅了,使性子似的狠狠捶了那帶扣一下。

  很熟悉的白皙手掌伸過來,錯擦過她的手背,微涼。他欺著身子,手指一動,安全帶就彈了出來。

  她看著他近在眼前的側臉,清俊的淡漠的,她愈發無地自容。不等他坐好,她便推開車門,飛也似的竄逃出去。

  言溯抬眸,望著滿是楓樹的街道上她飛奔而去的小小身影,蹙了眉。體內充斥著說不出的懊惱與挫敗。分明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在意?

  理智上,他很清楚她謹慎而警惕的個性,以及她天性的不安和懷疑。可情感上,他卻還是莫名地生氣,氣自己為什麼得不到她的信任,毫無保留的信任。

  他不明白,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情感,呵,真可笑,他什麼時候會從情感上考慮問題了?

  但現在,她也是敏感的,內疚又慚愧地跑了。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莫名煩躁又不安,胸腔鼓動著抒發不出的悶氣,抬手一拳就狠狠砸在方向盤上。砸完又愣住,他為什麼要生氣?

  一拳下去,碰到了車燈開光。他順著淡淡的光線看過去,路牌上燦爛地寫著maple street楓樹街。甄愛消失的地方是楓樹街13號的銀行。

  這個地址好熟悉,甄愛哥哥的那個密碼,一步解出來的幾十個地址裡,就有這一個。

  言溯心中莫名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推門下車的瞬間,一連六發刺耳的槍響穿過街道上茂密的楓樹林,一群群飛鳥展翅直衝藍天。

  一秒鐘後,警笛大作,剎那間又是一聲槍響,尖叫慘叫聲打破了街道的寧靜。銀行門口的人瘋也似的四下逃散。

  言溯的心狠狠往下沉。

  楓樹林裡落葉窸窸窣窣,鳥兒成群狂亂地飛舞,他一陣風似的朝銀行奔跑去,風衣在落葉飛鳥間拉出一朵黑色的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25 PM

52.惡魔降臨楓樹街

  Chapter 52

  甄愛失魂落魄地跑進銀行,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其實她一開始就是那樣打算的,等言溯解開了第一步,她就用哥哥給她的密鑰完成剩下的步驟。事情的最起初,她的確不信任任何人,唯獨只能靠自己。

  可現在,她信任他了,卻又不捨得把他牽扯進來。

  都怪他那麼聰明,把她的心思和企圖看得一清二楚。他肯定生氣了。

  她甚至可以想到,如果不是遵循「謹言慎行」的戒律,他一定會繃著臉,傲嬌又忿忿地說:「甄愛小姐,你從此失去了我的友誼。」

  她停住腳步,腦子裡幻想著他的臉色和語氣,心情分明很沮喪,卻又很想笑。

  他一定會在外面等她,還是快點辦完事情,回去和好吧。

  上午11點,銀行裡很多人。甄愛取了號,C012,票據上顯示C類業務前面還有10個人。C代表個人密碼保險箱業務,流程複雜,一人平均耗時十幾分鐘,她估計要等到下午。

  唔,要不現在請言溯吃飯去吧!

  請他吃好吃的,他就不生氣了呢!

  可她還來不及轉身,就察覺身邊的空氣發生了變化。

  起風了。

  有什麼類似光速的東西嗖嗖一聲從她耳邊飛了過去,幾乎是在同一刻,震耳的槍響在耳膜邊爆炸。幾顆子彈打進不遠處的防彈玻璃裡,彈殼清脆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不算厚的防彈玻璃中心被子彈打出一個小凹,銀色的裂紋像蛛絲一樣頃刻間佈滿整塊玻璃。另一面的櫃檯女職員完全傻了眼。

  一切似乎都只發生在千分之一秒,第二三四發子彈一連串打上去。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防彈玻璃吱吱歪歪,一整面連在一起,成塊狀地坍塌下去。

  女職員尖叫著躲開,玻璃砸在櫃檯那面,紙幣翻飛。

  一個男人囂張而散漫的命令聲在整個銀行迴盪:「On Your Knees!(全都跪下!)」大廳內所有的顧客依靠著本能反應,瞬間全部跪伏在地上,抱著頭瑟瑟發抖。

  甄愛望著那面玻璃,瞠目結舌,第一反應卻是回頭。

  逆著光,那人寬臂窄腰,穿著灰t恤寬腿褲,左手隨意地插在褲兜,右手單手拿著一柄衝鋒鎗,直直地對著甄愛的這個方向,就像是瞄準了她似的。

  兩人隔著二三米的近距離,甄愛望著那黑洞洞的槍口,全身僵硬。

  男人面龐乾淨而俊朗,舉著槍,有力地立著,像一尊雕塑。衣衫很薄,裹在肌肉流暢的身體上,挺拔而帶著運動的美,甚至可以用性感來形容。

  甄愛一動不動,現在下蹲來不及了,反而會因為有所動作而觸發持槍者的反應。

  可她出奇地並不害怕,腦中一閃而過一個念頭:因為和言溯一起,她沒有帶槍;但生性警惕的她帶了神經毒素試管針,只要有機會接觸到面前這個人,她就可以將他一擊斃命。

  如果他只是搶錢,她會袖手旁觀。畢竟用病毒殺人容易,事後的麻煩卻一堆;可如果他要殺人,那她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還想著,那人身後的陽光閃了一下。門廳內的銀行警衛從槍套裡拔出手槍,一面瞄準了這個入侵者的背後,一面對甄愛做了一個下蹲避開的手勢。

  甄愛的心一下子懸在了嗓子眼,隨時準備趴倒。

  可一聲槍響之後,倒下去的卻是拔槍的那名警衛。開槍的是另一個警衛。

  兩名中有一個是搶劫犯的同犯!

  出現了兩個犯人,甄愛的計劃尚未成型立刻泡湯!

  警衛右胸口中了槍,鮮血瞬間就染紅地面,他痛苦得齜牙咧嘴,躺在地上一陣陣的抽搐。抱頭跪在地上的人們見狀,嚇得更加不敢亂動,有幾個年輕的女子竟失聲抽泣起來。

  大廳中間的那位男子巍然不動,表情極度冷漠,看了甄愛一眼,突然舉起槍朝天空開了一槍。靠近門口的巨型大吊燈被打斷,直線滑落。成千上萬塊細小的玻璃墜落地面,在震耳欲聾的轟響中,砸得只剩粉末和骨架,斑駁狼藉地攔在了旋轉門口。

  甄愛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但砸飛的玻璃片明顯比她快。

  好幾片碎玻璃從她身體各處劃過,有一塊甚至擦過她的顴骨,臉上刀刻一般的疼。她一腳踩在玻璃片上摔倒在地,又是幾片玻璃刺進手臂手心,痛得像是被紮了無數根針。

  她疼得心發顫,卻咬著牙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槍聲消彌的一瞬間,空曠的大廳裡陡然警笛大作,紅燈閃爍——有銀行職員摁了報警器。

  「Fuck!」媽的!

  甄愛聽到身邊有個蹲著的顧客咒罵著站了起來,她狠狠一驚,剛要爬起來去拉他,卻沒想那個二十出頭的男子轉身衝穿警衛服的歹徒喊:「Arch!」

  叫Arch的假警衛嘩啦一聲拉開警衛桌子的抽屜,喊了聲「Jack」連著扔了兩把槍過來。那聲音粗狂豪放,就像銀行搶劫是鬧著玩兒的。

  顧客裡面又有一個同夥!

  甄愛仰起頭,眼睜睜看著兩柄槍從自己頭上飛過去,落在叫傑克的年輕人手裡。

  傑克很熟練地一手把手槍別在腰上,一手抓起狙擊槍瞄準銀行櫃檯對面牆壁上的紅色警報器,子彈飛出去「啪」的一聲,警報器碎裂成粉末。

  甄愛吃驚地看著,心中一沉。

  隔著三十米左右的距離,警報器半徑不到4厘米,這個人槍法很準。

  不對,有哪裡不對!

  粉碎了警報器,世界安靜了。

  傑克兩三步跑起來一跳,輕輕鬆鬆躍到櫃檯上,雙腳與肩同寬,穩穩立在那扇破碎而洞開的窗口,抱著狙擊槍掃視一眼裡邊縮在角落的兩三個櫃員,一字一句道:

  「他媽的誰摁的警報器?」

  這一句話讓整個銀行鴉雀無聲,先前幾個抽泣的女顧客全慘白了臉,驚悚地望著那個高高的立在櫃檯上的地獄修羅。

  話是平淡無奇,卻在提醒所有的人,他要殺人了!

  櫃檯那邊的職員嚇得魂飛魄散,沒人敢承認。

  傑克笑了:「不承認我就把你們全殺了。」說著就抬起了槍。櫃檯那邊一陣恐懼的尖叫和窸窣的躲避聲,而與此同時,這邊的人全痛苦地摀住耳朵。

  甄愛的心陡然間一抽一抽地疼,為下一個可能死在她面前的陌生人。

  他舉槍的那一刻,陡然一個顫抖而堅韌的女聲傳來:「是我摁……」可話音未落,一連三發槍響。

  鮮血濺在櫃檯的玻璃上,像盛開的紅梅。

  「Rach!Jesus,No!瑞秋!我的天啊!不!」死者的同事悲慟地低聲痛哭,又不敢放聲,哭音壓抑得像鬼叫。

  外邊的人質一片死寂,沉默地閉上眼,便是一串串晶瑩的淚珠滑落。那是有憐憫之心有良知的人為同類的善與惡而落淚。

  甄愛死死地盯著玻璃上的血滴,眼睛頃刻間紅了。

  為什麼人的生命那麼脆弱?為什麼人要屠殺自己的同類?胸腔中湧動的悲憤和痛苦像是要爆發前的火山,排山倒海地將她淹沒。她雙手緊緊握成拳,手指似乎要掐進肉裡,卻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她恨不得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她就是只懂以暴制暴怎麼樣!

  銀行裡開著通風換氣扇,把試管砸開在地面上吧,讓他們都去死!都去死吧!

  可偏偏該死的,這裡還有那麼多無辜的人!

  傑克不為所動,從Arch手裡接過大袋子扔進櫃檯那邊,手中的槍衝裡面的人晃了晃,「你們幾個,趕緊把錢都裝進去!」

  而這時,警笛聲再次響徹天際——從銀行外邊傳來的。

  甄愛立刻回頭。銀行門口在一瞬間被防暴警察圍住,一個個端著槍械,槍口全瞄準了銀行內部,等著上級指令。

  甄愛愣住,不可能!

  剛才銀行裡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最多不超過50秒。這麼短的時間內,這麼多防暴警察是從哪裡空降的?

  銀行的旋轉門口空空的,被巨大的破碎吊燈架子攔著。剛才那個拿衝鋒鎗的,已經不見蹤影。甄愛四處看,發現他早就泰然自若地指使著人質互相綁上繩子,沿著大廳圍成一大個圈。

  他在用人質做掩體,以免外面的警察開槍射擊。

  相比他的淡定,另外兩個就有些慌了。

  Arch一邊跟著他趕人質,一邊問:「King,警察怎麼來這麼早啊?」

  被叫作的King的領導者根本不搭理。

  傑克是三個人裡最小的,年輕氣盛,罵道:「真是一次比一次棘手,最近這些狗來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甄愛再次發覺不對,這個搶劫案不對。

  正想著,King突然拿槍指了她一下,那雙眼睛非常空洞,沒有裝任何情緒。甄愛覺得這人太古怪了,而旁邊立刻有個女生過來,拿繩子把甄愛的手綁起來。

  甄愛沒有反抗,卻感覺到那個女生綁她的時候,塞了一段活扣的拉繩在她手裡。

  甄愛一怔,扭頭看她;她卻表情平靜,絲毫不看甄愛,背著雙手,被下一個人綁住了。而下一個綁她的人同樣在不經意間偷偷使用了這個方法。

  甄愛莫名心中一暖,眼睛酸酸的。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失而復得的信念。

  #

  銀行在十字路口,離停車路段有幾百米的距離。言溯一路飛奔過去時,迎面全是四下散開的人群和自動讓路的汽車。

  才跑過去,就看見警車來了。他不管那麼多,直接朝銀行跑去,可快到門口時,又陡然間停了下來。

  他要救她。他不能進去。

  言溯隔著玻璃,遠遠看見了甄愛。

  大家都伏在地上,只有她站得筆直,一瞬不眨地望著歹徒手中的衝鋒鎗,沒有害怕,沒有喜悲。就像她在任何人面前一樣,靜靜的,習慣性地,昂著頭。

  不知道為什麼,他驀然心痛。

  他早該發現,她只在他身邊,才會呆傻,才會遲鈍,才會撅嘴,才會嗔笑,才會臉紅,才會含著各種或欣喜或難過或羞赧或歉疚的情緒……才會低頭。

  他總取笑她遲鈍,為什麼直到現在這一刻,他才發現,真正遲鈍的是他。

  為什麼直到現在這一刻,他才明白,這些,已經是她至高無上的信任。

  巨大的玻璃吊燈砸進地面,飛濺出水花一般的碎片,也是那一瞬間,她徹底被擋在了視線之外。可他很清楚,離吊燈那麼近的距離,她肯定受傷了。

  他安安全全地立在外邊,那盞大吊燈卻像是砸進他心裡,餘震過後,又被無數碎片一塊一塊地扎著。

  在長達十幾秒的時間裡,他都無法正常思考,腦子一片空白。但他終究是言溯,立了不到半分鐘,就恢復了清明,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從槍響到現在,47秒鐘,警察就來了。

  那,是誰報的警?

  #

  很快,銀行外邊聚集了無數的警車和警察,忙碌成一片。銀行裡邊的氣氛,卻格外的輕鬆。當然,輕鬆的只有那幾個搶劫者,尤其是King。

  幾十個人質圍著大廳邊緣蹲坐著,為他們三個營造了絕佳的防射擊堡壘。沒過一會兒,外邊開始有警察喊繳械投降從輕處罰的話。毫無疑問的廢話。

  傑克對此嗤之以鼻。

  等待裝錢的空隙,King忽然提議:「我們玩一個遊戲吧,誰來配合我們玩,就有優先被送出去的權利哦!」

  人質們面面相覷,謹慎而警惕。

  有一個黑皮膚的中年男人說:「先把女人和小孩兒送出去吧!」

  「你確定?」King笑了笑,語氣陰森,「我們這個遊戲的名字,叫做殺人遊戲。」

  原本還以為看到希望之光的人,瞬間眼神驚恐。他說的「送」出去,是以屍體的名義嗎?原本期望被點名的人全部低下了頭。

  King晃了晃手中的槍:「既然你們不願意,那我挑人吧。我喜歡13這個厄運的數字。我們有3個人,再從人質裡選十個。」

  他慢吞吞地說著,一字一句都吐詞清晰。一字一句都像是來自地獄。

  到了這一刻,所有人都盡可能深深地低下頭,生怕他點到自己。大家都變成了鴕鳥,將頭埋進黑暗裡發抖,彷彿不抬頭,惡人就看不見你。

  可King的速度很快,第一就指向一個大學女生。

  那個女生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見傑克和Arch過來拉她,驚恐地直往自己男朋友身邊縮,一邊躲避一邊痛哭尖叫:「不要!不要!救我,henry救我!」

  她的男朋友也慌了,手被綁在身後,卻用下巴緊緊夾著女朋友的肩膀,哭著祈求:「求求你們,不要!不要傷害她!」

  甄愛看得心驚肉跳,生怕他們一個不耐煩開槍打死這個男人。可他們沒有,只是狠狠一腳把他踢開。女生尖叫著亂踢亂打,卻最終拗不過,被他們拖進圈子中央,扔在地上。

  周圍的人臉上全是痛苦和恐懼,甄愛聽見身邊的女人聲音極低地哭泣著:「老天啊,救救我們。上帝,救救我們!」那女人懷裡還抱著一個一兩歲的孩子,小孩子不明白發生的事情,卻很乖,被媽媽的臉龐貼著嘴巴,不哭也不說話。只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好奇地張望著。

  在一陣又一陣的哭聲中,King很快選了9個人,還剩最後一個。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對各方的神靈祈禱,彷彿這是他們活下去的最後一線生機。

  厄運不要降臨,不要降臨,每個人都在虔誠地禱告祈求,絲毫沒意識到,他們祈求自己好運,就是祈求另一個無辜的人去死。

  King看了一圈,目光落到甄愛這個方向,平靜的唇角突然浮現起一絲古怪的笑意。甄愛的心微微一沉,就見他緩緩抬起槍,指著她身旁那個女人的孩子:「你,是第10個。」

  傑克和Arch上來便拉扯女人懷裡的孩子,女人一下子像崩潰了整個世界,極盡淒然地哀求:「不要,求你們不要傷害她。她只是個孩子,她是我的孩子啊。」

  傑克毫不留情,「啪」地狠狠一耳光甩在她臉上,女人瞬間唇角出血,卻整個兒賴在地上,死死咬著自己孩子的衣裳不鬆嘴。

  孩子也感覺到不對,哇地扯著嗓子大哭起來。

  周圍的人都紅了眼卻無能為力,一個個又後悔剛才祈禱的時候沒有順帶為這個孩子祝願,現在他們生命的勝利失去了光彩,再也沒有了僥倖和好運的意味。

  傑克狠狠拉扯著大哭的孩子,可這個母親像是瘋了,一雙牙齒咬出了汩汩的血水,看著像是斷了,眼睛也漲出了通紅的血絲,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鬆口。

  甄愛靜靜看著,也不知為什麼,她忽然很想變成那個被母親咬住不放的孩子。

  「等一下!」她漠漠地抬起頭,望著圈子中央的King,平靜地說,「我換她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26 PM

53.惡魔降臨楓樹街

  Chapter 53

  今天,是伊娃·迪亞茲的父親,N.Y.T地方警署老迪亞茲警官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天。

  作為土生土長的N.Y.T人,他從心底熱愛這個毗鄰紐約不及它熱鬧繁華卻遠勝其溫馨友愛的小城市。人口不多環境優美,街道上永遠都是愜意安寧的景象。

  臨近中午,離退休還有幾個小時,警報響起。楓樹街銀行發生槍擊劫案,2人死亡,30幾人被劫持。

  這在N.Y.T歷史上是史無前例的惡劣大案。老迪亞茲隨隊出警,最後一次執行任務,早沒了年輕時的熱血與激情,只有長年累月沉澱下來的責任與堅守。以及,最後一次,對安全歸來的渴望和期盼。

  到達現場後,第一天新接班的治安官維克警官就立刻行動,指揮分配,封鎖道路,調集SWAT,一切工作井井有條。

  而老迪亞茲在層層警察人影中看到了言溯。

  他拿著手機,居然站在警車上,踩得警笛呱啦啦響。他猶不自知,十分認真地在拍照。

  「S.A.」老迪亞茲大聲喊他。

  言溯循聲扭頭,跳下車朝他走過來,人還沒走近,就衝老迪亞茲命令:「立刻向FBI行為分析小組申請援助。」

  老迪亞茲道:「我們發過申請了。剛好幾位FBI探員在本地度假,能立刻過來。其他的坐飛機要一個小時。」

  維克在一旁看著,不明白老迪亞茲對這個年輕人的恭敬態度,輕輕咳了一聲:「老迪亞茲,他怎麼知道要我們警察內部要請FBI行為分析小組的事?」

  老迪亞茲來不及說話,言溯冷漠地扭頭看維克:「化裝成警衛和顧客,帶著至少三種類型的槍支,提前給警方打電話……種種跡象榜表明他們不是第一次犯案。而我看新聞,知道FBI前幾個月在中東部好幾個州追查過類似作案手法的銀行搶劫案。所以,你明白了嗎?」

  維克一怔,復而又問:「可你究竟是誰?」

  老迪亞茲趕緊介紹:「S.A.Yan,FBI和CIA的密碼解析行為分析顧問,過去在N.Y.T幫助我們破過很多案子。」

  維克驚異,他當然聽過言溯的大名,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人如此年輕。他到任前就知道N.Y.T藏龍臥虎,還想過有機會一定要拜訪言溯。可這樣年輕的人站到他面前,38歲的維克治安官心中升起一絲不舒服。

  他猶豫著初次見面要不要握個手什麼的,但面前的人一點兒都不主動。而此時,

  「S.A.久仰!」一位便裝的金髮美女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朝言溯伸手。

  言溯不耐地蹙了眉,今天怎麼這麼多他不認識的閒雜人等?都是來打醬油的麼?他雙手紋絲不動地插在風衣口袋裡,臉色冷冰冰的。

  美女愣了愣,伸著手,有些尷尬。

  言溯眸光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談判專家?」

  「我叫莉莉。」美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怎麼看出來的?」

  「麻煩你有點兒職業操守!」言溯無視她的問題,掏出手機低頭劃一下,把屏幕對準她,「這是銀行櫃檯的電話,打進去,叫綁匪先把受傷的警衛放出來。如果可以,我們的醫護人員進去抬。」

  維克皺眉,不滿言溯這樣自作主張的態度,但又不得不承認言溯的方法和反應速度的確驚人。

  莉莉收起窘迫的態度,趕緊拿起臨時操作台上的電話。

  「等一下!」言溯突然盯住操作台上的屏幕,那裡連接著銀行僅剩的一個監控圖像,其餘都被搶劫犯打壞了,只有這一個在櫃檯內部,比較隱蔽,卻剛好可以從背面看見銀行大廳的全貌。

  黑白色的視頻裡,三個持槍者從圍成一大圈的人質裡拉人,每個人都在拚命地掙扎。

  莉莉盯著監視屏又望向路對面的銀行大樓,摀住嘴:「天,他們要幹什麼?」

  言溯一言不發,面色嚴峻地看著。

  甄愛蹲坐在屏幕的右下角,被綁著手,一動不動。他克制地瞥了一眼她小小的身影,心頭一次像被鈍刀劃過一樣疼。

  兇犯開始去搶女人懷裡的孩子,甄愛突然動了一下,她應該說了什麼,因為屏幕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最年輕的那個手中的狙擊槍指向了甄愛。

  言溯驀然間全身都涼透了。

  可那人只是拿槍口拍了拍甄愛的臉頰,轉頭對中間的男人說著什麼。很快,他把甄愛拉起來,解開她手後面的繩子,把她推到大廳中央。又命令其餘留在外圍的人全部背過身去,不許看中間。

  就好像......接下來會是一場盛大的屠戮。

  言溯立在習習的風裡,這才發覺那一秒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冷進了心裡。

  #

  10個人已全部蹲坐在大廳中央,圍成一個小圈。傑克和Arch搜了所有人的駕照卡擺在King面前,然後跟兩尊處決者一樣立在他身後。

  King話不多,除了眼睛裡時而閃過的鬼魅光彩,看上去竟然溫柔,是個樣貌出眾的男人。只可惜他的笑容不能讓任何人感到安慰。

  他盤腿坐在地上,手指一點一點地敲過地面上的十張駕照卡,每敲一個,抬起眸,對應地找準它的主人。陰森而笑意盎然的目光,看得每個人心口發涼。

  他看完後,微微笑:「殺人遊戲,開始!」

  十個人面面相覷,驚惶又不安時,

  「等一下!」一個棕髮男子喊,「把他送出去吧。他就在門口,警察都不用過來。」他指了指躺在門口不斷流血的警衛。

  King垂下眸,看著地上的駕照卡:「Asa Excalib.」

  叫亞撒的男子小聲地應了。

  King低著頭,若有所思。甄愛全身都緊繃起來,擔心他會不會突然爆發,殺了這個「多話」的年輕人。可就在那時,櫃檯的電話響了。

  #

  言溯緊緊盯著監視屏。

  電話響的那一刻,King抬起頭來,朝傑克做了個手勢,後者立刻過來接電話。他的位置離監視器很近,很清晰的一張年輕的臉,二十出頭的年紀。

  在這三人裡,他處於最弱勢的被支配地位。

  「我是N.Y.T市警署的談判專家莉莉·德特。你們需要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傑克對著電話煩悶地喊:「叫你的人全部撤走。」說完,轉頭看了King一眼,聲音又沒了剛才的狂躁,說:「我們沒有任何想要的。」

  莉莉毫不氣餒,溫和又平順地說:「可我們需要你的幫忙。」

  傑克畢竟年輕,懷有英雄主義,脫口而出:「幹什麼?」

  莉莉的聲音十分安定:「我們可以把門口的受傷者抬出來嗎?他快要死了,我們不會進大廳,只讓醫護人員把他抬出來救治。」

  傑克對這類事情毫不關心,但還是說:「你等一下。」放下電話去請示King。

  這時,背對著監視器的甄愛忽然回頭,往這個方向看了一眼。言溯一愣,屏幕很小,他明明看不清的,可他仍然感覺她漆黑的眼睛在看自己。

  但下一秒,她又漠漠轉過頭去了。

  幾秒鐘後,傑克回來了,拿起電話無比冷漠地說:「叫醫生多等一下吧,過會兒還有幾個人,讓你們一併抬出去!」

  說罷直接掛了電話。

  #

  這話讓中間10個人精神再度緊繃,King無所謂地笑笑:「別擔心,遊戲很快就結束了,只要你們足夠聰明,第一關就找到兇手。」

  周圍人面面相覷,望著彼此眼中的驚恐,更加慌亂。

  「這個遊戲叫做,誰是兇手!而我是法官。」King肅起容顏,「遊戲開始。天黑,請閉眼!」

  十個人全部石化。他這是,要從他們之中選一個「兇手」,然後,殺人!

  「我們不會自相殘殺的,你休想得逞!」坐在甄愛對面的女生冷冷地斥責。

  King垂眸又看她:「Amber Smith.」

  叫安泊的女生咬著唇:「我們不會做你的殺手!」

  King的臉色暗了一度:「哦,不遵守遊戲規則的,都要死!」立在他身後的傑克面無表情地抬起槍。

  甄愛剛要阻攔,安泊旁邊的女生趕忙攔住,用力地說:「我們會遵守規則的!」這正是剛才給甄愛綁手卻繫活扣的女生。

  「Susie(蘇琪),我很喜歡你的識相。」King靜靜收回目光,傑克也移開槍口。

  「不要再讓我重複。天黑,請閉眼!」

  經過這一輪風波,眾人的心理防線已緊繃到極致,一個接一個,絕望而無助地閉上眼睛。甄愛看了一眼那個離開男朋友的大學女生,她緊閉著眼睛,滿臉淚水,嘴唇因為害怕而蒼白,抖得像是要掉下來。

  甄愛靜靜閉上眼,一片黑暗。

  她聽見King站起身,繞著小圈緩緩走動,步調均勻而沉穩,繞到她身後,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甄愛猛然渾身一震。

  接下來的幾秒拉得極為漫長。King終於走回去坐下,緩緩道:「殺手請出動。」

  甄愛坐在屬於自己的一片黑暗中,心跳聲在耳邊,響徹全世界。一秒後,她睜開眼,平靜地望向King。此刻的大廳裡,就只有她和這些魔頭是睜著眼的。

  King眼中閃過一絲愉悅的光,繼續指令:「殺手請殺人。」

  甄愛靜默地直視著他,紋絲不動。

  一秒,又一秒,死一般的寂靜。

  King冷笑一下,再度指令:「殺手請殺人。」

  甄愛用餘光看到黑洞洞的槍口轉向了自己,她整個人繃成了一張弓,腦子裡一片空白,可本能依舊是無法選擇別人去死。

  她咬緊牙關,緩緩而僵硬舉起右手臂——筆直地指向King的眼睛。

  代號為King的男人,眼睛裡玩弄的笑意一瞬間消失殆盡,空洞得沒了一絲情緒。

  傑克看過來,眼中閃過一絲對她美貌的讚嘆,幾秒後,終究還是歪下頭,瞇起眼睛瞄準。

  甄愛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仍是一動不動地指著King。呵,不是說指誰殺誰的嗎?你不遵守遊戲規則呢!膽小鬼!

  她指著他,突然覺得可笑,也不多想,唇角便浮現了一抹嘲諷的笑意。傲然又譏誚,像是要把他們三個大男人貶進泥巴裡去。

  King似乎看明白了她的笑意,臉上閃過極淡的怪意,卻穩定下來,說:「臨時增加一條規則,殺手不許選法官,也就是我。這一盤作廢,殺手請閉眼。」

  甄愛一愣,完全沒想到他還有點兒骨氣,她警惕地看著他,又瞟了一眼傑克手中的槍。後者遵循King的意思,冷冷收起。

  甄愛這才閉上眼睛。

  再度陷入黑暗後,她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後怕的情緒像潮水一樣席捲全身,骨頭都像泡進醋裡一樣發軟。

  King再次選定了殺手,這次不是甄愛。

  「殺手請出動。」

  ……

  「殺手請殺人。」

  ……

  甄愛才穩定下來的心臟又陷入緊張,新的殺手會做什麼?有沒有可能她沒有殺人,別人卻選擇殺她?這麼想著,她再度惶遽了起來。

  安靜的黑暗中,突然傳來King冷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殺手已殺人,請閉眼!」

  甄愛心裡一個咯登。

  「天亮,請睜眼!」

  驚慌失措的眾人全睜開眼睛,警惕而惶恐地看著身邊的人。

  「被殺的人是……」King的聲音帶著判決,吸引了所有人求生的目光,他從地上的駕照卡中抽出一張舉起來。

  甄愛離得近,看到那是一個很年輕的亞洲小伙子,卡片上的大男孩笑得很燦爛。

  King右手一捏,駕照卡斷裂成兩半,掉在地上。

  他宣佈:「Ko Nakamura」

  被點名的日裔男子愕然,所有人的目光或慶幸或悲憫地轉移到他臉上,只聽「砰」的一聲槍響,他的額頭瞬間一枚紅點,鮮血妖魔一樣遮蓋住他半張猙獰的臉。

  他仍驚愕地睜大著眼睛,張大著口,卻已來不及爭辯或是求饒,就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裡,直直倒了下去。

  現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肯相信看到的事實,他們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被殺,瞠目結舌。

  幾秒鐘的寂靜後,

  「他是我的朋友!」一個日本女孩大哭起來,撕心裂肺地尖叫,「是誰?你們當中是誰選擇殺掉他的!!!站出來!站出來啊!!!」

  這一句話將剩餘的人喚醒,是啊,我們當中有一個隱形的兇手,他選擇了這個日本少年做犧牲。下一個,也會選擇到我啊!

  剩下的人驚慌失措,瑟瑟發抖,卻又不動聲色地開始觀察周圍的可疑者。

  甄愛眼見這樣下去,人們心裡馬上就會被懷疑吞噬,決定轉移目標,沖那個女孩很巧妙地說:「你冷靜一點,小心那個叫傑克的開槍打你。」

  這話很有效,女孩立刻閉嘴。

  這時,女大學生也哭了:「是,殺人的是傑克,不是我們任何一個人。他們才是真正的兇手,真正的惡魔。」

  King察覺到了甄愛的意圖,冷笑一下,不為所動地命令:「現在,你們可以開始指認,誰是兇手了!」

  沒有人開口,可每個人心裡都在思量,剛才在銀行有過一面之緣的,或素未謀面的,究竟誰是兇手。

  King見沒人應答,很是輕鬆地聳聳肩:「既然如此,我們開始第二輪。天黑,請閉眼;兇手,請繼續殺人。」

  末了,他幽幽一笑,「下一個被殺的是誰,你們不想為自己的生命爭取嗎?」

  惡魔的話像是病毒一樣在人的心裡滋生,為了一線生存的希望,人的底線開始瓦解。

  女大學生再也忍受不了,突然瘋了般鼓著眼珠子,指向之前說先放女人和小孩出去的那個黑人:「兇手是他!進銀行的時候,那一對日本人竊竊私語說他皮膚黑。只有他和這對日本人有仇,一定是他殺的。他是兇手!」

  黑人震驚地盯著她,痛斥:「我沒有。」一邊說一邊慌亂地看向傑克手中的槍,趕緊辯解,「我根本就沒有聽到他們說什麼,是她編造的。她在誣陷。」

  蘇琪見大家都亂起來了,趕緊問日本女人:「這到底怎麼回事?」

  那女人低下頭:「我們說他了,他,他還瞪了我們一眼,」她猛然抬頭,指著黑人,「他一定是聽見了的。他在撒謊!」

  在這一刻,任何微不足道的理由都變成了殺人的原因。

  King滿意地笑了:「你們確定是他?」

  大學女生咬牙:「確定!」

  黑人絕望地怒吼:「你為什麼要害我?你才是兇手。大家,她才是兇手啊!她是第一個指認別人的人。她是兇手!」

  現場一片混亂,大家的目光都在這兩人身上游移,都在潛意識地鎖定了這兩位,也不管這賭局不是遊戲,而是人命了。

  「對!」叫艾撒的棕髮男人轉頭看向大學女生,冷笑:「如果說和死去的日本男人有仇,我記得你們拿號的時候爭執了一下,他還罵你bitch。」

  這話一落,女生臉白了;而一個金髮女子也幫腔:「是,我看到了。他還差點兒和她的男朋友打起來。」

  顯然這個風波更加引人注意,更多的人附和:「我也看見了。」瞬間,人都瘋了,都在往大學女生的處決上添磚加瓦。

  女生臉色慘白,指著黑人尖叫痛哭:「不是我,兇手是他,就是他!」

  甄愛愣愣望著面前指指點點義憤填膺的人群,驀然覺得所有人都成了面容扭曲的惡魔,猙獰而恐怖。對面的安泊呼籲大家冷靜,可聲音早被淹沒。

  人群中不知有誰叫:「剛才你還說兇手不在我們之中,而是開槍的傑克。這句話就是你內心有愧的證明!」

  甄愛的頭像是被誰狠狠敲了一棒子。一句真話為什麼成了罪證?

  可大家都瘋了,愈發認定大學女生就是兇手。

  King淡淡一笑:「認為她是兇手的,請舉手!」

  一隻手,兩隻手……緩緩上舉。

  甄愛很想替她辯解,可面前的人群都是惡魔,只要她說一句維護的話,她也會被判定成兇手。有什麼辦法才能讓大家清醒?她究竟該怎麼做?

  望著一隻隻投票的手,女生恐嚇得不會流淚了,她連滾帶爬地跪伏到圈子中間,淒厲地哭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們不要舉手,不要再投票!求求你們,不要!不是我,我不是兇手啊!」

  舉手的人已經有了4票。

  甄愛,安泊,蘇琪和艾撒都沒有舉手的意思,女生絕望的目光瞬間落在還在考慮的黑人身上,她立刻跪著爬過去,抓住他的手:「對不起對不起!我相信你了,不要舉手,不要舉手。我不是兇手,不是!」

  黑人臉上閃過一絲痛苦,黑黑的眼睛中淚光閃爍:「我真的不是兇手。」

  女生連連點頭,死死看著他:「你不是,你不是。」

  黑人搖搖頭,淚花更加晶瑩:「可你,一開始就指認我。只有真正的兇手才會想盡一切辦法誤導大家殺死平民。所以,就是你。」

  女生渾身一震,張了張口,什麼也說不出,就眼睜睜看著黑人眼淚落下來,手掌舉上去。

  他說:「對不起。我要救自己。」

  King挑眉,拿起一張駕照卡,那上面笑靨如花的女孩子圖像瞬間被折斷:「Diana Martin,5票處決。」

  Diana尖叫著往外衝,可一聲槍響,她綿綿地倒進血泊裡,再沒動靜。

  倖存的人目光呆滯,剛才他們因為恐懼而發瘋,而詛咒兇手去死;可這一聲槍響又將所有人打醒,那樣年輕的生命,是毀在了他們手裡。

  是他們親手送這個女孩上了斷頭台。

  沒有人覺得慶幸或被拯救,可同時,心已經麻木得沒有了內疚與憐憫。

  而更毀滅的消息還在後面。

  King微微一笑:「錯殺平民,遊戲繼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28 PM

54.惡魔降臨楓樹街

  Chapter 54

  莉莉放下電話,沉著臉:「不要條件,拒絕談判,還說會繼續殺人!」

  維克愣住:「不考慮撤走?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老迪亞茲歎了口氣:「雖然我很少遇到,但不得不承認,這世上有一部分人,以殺人和虐待為樂。」說完看向言溯,希望他能給出評論。

  但言溯沒聽,正一絲不苟地盯著屏幕。

  這不僅是普通的虐待,更是心理上的。這個領導者的施壓手法相當獨特。

  黑白屏幕上看不清人的表情,也看不到大家閉著眼。所以King起身圍著10人轉圈時,莉莉滿心疑惑:「他在幹什麼?」

  King拍了甄愛一下,回到原地。

  言溯幾不可察地皺眉。他看見甄愛抬手,指向King,而傑克的槍轉到甄愛面前。可周圍的人一丁點反應都沒有。

  這是殺人遊戲?

  言溯想也不想要去拿電話,傑克卻收起了槍。

  甄愛暫時沒了危險。

  等不及了!

  言溯看著監視器,語速飛快:

  「談判專家你聽好了!三人之中的領導者,31-33歲,短T恤寬褲褲腿束進馬靴,典型的陸軍習慣裝扮。槍支是改裝過的M10衝鋒鎗,特種部隊專用。軍人不會屠殺民眾,他是被開除出軍隊的。他仇恨社會和國家,覺得被利用被背叛,內心麻木,控制力強很聰明,不屑於簡單粗暴的肉體虐待,喜歡精神層面的摧殘。

  他在玩殺人遊戲。這個人你不用談判,因為他絕對不會接受。」

  莉莉望著他,欽佩又詫異。

  「但你可以從另外兩個人入手。假扮警衛的,他只開了一槍,打在非要害部位,他不想殺人,也不主動舉槍。一開始讓人質圍成人牆,他注重安全。他的目標就是搶錢,然後離開;

  那個年輕的小伙子,衝動暴躁,把搶劫當做玩樂,一旦他意識到真正的危險,他也會成為最先爆炸的那個。所以你的任務就是讓他意識到他現在做的,和他想像的不一樣。」

  才說完,一旁的維克不滿:「S.A.你不是警察和特工,你無法為剛才說的任何話負責。如果激怒了……」

  「任何時候,我都可以為我說的任何一句話負責!」言溯冷冰冰打斷他的話,眸光陰森看著他。這一刻,他似乎失去了一貫的風度。

  維克氣得顫抖:「你……」

  「他說的都是對的!」陌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是趕過來的FBI妮爾特工。她和言溯有過多次合作,見面不用再介紹。

  維克治安官原想自我介紹,但妮爾很快投入狀態,直接看向言溯:

  「我們追逐這個搶劫殺人犯快一年了。給他的畫像是退役軍人,盜竊技術很高,受人僱傭,把搶劫視為挑戰和玩樂,沒有憐憫,視生命為兒戲。另外,資源豐富。」

  言溯認真聽完,即刻就問:「你說的是,『他』!一個人。」

  「是。他的代號是King,跟隨他的兩個人時常會替換,因為這個團隊在搶劫十多處銀行後,代號A和代號J的人有的被擊斃,有的被抓獲。只有他一直逍遙法外,雖然推斷出他是軍人,也獲取了他的模糊圖像,卻沒能在數據庫裡找到匹配的。」

  言溯風波不動地聽著,提出第二個問題:「為什麼用『資源豐富』這個詞形容?」

  「他很可能是受人僱傭的,每次搶劫除了拿錢,還完成一些特定的任務。每次他都準備充分,讓同伴化裝成警衛和顧客,抓取大量人質,確保自身安全。但去年12月後,他就再沒有出現,直到今天。」

  「12月的最後一次搶劫發生了什麼意外?」

  「在我們看來沒有任何不尋常,和往常一樣有人質傷亡。他的兩個同伴被警方打傷,後來死了,被他拋在路邊。」

  言溯不說話了,看向監視屏。

  妮爾也看過去:「他每次都會和人質做遊戲,方式都不一樣。上次他帶人質們玩丟手絹,跑輸了被抓到的人就會被槍殺。」

  「太殘忍了!」莉莉平時都在N.Y.T,很少見到這種類型的罪犯,聽言,很是氣憤。「S.A.說他們在玩殺人遊戲,剛才King選擇了一個女孩,就這個。」

  她指著屏幕下角甄愛的影子,欽佩道:「『殺人』時,她指了King,好勇敢。」

  言溯冷梆梆的心驀然一顫,是,那個小姑娘,一直很勇敢。他喜歡她這樣勇敢的女孩。

  很喜歡,最喜歡。

  等她出來,他一定要親口告訴她。

  妮爾看著,卻皺了眉:「奇怪!」

  這句話讓言溯回過神,是很奇怪,King為什麼沒有殺甄愛。

  視頻裡,King再度起身,繞著所有人走了一圈。

  這次,他沒有選擇殺手。或許,他更喜歡看著人們因為心中的懷疑和猜忌而自相殘殺。言溯默默看著,心中的疑惑再升了一層,既然如此,為什麼他第一次要選甄愛?雇用他的人會是……

  幾秒後,King拿起一張卡片,與此同時,銀行裡一聲槍響。

  視頻中,日本男子倒在血泊裡。

  接下來的事情更叫人瞠目結舌,圈子裡的人質激烈地爭吵起來。

  莉莉驚愕地捂嘴:「他們在幹什麼?」

  言溯陰森森地盯著屏幕,沖莉莉喊:「馬上打電話!」

  莉莉顫抖著去抓電話,可來不及了。五隻手很快舉起來,又是一聲槍響!一個大學女生倒在血泊裡。

  莉莉的手頓住,眼淚一滴滴砸下來。

  老迪亞茲也顫聲:「不,我們身邊的人不是這樣的。」作為上一屆治安官,他跑過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也熟悉這裡的很多人。現在看到大家反目成仇,他如何也不肯相信。

  言溯沉默著,微微斂瞳,盯著屏幕上甄愛的背影。

  她的左手一直放在耳邊,像是在捋頭髮,動來動去的。不是,更像是在敲什麼。停頓,一下,兩下,停頓......

  她的意思是......二進制密碼!!!她竟然在和他交流!!!

  她再說:King的日與非常標準。

  言溯忍住心裡陡然湧上來的感動,沉聲對妮爾說:「你們對King做圖像對比的時候,有沒有包括海外駐軍,比如日本。」

  妮爾一怔:「我馬上打電話給佩林。」佩林是他們小組的電腦天才,最擅長信息搜索。

  視頻裡,讓人群內訌的導火索是日本少年的死,而他的死,是King的選擇。

  言溯想到這點,剛要開口,妮爾先說了出來:

  「他在挑選受害者時,潛意識裡加入了個人選擇。即使作為軍人,他有基本的反偵察能力,但他仍然會在不經意間,通過一些行為和動作表現出他的心態......」

  照這麼說,剛才的視頻裡他的一個行為,就特別奇怪......

  兩人異口同聲:「人質裡有一個是......」

  「電話來了。」維克打斷了他們的話,「King的真名是Jo Rains-Loo。非常奇怪的姓氏。」

  妮爾不可置信地張口:「天!12月的銀行劫案裡,有位受傷的女性人質,她玩丟手絹不小心滑倒被抓,被代號J槍擊了,她叫Jo Rains-Loo。」

  Jo(喬)這個名字男女通用。

  可她猛然想起什麼事,無限後悔地揚起頭:「當時她被打斷肋骨重傷昏迷,醫生問她名字時,她不是在回答,而是在喊人。天啊,難怪那兩個同伴死了,是被King殺死的。因為他們錯傷了她。King消失大半年,是因為他真正的唯一的同伴受傷了!」

  言溯:「你記得她的長相嗎?」

  妮爾搖頭:「銀行監視器全被打碎,而她被救出來時,臉上全是血。但她給我的感覺我很清楚,如果再見一次,我一定可以認出……」

  她的目光落在監視屏上,手指幾乎戳上去:「是她!」

  言溯看過去,一下子愣住。

  妮爾指著甄愛,「就是這種感覺!就像現在……」她望著屏幕裡一片混亂而獨自淡定的甄愛,「她太鎮定了。那個日本男人死的時候,這個大學女生死的時候,你們看到沒,她很漠然,很冷血,很無情,很……」

  「不是她!」言溯冷冷打斷她的話,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怒氣,硬得像磚頭。

  妮爾怔住。

  說實話,和言溯合作過那麼多回,這是第一次看到言溯面帶慍色。她印象中,不管遇到多麼窮凶極惡的犯人,多麼艱難困苦的境地,他始終都是淡定從容的。

  言溯看她半秒,冷硬地收回目光:「妮爾特工,你沒看到嗎?遊戲過程中,King這個角色很局限。他只是在維持秩序,克制而又冷淡。你認為在這種完全由他掌控的局面裡,他為什麼不更加張揚一點兒?」

  妮爾冷靜想了片刻:「與其說玩遊戲,不如說他在陪人玩。他當法官,看著他的兇手殺人,而他藐視法官的規則,不顧世俗道義地去維護她。就像瘋狂又錯誤的寵愛。」

  這話的意思是,King第一選擇的甄愛是兇手了。

  言溯再度不悅地皺眉:

  「我卻認為,自從上一次的遊戲出意外後,這次他們選擇了更謹慎的方式。不然,萬一其他人猜對真的兇手,代號J和代號A不小心手快處決了她怎麼辦?所以,這次沒有兇手,只有殺人。看著周圍的人驚慌恐懼地互相猜忌,看到人性的扭曲,他們覺得這才是最好的遊戲。」

  言溯往甄愛的對面點了一下,那裡坐著兩個女生:「遊戲中,他只往這個方向看過。他想取悅的人,在這裡。」

  可,King第一次為什麼要選甄愛,這個問題沉進了心裡。

  話沒說完,屏幕裡再度發生變化。

  外圍的人質中,大學男生衝過來,他跪在被打死的女生面前痛哭。他情緒非常激動,瘋狂地朝拿槍的人咆哮。換來的又一聲槍響。這一槍打在他的右肩,並非即刻致命。

  一切來得太快,莉莉和維克都措手不及。言溯和妮爾卻緊緊盯著其他人的反應,人質都在抱頭痛哭。

  甄愛首先衝過去,解開男生的繩子,雙手摁住他的肩膀,又叫跟過來看情況的兩個女生幫忙摁著。

  #

  甄愛把摁壓傷口的任務交給了安泊和蘇琪,站起身對King說:「讓醫生進來!」

  周圍驚慌的人都詫異地抬頭看她。

  King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為什麼?」

  「你說過,玩遊戲的只有我們10個人。生死都在這10人裡。如果他死了,你就違反了規則。」

  King被她激得無話可說,點了點頭:「好。你先說誰是兇手,不管對錯,你說了,我就讓醫生進來。」

  剩下的人立刻求饒:「不要說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甄愛細細看了一圈所有人的反應,目光靜靜地落在King的身上:「是……」

  「不包括我們三人。」King看出她的目的,打斷。

  甄愛沉默了。

  她在懷疑,除了A.K.J他們三人,這10個遊戲者裡還有一個他們的同夥。她似乎看出了端倪,卻不敢確定,要不要賭一把?可如果她指對了,他們真的會開槍嗎?可如果她指錯了,豈不是殺了人?

  這時,電話又響了。

  #

  莉莉等了沒多久,傑克就接起了電話。莉莉看著言溯手裡的指示牌,輕聲道:「玩了這麼久,King告訴你逃生的方法了沒?」

  對方聲音虛了點:「我們自有辦法,再說了,你怎麼知道他的代號?」

  「因為他搶過十幾家銀行,還打死了3名警察。」

  傑克一怔,殺害警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莉莉繼續看言溯的指示:「他沒告訴過你他以前的光輝歷史吧。他是不是不準你們自己起代號,而強迫你們叫Jack和Arch。King一直都是他,J和A卻總是輪換,因為之前的幾任都死了,其中還有被他殺死的。你們只是他的工具。」

  監視屏中傑克狠狠眨了幾下眼睛,回頭看King一眼,又低下頭恨恨地對電話說:「我不相信你的話。」

  言溯再寫出一行字,莉莉問:「你不懷疑,警察為什麼來這麼早?J,我們在搶劫前5分鐘就收到了報警,還說有2人死亡。你認為,是誰報的警?你們三個人裡,誰是發號施令的,有誰可以控制死亡的人數?」

  「你這麼相信他,他相信你嗎?他把你們培訓成高效的搶劫犯,你們一定相處了很久。你知道他真實的名字嗎?」

  傑克不回答,摸了一下額頭的汗。

  他已經開始懷疑。

  懷疑,果然是最好的武器。

  莉莉繼續攻擊:「他叫Jo Rains-Loo,是駐海外美軍,做過少校,右耳朵不太靈,左腿有傷。這些你應該看出來了。」

  這些傑克當然知道。

  要讓一個懷疑的人相信你說的話,你就必須說一部分他清楚的真相,一旦他開始相信一部分,就會很快開始相信全部。

  言溯很確定他的方法已經起作用了,他看著屏幕中傑克明顯慌亂的眼神,再次打了指示給莉莉。

  「讓我們的醫生進去給人治傷,多救活幾個人,你身上的負擔就會減輕一些。他沒有開槍傷人,全讓你開槍了。J,你現在要自救。」

  傑克突然回頭,衝King喊:「讓醫生進來,我們得想辦法快點兒出去。」

  King瞇起眼睛,奇怪地看他,還沒給指令,傑克就自作主張:「好,你們可以讓醫生進來。」

  懂醫學的警察早就化裝成了醫生的樣子準備進去,這時維克往醫生的盒子裡塞槍,叮囑:「進去之後聽我的命令。」

  言溯剛要上前,妮爾已先行一步,抓住那把槍:「不行!你知道被他們發現之後的後果嗎?」

  維克的尊嚴一再被挑釁,忍無可忍:「他可以殺掉搶劫犯!」

  「那裡面有3個犯人至少6支槍,還有一個偽裝的人質。」言溯冷冷的,壓低了聲音,「維克警官你腦子進水了!」

  維克更加憤怒,還要說什麼,老迪亞茲忽然發威,對醫生道:「Brook,別帶槍,馬上去救人。」

  警察醫生立刻提著醫藥箱進去。

  老迪亞茲望向年輕的維克,剛要開口,卻聽見言溯猛然喊了一聲:「住口!」

  那個永遠儒雅紳士的男人從來沒有如此大聲地吼叫,像一頭瘋了的獅子。老迪亞茲錯愕地看過去,才發現他不是說自己,而是說莉莉。

  幾秒鐘前,莉莉對著電話說:「King真正的同伴就在人質裡,那是他的Queen。他們兩個在做遊戲,你們只是工具。剛才他們一直在交流,你沒看到……」

  監視器中的傑克抬起頭來,舉槍砰地一聲,監視器畫面下起了雪花。

  #

  傑克開了一槍,在所有人包括他同伴吃驚的眼神裡,突然把狙擊槍往背上一背,抽出手槍大步走過來。卻不是對著King,而是一下子揪住甄愛的衣領,槍口抵住她的脖子,將她拎了起來。

  甄愛沒有掙扎,擔心激怒他。

  傑克於是更加確定,湊近她耳邊冷笑:「果然是你。」

  這話一出,剩餘的人質全尖叫:「原來她才是兇手!」

  「難怪只有她敢和他們對抗!」

  「她還自願和那小女孩對換,因為他們是一夥的。」

  「剛才她去摁壓那人的傷口,都是裝的。她是兇手。」

  櫃檯的電話又響了,可這次,沒人去接。

  甄愛想保護的人質現在群起來攻擊她了,她覺得自己一點兒都不在乎,可心裡還是涼透了。他們會懷疑她,外面的警察也會懷疑的吧?

  言溯那個傻子呢,會不會懷疑?

  傑克惡狠狠地威脅:「King,你說過有辦法讓我們安全離開的。我現在不想玩了,你讓我出去。不然,我就打死她。你別亂動,要是敢拿槍,我先崩了你真正的同伴。」

  說著,他向Arch拉陣營:「他騙了我們。這個女人才是她真正的同夥。他根本就沒有準備帶我們離開。我們是來搶錢的,不是來殺人的。結果呢,我們兩個都殺人了,他卻什麼也沒幹!」

  「Jack,有話好好說!」Arch應付著,但並沒拿槍對傑克。畢竟,相對深不可測的King,他們兩人更熟。而且,玩什麼殺人遊戲遲遲不脫身,Arch早有怨言。

  「Jack,」King八風不動,冷冷地命令,「你不聽話了?」

  「我說了,我現在要離開。」傑克暴躁地拉開保險栓,「我真的會殺了她,1,2……」

  #

  連續撥了3遍,電話一直沒人接。

  言溯握著話筒的手開始發抖了。

  莉莉沒有說清楚是眼神交流,傑克如果理解成言語交流,他現在一定會把槍抵在甄愛的脖子上,用她來威脅King。

  他一動不動地立在電話前,冷氣從腳底一點點瀰漫上來。

  電話裡一下一下的「嘟嘟」聲在他聽來像是淒慘的喪鐘,該死的,他頭一次徹底失去了耐心,扔下電話就朝銀行飛奔過去。

  妮爾驚住,忙喊:「攔住他!」

  圍在門口的第一排警察瞬間湧上來將他賭住,言溯心中絕望的感覺猛然間強烈。

  他好像突然看見了甄愛的臉,白皙而安靜,常臉紅,很少笑,多可愛的女孩子啊!

  他幾乎要崩潰,所有的情緒卻堵在嗓子裡,一句話也說不來。只是沉默地,用力地去推開面前一切的阻擾。

  直到又是一聲響徹天際的槍響,他驀然僵住,怔怔立了好半晌,漸漸眼睛紅了。

  他一下子狠狠甩開拉著他的特警們,轉身走了一步,像是迷了方向原地轉圈的人,又轉回來。

  他望著半條道路對面的玻璃門,眼睛一瞬不眨,固執而無望,咬了咬牙,什麼也沒說,眼淚就掉了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29 PM

55.惡魔降臨楓樹街

  Chapter 55

  1,2,3,

  槍響!

  甄愛跪倒在地上,摀住鮮血淋漓的左手臂,火燒般的疼痛讓她止不住全身發抖。她摸了一下,雖然疼痛難忍,還好沒傷到骨頭。

  她幾乎是即刻回頭,卻沒看到開槍的人。

  其餘人質神色驚恐,面面相覷。誰也沒料到後面突然冒出一發子彈,擊穿了傑克的左胸膛,和甄愛的手臂。

  前者當場死亡,後者血流不止。

  Arch驚愕地睜大眼睛,卻又馬上垂眼看向King:「少了一個人,我是不是可以多分一點錢?」King面不改色:「當然。」

  可甄愛看見Arch剛才往右邊瞟了一下,受傷的大學男生,摁著他胸口的蘇琪,蹲在一旁的安珀,兩個正義的男人——艾撒和黑人。

  究竟誰是King的同夥?

  這時,醫生小心翼翼地走進來。King看他一眼,隨之任之。醫生先檢查了門口警衛的情況,還有呼吸。他立刻叫了幾個助手,把警衛抬出去了。

  很快,他再度進來,給大學男生包紮傷口,蘇琪和黑人跟著幫忙。

  King冷漠看著,突然用槍指向醫生:「你過來。」

  醫生畢竟是訓練有素的警察,面對King的槍口,平穩地過來。

  King的槍口往櫃檯那邊揚了一下:「打電話,叫剛才挑撥Jack的人進來。我開出的條件是,把外圍人牆的19個放出去。」

  外圍被捆綁著的人質聽到了生的希望,而中間玩殺人遊戲的倖存者則繼續活在噩夢裡。

  醫生順從他的命令,才走一步,又聽King吩咐:「我要的不是打電話的談判專家,而是真正的那個。」

  甄愛捂著傷口,心裡一疼,該不會是言溯吧?

  醫生身上帶了微型錄像,所以講電話的時候,他刻意面對著King和靠近門口的那排人質。他才跟上級傳達King的要求。電話那邊的人就爭持起來了。

  除了言溯,其餘的人都是一個意思:「不準去!」

  妮爾特工:「警方從來就沒有人質交換的規矩!」

  維克也附和:「如果答應了他的這個無理要求,接下來我們的談判地位會完全落入下風。」

  「我們從一開始就在下風!維克警官,」言溯的聲音又重又沉,很冷,「29個人質在那裡,死傷3個。即使把這群兇手分析得再透徹,即使今天一定會抓到他們,那又怎樣?中間還要死幾個人?」

  維克不為所動:「不論如何你都不能進去,這是命令!」

  言溯立刻反駁:「我不是你的下屬,不用遵從你的命令!」

  電話那邊的人在較勁,這邊的King卻道:「他不進來,我每隔一分鐘殺一個人。」

  醫生轉達了King的話,這下,爭持消停了。

  #

  甄愛咬緊牙關,自己動手,用醫藥箱裡的繃帶綁好傷口。過了大概半分鐘,她聽見有皮鞋踩在玻璃片,發出窸窸窣窣碎裂的聲響,有人進了銀行大廳。

  甄愛猛地抬頭,就撞見言溯熟悉的眉眼,溫潤而澄澈,帶著雋永的說不出的情緒。

  她的心狠狠一痛,忽然就委屈了。

  害怕,恐慌,各種柔軟的情緒,到了這一刻,才後知後覺地湧上來。彷彿到了這一刻,她才看到了讓她安心的依靠。

  言溯身形挺直,步履穩妥。進來的第一眼就看向甄愛,她跪倒在地上,手臂上全是血,臉色也白得嚇人。他雖然擔心,但也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她還活著,沒傷到要害。

  他面色冷倨,快速掃了一眼銀行裡的情況,目光又軟下來,落在她身上,一瞬不眨地盯著,彷彿他只為她而來。

  四目相對,執著望著。

  他靜靜走來,忽然,衝她微微地笑了。就連深邃的眼睛裡也閃著欽許的笑意。有點兒驕傲,有點兒自豪。

  甄愛的心驀地溫暖,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表揚她,呵,這個時候,這樣貼心的笑容比任何安慰緊張或是擔憂都管用。

  他們都是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的人。

  言溯收回目光,走到了King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一點兒沒有膽怯或拘謹的意思,彷彿這裡是他的地盤。

  他從來如此,到哪兒都不收斂他囂張的氣勢。

  King臉上閃過一絲怪異,才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平視言溯,問:「你的名字叫什麼?」

  「S.A.Yan!」簡短迅速,冷硬有力。

  King頓了頓:「好奇,你名字裡的A代表什麼?」

  「Ace!」言溯淡淡看著他,眼神含著幾不可察的探究。

  「Ace?」King挑了眉,「居然有人敢叫『Ace』,真是大言不慚!」

  言溯絲毫不把他的譏諷放在眼裡,定定道:「因為我就是Ace!」

  甄愛望著他倨傲而淡漠的側臉,淺淺笑了。當然,Ace王者,他當然擔得起這個名字。只有他才擔得起這個名字。

  King不說話了。

  按照之前的承諾,他示意醫生可以帶那19名人質離開了。外圍的人如蒙大赦,有的幫忙抬受傷的男生,有的幫忙牽小孩,大廳外圍再度形成高高的人牆。

  言溯蹙了眉,敦促醫生立刻帶他們離開;可與此同時,King抬起槍便射擊大廳門口的電壓器,瞬間起火,門邊的紗簾一下子燒了起來。

  Arch從櫃子裡拖出汽油,嘩啦啦全潑在大廳,銀行瞬間成一片火海。被釋放的人質尖叫著往外逃,把外邊的警察陣線攪得一片混亂。

  大廳中間的人質則絕望地抽泣起來,有人想往外跑,但Arch抱著槍攔著,誰都不敢亂動。

  King道:「把你們的等待號碼拿出來,我要陪個人保險箱業務的顧客下去拿東西。」

  大家趕緊把紙條拿出來,除去死的兩個人B028和A052,剩餘的號碼是B020 B036 B044 A060 A068 A076 C004 C012。

  甄愛是C012,安珀是C004。

  安珀抗議:「我不去!」

  King拿槍抵了一下她的後背,安珀立刻噤聲。

  言溯始終看著甄愛,見她掙扎著要站起來,上前一步去扶她,又在她手心摁了一下;甄愛一愣,復而蒼白著臉笑了笑。這下輪到言溯也一愣,才知她早就看出來了。

  「別擔心,我沒事。」她捂著手臂,穩穩站起,轉身準備跟King下去。

  這時,艾撒說:「有她們兩個人質就夠了,放我們先出去吧!」其餘人質全都跟著附和。King慢慢地回頭,卻看向言溯:「你覺得呢?」

  言溯沉靜道:「可以放他們走,我留下做人質。」

  King虛浮地笑笑:「S.A.你知道嗎?因為你,Jack背叛了我,這群人質也不乖了;因為你,這個遊戲變得一點兒都不好玩。」

  言溯沉默著不回答,審度地盯著他。

  King扭頭看向Arch:「不規矩的人都是他這個下場。」話音未落,他臉色陡然凶狠,拿槍抵住言溯的胸口,扣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槍響在甄愛耳邊炸開。

  她的心猛然像被狠狠擊穿,眼睜睜看著那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瘦瘦高高的男人在子彈巨大的衝力下倒了下去。

  「言溯!!!」

  甄愛瘋了一般尖叫地撲上去,就見言溯靜靜地躺在地上,清秀的臉一瞬間白得沒了丁點兒血色。卻很固執地睜著眼睛,淺茶色的眼眸依舊清澈,像是拿水洗過的琥珀,靜悄悄地,一瞬不眨地看著她。

  「言溯!」她輕輕喚他一聲,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吧嗒吧嗒砸在他的衣領上,暈開一層層墨色的水漬。

  他左胸口的風衣和襯衫全讓子彈燒破了,防彈背心也深深地凹陷了進去。

  他只是笑笑,那手點了點胸口,聲音很輕:「這裡,不疼;沒有剛才在外面,聽見槍響,疼。」

  他斷斷續續地說完,停歇了。薄薄的嘴唇慘白著衝她笑,以示沒事。

  甄愛的心像是被扯了一道口子,痛得眼淚流的更猛,手槍抵在胸口那麼近的距離,就算穿了防彈背心,肋骨也肯定被槍擊的力量打斷了幾根。

  不然,他不可能疼得臉都白了。

  居然還笑!

  外邊的熱浪一層層地撲過來。

  甄愛抹著眼淚:「起火了,把你燒死了怎麼辦?」

  「燒成黑炭還能淨化空氣!」他居然開起了這麼低劣的玩笑,說完,就強撐著,立刻站了起來。

  甄愛看見他咬著下頜一聲不吭,可額頭上分明疼出了冷汗。她心痛得要命,還要再說什麼,King上前拉她:「不想他燒死你就快點兒!」

  甄愛被King的槍推著,捂著手上的手臂,三步一回頭,眼淚汪汪看著言溯。救火車的聲音還沒有響起,火越來越大,漫天地跳竄,像一張紅簾子。

  他臉色白皙,挺拔地立在火幕前,看著她,蒼白的唇角帶著深情的微笑。

  那個眼神在說,Ai,我們都會活著出去!

  #

  甄愛很快被帶到地下一層的保險庫,一路暢通無阻,各種密碼門King都打開了。甄愛已經很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們背後定有S.P.A在支撐。目標,或許就是她的保險箱了。她早知道,保險箱裡的東西會引他們上鉤。

  空蕩安靜的走廊上,甄愛和安珀走在前邊,King拿槍跟著。三個人的腳步聲很錯亂。

  走到保險箱前,甄愛話不多說,迅速打開,又漫不經心地伸手去拿裡面的東西。

  「我來拿!」King擔心甄愛搗鬼,惡狠狠地命令。

  甄愛慢慢收回手,退後一步。

  眼見King探身去拿東西,甄愛突然閃到安珀身後,左手箍住她的脖子,右手的匕首就抵在了她的喉嚨上。

  安珀像是變了個人,極其鎮定,沒有尖叫。

  King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已來不及。

  甄愛眼睛陰森地像黑洞:「別想朝我舉槍,你動一下,我就刺穿你妹妹的脖子。」

  King的臉上瞬間劃過一絲凶狠,像是要把她吃掉才甘心,但他忍住了,真的一動沒動。

  反倒是安珀,輕晃晃地笑:「沒想到你這麼警惕,居然在保險箱裡放匕首,是我疏忽了。也沒想到你這麼聰明,猜出了我們的關係。」

  「是你們做得太明顯!」甄愛語調陰冷得像寒冰,哪裡還有剛才在外面淡漠的樣子,

  「你是第一個明目張膽挑戰他的人,他居然沒有殺一儆百。玩遊戲的過程中,他意興闌珊,並沒多大的興致,卻十分在意你的情緒,三番五次去看你的表情。」

  那種表情是最單純的開心與寵愛,無關男女。就像甄愛的哥哥,一心一意竭盡所能地去滿足她任何大大小小的願望。

  「安珀,你的表情當然是很入戲了,有時瘋狂,有時激烈,卻偏偏沒有害怕。還有,那個男生受傷時,蘇琪是幫忙摁傷口去的,你既怕髒了自己的手,又想多看幾眼他痛苦的表情……」

  突然,「滋」地一聲響。很突兀,沒有任何後續反應。

  安珀一驚,再次摁了一下手中小物件的按鈕,又是一聲「滋」。

  仍舊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安珀和King都不可置信。

  甄愛很配合地發出一聲輕音:「嘶~~~」湊近安珀的耳朵,冷笑,「安排你們來的人沒事先告訴你們嗎?這種程度的電擊棒對我沒用。」她把安珀扭了個方向,惡狠狠看著king,「放下槍,東西給我。」

  King咬著牙,眼神凶神惡煞。甄愛稍一用力,匕首劃破了安珀的皮膚。King憤怒地把槍扔在地上,又把手中一小塊金色遞給甄愛。

  後者一把奪過鏈子。

  就在這一刻,King反手抓住鏈子一扯,瞬間握住甄愛的手臂,一使勁,她受傷的胳膊像被拆掉一樣痛得撕心裂肺。

  而和king有眼神交流的安珀也在同一時間掰住甄愛的右手腕狠狠一擰,自己鑽出束縛,卻把她扭在地板上。

  左臂的傷口被扯開,地板上一瞬間全是鮮血,甄愛痛得差點兒暈過去。

  安珀跪在她身上,死死壓著她的脖子,哼笑一聲:「他倒是提醒過我,你的右手沒有力量。」

  甄愛一怔,復而吃吃笑了起來:「他?呵,他為了抓我,親自出面安排工作了嗎?就憑你們兩個,好像,還沒有那個能力呢!」

  「他不是親自安排工作,他是親自來了。」安珀一字一句地說出這話,感覺到甄愛的身體不經意間僵硬了起來,她開心地哈哈大笑,低頭湊近甄愛,「他就在那些人質裡,你沒看出來?」

  甄愛的呼吸開始紊亂,他,在上面?那……她心裡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卻又死死抵制著自己不肯去想。

  但安珀幫她殘酷地挑明:「哎,你剛才那麼擔心那個叫S.A.的男人,他可都看到了。你說,他會不會殺死他?好遺憾,那個S.A.至少被我哥打斷了兩根肋骨,都不用較量,直接K.O.。哎,真可惜那麼一張俊俏的臉。」

  甄愛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整個人都靜默著,像是沉睡了,彷彿沒有聽到任何話,沒有任何感覺。

  安珀還要刺激她,輕輕地笑:「他死了,你會不會傷心呢?」

  被壓趴在地上的人依舊沒有反應。

  King撿起槍,走過來,看著甄愛的後腦,想起剛才她指自己的樣子,嘆息:「先生要的人,果然很漂亮。」

  「不過安珀,別那麼多廢話!把東西和人都交出去,我們的最後一單就完成了。趕快撤,這女人很麻煩,中途出什麼問題交不了差,都得死。」

  說著,他俯身拉甄愛手中的金色鏈子,甄愛卻忽然一把抓住了他。

  很柔,很軟,很無力的掙扎!

  King冷笑著甩開她,要不是那人交待要活人,他真恨不得把她……剛才手上是不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有點兒疼……不是有點兒。

  King抬起手腕,赫然一枚藍色的針眼。

  「你給我打了什……」話沒說完,手槍掉在地上。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在整個地下保險室迴盪,淒慘得像用爪子在人的心上撕扯。

  安珀驚愕地扭頭,那個平日總是寡言又冷漠的男人此刻完全變了形,像大蟲一樣縮在地上直打滾。

  「喬!」安珀喊著哥哥的真名,飛撲過來,卻一下子嚇得灰飛魄散。

  King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連耳朵都在大量的出血。原來硬朗的臉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黑點,而挨了針孔的那隻手瞬間黑化開始腐爛。

  King劇痛難忍,連話都說不完整,那麼大個人縮成了球,在地上瘋狂地滾來滾去,摧肝裂膽般地慘叫,一聲一聲撕扯著人的神經。

  「你幹了什麼?」安珀怒目回頭看甄愛,後者臉色慘白,顯然也震驚於king的苦痛折磨。但她的目光很快移開,看向地上的那支槍。她剛要去拿,卻飛快地滾進旁邊的走廊裡。

  安珀抽出隨身帶的槍支,打了一發子彈。剛才,就是她的槍從背後殺了傑克。

  安珀剛起身,地上的king伸手抓住她的腳,嘶吼著祈求:「Amber,殺了我!殺了我!」

  安珀蹲下來,抱著他血流滿面的頭,紅著眼睛咬牙切齒:「不,等我殺了那個賤人。等我殺了她,我帶你出去,我送你去醫院。就算坐牢,我也要把你救活。」

  「沒用的!啊!!!」king痛苦得無以復加,狠狠地拿頭撞地,「這是組織研究的新型病毒,沒藥可解!還有,你不能殺她。殺了她,boss不會放過你!拿著這個。」

  他伸出黑乎乎滿是血膿的手,把金鏈子交到她手裡:「我們的任務完成了一半,換你一條命。以後,別幹了。拿著錢,好好的。」

  「不!」安珀握著鏈子,大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貪玩。是我害的你,是我害的!」

  「沒有,我不怪你。只希望你最後一次聽我的話,不要殺她,保護自己。」King說完,突然慘叫一聲,撲上去握住安珀手中的槍,「砰」地一聲打穿了自己的頭顱。

  ……

  安珀身上濺滿了血,而她親愛的哥哥,黑乎乎的像團爛泥,倒在大片的血泊之中。

  那個在軍隊裡受過無數歷練,被俘時面對各種酷刑都咬緊牙關的男人,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不堪忍受折磨,自殺了。

  安珀臉上沒有一絲情緒,平平靜靜地站起來,提著槍,一步步走向隔壁的走廊。今天,她非要一槍一槍,一刀一刀,折磨死那個害死她哥哥的賤人!

  她飛快轉過走廊,兩邊的牆壁上是無數的密碼盒子,白光一片,卻沒有甄愛的影子。

  室內有3條走廊,她移動幾步依次查看,都是空空如也,只有地上的血滴。

  她知道,甄愛站在盡頭的拐角里。

  安珀脫下鞋子,光著腳悄無聲息地走過去。她可不想和甄愛浪費時間,圍著保險箱牆壁轉圈圈。只要她無聲無息地走去另一端,到時,不論甄愛往哪條路跑,她都可以站在筆直的走廊這邊,一槍打斷她的腿。

  她屏住呼吸,一點一點地靠近盡頭。

  可沒人告訴她,甄愛有極其出眾的聽力。

  她看到甄愛影子的瞬間,猛地拉開保險栓摁動扳機。但甄愛早就預測到了她的行為,在她瞄準的那刻,甄愛比她更快地伸手,左手緊緊握住她的槍背,用力一推。

  嘩啦一聲,彈匣落下來,掉進甄愛的右手上。

  她一腳踢開安珀,衝進去走廊把彈匣扔進自己的密碼箱,啪地一聲關上門。

  轉身又迅速去搶地上King的槍。

  安珀衝過來,撲住甄愛的腿將她扯倒在地,爬起來,狠狠一拳打在甄愛的腹部,又即刻像豹子一樣撲去抓哥哥的槍。

  而甄愛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抱住安珀的腰用力一甩,把她撞到牆上,反身再去搶槍。安珀再度撲過去,兩人同時握住。

  安珀面容扭曲,死死握著槍管。甄愛雖然左臂受傷,但搶到了扳機,索性連連開槍,「砰砰砰砰」5連發將槍中的子彈打得乾乾淨淨。

  對面的保險箱上一個個的小坑,煙霧瀰漫。

  「你以為我就殺不了你了!」安珀咆哮著,瞬間像發狂的母獅,抓住甄愛右臂的傷口,狠狠一個過肩摔,把她整個兒砸在了密碼牆壁上。

  甄愛重重摔在地,痛得渾身散架,幾度掙扎才勉強坐起來。而安珀瘋叫著朝她衝過去,一腳踢下……

  但就在這時,響徹天際的連環爆炸聲在四處炸開,天地間劇烈動盪,地下室像裝在沙漏上的房子,拚命地搖晃。

  不出一秒,鋼筋做的牆壁跟硬紙板一般碎裂,天塌地陷。

  重重的金屬牆四分五裂,辟里啪啦地砸下來,安珀站著高,一下子被打倒,瞬間被掩埋。

  反是甄愛重心低,眼見地下室倒塌,趕緊伏低,沿著門線跑了出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30 PM

56.惡魔降臨楓樹街

  Chapter 56

  言溯望著甄愛消失在大廳,才緩緩挪動一下腳步,吃力地側過身來。

  濃煙滾滾地往天上湧,這座銀行位於一棟上世紀的古老建築裡,只有3樓,外層木製石膏結構。照這個速度,不過兩分鐘,濃煙就會沉降到整個大廳。到時所有人都會開始窒息。

  而N.Y.T消防的響應速度是3分15秒,火勢太大,滅火起碼需要一二十分鐘。

  言溯望著漫天的火勢和瑟瑟發抖的人質,對Arch道:「放他們出去吧,我留在這兒。那個警衛沒有死,你的手上還沒有人命。」

  Arch沒有回答,但也沒有拿槍指著言溯。因為,正如言溯想的,他只關心錢和安全逃離。殺人的確對他沒好處。

  言溯看他垂下眼眸,知道這是他考慮思索的表現,繼續道:「你可以一個人帶著所有的錢離開。」

  Arch一經提醒,立刻看向櫃檯上的旅行包,命令那個黑人:「去把錢拿過來。」

  黑人照做,拎著重重的兩三個錢袋過來,遞給Arch。後者愛財,彎腰把錢袋往自己腳邊拉攏。就在這時,黑人男子突然發力抱住他手中的槍支,把他撲倒在地。Arch條件反射地開槍,子彈卻一發發打進了火場。

  一瞬間,剩餘的人質全見了生的希望,在一刻間撲上來七手八腳地將Arch制服,卸了他的槍,又找了繩子把他捆起來。

  直到這一刻,大家臉上才換了怔忡茫然如獲大赦的表情,互相擁抱著慶幸痛哭。倒是蘇琪十分機敏,很快把地上的槍支撿起來,說:「先別哭,趕緊離開。小心那個變態馬上就上來了!」

  大家這才再度緊張起來,尋找出路。可此刻的銀行大廳已經瀰漫在熊熊的大火裡。

  蘇琪立刻帶著大家去櫃檯裡找紙巾或毛巾,用飲水機接水打濕備用,大家齊心合力把大理石櫃檯那邊的東西清理出來,留出足夠空曠隔絕的地方,做了力所能及的自救措施後,忐忑地等待消防車。

  蘇琪和大家還把日本男人和diana的屍體拖了進來防止被火燒焦,算是給他們的家人留一份尊重。

  言溯默默看完,轉身離開。

  蘇琪見了,喊他:「S.A.先生,你去哪裡?」

  言溯頭也不回:「下去。」

  「可你受傷了,而且下面的人有槍!」日本女人擔心地喊。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不要去了!」

  這下大家都暫時安全,經過剛才的齊心合力,剩下的人質空前的團結。

  而且,面前這個高高瘦瘦步履雖然極力穩健卻仍顯吃力的男人,剛才隻身進來換去了19條人命,還無時不刻不為他們的安全努力,絲毫不顧自身安危。這樣的人,早已驅散了他們心中的猜忌、醜陋和負能量。

  現在看他還要下去救人,大家都於心不忍。

  黑人男子咬了咬牙,站起來:「S.A.先生,我同你一起去。」說著,他握緊了手中的槍。

  言溯頓了一下,緩緩轉過頭來,目光卻落在棕髮男人身上:「他和蘇琪帶著剩下的人,你陪我去。」

  這句話讓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亞撒身上。他是個沉默寡言卻冷靜能幹的年輕人,剛才,他一直不曾慌亂,幫著大家搬東西找出口。

  這樣的人陪S.A.先生下去,大家都放心。

  亞撒神色不明地看了言溯幾秒,接過黑人手中的槍,同言溯下去了。

  #

  大火燒斷了中央電纜,地下室的應急電源也受了影響。一路走過去,走廊裡的燈忽明忽暗,像抽搐而垂死的病人。

  兩個身形頎長的男人互不說話,影子平行不相交,沉默而緩慢地走進地下深處。

  燈光時亮時暗,投在同樣輪廓分明的臉上,各自冷漠而嚴肅。

  路越來越深,越來越暗。

  先說話的是亞撒:「你走的路,好像不是去密碼保險庫?」

  黑暗中,前邊的人安靜地笑了:「哦?你怎麼知道不是去哪裡?」

  亞瑟極輕地愣了一下,唇角即刻浮現一抹寡淡的笑意,不回答反而問:「你看上去很吃力,需要我扶你嗎?」但其實,言溯的步伐看上去出奇的穩,一點兒都不像受了重傷的人。

  「不用。」他並不看他,回答得漫不經心。隔了幾秒,問,「你叫什麼名字?」

  亞撒停了一秒,說:「Asa Excalib.」

  「哪裡人?」

  「D.C.」

  「真名?」

  「……」

  昏暗的地下走廊裡,亞撒沉默了。他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可他只是淡定地繼續走著。

  彎彎曲曲的地下走廊越來越狹窄,周圍全是線路複雜的各種管道和儀器,儀表盤上綵燈閃爍,數字竄來竄去。

  言溯忽然停了腳步,望著某個儀表盤上飛速運行的數字,微微一笑:「用水量……消防車來了。」

  走廊的燈光閃了閃,又暗了。他的側臉虛弱而蒼白,像一張紙。

  亞撒心裡閃過一絲譏諷的好奇。他拿著槍,而他斷了兩根肋骨,實力懸殊。既然他都已經懷疑他了,怎麼還有膽量單獨叫他下來。

  亞撒閒適地說:「Arthur,我的真名叫Arthur。」

  Arthur亞瑟,和言溯知曉的那個名字重疊。

  言溯的話裡有了笑意:「亞瑟,S.P.A.的幕後主使,真是幸會。」

  亞瑟不悅地皺眉,這個人知道得太多了。而且,他喬裝過,連甄愛都沒有認出來,素未謀面的言溯是怎麼認出的?

  這樣的競爭裡,他認出了他,他便從此視他為對手。

  他並不是不敢承認自己身份的人,散漫地輕笑:「啊~~讓你看出來了。」

  已經挑明了敵對的方向,言溯卻依舊清淡,絲毫不慌,說話的語氣像是敘舊聊天:「你比我想像中的年輕。」

  亞瑟聳聳肩,「子承父業。……是誰告訴你我的信息的?」

  「看出來的。」言溯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平穩地撐著自己的身體,

  「King他們幾個如果沒有強大的同伴撐腰,不可能設計出如此精密的搶劫。那場殺人遊戲不需要殺手,卻選擇甄愛,說明有人想給她進行心理施壓。她三番五次地不配合卻沒被殺,後來甚至被其他人懷疑。不過是讓她體驗,她在這個小世界裡不被信任,注定背叛和犧牲。」他莫名心疼,「這一切只有組織可以解釋。」

  「你是這個遊戲裡最違和的一個人。始終淡定,不害怕,不像安珀那樣沉醉在遊戲裡,也不像蘇琪鎮定地關心他人的安全。你很漠然,不在乎周圍的任何事情。你根本就沒有把這個場景放在眼裡。

  King他一直不敢和你有眼神交流,甚至不敢看你。

  King要去地下室時,你問他可不可以先放人質走。你是在暗示他不能放我走,並命令他對我開槍。這也是為什麼King突然變得凶狠並第一次對人開槍的原因。

  這些足以說明在S.P.A裡,你的地位要比King高好幾個級別。

  可我那時還以為你或許是一個比較高位的成員,並沒有往Arthur本人這方面去想。」

  言溯停了一下:「但後來,起火了。」

  亞瑟一愣,無意義地笑了笑,他明白了。

  長時間的說話讓言溯呼吸紊亂,左胸戳心般的刺痛一陣陣地襲來,他背上已全是冷汗,卻不動聲色地緩緩調整了呼吸,極力掩飾去語氣中的吃力:

  「起火了,人質裡只有你沒有流汗。我以為你有什麼病症,但火光那麼大,映在你的臉上,沒有任何光彩。活人的肌膚在強熱和強光下,都會散光。」

  四周的光又暗了一度,他說,

  「碟中諜裡,湯姆克魯茲的人皮面具竟然是真的。

  呵,你需要戴面具偽裝,無非是怕甄愛認出你來。她和我說過,組織裡等級森嚴,一層對一層,不可越級。她不參與任務,見過的人,寥寥可數。」

  亞瑟的臉籠在暗色裡:「她竟然和你講了這些?」

  她竟然如此信任你!

  「即使有所有這些,我也不確定是你。可剛才你自己承認了。」言溯腳步慢了點,嘴唇幾乎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在黑暗中森然的白。

  亞瑟語氣冷了一度:「既然你都知道,你不擔心她此刻的安危?」

  「你是說那對兄妹?」

  「你早就看出安珀不是人質了。」

  「他們的任務是甄愛的保險箱,作為內應的人質,當然也要選擇保險箱業務。兩個人,不多不少。而且那10個人質的排隊號碼是數學意義上的神秘數。人質並不是隨機選擇,而是安珀最早來到銀行,記下大家選的號碼後,再按號碼挑出來的。她喜歡這麼玩。選人質時,你們原本就要選甄愛的,那個小女孩不過是個插曲,你們利用了甄愛的善良。

  安珀的假裝在我看來是小兒科。

  他們的兄妹特徵太明顯。綠色加琥珀色瞳孔,世上最罕見的瞳色之二。安珀右眼戴了一隻淺茶色隱形眼鏡,就是為了掩蓋瞳孔顏色。欲蓋彌彰。」

  「很厲害。」亞瑟涼涼地笑了,轉而冷了面容,定定地問:「你不擔心她?」

  兩個男人,自然都明白這個「她」指誰。

  不擔心是假的,但,「她有辦法對付他們!」

  亞瑟挑眉,難掩嗤笑:「她?我可不認為。」

  言溯不理會他的質疑,琥珀色的眼眸裡不自覺就含了溫柔的笑意,緩緩道:「她是個警惕又勇敢的女孩,很聰明,會自救。我相信她,也很清楚,即使她受了傷,她也有辦法脫險。那對兄妹,絕對不是她的對手。」

  亞瑟沉默了。

  她現在,變成這樣了嗎?

  他的印象裡,她是個愛哭鼻子的小女孩,穿著白色的小小的碎花裙,膽小又怯弱,一隻假蟑螂能把她嚇得亂蹦亂跳滿屋子竄。兔子死了她要哭,揪她辮子她要哭,捏她臉蛋她也要哭。什麼都只會哇哇哇去找哥哥。

  等後來送去她媽媽身邊,她就不被允許哭了。

  以後的她便是謹慎小心,整天低著眉垂著眼,不笑不鬧,招她惹她都沒半點兒反應。偶爾漆黑的眼中劃過一絲茫然,轉瞬即逝地隱匿下去。

  即便如此,她也是安分聽話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束著馬尾,從很小開始就穿著白淨清秀的長褂子,在各種儀器前穿梭,做著常人想不到的枯燥繁瑣的工作。

  從不質疑,從不違背,也從不反抗。

  或許,他不應該遵從父親的命令殺了她的父母,或許,他不應該一錯再逼死了她的哥哥,讓她對組織沒了半點留戀。

  可他們都想把她送出去,遠離他的世界,他怎麼能不殺掉他們?

  一切阻止她和他在一起的人,他都要除掉!

  他越來越難再見到她。一次又一次,她越來越堅韌,越來越陌生,反抗著,奔跑著,離他越來越遠。他原本陪著她長大,在不知不覺中,錯過了她的日常生活和變化。不能像期望的那樣陪著她變老。

  他陰森森地望著身旁這個清淡的男人,他嫉妒得要發瘋!

  手槍的保險栓「噹」地一聲拉開,前邊的言溯停了腳步,沉靜而自信十足地說:「Arthur,你不會想在這裡開槍的。」

  亞瑟的手掌鬆了又緊,緊了又鬆,他當然不會在這裡開槍。他們頭頂上方漂浮著一層薄薄的氫氣,一點兒火花都會即刻引發爆炸。

  呵,這就是他淡定自若引他過來的底氣?

  亞瑟揚了揚唇角:「S.A.,你果然很厲害,居然把安珀他們的逃生方法都想到了。」

  「高智商的福利。」他居然這個時候都不忘驕傲與自負。

  「老式建築,出口被封,四面埋伏。除了城市的地下下水道,還有什麼地方能讓他們人間蒸發?不,應該是沉降。」

  他說完,心底一痛,如果甄愛在這裡,又該癟著嘴斥責他咬文嚼字了。只是,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出去。

  眼前莫名浮現出她眼淚汪汪,慘白著臉一步三回頭的樣子,那樣的戀戀不捨。突然好想抱抱她。他的心再次劇烈地絞痛起來,卻也更加確定了他的決定。

  他願意為她涉險,甚至……,而她不需要知道。

  亞瑟微微瞇了瞇眼,夜一樣漆黑的眼神和他這副明朗陽光的假面並不協調,他收起了槍,從懷裡摸出一把小型軍刀:「你單獨帶我下來,只為揭穿我的真面?」

  對面的人俊容白皙,搖了搖頭:「不,我要把你抓起來。」

  亞瑟一愣,立刻就笑了:「你不會是內出血,腦子糊塗……」話沒說完,戛然而止。他盯著言溯的手指,眼瞳緊緊斂起。

  一枚銀色的打火機在言溯修長的五指尖翻滾:「老式建築,不需要太大的爆破力。這層稀薄的氣體是什麼,天然氣?氫氣?都無所謂,這種時候,打火機和手槍一樣好用。」

  亞瑟淡淡提醒:「你不要命了!這股爆破力再小,也不是人體能夠承受的。」

  電燈明明滅滅。

  言溯眸光閃了閃,靜默半晌,清淡地笑:

  「我們來賭一局,爆炸後我們都會受重傷。如果你先醒來,你可以用手中的槍殺了我;如果我先醒來,我把你送進監獄!S.P.A.頭目,CIA有很多的罪名在等你。」

  亞瑟陰鬱了,卻沒有絲毫的恐懼,冷峻地笑:「當然會是我贏。別忘了,你已經斷了幾根肋骨。」

  對此,言溯只是點了點頭:「我知道。」

  我的生命,她的自由,我選她的自由。

  金屬打火機「咚」地敲開,閃爍的火光在他清俊的眉眼裡染了一抹暖暖的色彩。手指一抬,帶著火苗的打火機旋轉著飛向高空。

  兩人幾乎同時閃進了走廊兩邊的鋼化門裡。紅藍色的火苗飛到空中,像墨水落入清澈的池裡,驟然暈開。

  一條條純藍色的光如電波一般迅速蔓延開,火花閃爍。

  電光火石間,狹窄的空間驟然爆炸開。

  劇烈的衝擊波下,老式的牆體轟然倒塌,沿著走廊的金屬門在一瞬間隨著波浪湧動,成排成連地扭曲……

  轟隆隆,

  世界頓時陷入黑暗。

  一切恢復沉寂後,微弱的天光透過崩裂的牆體,從城市下水管道投過來。

  兩個面容出眾的男人,臉色蒼白,毫無生機地躺在碎石裡。其中一個,臉像是裂開了,卻沒有露出皮肉,底下的面容清冷俊俏。

  一分又一秒,地底下安安靜靜,只有潺潺的水聲。

  漸漸,淅淅瀝瀝的水聲從地上滲漏下來,一滴一串落進廢墟裡。那是消防員救火的水流。

  碎石中的男人依舊沒有動靜。

  「言溯!」

  甄愛順著炸裂的地下走廊一路跑來,卻見他面色灰白,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地沉睡在地。爆炸的灰燼和髒東西覆滿了他的風衣和頭髮,她從沒見過他這麼髒亂的樣子,他一直都很愛乾淨的。

  她痛徹心扉。

  「言溯!」

  她伏在地上,低下頭去抱他,挨挨他的臉,冰冰涼涼,幾乎感受不到氣息。她驚住,眼淚嘩嘩地落在他臉上。

  「你說都要活著出去的!我帶你出去!」她立刻坐起來,推開壓在他身上的碎石,想要背他,又擔心撞到他斷裂的肋骨。雙手無力,卻死命拽住他的肩膀,一點一點地往外拖。

  手痛得要斷掉,像不是自己的,卻不敢有半分鬆懈。

  她平穩地拖著他,一寸一寸地往外移,灰濛濛的走廊上,他的腳邊沿路留下一串血漬。鮮艷的紅色像火一樣灼燒著她的眼。

  她抽泣著,咬著牙抹去眼淚,繼續往外拖。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言溯才不會死!

  目光無意地一掃,卻落在角落的另一張臉上,破碎開的肉色面具下面,一張再熟悉不過的俊俏臉龐。甄愛嚇得渾身一抖,那張臉和她噩夢中的一模一樣。

  他……真的在這裡!

  心裡的恐懼像火山爆發,她怕他醒來,又不敢放下言溯去找人。如果他先醒來,一定會殺了言溯的。她死死咬住嘴唇,更加用力地把言溯往外拖。

  她清楚亞瑟的性格,所以這種自殺式的爆炸一定是言溯做的,他是在賭命想要抓到亞瑟。她一定要馬上把言溯拖上去,然後帶警察來抓這個混蛋!

  女孩像小松鼠一樣拖著心愛的松果一點一點,窸窸窣窣地離開了。破敗的地下走廊裡,重新陷入靜謐。

  廢墟中遺留的人臉色蒼白,緩緩睜開眼睛,眸子如黑曜石一樣漆黑幽深,斂了斂瞳,帶著刻骨銘心的恨與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32 PM

57.惡魔降臨楓樹街

  Chapter 57

  春末的原野,青青翠翠,開著繁複的花。

  遠山天藍,陽光燦燦。

  他的心情陰鬱得像南極漫長的冬天,極夜裡永遠看不到光明。

  灰色的公路是一條長河,在春天的原野上流淌。

  黑色的SUV靜止在路邊,亞瑟戴著大大的墨鏡,遮住了半張白皙的臉,只露出下頜的弧線,硬朗又流暢。

  他的腳邊放著一套特警制服和一張假面,這是他逃離爆炸現場的方式。

  「先生,您這次太輕敵了。」駕駛位置上坐著一個稍稍年長的男子Evan(伊凡),他滿身肌肉,連說話都很有力氣,但話語間的尊重與臣服也顯而易見。

  亞瑟靠在車後座的陰暗裡,臉色蒼白地望著窗外。外邊的顏色如此活潑,他的神色依舊不起波瀾。

  他因為受傷,嗓音略顯綿弱,卻掩不住天生的低醇:「是,我太小看他了!……也太小看她了!」

  「她……長大了!」

  伊凡或許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寂寥,神色有些動容,又換了語氣,寬慰道:

  「那個S.A.,他以前就壞過我們的事。這次要不是他出現,計劃應該是萬無一失,C小姐也會被帶回來。沒想到C小姐去銀行,他也跟著。這麼形影不離……」

  料到話說錯了,伊凡又生硬地轉回來,

  「原計劃讓安珀他們帶著密碼箱裡的東西和C小姐,遠遠開槍引爆城市下水道。可誰能料到他居然會去近距離引爆,他真是個瘋子。」

  亞瑟始終沉默。

  他也沒料到言溯竟然會在重傷的情況下再度冒險,就為一個賭,賭一次抓獲他的機會。當真是個瘋子,卻也是個很聰明的瘋子。

  言溯進來之前就把下水道的事情告訴了其他警察。爆炸後,警察很快搜查了過來,下水道的幾個出口都有人提前把守。

  要不是當時甄愛的喊聲驚醒了他,他只怕真的被抓獲了。

  他身上負著傷,在陰暗的下水道裡走了不知多少公里,打暈了一個特警,換了他的衣服,才勉強躲過一劫。

  S.A.Yan!他真的小看他了。

  伊凡看了一眼後視鏡,後座的年輕人側著臉靜默著,他忍不住又提醒:「先生,您應該像以前那樣。這些已經計劃周密的事情,您本不應該親自到場。」

  亞瑟望著窗外,半晌,才寂寞地說:「我只是,又想她了。」

  伊凡梗住,無話可說,隔了好久才道:「早知如此,您當初就不該遵從您父親的命令,殺了她的父母。」

  「他們背叛組織,必須死。」他戴著墨鏡,看不清表情,「包括她哥哥,也是。」

  伊凡沉默良久,道:「可是,C小姐現在,也是背叛了組織。」

  亞瑟不說話了,聽見路上的汽車聲響,搖起車窗。

  後視鏡裡漸漸有一輛車靠近,不出兩分鐘,過來停在了SUV車後。

  安珀衣裝齊整地下來,看得出爆炸後她修整過自己的裝扮,可明顯沒有修復她在爆炸中受的傷。

  她步履很吃力,踉踉蹌蹌地走過來,一把扶住駕駛室的車門,看住伊凡,聲音很低,有氣無力的:「A先生,我哥哥死了。」

  隱忍的話才一出口,人就悲憤激動起來,「我哥哥死了!!」

  她的指甲狠狠握著車門,因為用力和氣憤,捏得更加發白:「那個叫甄愛的,她殺了我哥哥。她用了一種奇怪的病毒,我哥哥他死了,死的好慘。」

  安珀捂著嘴,眼中盈了滿滿的淚水,一漾一漾的像是綠寶石,她顫聲道,「他全都爛了!」

  車內的人沒有任何動靜。

  組織裡沒幾個人見過終極boss的真面目。且boss最善喬裝,即使是見過真人的,也通常是面對戴了面具的boss。

  安珀一過來以為伊凡是Arthur,望著他便落下淚水,心中的苦澀與悲憤不住地往外倒,越傾訴越強烈。

  一想起哥哥慘死的樣子,安珀心中升起無盡的恨意,她紅著眼睛,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齒:「I!swear!I!will!skin!her!」我發誓,我一定會剝了她的皮。

  戴著厚厚墨鏡的伊凡側眸看了她一眼,沒有應答。

  可SUV車後座的陰影淡淡發話了:「你要是真的有那個意向,我就把你切成生魚片,餵狗。」

  很強的低氣壓。

  安珀莫名渾身一涼,這才驚覺後座上有人。那人帶著墨鏡,坐在深深的暗影裡,看不清臉,只有一個清俊而陰冷的輪廓。

  安珀心裡還是衝著,卻不敢反駁,忍了半刻,把手中的金色鏈子拿出來:「這是她保險櫃裡的東西。」

  車後座的人沒有反應,伊凡接了過來。

  安珀又說:「先生,我的哥哥是為了組織的任務而死,他……」

  伊凡冷漠地打斷她的話:「小姐,他的任務沒有完成,就算活著,也會被處死。」

  安珀的眼睛再度紅了,指甲幾乎掐進車窗裡:「你們,太過分了!」說著,眼神卻不經意地往車後座瞟了一眼,漆黑一片的人影,依舊是什麼都看不清,只有一道下頜的弧線。

  伊凡道:

  「你哥哥和組織的約定是:完成任務後,得到1000萬美金,另附你們在楓樹街銀行搶到的錢;任務未完成,交出性命。安珀你別忘了,這次你們兄妹搶銀行,從監控到內部人員,從密碼到建築結構,各種信息都是我們提供的。要知道,我們組織曾經有不依靠組織幫忙,單槍匹馬從銀行搶去上億美金的高手。你要怪,就怪你們技不如人!」

  伊凡停了一秒,提醒:「安珀,你們沒有完成任務!」

  安珀咬著牙,恨不得將面前這個冷酷的男人撕裂,可現在她心裡全是恐懼,害怕他會殺她。她嚇得不會流淚了:「可是,我哥哥已經死了!」

  伊凡的臉上沒有任何動容。

  原野上的風呼呼地吹過,安珀弓著身子半扶在車窗前,渾身僵硬。如果她成了組織的追殺對象,她一定逃不掉的。

  天地間一片寂靜,終於,車後座的年輕人再次淡淡地開口,不帶任何多餘的情緒:「他們拿到了保險箱裡的東西,算是完成了半條任務。」

  意思就是放過安珀了。

  伊凡不再多說,搖上車窗。

  安珀身子發軟,眼睜睜看著黑色SUV消失在廣闊碧綠的原野上。天地間很快只剩安珀一人。她仰頭望著高高的天空,忽然想起了三個月以前的事。

  她大病初癒,可以下地走路了。

  哥哥陪著她復健,說:「安珀,我們去歐洲吧。已經有足夠的錢讓我們過一輩子了。這次都是那兩個混蛋,害你差點兒死去。我們再也不幹這個。」

  她立刻不高興了:「可是我想玩啊。我不管,我要玩!」

  哥哥摸摸她的頭髮,哄:「太危險了,會受傷的。」

  「不!」她挽住他的胳膊,拚命地搖晃撒嬌,「最後一次,Jo,我們就玩最後一次。陪我玩嘛!接最後一單,我們就再也不幹了。我保證。」

  他無奈而寵溺地歎了口氣:「好吧,最後一單。」

  安珀望著天空,眼淚再度落了下來。

  她一定要給哥哥報仇!

  ……

  伊凡開著車,剛才亞瑟放掉安珀的行為,他不太理解,但又似乎理解。

  但他沒問,而是把鏈子遞過去:「C小姐的,或許和Chance留下的密碼有關。」

  亞瑟接過來,手指輕輕地摩挲,那是一個小小的金算盤,算盤珠子上刻著數字和字母,他握在手心:「假的,她防備心很強,不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銀行,只是為了引我找到錯誤的東西。」

  伊凡一愣,心裡疑惑,既然早知道是假的,您又何必費勁心力地去找尋?

  「這件事,不需要讓B知道。」亞瑟冷淡地命令。

  伊凡應聲。

  他知道輕重,如果B先生知道,會立刻動手,便會引起C小姐的反彈.....

  亞瑟沉默地坐在後座,望著窗外。他看見,原野上有一棵孤獨的樹,細細的樹幹,蓬勃的樹冠,很像基地裡面的那棵。

  他沉默地看著,忽然想起16歲的她,立在樹下,靜靜地問:「A,風箏是什麼?」

  他找了風箏,陪她在草地上,像風一樣奔跑。那時候,她會抿著唇,靦腆地笑。

  她的笑……

  他一想起,胸口便像剜心似的疼。

  他終於深深地低下頭,扶住胸膛,可劇烈的疼痛像電流般一波波來襲。穿了防彈衣,還是被爆炸的衝擊波震斷了一根肋骨。

  小時候,媽媽說,夏娃是亞當的肋骨變成的。

  呵,他最心愛最疼痛的那根肋骨,要被人偷走了。

  而他,絕對不允許。

  「消息散布出去了嗎?」他問。

  「是。」伊凡點頭,「L.J.調查的方向被引到silverland上了。」

  「很好,清場行動可以開始準備了。」

  #

  歐文推開病房的門,一室的白色,乾淨得一塵不染。

  甄愛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安安靜靜地趴在病床邊,好像睡著了。她歪著頭,伏在言溯身旁,白白的手攥著他的大拇指,拳頭小小的,安放在他蒼白的掌心。

  這樣的動作,有一種不尋常的親密和依賴。

  歐文驀然想起一天前他趕到醫院,甄愛的手臂不停地出血,卻不聽醫生的話去整治,死活要賴在言溯的手術室門口,不出聲,不叫喊,只眼淚一個勁兒地流。

  誰都拉不走,誰說也不睬,蠻橫無禮又不聽道理,像個驕縱而不懂事的孩子。

  那時的甄愛,對歐文來說,很陌生。她最懂權衡,最是自持,表情都很克己,笑容都很少,更何況耍賴地哭泣。

  而他的朋友言溯受傷很重。斷了3根肋骨,右腿小腿骨折,輕度腦震盪,右耳輕度損傷,其他情況還要等他醒來後進一步觀察。

  此刻,歐文望著病床上面色蒼白的言溯,心疼朋友的同時,莫名地想,如果是他受了這麼嚴重的傷,甄愛會不會這樣哭。

  其實,會的吧。她是個表面冷漠內心卻很柔軟的女孩子。

  病床的年輕人動了一下,半晌,緩緩睜開眼睛。歐文心喜,趕緊跑去走廊上通知其他的人。

  言溯醒來的瞬間,並不覺得有什麼難耐的痛苦,比起幾年前經歷的那場爆炸,這次簡直是小兒科。反倒是手心躺著一坨小小的柔軟。他垂眸瞟了一眼,甄愛趴在他身邊,均勻的鼻息像羽毛拂過,癢癢的。

  指尖似乎輕觸著她的臉頰,他的腦子裡突然只有一個想法,好想摸摸她的臉。於是,指尖動了動,小丫頭的臉柔柔的,滑滑的……唔,好想再摸一下……

  甄愛被驚醒,立刻跳了起來,驚愕地瞪著眼睛看他。

  言溯愣了愣,緩緩道:「做噩夢了?」說出來才發現嗓音乾燥而嘶啞。

  甄愛搖搖頭,又想起適才她對他的動作,這樣握著他的手,臉貼在他指尖,對她來說,無疑太親密了。

  她驀然紅了臉,想抱著手摸摸自己,又發覺手上纏了繃帶。絞盡腦汁的,剛要問你喝不喝水,病房的門被推開。海麗伊娃林丹尼歐文還有賈絲敏全進來了。

  甄愛趕緊退到一邊做背景牆。

  大家又擔心又慶幸地詢問著言溯的情況,他漫不經心地一一回答,目光卻時不時追去甄愛那邊。

  她拘謹地立在牆邊,眼神不知安放在哪裡。不過幾秒,就似乎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安安靜靜,無聲無息,和周圍的環境保持著疏淡的距離。

  其實,經過這次的銀行搶劫案,他已經很確定自己的想法。

  那麼多不捨的情緒,像石頭一樣壓在心裡透不過氣來,其實叫做心疼。

  他心疼她一個人帶著槍,在冬天的下午驅車去陌生的山裡找他;心疼她深居簡出謹慎度日,不熟悉同學也沒有朋友;心疼她跪在安琪身旁死死摁著她流血的傷口,無助而悲怨地落淚;心疼她醉酒了伏在他的肩膀上,哀哀地喚著哥哥,說對不起還是失敗;心疼她望著彩色的蛋糕和泡泡汽水,禁制而又嚮往的眼神;心疼她安靜沉默地穿梭在迷宮裡,不尋求任何幫助,一聲不吭地獨自解決問題……

  但,不止是心疼;更多的是欣賞,欣賞她像野草一樣,努力而向上。經歷了那麼多的黑暗,依然擁有代替小女孩接受生死遊戲的善良,依然擁有在被King選擇為兇手時抬手指他的勇氣……

  更多更多的,是心靈上的契合。

  她傳遞的二進制密碼,她心領神會安珀的身份……

  而且,哼,他說的話大家都不懂,只有她懂他。

  可是,怎麼和她說呢?他沒有經驗。

  爆炸的那一刻,他最後一秒的想法其實是——甄愛真的不會有事吧?如果他出了什麼事,他希望甄愛對他是沒有感情的。

  可現在,看見她安安全全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意又可笑而自私地轉變了,還帶著一絲絲忐忑的懊惱。

  他並不確定她的心意。

  儘管他是一位出眾的行為分析專家,他在這方面,卻是一竅不通。

  他不悅地皺了眉,突然就說:「我要回家。」

  海麗當時正在叮囑他各種事項,卻被他打斷,愣了愣,這才發現這個熊兒子根本沒聽。但她也不至於生氣,問:「不行,你還不能出……」

  「我要回家!我要看書!」言溯板著臉,語氣很堅定。

  對於愛情這塊知識盲區,他一定要回去惡補,迫不及待,現在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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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非正式小劇場(一)

  從前有一隻小松鼠叫甄小愛,從前有一隻小松果叫言小溯。

  小松鼠很喜歡吃松果啦,可是松果好重,她拖都拖不動。

  可小松鼠不洩氣,堅持不懈地拖啊拖。松果當然不滿啦,瞪她:「你幹嘛?」

  小松鼠紅著臉說:「我肚子餓,想吃你吶。」

  松果不開心了:「哼,不給你吃。」

  小松鼠看著香噴噴的松果,嚥了嚥口水,突然小爪子撲上去,抱住他狠狠親了一口。松果很生氣,氣呼呼地看她:「全是口水,髒死啦!」

  小松鼠搓搓小爪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不准我吃,舔舔總可以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35 PM

58.嚴肅的真愛

  Chapter 58

  甄愛走進圖書室時,言溯一身乾淨的白衣白褲,坐在白色的輪椅裡,雙目微闔,似乎在養神。

  他腿上還打著厚厚的石膏,她想起昨天,他才從病床上起來就疑似心情不好,堅持要求回家。

  甄愛覺得他古怪得不可思議,但最不可思議的是,所有人包括醫生都屈服了。結果,他的私人醫生和護士跟著他回到家裡。

  醫生說他腿上的石膏繃帶至少要靜養一個月才能拆除,某人一聽,立刻皺眉。刀一樣冰冷的眼神把醫生嚇得汗毛倒豎,聲音冷得像在咬牙:「為什麼要用這種累贅的東西束縛我,那麼久!」

  醫生咳嗽一下:「S.A.,骨折的癒合需要較長的時間,必須......」

  言溯飛快地打斷:「必須借用外固定物維持骨折復位的正確位置,防止它移位。這個我比你清楚!」呃,誰是醫生?「可是,我很清楚自己的骨頭在幹什麼!它們很聽話,不會移位,所以你馬上給我拆掉!」

  那說話的語氣就像他是機器人可以「匡堂」一聲把身體裡的零件取出來,搗鼓搗鼓裝好又塞回去似的。

  但其實,他心裡很著急,他有很重要的正事做,他必須馬上尋求各種方法,解決他和甄愛的問題,綁著個繃帶太費事兒了。

  海麗當時看了她兒子半晌,也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說:「甄愛小姐也要養傷,剛好醫生護士都在城堡裡,就一起療養一個月吧。」

  某人立刻沉默地閉上嘴巴,不抗議了。

  現在,他坐在彩繪玻璃窗下,閉目養神,安靜又沉穩,一點兒不像偶爾發脾氣又不可理喻的樣子。

  甄愛腳步很輕,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但還沒靠近,他就驚動了,烏烏的睫羽一動,琥珀色的眼瞳就靜靜看著她,澄澈得像秋季的天空。

  甄愛心弦微顫,抿了抿唇。

  春末夏初的陽光灑下來,靜謐的圖書室裡,只有他們倆,真好。

  她走過去鋼琴凳旁坐下,他綁著石膏繃帶的右腿就安放在凳子上,像是櫥窗裡熊寶寶笨笨的大腳。甄愛一時忍不住,伸手覆上去,輕輕摸著那層硬硬的沒有一點兒溫度的外殼,可心裡有種莫名奇異的溫暖和心動。

  她緩緩摸著他腿上的石膏繃帶,心中莫名地甜,不敢看他,只垂著眸,小聲問:「還疼嗎?」

  言溯搖搖頭:「不疼,你呢?」

  甄愛趕緊運動手臂,示範給他看:「綁了繃帶就是看著嚇人,都沒有傷筋動骨呢!」

  她活動著,一扭頭,就見鋼琴旁的地上放著厚厚好幾摞書,全是近當代女性浪漫愛情小說,最顯眼的當屬Julie Garwood(茱麗·嘉伍德)的作品全集The Gift,The Bride,Obsession......各種。

  這些小說題目......禮物,新娘,癡迷......

  甄愛靜悄悄地抬了抬眉毛,他也看這些書?

  她斟酌了好半天,還是懷疑地問:「你都看了?」

  「嗯。」言溯很誠實地點點頭,「一共65本。」

  「一字不漏?」

  「一字不漏。」

  甄愛張了張口,他回家不到一天……

  但她早見過他讀書的速度,也就不驚訝了。她蹲坐在地毯上,望著厚厚的幾摞書,隨意翻看,又問:「看累了麼?剛才進來見你閉著眼睛。」

  言溯搖搖頭:「哦,我在清理大腦記憶,把這天看的東西都刪除。」末了,補充一句,「永久性刪除,不復原。」

  甄愛擰著眉心,仰頭望他:「為什麼?」

  他望著她在陽光下瑩瑩的臉,適才淡淡的鬱悶消除了一些,但很快又悶悶地竄上來,哼,這些破書,看了一點兒用都沒有。

  他隱去微微的怒氣,克己地說:「都是些對我沒有幫助的東西,會佔用我的腦容量。」

  哼!根本就沒有以天才解密專家行為分析學家為男主角,以天才生物學家身世坎坷神秘女孩為女主角的愛情小說!!!

  男主不是公爵就是將軍,不是檢察官就是神父;女主不是孤兒就是公主,不是醫生就是交際花。沒有一個和他們的情況沾邊的。

  沒點兒借鑒和學習的價值!看了半天,一點兒幫助沒有。

  他還是不懂。

  他不高興地閉上眼睛,忿忿地刪除這些「廢書」的記憶。

  甄愛不知道他怎麼了,聳聳肩,表示不打擾他的「磁盤清理」活動。

  她從來沒看過愛情小說,多少有些好奇,挑挑揀揀,翻出一本,自言自語地念:「E.L.James, Fifty Shades of Grey(五十度灰)。這個好看吧?」

  言溯立刻睜開眼睛,眼疾手快地把書搶過來。甄愛嚇了一跳,望著空空的手,又怔怔抬頭看他。言溯許是發覺自己反應過激,不太自然地清清嗓子,說:「這個不能看。」

  甄愛眨眨眼睛:「為什麼?」

  「這屬於......」言溯斟酌半天,白皙的臉上驀然染了一抹紅,咳了咳,「軟色情小說。」

  甄愛睜著黑漆漆的眼睛,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哦」了一聲,一副不言自明的樣子,看得言溯無緣無故憋悶,跟吞了雞蛋一樣難受。

  但不管如何,他不能給她看。

  這書講的是一個大學女生去採訪企業家,結果發展出SM虐戀的故事。女主角的背景和甄愛的表面身份太接近了,萬一她效仿了怎麼辦?他言溯又不是企業家!!

  他絕對不能讓甄愛效仿女主角,被企業家拐去玩S.M。

  「那我不看了。」甄愛小兔子乖乖的樣子,歪著腦袋繼續挑書,目光又被一本吸引,剛要去拿。言溯搶先一步,嗖地奪走。

  「那個是什麼?」甄愛滿眼睛的好奇。

  「這個......也不能看。」言溯跟被老婆抓住看花花公子的丈夫一樣,飛快把書扔到一邊。

  「我看見題目了。」甄愛嘟嘟嘴,「The Story of O!」O小姐的故事。

  她托腮著,仰著頭望向言溯:「喂,你臉紅了!」

  「呵呵!太陽曬的!」他神色尷尬地白她一眼,清逸的臉頰在陽光下愈發紅了.

  甄愛輕笑:「也是......軟色情小說。」

  言溯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摸摸鼻子,很誠實地說:「這個......不軟了......」

  甄愛眼睛亮閃閃的,身子不自覺地趴在書堆上往他的方向傾斜,很好奇地問:「是講什麼的?為什麼叫O小姐?這個代號好奇怪,有什麼神秘的組織嗎?」

  言溯紅著臉,非常誠實地滿足她的好奇心:

  「嗯,故事講的是,代號為O的漂亮姑娘被她的男友R送到一座城堡。那裡有一群人,也可以說是一個S.M組織,用各種禮節或是儀式的方式虐待她,把她訓練成性奴隸。O小姐因為深愛她的男友R,所以心甘情願地忍受一切。後來R把她送給了他的哥哥S。而O小姐依舊心甘情願......」

  彩色的陽光下,言溯坐在輪椅裡,低著頭看她,目光溫和;而她席地而坐,手肘伏在一大摞書上,歪頭靠著手臂,悠悠聽著。

  她聽得認真,某個時刻卻突然走神。

  在她這個外人看來,這樣神秘的組織真是可笑。但想想自己生活了17年的S.P.A.組織,那17年裡,她從來不曾發覺它的荒唐。

  在那個組織裡,她也有代號,C小姐。

  此刻,她忍不住想,組織裡的O小姐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像這個故事裡的那樣,身處水深火熱卻不自知,甚至甘之如飴地享受?

  呵,人的思想真是奇怪的東西。你認為她可憐又可悲,可她和你的世界觀不一樣,便是來之則安之。誰對誰錯,沒有分辨。她也想不清楚。

  不過,他今天為什麼要突發奇想地看這種書呢?

  「言溯?」她聲音很小,猶猶疑疑的。

  「嗯?」

  她抬起頭,一副隨意聊天的樣子:「是不是,男人都喜歡這樣容易受控制的女生?」

  言溯立時就挑了眉:「誰說的?這叫佔有,不是喜歡,也不是愛。」或許覺得自己說的話太絕對,又補充一句,「至少在我看來,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愛情。」

  甄愛笑笑,沒有再問。

  自從上次他在哥大做公共演講時她就清楚了,在他心裡,真正的愛情是相似靈魂之間天然的吸引。不屈從,不迎合,自由平等而獨立。

  可是……

  「那……這些書是什麼地方吸引你呢?」甄愛欲言又止。

  言溯愣了愣,突然發覺她可能會誤會,於是趕緊開口解釋:「喂,我在性行為上沒有S或M方面的癖好!」

  甄愛:「......」

  她眨巴眨巴眼睛,囧囧的:「呃,你這麼隱私的話題,不用告訴我吧。畢竟,這和我沒有什麼關係麼……」

  言溯梗住,臉憋得更紅了。

  「是和你沒關係!」他沉了臉色,不開心地閉上眼睛。

  冷氣嗖嗖的。

  甄愛完全不理解,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他了,又覺得他這樣生悶氣真是可憐兮兮呢!看在他情商那麼低的份上,她應該哄哄他的。

  她立刻搗鼓搗鼓翻出一本書,誇張地歎:「哇,這個書名好特別!」

  言溯慢悠悠睜開眼睛,陽光下,她的眸子亮閃閃的,捧著本書,歡歡喜喜看著他:「言溯你看,Men Are from Mars, Women Are from Venus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這書的名字真奇怪!」

  他看著她粉粉的臉,心裡又柔軟下來,表面卻揚著下巴,看似不屑一顧地解釋:「其實在天文學裡,♀符號代表金星,東北方向♂符號代表火星。他起名應該就是這麼來的。不過,」他哼一聲,「名字雖然有點兒創意,但沒有半點邏輯。至於文章內容,我完全不知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那本幫人提高情商的圖書君默默地躺在甄愛手心,它的內心在淌汗:我指點了千萬人的情感愛情和婚姻,卻對這個人束手無策。

  作者,他的情商已經低得慘不忍睹了!圖書君表示:壓力很大~~o(>_<)o ~~

  「哦,那就是無聊的書了。」甄愛理所當然地把它扔到一旁,卻又想,「不過,應該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來自火星吧!」

  言溯:「嗯?」

  甄愛輕輕一笑:「我覺得言溯你應該是來自木星,哈哈!」

  她竟然說他木?

  言溯木著臉,立刻閉上眼睛,又不理她了。

  事到如今,他肯定不會提,不到一天的時間裡,他不僅看了很多書,還在網上搜索了各種攻略。買禮物,說情話……五花八門,可哪一種在他看來都無聊而沒有誠意。

  目的性太強,看上去意圖不軌。搞得像甄愛是隻小白兔,他送她一堆胡蘿蔔,她就搖著短尾巴,憨憨傻傻地往他窩裡拱拱了。他才不要用物質的禮物來騙她「上當」。

  可是,他有否決一條條求愛指南的智商,卻沒有獨立想出一條高招的情商。

  他閉著眼坐在陽光裡,陽光落在他眼簾上,很溫暖,世界在藍色紅色的意識流裡旋轉。

  他當真是懊惱了,哎,他要是原始人就好了。看中了喜歡的甄愛,就一棒子把她打暈,然後背回自己的山洞裡去。

  他突然睜開眼睛,堅定地說:「我想變成原始人!」

  甄愛歪頭,揪起眉毛:「原始人都不穿衣服吶!」

  言溯:「……」臉色僵了僵,糾正自己的錯誤:「我想變成穿衣服的原始人。」……然後把甄愛背到自己的山洞裡去。

  才想完,他又極度鄙視自己。這種方式粗魯又野蠻,真是辜負了人類祖先千百萬年的進化。

  他擰著眉心,悶悶不樂地閉上眼睛。

  甄愛全然不明白他怎麼了,還想和他說說話,護士來了,端著繃帶和剪子,像是要給言溯換掉綁在胸膛上的紗布。甄愛退到一邊,卻見護士把東西放在一旁,轉身走了。

  她皺了眉,這護士,難道要病人自己換麼,真是不負責任。她望著小護士的背影,打抱不平地說:「我幫你換!」話音未落,一回頭,

  言溯正在解白襯衣的紐扣,聽言,抬眸訝異地看著她。

  甄愛一窘,驀然發覺,非迫不得已,言溯他不喜歡別人碰他,那個護士一定是熟悉了他的脾氣,才逕自離開的。

  而她這麼自告奮勇……

  意外的是,言溯看了她半秒,很是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淡淡靜靜地坐著。襯衣半開,露出胸膛的皮膚和白色的繃帶。

  他平靜看她,等著她過來給他脫衣服換繃帶。

  甄愛當真過去坐在他對面,心裡砰砰地跳,手上卻有條不紊地把扣子一顆顆解開,又小心翼翼地把原先的繃帶拆下來。

  他個子高,平時穿著長風衣就顯得格外消瘦,像根棍子;但現在,她發覺他的身體並不孱弱,相反胸膛的肌肉非常緊實流暢,腹肌的線條也十分性感。

  她臉紅心跳,拆紗布的時候手抖,好幾次碰到他的肌膚,熨燙而有質感。她愈發手忙腳亂。

  他始終靜靜看著她,沒有多餘的表情。

  只是,拆完紗布,甄愛的心就狠狠一痛,涼了大半截,他的前胸後背好幾條動過大手術的刀疤,新的舊的,一條條觸目驚心。幾年前的爆炸給他留下過深深的傷,聽說差點兒要了他的命。而前幾天,他竟然還是義無返顧。

  他是不是為了她?她不敢問。

  她無聲地給他換好新的繃帶,看著心痛,卻突然想輕鬆地開個玩笑:「哎言溯,你看的書裡,扮演M的人是不是就這樣。」

  言溯立刻陰沉了臉:「我都說了我沒有這個癖好!」

  甄愛笑笑:「知道知道!」

  言溯認為她敷衍,還是不滿,抗議道:「哼,你從此失去了碰我身體的權利!」說著就要自己弄繃帶,末了,想想他們的未來,又小聲加了一句,「期限6個小時。」

  甄愛撲哧一聲笑,攔住他讓他坐好:「我錯啦!再不說了。我申請把期限縮短為6秒行不行?」

  言溯繃著臉:「批准!」

  真是彆扭!

  甄愛昂著頭,望著頭頂的彩繪玻璃窗還有高高藍藍的天空,飛快地數:「13456,時間到!」數完便俯身繼續。

  她仔細而小心地給他一圈圈纏繃帶,望著那一道道深深的疤痕,她再次心痛,忽然好想親吻它們。這個想法讓她唬了一跳。

  她莫名想起過去幾月和他的種種,她第一次不想工作,請假和他一起去紐約玩;她行走在黑暗的迷宮,聽見他的聲音便差點落淚;她被安珀摁在地上,因為得知他有危險,她內心徹底冰冷,瘋狂而怨毒地把病毒針扎進King的手腕……

  她其實,是喜歡他了吧?

  她的心跳突然紊亂,這樣的發現,明媚又憂傷。

  她是如此黑暗而卑微,偏偏他光明而溫暖;也正因如此,她即使在塵埃中,內心也開出了喜悅的花。

  她開心又落寞地笑著,偷偷在他背後繫了一個蝴蝶結,又用藍色馬克筆小心翼翼地寫了一行字「給甄愛的禮物」。

  如果真的可以把他繫上蝴蝶結打包帶走,該有多好。

  如果這個男人是她的,該有多好。

  可是,如果你不會給我回應,那,願你永不知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37 PM

59.嚴肅的真愛

  Chapter 59

  療養的日子過得很清閒。

  甄愛午睡醒來下樓,經過走廊,聽見鸚鵡歡快地叫騰:「Egg,egg,Isaac loves it!蛋蛋,蛋蛋,偶最愛吃蛋蛋!」

  甄愛回頭,見案幾上多了個籐編籃子,裡面放著五顏六色的雞蛋。每個上邊都畫著色彩繽紛的圖案,彩虹、卡通、手繪、水彩、油墨,天藍,淡粉、明黃、青綠,很多個小小的擠成一團,非常可愛。

  小鸚鵡立在籃子上,很happy地撲騰白翅膀。

  甄愛從來都喜歡彩色的東西,看得愛不釋手,小聲問鸚鵡:「這是什麼呀?」

  「Miz Jen,habby easder!甄小姐,復活節快樂!」女傭Marie說著東南亞英語。

  這是一籃子復活節彩蛋。

  可言溯怎麼會買這些東西?他從來不熱衷過節的。甄愛納悶,和小鸚鵡一起好奇地在籃子裡翻。

  身後突然一聲怒氣沖沖的斥責:「誰準你碰我的東西!!!」

  甄愛一嚇,差點把彩蛋打翻,鸚鵡也飛起來,蹦到她的肩膀上,歪頭看。

  身後,賈絲敏咬著牙齒,生氣地盯著她。

  甄愛低頭看看手中的兩枚彩蛋,人贓俱獲啊,她趕緊放回籃子裡,小聲說:「對不起,我以為是言溯買的。」

  「就算是他的,你就可以隨便碰嗎?」賈絲敏臉色不差,語氣卻很不好,「真不懂禮貌,你媽媽怎麼教你的?」

  甄愛木木的沒有反應。她神經粗,賈絲敏說什麼她一點兒感覺也沒有,但她挺奇怪的,賈絲敏怎麼總是生氣?

  可沒關係,反正她不需要她喜歡。

  她平靜淡定,臉都不紅,賈絲敏頓覺像是一拳打進空氣裡,更氣,但她終究認為自己是明事理的,想繼續譏諷,卻忍了下來。

  真是氣人,海麗媽媽居然允許她住在言溯家裡,真可笑!這女孩表面上看著呆呆的,說不定骨子裡多狡猾多陰險呢。

  甄愛看不出她的想法,不多說話,轉身去圖書室。

  「哎!」賈絲敏喊住她。

  甄愛回頭。

  賈絲敏道:「今天復活節,言溯要和我回家吃飯,媽媽外婆還有斯賓塞安妮都在。你呢,要去哪兒?」

  她是提醒她,我們是家宴,你別想跟去湊熱鬧。

  但這是多此一舉,甄愛根本沒往那方面想,她不明所以地回答:「我在家裡看書。」

  賈絲敏挑挑眉:「你是說,回你家嗎?」

  甄愛想,回家也可以呢。反正她身體好了,不需要在山裡療養,她點頭:「在哪兒看書不都是一樣的麼?」

  賈絲敏又不痛快了。這人怎麼回事?真把言溯這兒當自家了?剛要說她,甄愛的手機響了。

  接起電話,是個很歡快的女聲:「Ai,好久不見,你在幹嘛?」

  甄愛回憶半響:「......戴西?」

  「不是叫你聯繫我嗎?為什麼不給我電話?是不是寫在手心,字跡被蹭掉了?」戴西挺會給自己台階下的。

  可甄愛誠實地說:「沒有。我記得號碼呢。」

  戴西:「......」

  她直覺剛鋪好的台階被甄愛拆掉,自己摔了個大跟頭。

  但她也清楚甄愛不像一般的女孩子,所以無所謂,笑呵呵說正事兒:「Ai,原來我們是一個學校的。今天復活節party,過來玩啊!」

  甄愛吶吶的:「party?不好玩吧......」她其實沒參加過。

  「要畫彩蛋,扮兔子哦。」

  甄愛有點兒嚮往:「嗯,好吧。......咦,有電話進來,先不說了,......喂?歐文......你家?不啦,戴西說要我去party,你和家人過節去吧......不用擔心......什麼彩蛋?」

  歐文說送了她一籃子彩蛋。

  甄愛正好奇,門鈴響了,Marie在門口驚呼:「Miz Jen,oh my Jesus!Eggs!Doo many!甄小姐,噢我的天哪!蛋!好多蛋!」

  快遞員搬進來好幾籃子彩蛋,大大小小真的假的,畫滿了漂亮圖畫。甚至還有巧克力和糖果材質的。

  不是說一籃麼,怎麼這麼多?

  甄愛歡喜,蹲在地上左看右看。她最喜歡的一套彩蛋上邊,畫了13個漂亮的小女孩,每個蛋反面一個字母,組成一句話:

  AI HAPPY EASTER!

  愛,復活節快樂!

  Marie也開心地湊熱鬧,說彩蛋上的小女孩長得像甄愛,漂亮又討人喜歡。小鸚鵡也揮著翅膀飛來飛去:「蛋蛋!蛋蛋!」

  賈絲敏心裡窩火,一時忍不住,質問:「喂,這又不是你家倉庫,把你的蛋抱回去。」說著,不耐煩地拿腳推搡門口的彩蛋籃子。

  甄愛趕緊扶住,擋著她的腳。把花花綠綠的籃子都攏到一邊。

  「喂,甄愛!都沒人陪你過復活節嗎?」

  甄愛覺得挺正常的:「不用過啊,我又不是基督徒。」

  語氣居然和言溯一模一樣,賈絲敏牙疼:「你沒有爸爸媽媽?受傷了都沒人問候。就算父母不關心,同學總有吧?同學沒有,那朋友呢?除了歐文和伊娃,你沒有認識的人了?」

  甄愛不明白她咄咄逼人的態度,但還是認真地想了一圈,回答:「沒有了。」

  「你!」賈絲敏見她居然還是一點兒不難過,氣得要死。

  小鸚鵡飛起來,撲騰撲騰翅膀:「bully!bully!壞蛋,壞蛋!」

  賈絲敏氣極,伸手要拍它,沒想它越過她的頭,飛過去落在了言溯的肩膀上。小鸚鵡收起翅膀,黑豆豆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轉。

  言溯不知什麼時候來的,拄著白色枴杖,神色寡淡地看賈絲敏一眼,沒有多餘的表情,也不作任何停留,目光便落在甄愛身上。

  她安安靜靜的,垂著眼眸。但一看就知她分了心思在數彩蛋。她極輕地抿著唇,居然是隱忍著開心的情緒。

  言溯無語,她的情商真是低得慘不忍睹!真呆!(呃,這句話不適合你說吧。)

  他拿枴杖推推她的背:「過會去哪兒?」

  「學校。戴西說有party。我可以畫彩蛋,還可以扮兔子!」她回答,眼睛裡有罕見的歡欣雀躍,眼神不住地往彩蛋上邊飄。

  言溯看著她的表情,不禁有些懊惱。

  他知道她喜歡色彩鮮艷的東西,可沒想到送她彩蛋,太失敗了。哎,網絡上說的送禮物,還是有點兒可取的。他為什麼從一開始就鄙視加否定了呢!

  他悶悶不樂:「我也要去!」

  甄愛一愣,要說什麼,被賈絲敏打斷:「S.A.媽媽說讓你回家過復活節。」

  言溯很冷淡:「不用過,我又不是基督徒!」

  這句話甄愛不久前才說過,現在言溯再說一遍,差點兒把賈絲敏梗死。

  甄愛上上下下打量他:「可是你的腿……」

  「我要去!」

  #

  言溯的腿似乎恢復得比較快,又似乎他有骨折的經驗,所以即使纏著繃帶拄著枴杖,竟沒一點兒累贅笨拙之感,反而依舊身形挺拔,步履穩妥。

  去到party上,戴西老遠看見甄愛,就開心地跑過來:「Ai,你真是太神出鬼沒了。學校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你的電話,我還問的瓊斯警官呢!」

  她看到言溯,很驚訝:「你居然也來了。」

  言溯淡淡地挑眉:「戴西,你的衣服真難看!」

  甄愛:「……」

  戴西穿的是性感兔兒裝,上身只有一件很短的粉色裹胸,堪堪遮住胸部,邊緣有雪白的絨毛點綴;下身是齊大腿根的粉色短裙,一圈白色的毛毛邊。

  裙子後邊有一坨短短的毛茸茸的兔子尾巴,而她頭上還戴著長長的粉白粉白的兔耳朵。

  配合這身裝扮,她化了粉色系的彩妝。

  甄愛怕戴西尷尬,忙說:「挺好看啊,我覺得挺可愛的。」

  言溯鄙視她:「可愛嗎?我真可憐你的欣賞水……」

  甄愛在背後狠狠戳他。

  言溯住嘴了,半晌後木著臉說:「嗯,真可愛……FYI,這話可信度為零。」

  戴西不介意:「Ai,你不是說想扮兔子嗎?我給你留了一套,我們去換衣服。」

  言溯一愣,這下認真地掃了戴西的衣服一眼,又不動聲色地把甄愛掃了一遍……唔,他好想看。

  「這個是兔子??」甄愛一臉驚慌,往後縮,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兩隻手一起擺:「不不不,我不要扮這個。」

  「走啦走啦!女生都要扮這個的!」戴西不由分說地把驚慌失措的甄愛拉走了。

  言溯見狀,輕輕彎唇,對自己笑了笑。

  走進場內,見吧檯有畫彩蛋的地方,便拿了丙烯,專心致志地畫起來。才畫完一個,聽見周圍有男生輕呼「so cute!那女孩太可愛了!」

  言溯沒興趣,一絲不苟地盯著彩蛋,等顏料風乾。

  有人說:「從沒見過,新來的哦。要是我之前見過她,一定把她追到手。」

  言溯心裡閃過一絲異樣,抬頭一望,心跳一下子就凝滯了。

  Chapter 60

  甄愛擰著手,很拘謹地跟在戴西身邊,低眉垂眸地走來。

  她穿著兔兒裝,長髮柔順,燈光下肩膀粉白,像上好的羊脂玉,鎖骨清秀分明,性感得乾乾淨淨。抹胸略低,露一抹淡淡的陰影,腰肢纖柔,盈盈一手,彷彿輕輕握住便會斷掉。短裙下邊,一雙纖細而修長的腿,白皙又窈窕,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人心,又分外的清純。

  她化了粉色系的彩妝,眼簾上塗著淡淡的粉色眼影,襯得一雙眸子愈發得漆黑幽靜,看一眼勾人心魄;白皙的臉頰上本有寥寥的腮紅,但她自己就羞得面紅耳赤,早已掩去化妝的效果,白裡透紅的臉蛋粉嫩透瑩得像掐一下便能出水似的。

  偏偏她表情懵懂又緊張,配著那雙毛茸茸的兔子耳朵,真是癢進了人心裡去。

  好一個攝人心魂的美人!

  這樣的她,像極了芭比娃娃。讓人看著便想抱進懷裡,再不鬆手。

  言溯一瞬不眨地看著,她……真的……好可愛!

  可她還沒靠近,就有很多人過去和她搭訕。言溯默默沉下臉色,這樣讓大家看著,他……真的……好生氣!

  甄愛不愛說話,也不喜歡別的男生搭訕的調調,便誰也不理,飛快跑來言溯身邊站好,輕輕呼了一口氣,彷彿這下才覺得安全妥帖。

  言溯見她誰也不搭理,慌慌張張跑回自己身邊,心裡略微得意。

  甄愛卻擰著眉:「言溯,其實我也不喜歡,但我就穿這麼一次。」

  言溯一愣:「誰說我不喜歡?」

  「你剛剛說這衣服難看。」

  言溯摸摸鼻子:「咳,只有你穿著好看。」

  「真的?」甄愛舒了一口氣。

  他目光往她身後一挪,「咦,還有兔子尾巴呢?」他伸手抓抓她裙後的兔子毛,捏了捏。

  一瞬間,甄愛有如渾身過了電,分明只是摸摸尾巴,她卻覺親暱得像摸了屁股。

  她一下臉通紅,周圍音樂鼎沸,她聽見自己的心跳響徹胸腔。

  好一會兒,她才平復下來,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看向言溯面前的彩蛋。

  言溯:「猜,哪個是我畫的?」

  甄愛:「……」

  還用猜嗎?

  滿桌子的彩蛋裡,有一隻,呃,黑白蛋……黑底白字,畫著各種奇怪的符號。和周圍一群彩色蛋蛋們格格不入。

  好像他這個人……

  她第一次覺得,沒有色彩的東西,也那麼可愛迷人;滿世界那麼多的色彩,她偏偏喜歡這隻黑白色的蛋蛋。

  她戳了一下蛋蛋的頭。

  言溯指著上面奇奇怪怪的符號,略帶驕傲:「喏,這是我剛剛設計出來的密碼,好看嗎?」

  甄愛:「……」

  沒看懂腫麼辦?

  她擰著眉,無意識地咬咬嘴唇。

  他看著她的嘴唇,突然心跳慢了一拍,小小的嘴巴上抹了唇彩,水盈盈軟嘟嘟的……他突然想……吻她.....

  「Ai!過來玩遊戲!」戴西的喊聲打斷了言溯心裡的想法,他稍稍怔松。

  一群大學生很快坐在一起玩遊戲。規則很簡單,女生在1到150任選一個數字寫在卡片上。男生從1到40裡任意抽3個數字,用加減乘除換位等方法計算,得出的數字和女孩卡片上的數字對應,就可以親吻一下。一人用過的計算順序和方法他人不許用,但本人可以重複使用。

  玩遊戲前,甄愛小聲問言溯:「我不想被別人親,怎麼辦?」

  言溯想也不想,說:「123,這個數字很難被計算出來。」

  甄愛就寫下123。

  玩了一圈,有人用40加39加38得出117,然後親了寫著117的戴西一下,於是連續加法別人不能再用。

  輪到言溯時,他抽到了3,15,25。

  甄愛看著,想了想,25開根號加上15除以3等於10,現場剛好有一個寫10的女孩子呢。呃,言溯不會去親她吧?

  她皺了眉,有些不開心。

  言溯把數字擺好,很淡定:「偶數1個,奇數4個,總共5個。得出數字145,145偶數1個,奇數2個,總共3個。嗯,得出123。」

  甄愛一聽,感覺腦袋像是被誰打了一棍。

  她愣愣看著言溯,後者很是平靜又理所當然:「噢,好像你是123!」

  甄愛吶吶的,他不是教她,寫123就不會被親麼?

  她還沒反應,言溯已欺身過來,她條件反射要躲,可他比她速度更快,蜻蜓點水般在她唇上印了一吻。

  甄愛心都凝固了!

  在她怔愣又驚詫的眼神裡,他有模有樣地坐好,繼續淡定玩遊戲,彷彿剛才親的是一尊雕像。

  她的心卻揪成了一個點,耳朵燒得幾乎透明。

  接下來,言溯抽到了24,38,17,於是「偶數3個,奇數3個,共6個。336,偶數1個,奇數2個,共3個。嗯,123。」

  結果,接下來不管抽到任何數字,他都能用相同的方法算出123,然後親吻甄愛。剛開始輕吻,後來越來越用力,等到第7次,他居然咬了她一下。

  甄愛始終濛濛的:「……」

  怎麼有種被騙了的感覺?

  直到被他咬了一口,甄愛再也坐不住了,抿著唇,臉色通紅:「不玩了,我要去畫彩蛋。」

  言溯一點不遺憾,淡定地陪她去。

  畫彩蛋時,甄愛始終低著頭,想著剛才莫名其妙的7個吻,實在是想不通究竟怎麼回事。一次又一次,她慌亂又無措。

  她記得他嘴唇柔軟而熨燙的觸感,記得他靠近時清冽的男性氣息,現在她的心還砰砰跳著,手也在抖,他卻依舊淡靜沉穩。

  真的,只是遊戲嗎?

  她哀涼又淒惶,心煩意亂。

  正想著,旁邊伸過來一隻兔子手,是個大大的毛絨兔子玩偶,它很歡樂地跟甄愛打招呼,還拉她起來轉了一圈。

  言溯見了玩偶,很尊敬地起身,對它點頭:「兔子你好,我是言溯。」

  甄愛奇怪,兔子也愣住,大大的兔子頭靜靜的,點了點:「言溯你好,我是兔子。」

  甄愛:「……」這是什麼情況?

  一人一兔規規矩矩地打完招呼後,兔子走了,言溯頗為滿意地坐下。

  甄愛好奇:「那隻兔子是泰勒哦,沒想到你們這麼好。」

  言溯的臉色霎時就變了,不可置信:「那裡面,是人扮的?」

  甄愛回過味兒來,撲哧一笑,覺得他好可愛:「你該不會還停留在小孩兒階段,以為毛絨兔子自己會動會說話吧?」

  言溯臉灰了,「你以為我是弱智?」

  「那你難過什麼?」

  「我以為是仿真和仿生物的機器人……」他垂眸,淡淡失落後,鄙視,「那些學機械和電子智能的科學家一天到晚都在幹什麼?我真是為他們感到羞恥!」大玩偶的形象徹底崩塌,「哼,毛絨兔子從此失去了我對它智商的尊重。」

  甄愛:「……」

  #

  屋裡很熱鬧,大家玩成一團。只有甄愛和言溯安安靜靜對坐著,畫了一個又一個的彩蛋。畫了好久,又走出落地窗,看外面安靜的校園。

  甄愛立在草地邊,想起剛才的事,心跳加快,回頭看言溯:「那個數字是怎麼回事啊?」

  言溯沒多想,實話實說:「哦,這是數字黑洞。……不管是任何數字,按照我剛才的算法,最後都會得出123。這樣的數字還有很多,比如……」

  他說到半路,看見甄愛吃驚的眼神,察覺到不對,於是,慢慢地,閉了嘴。

  甄愛怔怔盯著他,他是故意的……為什麼?

  他像是被抓現行的小偷,心裡緊張得咚咚的。可一看她,又突然安靜無聲了。

  落地窗一邊是喧鬧的party,一邊是安靜的校園。夜幕中,她穿著粉粉嫩嫩的兔兒裝,眼睛清澈得像閃閃繁星,美麗得不可方物。

  兩邊的世界,無論繁華,或是寂寞,只有他們彼此,是心靈相通而互相理解的。

  他的腦袋裡一瞬間沒了任何想法,只剩剛才親她的那7下,柔軟甜膩,像某種會上癮的藥。他還記得,每次匆忙的親吻落在她唇上時,她都會輕輕地顫抖。而他的心也會跟著顫抖。

  他突然不想考慮什麼追求方式,也不想等什麼水到渠成,腦子裡只餘留了一個想法。沒了邏輯,沒了理智,只剩本能。

  他近乎執拗地看著她,深茶色的眼睛裡只有她的影子,肯定地問:「你喜歡我吧?」

  甄愛瞪大眼睛,僵住。

  他迫不及待,語速飛快:「為什麼在我的繃帶上面寫那行字?給甄愛的禮物?你喜歡我嗎?你希望得到我嗎?」

  她驚愕地張口,眼睛濕潤又清亮,卻無比淒涼:「所以,你就當是遊戲玩玩了?」

  事情全然按照相反的軌機行駛,言溯的心猛然一沉,清醒過來,有些後悔。

  他唐突了。

  他一下子懵了,很努力,卻完全想不出應對措施。直到某一刻,他驀然明白,甄愛是女孩子,應該由他先說他喜歡她。

  可來不及,甄愛已用力推開他:「言溯,你錯了!」

  她靜靜看他幾秒,眼睛氣紅了,像兔子。

  她顫抖著,深深吸一口氣,說:「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

  「甄愛,我……」他慌了,立刻伸手去拉她,她一腳踢掉他的枴杖,轉身就飛快跑進了夜色裡。

  #  

  夕陽從歐式窗外灑進來,古典城堡內一片靜雅。

  年輕男子立在窗邊,霞光在他棕黑色頭髮上染了層金紅的光,男子身形筆挺而修長,五官俊美,像中世紀的王子。

  他有和亞瑟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眼瞳不似亞瑟漆黑,深黑色的虹膜外邊有層金色,又似透著一閃而過的紫羅蘭色。

  他有雙和亞瑟一樣白皙修的手,指尖捏著幾張照片。

  第一張,漂亮的女孩蹲在一籃籃彩蛋面前,快樂地笑著。他瞇眼,略一回想,好像沒見過她這樣笑,開朗又明媚。

  「我就說,A怎麼會突然跑去那個名不經傳的城市。」他看著照片中的女孩,唇角彎彎,復而抬眸:「K,他的傷怎麼樣了?」

  kerr柯爾嚴肅地立在一旁:「B先生,亞瑟先生傷勢不重,但心情一直不好。」

  B先生伯特垂眸,看著女孩懷裡抱著的那一套彩蛋,唇角浮現一絲奇異的笑:「你告訴他,他送的那套彩蛋,C最喜歡。」

  柯爾點頭:「是。」

  伯特繼續看第二張照片,更衣室裡,穿著兔兒裝的女孩羞怯又拘謹的立在鏡子旁,玻璃裡映著背影,兩個角度都是曲線玲瓏,身姿妙曼。

  伯特意味深長地挑眉,鬼魅般的眼眸中閃過不可思議的神采:「K,我們Little C長大了......」手指慢慢從照片上滑過,絨絨的兔子耳朵,緋紅的小臉,窈窕的胸部,纖細的腰枝,性感的肚臍,勾人心魄的長腿。

  他很享受地呼出一口氣,「小兔子,最適合她。還真是可愛啊。」

  柯爾是不敢看照片的,垂眸道:「C小姐從小就可愛,像乖巧柔順的娃娃。」

  伯特眼瞳一暗,柯爾一驚,忙道:「對不起,我說錯了。」

  伯特從陽光中走進陰影,自言自語:「的確,這世上沒有比她更可愛的娃娃了。」

  記憶裡,她曾驚恐地看著他,臉色慘白,瑟瑟發抖。

  他一碰她,她就嚇得尖叫!

  「Hi,little C!」他捏住照片下角,眼裡像住了妖精,湊過去在她的肚臍上誇張地親一口,「Miss you,so much!」

  找遍全世界,他還是最喜歡她的尖叫聲!

  Chapter 61

  城堡圖書室,夏天的陽光從彩繪玻璃窗流瀉下來,正下方,白色鋼琴籠在一層斑駁陸離的光暈裡。

  言溯一身白衣,趴在鋼琴上……旁邊放著琺琅金絲銀線等做手工的材料......

  安安靜靜。

  復活節7吻後,甄愛消失了。而他整天冥想。

  不該設計親她,可她為什麼跑掉?還說: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

  他心情低落,自我安慰,她從來反應慢,是不是還沒意識到對他的喜歡?

  可細細一想,她總是呆呆的淡淡的,看不出喜好;看他也不會像看見彩色糖果一樣,漂亮的眼睛裡流光溢彩。

  好像真沒喜歡。

  言溯很沉鬱。

  腦子裡翻箱倒櫃繼續找證據,他們拉過手擁抱過,參加婚禮看電影,睡在一起還住在一起。不經意間,早有很多細碎的親密。這這一切只能證明,

  是他動心了.....

  他的心裡靜悄悄的。

  極輕極緩地睜開眼睛,望著高高的彩繪玻璃窗,燦爛的陽光落在他的眼底,幽深而寂靜。回想那晚,他故作淡定地親吻她,她一次比一次緊張......

  她該多忐忑,而他在她眼裡,和不問她喜好囚禁她的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他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嘴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42 PM

60.嚴肅的真愛

  半小時後,他給伊娃打電話。

  伊娃語氣不善:「星期天早上9點,你不覺得這個時間很不合時宜?」

  言溯漠漠的:「聽你的聲音,醒來1個多小時了。」

  對方梗住。

  「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和林丹尼的交配。」

  伊娃石化。

  言溯想起甄愛說要和善:「對不起,打擾了。早上好,順便幫我向林丹尼問聲早安。」

  伊娃直接風化,半晌聽到林丹尼遠遠的聲音:「S.A. morning!早上好!」

  伊娃暴躁:「誰準你和那怪胎打招呼,給我躺好!」一秒後對著話筒,「我要睡覺,有事幾小時後說。」

  「幾小時?」言溯皺眉,「你想把林丹尼的精力搾乾?」

  伊娃:「……你今天都不準給我打電話!」

  言溯默了,隔一秒,機器人瓦力一樣語調平平,慢吞吞喊了聲:「E~~VA~~」

  伊娃挑眉,認識他十多年,他開口閉口都是「迪亞茲」。只稱呼姓,從不喊名。

  「什麼事?」

  他不能說他咬了甄愛一口,很多口。

  他斟酌:「我親了甄愛,她就不見了......」

  伊娃噗嗤笑:「你是說,像變魔法一樣,親她一下,她就憑空消失?」

  言溯:「……」

  他沒好氣:「迪亞茲!你談戀愛後智商急劇下降了。」

  「學你!你很多時候聽人說話側重點都歪掉。」

  言溯正色:「不覺得!」

  (?)

  「難道是你吻技不好?」

  言溯一頭黑線:「咳,我沒有徵求她同意,用了科學......誘騙的方式。」

  那邊沉默了足足三秒鐘:「WOW~~~」

  「S.A,我覺得Ai在感情方面是個很小心的女孩子。這麼說吧,我喜歡一個人,不管結局如何,都會享受現在全力爭取。但她相反,即使她喜歡你,可如果她認為你們不會有結局,那她寧願不要開始,永遠維持朋友的關係。寧願默默喜歡,也不願破壞現在的感情。」

  言溯愣了愣:「she is so cute!她好可愛!」可同時,又讓他好心疼。

  伊娃沒了半點嬉鬧:「S.A.,現在你吻了她,一切都挑明了。做朋友尷尬。戀人?你有這方面的準備?你想好了?雖然我不想誇你,但你這樣的男人太頂尖,可望而不可即。而且你的腦袋常人根本無法理解,你確定她是你的soul mate?這些問題我都會想到,更何況Ai?

  S.A.如果這些問題你都沒想好就去招惹Ai,你一定會傷害她。她這樣的女孩,常人很難傷到她,可一但被傷,會要了她的命。」

  言溯這邊沉默良久:「從沒像此刻這麼清楚。」

  #

  甄愛坐在落地窗前的陽光裡,捧著玻璃杯,濛濛的水汽飄浮上來,映著她的臉安靜而落寞。

  媽媽說過,不要愛,愛是一座囚牢;誰愛誰,誰就關進了誰的牢。

  愛了,就再沒了自由的心情,再沒了無憂的心境。

  甄愛不懂。

  以前的日子,沒有愛,卻也沒有自由和無憂,沒有輕鬆和愜意。

  好幾天沒見到言溯,好幾天埋在實驗室,研究有進展,她沒半分激動。

  復活節的事歷歷在目。他說的對,她就是喜歡他,就是想得到他。可為什麼她不敢承認?不僅不敢承認,還變得苛薄無禮。

  其實,她想要的,他都有。純淨,智慧,光明,正直,溫暖。那麼多溫暖,從小到大都沒體驗過的溫暖。

  她害怕的,他也都有。太純淨,太智慧,太光明,太正直,太溫暖。

  陽光落在波動的水杯裡,折射出七彩的光,那人的話還在耳邊:Little C,不管你逃多遠,我們留給你的印記,一輩子也抹不去。

  認真想想,她其實沒有愛與被愛的權利。

  她怔怔的,本不該存有幻想,她不可能做普通的女孩子。

  可,她又想起言溯,那晚立在落地窗前,慌亂又懊惱。她第一次見他如此驚慌失措,無助地想要抓她,想要道歉,想要挽留。

  她卻踢了他的枴杖跑了。

  她低下頭,兀自難過。

  門外傳來悠揚的小提琴,是從沒聽過的曲子,一下憂傷一下晴朗,一下哀愁一下明媚。

  甄愛的心情像成了流水,和著小提琴的曲子緩緩流淌。她聽得入迷,情不自禁起身去開門。卻是再熟悉不過的人。

  枴杖放在一旁,他肩上托著白色小提琴,筆直地立在走廊裡。幾天不見,他還是老樣子,乾淨又清逸,即使右腳不便,也是挺拔俊秀。

  她開門,他神色安然地瞥她一眼,不緊不慢拉完弦上最後幾個音符,才復而垂眸。淺茶色的眸光幽幽靜靜地落在她臉上,嗓音低沉又繾綣,

  「Hi!」

  輕輕一聲,就著小提琴裊裊的餘音,透著說不盡的思念。

  《致甄愛》

  甄愛扶著門沿,心弦微顫,黑溜溜的眼珠仰望著他,不予回應,也不邀他進來。

  兩人就這樣無聲地立在門線兩邊,靜悄悄地對視著。

  其實什麼都不用說,相視一眼,訴盡一切。

  她穿著居家的休閒裝,小小的白色T恤,深灰色的棉布修身褲子,長髮隨意挽了個髻,週身都散發著一塵不染的散漫氣質。

  即使現在她在他眼前,還是,思念成災。

  而好久不見,她也是開心的。彷彿他有某種神奇的撫慰人心的力量,一見到他,所有的糾結忐忑和陰鬱就全部煙消雲散。

  天空晴朗,太陽燦爛,她突然就開心了。只是這一瞬間,依舊什麼都說不出來。

  即使能夠坦然迎視,卻不能豁然開口。

  她問:「你來幹什麼?」

  他腿腳不便,扶著枴杖過來,遞一封平整乾淨的信。

  甄愛接過,驀然幻想出他坐在鋼琴旁,安靜淡然寫信的模樣,認真而雋永。

  她看見他腳上的繃帶:「送個信,還自己跑來。」

  他盯住她:「本想要Isaac送的,可它話多,我擔心它飛到半路和別的鳥兒說話,嘴裡叼著的信就掉了。」

  「你真不擅長講笑話,冷死了。」甄愛心裡在笑,卻癟嘴,「怎麼不放郵筒?」

  「怕弄丟,還是親自送比較好。」

  「什麼信這麼寶貴?」

  「道歉信。」

  甄愛一愣:「為什麼道歉?」

  言溯不經意地擰了眉,看上去隨意,其實有點哀傷:「你說你討厭我。」

  他淡淡地可憐著,甄愛才知當時一句氣話,他像小孩一樣聽進心裡去了。這些天估計反反覆覆記掛著,可勁兒磨得厲害呢!

  甄愛於心不忍又懊惱:「沒有!」

  言溯眉心舒展開,卻不懂見好就收:「那你說不喜歡我也是假的?」

  甄愛別過臉去:「哼,『我討厭你,我不喜歡你』,屬於聯言命題。一個假,不代表全部假。虧你還是邏輯學家!」

  言溯愣了愣,忽然就笑了。

  被心愛的女孩用心愛的學科反駁得......啞口無言,真的......好幸福。

  他看著她清麗的側臉,目光緩緩落到那如玉脖頸上,不自覺就抬手覆上去,輕聲呢喃:「可我認為,你喜歡我。」

  甄愛只覺胸口一燙,驚愕地抬頭:「你自戀!」

  他眸光深深,一瞬不眨地盯著她的眼睛,修長的手指從她的鎖骨處慢慢摸上去,托住她的下頜:「是嗎,再說一遍?」

  甄愛一愣。

  摸頸動脈,看瞳孔擴張,這是CIA最簡單的測謊方式。她很早就會防範這招。

  對他,卻不能。

  「如果我只是自戀,那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我靠近你的時候,你脈搏的頻率達到了每分鐘147?」

  這個白癡!

  她又羞又氣,想推他,卻突然看清他眼中忐忑又緊張的情緒。他在她面前,居然會不自信,所以才傻傻地用他最熟悉最沒情商的方法來求證。

  她心一軟,捨不得推開他了。

  她歪頭,紅著臉貼貼他熨燙的手心,問:「你呢?」

  他沒有絲毫猶豫:「我喜歡你,喜歡得很深。」

  甄愛的心砰砰地跳,激動又惶恐,血液都沸騰起來。

  這是表白了嗎?

  當然不是。

  他再度開口,說出來的話很書面:

  「Ai,很抱歉那天在沒有徵求你同意的情況,用科學......欺詐的方式,親吻你。對於這種被雄性激素沖昏頭腦的愚蠢且不紳士的行為,我表示非常羞恥。

  對於行為本身,我認為它雖然不恰當,卻十分客觀地體現了我對你深刻的情感。那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因為我對你的愛慕一天天與日預增。可遺憾的是,由於我對感情領域的不熟悉和缺乏經驗,我沒有控制好我的行為。

  對不起。

  可是Ai,你不要因此認為我對你的感情是輕率的。相反,我堅持寧缺毋濫的原則。即使終身孤獨一人,也絕不會將就。我已深思熟慮,我很確定,如果這世上真有一個和我心靈相通靈魂契合的人,那就是你。只是你。

  我說過,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我知道,你有沉重的過去。可我願意和你一起面對,願意走進你的世界,也願意讓你進來我的世界。

  我願意牽著你,把你從灰暗的記憶裡帶出來;也願意讓你牽著我,帶我從孤獨的世界裡走出來。」

  她的心又暖又酸,沒想到他竟把她的心思全看透。

  這段正式嚴謹,邏輯嚴密,句式複雜,感情色彩強烈又文學性十足的話,完全超出了甄愛的承受範圍。她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全然沉溺進他深深的眼眸裡。

  他臉色微紅,抬起下頜:「另外,作為我喜歡的人,你可以終身無償享受很多福利。無論智力心理還是身體。

  你要是喝醉了或不想走路,我可以背你;你不懂的事,我都會盡心盡力替你解答;

  你要是不開心,我會哄你開心。雖然這項還要多多學習,但你知道,我是個天才,我的學習能力很強,一定會學到你滿意,哦不,你要求太低,學到我滿意為止;

  只要你開心,任何時候你都能在我的繃帶上寫字畫畫。

  還有最大一個只給你的特權,你可以碰我的任何東西,包括......我的身體。

  咳,從現在開始,你就可以行使你的權利了。」

  他悠揚說完,指指甄愛手中的信封,神色靦腆,帶著彆扭的倨傲:

  「我剛才說的就是這封信裡的內容。一字不差,哦,信裡有標點符號。你可以再看看,我的字寫得很好看。唔,聲音也好聽。」

  說著發現歪題了,又紅著臉,驕傲地說,「口頭的是承諾,書面的是存檔。末尾簽了名字,蓋了印鑒。中英文。

  不過你也不用特別緊張這封信,就算掉了也不要哭。我給它打了「甄愛」「承諾」和「獨一無二」的標籤,放在腦袋裡記得清清楚楚。

  我很守信用,不會說話不算話。

  但這不代表你可以把它扔掉,不珍惜......」

  「我會好好珍惜!」

  言溯話沒說完,懷裡就被軟軟的她盈滿。

  他的話早已打消她所有的忐忑和疑慮,她本就不該懷疑,他哪裡會不深思熟慮,哪裡會只是玩玩而已?

  甄愛撲過去,偎在他懷裡,雙臂滿滿地摟著他。撲面而來他的味道,充實而安全,讓她心安。她踮起腳尖,熨燙著臉,湊近他的耳朵,小聲道:

  「言溯,我也喜歡你,喜歡得很深。」

  他唇角彎彎,溫柔地環住她的腰,低頭吻上她粉粉的小耳朵:「幸好。」

  #

  甄愛送言溯下樓,到了路邊,他遞給她一張紙:「解出來了。這串亂七八糟的數字和字母是密碼,而是打亂了序的索書號。」

  「索書號?」

  「看中間第三行字母。」

  98. 23. 15. 85. 85. 74. 66. 93. 78. 96. 87. 65. 86.

  C. E. G. P. D. O. R. X. A. U. Q. L. I.

  GV. DJK. KWX. QM. RB. BC. HV. NE. UG. LT. AY. PZ. SF

  943. 734. 151. 215. 186. 181. 194. 237. 278. 117. 121. 141. 245.

  49.01.13.01.71.67.61.35.45.27.03.31.35

  甄愛恍然:「國會圖書館分類法,沒有I和O,是怕和數字1,0弄混。第一行的年份省去了前幾位,第二行是作者名字首字母,第三行是圖書分類號,第四行是書次號,第五行是種次號。所以是13本書。難怪我哥說多看書就能解出來。言溯,虧你想得到!」

  言溯臉微紅,把字條翻過來,「這就是那13個書名。」

  甄愛如獲至寶:「謝謝。」

  「接下來就靠你繼續解密了,但是Ai,我希望你不要孤身冒險。如果你相信我,你去什麼地方,我陪你。」

  甄愛愣住。

  楓樹街爆炸案後,兩人再沒提過那天不愉快的事情。而在他把答案交給她,其實是妥協了,背棄了他一貫謹慎的原則。

  言溯道:「我以為,我們是可以說真心話的知己。」

  知己?

  甄愛心頭頓時一暖又安心,點點頭:「如果我需要幫忙,一定找你。」

  #

  甄愛上樓後,靜心回想哥哥送給她的金子小算盤上的字母。真的那早就銷掉,偽造了假的放在楓樹街銀行。但她把算盤珠子正反面對應的字母背得滾瓜爛熟。

  她不敢寫出來,只能在腦海裡想。13本書名替換後變成雜亂無章的字母,重新混合洗牌。

  哥哥留下的第二層密碼是——夏至,silverland,以及艾米麗勃朗特的一首詩。

  甄愛燒掉紙條,灰燼沖進下水道,上網查找,silverland是靠近北冰洋的小島。哥哥的秘密就在那裡,她要一個人去嗎?

  但言溯的話還耳邊:「我們是可以說真心話的知己。」

  多麼溫暖又安心的一個詞!

  她微微笑,當然要和他一起去。

  Chapter 62

  甄愛坐在梳妝台前,一絲不苟地編頭髮。她聽伊娃的,在網上搜了漂亮的髮型。她雖然平日不裝扮,但學習能力強,看一眼就會。緩慢又細緻地弄了10多分鐘,大功告成。

  起身對著鏡子左右看看,烏黑柔順的長髮像戴著小花環的瀑布,典雅又溫婉。

  她不會化妝,只因喜歡唇彩的顏色,塗了一層。她對著鏡子,盯著唇上的色彩,忍住了想舔舔的衝動。

  言溯馬上要來接她。

  陪他去醫院拆繃帶的那天,她多看了路邊的Swensens幾眼,彩色的水果,花花綠綠的冰淇淋。

  他見了,牽她進去。

  他不愛甜食,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安靜看她。夏天陽光下,她的臉白皙得幾乎透明,歡歡喜喜。

  那時,店裡播放著林肯公園出道之初的歌somewhere I belong。

  甄愛愣了,她記得哥哥很喜歡。

  言溯彷彿看穿她的心思,伸手過來撫去她嘴角的餅乾屑:「下星期紐約有林肯公園演唱會,想去嗎?」

  甄愛現在想起,唇邊似乎還留著他手指微涼的溫度,她不自禁彎彎唇角,換了鞋子下樓。

  夏天到了,陽光從茂盛的樹葉間灑落在身上,她抬頭望著樹葉斑駁的天空,又綠又藍,心情很好。

  坐在路邊的白色長椅上,一會兒看見了言溯的車,她不自覺微笑開。

  白色的車停到她面前,她乖乖坐在路邊,衝他安逸地笑。夏風輕拂,裙角飄飄,美得像是自此刻進了記憶裡。

  言溯從後座拉出一隻有他那麼高的胖嘟嘟的大熊,單手摟住它粗粗的肚皮,兩三步踱上人行道,在她面前站定。

  甄愛看看那栗色的毛茸茸的熊娃娃,臉上閃過一絲歡喜。

  那天他對她說:「每次見面,我送你一份禮物;每次見面,你都親我一下。」從那之後,音樂盒,玻璃球……每次都有驚喜。

  她抬頭仰望他,黑漆漆的眼睛裡陽光閃閃。

  他70度彎腰,俯身湊近,嗓音清揚地打招呼:「Hi!」

  她怦然心動,抿唇笑:「Hi!」

  言溯白T恤淺色長褲,乾淨清爽,手裡變出一朵七色花的髮夾,輕輕別在她髮間。

  她睫毛顫顫,垂下眼睛。

  「在等誰?」

  她搖搖頭:「沒有等誰。」

  「那......跟我走吧。」他像誘拐小孩子。

  她點點頭:「好呀!」

  他倏然淺笑,眼眸一垂,落在她粉嘟嘟的嘴唇上,問:「唔,唇彩是什麼味道的?」

  她搖頭:「不知道......甜味?」

  「撒謊!」他湊過去,碰一下,「我就說吧,沒有味道。」

  她別過頭去:「那你還親。」

  這一扭頭,撞見熊寶寶萌萌的大腦袋,它歪著頭,黑溜溜的眼珠乖乖看著她。

  他每次送她的禮物,她都喜歡。有些已不適合她這個年齡,卻適合她。就好像,他在一點一點地填滿她空白的孩童時代和少女幻想。

  她歡喜地從他手中抱過有她高卻比她胖的大熊,手臂環不過來,毛絨絨的柔軟又貼心,盈滿她的胸懷。

  她太喜歡了,不住地蹭大熊的腦袋,像是找到了夥伴的小熊崽。

  言溯見她蹭了十幾秒,提醒:「你該親我了。」

  「嗯!」她湊過來,在他唇上用力吸了一口。鼻翼輕蹭他的臉頰,他再次微笑。

  甄愛給大熊起名叫言小溯,言溯聽到這個名字,居然沒有抗議:「如果我不在,你想抱我,就抱他。」

  甄愛對它愛不釋手,一路和它擠在副駕駛上,聽演唱會也要抱進去。她比熊還細,遠遠一看,像隻熊寶寶布偶。

  甄愛第一次聽演唱會,氣氛熱烈又奔放。粉絲們歡叫跳躍,為台上恣意表演的搖滾歌手歡呼。她只是純粹地被音樂吸引,每一首歌,她都能從中找到共鳴。

  歌裡總有淡淡的迷茫和憂傷,但也總有衝破天際的力量和希望。

  甄愛靠在言溯懷裡,說:「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人,他很喜歡他們的歌。」

  他從後面環著她的腰,「Ai,」他輕聲複述全場吟唱的歌詞,「你是否感到冰冷無助,滿懷希望卻最終絕望,請銘記此刻的悲哀與沮喪,終有一天,它會隨時光飄遠。」

  全場的人都跟著和聲:let it go!let it go!放手,讓它過去!

  甄愛聽著耳邊他的細語,微笑。

  以前的悲哀和沮喪真的會過去!她在唱進靈魂的音樂中瑟瑟發抖。

  她緊緊抱著熊娃娃,言溯緊緊抱著她。

  #

  演出結束後,甄愛去洗手間,進去前把大熊塞在他懷裡,轉彎時回頭一看,他那樣冷靜淡然的臉,單手拎著巨大的毛絨熊,還真是可愛。

  言溯絲毫沒注意周圍人的眼光,側頭看大熊:「告訴你,你叫言小溯?」

  大熊歪著大腦袋不理他。

  言溯:「你比Isaac還笨!」

  「S.A.!」有人叫他,這聲音……

  言溯驀然一愣,回頭。

  女生鴨舌帽寬T恤迷彩褲,穿著顯得男孩子氣,卻掩飾不住清麗脫俗的容貌。只是臉色不太好,眼睛濕潤,像受了委屈哭過。

  她望了一眼幾秒前甄愛消失的方向,又看他;

  言溯平靜道:「女朋友。」

  她愣了愣,倏爾淡淡一笑:「看出來了!」

  他嘴唇上有明顯的牙印。

  「L.J,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眼睛還紅著,卻努力笑:「今天。你知道,他們的演唱會我一定會來。我有事找你。」

  「什麼?」

  「你今天忙,改天吧!我知道你的電話和地址。」她餘音未落,消失在人群。

  言溯淡淡收回目光。

  她走了幾步,回頭張望。

  那個白雪娃娃般的女孩飛跑著撲進言溯懷裡,熊寶寶都被壓癟了。

  女孩穿著白裙,黑髮如瀑,像極了希臘神話裡的女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44 PM

61.嚴肅的真愛

  夜深了。言溯把甄愛送上公寓,他看著她開門進去,卻沒走開,而是靜靜地靠在走廊的牆壁上,適才望著她時溫柔的笑意一點點收斂。

  一路走來,公寓地毯上整齊的凹痕,綠植裡摁壓和搜索過的痕跡……她的房間裡有人。

  甄愛抱著大大的熊,開燈,眼睛裡的笑意蕩然無存。

  客廳裡立著一排高大健壯的黑衣男,為首的是個二十八九歲的漂亮女人。她不動聲色地掃甄愛一眼,顯然詫異她的裝扮:「你去約會了?」

  甄愛不答,漠然:「有什麼事,亞當斯小姐?」片刻後糾正,「不,現在應該稱呼你范德比爾特太太。」

  「都可以。」安妮微微一笑。她是主管甄愛研究進度的負責人,只在有重大事情時出現。

  黑衣的特工們沉默寡言,他們早已搜索檢查整個房間。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會來排查監聽監控追蹤儀等設備。

  甄愛有這方面的知識和警覺,完全不需要他們幫忙。在她看來,這是變相地監督。

  安妮的目光落到甄愛懷裡的大熊上。

  工作中,她從不提私人的事。她的婚禮上,甄愛是言溯的親密朋友,冷淡又常常出神;在這裡,甄愛是她的下屬,一個嚴謹高效,冷靜自持的科研人員。從5年前認識17歲的她到現在,她一直都是素淨低調,無慾無求的。

  「你喜歡這種東西?」她很難想像平日的那個甄愛會有小孩兒心性。

  甄愛沒回答。

  安妮指著窗台,那裡放著彩蛋玻璃球音樂盒小手工之類的:「那些檢查過了,沒有問題。可你突然買這些東西,有沒有想過安全?」

  甄愛微微皺眉:「你有什麼事?」

  安妮起身,甄愛放下大熊,和她一起走去臥室。

  安妮關上門,說:「Anti-HNT-DL抗病毒血清研製成功,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甄愛很平靜,沒有開心或不開心。

  安妮笑容收斂:「不過,一個月前楓樹街銀行的爆炸案裡,警方發現了一具死相極慘的男屍。我們對外封鎖了消息,但CIA內部還是要徹查清楚。甄愛,你擅自把神經病毒帶出實驗室了?」

  甄愛靜靜抬眸看她,沒有半點害怕或是慌亂:「我懷疑被組織的人找到我了,需要防身。」

  懷疑?呵!

  安妮清楚她年紀雖小內心卻堅韌,軟硬不吃,指責無用,索性轉移話題問更重要的事:「上面比較好奇的是,實驗室的走廊壁上全是自動探測儀,你是怎麼把毒素帶出來的?」

  甄愛緘默。

  安妮深思,想起賴安說有次甄愛給小白鼠注射病毒時,針管不小心劃破了手,她卻安然無恙。難道她的身體有奇怪的機制能容納毒素?

  她揚了揚手中的錄音筆:「上面要知道你的下一步工作打算,和往常一樣,語音記錄。」

  甄愛逐例行公事地回答:「Anti-HNT-LS研究。」

  簡短,不多說一個字。

  安妮追問:「這個完成之後呢?」

  甄愛頓住,她也不知道。原以為對這兩種病毒的研究是很漫長的過程,但幾千次的高效試驗後,突然成功了一半。照這麼下去,研究終點指日可待。

  那她……

  心猛然突突地跳,這是不是意味著,不久的將來,她可以回歸平凡的生活了?

  可她的希望很快被安妮打破:「甄愛,我們知道,你的母親除了發明這兩種毒素,還有三項絕密的技術,一是克隆人,二是停止人體死亡機理,三是改變人體生物能,也就是超能力。」

  甄愛波瀾不驚:「不論是克隆人,阻止人死亡,還是讓人體擁有超能力,都有很多科學家在嘗試,但都無法越過瓶頸。」

  安妮似信非信:「可你的母親是絕世的天才,你也是。你......難道沒有從她那裡......」

  甄愛淡定自若聽著,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地打斷:「亞當斯小姐,在這兩方面,我和其他科學家一樣束手無策。」

  安妮聳聳肩,不信,

  「但據我們所知,至少再生物能方面,你母親掌握多種藥物,可以賦予人體像動物一樣的力量,如獵豹的腿肌和速度,類猿的臂力,北極熊的咬力,蝙蝠海豚的超聲波探測,還有其他動物的夜視力,聽力......」

  甄愛瞥見她探究的眼神,淡淡一笑:「小姐,我的夜視能力和聽力,是從小關黑屋子適應出來的,不是靠吃藥。」

  「那就是真的有藥了?」安妮微笑。

  甄愛看她:「可惜我不知道。」

  「我覺得你撒謊了。」安妮不深究,轉而說:「CIA內部有幾個臥底被發現後,灌食了動物類藥,全都出現了動物屬性,再也無法過平常人的生活。甄愛,你有什麼辦法嗎?」

  「沒有。你也不用試探我。」甄愛表情冰冷,「這種藥很少,你不用擔心組織會讓它流入市場。」

  安妮反駁:「你能保證?你確定組織不會在藥性試驗穩定後,大量製造賣給恐怖組織?」

  甄愛微微抿唇,一句話不說。她當然不能保證,她只是希望不要這樣。她現在就像鴕鳥,彷彿把腦袋埋進沙子裡就不用面對了。

  病毒,實驗,藥物,胚胎,克隆,細胞,這些冷冰冰的伴隨她從小到大的東西,究竟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她真的,不想去管這些事!為什麼這麼沉重的負擔全要壓在她身上!

  偏偏她有不得不管的理由,而以安妮為發言人的那群人深知這一點:「甄愛,發明這一系列泯滅人性的藥物的,正是本世紀最邪惡的科學家,也就是你母親。而你的手上,擁有毀滅世界的力量。」

  甄愛依舊靜默,臉卻白了。

  安妮直奔主題:「我們要求你製作出這些藥物的解藥。」

  甄愛抬眸:「那就首先要做出藥物。這樣你們和S.P.A.組織有什麼不同?」

  安妮聽出她的譏諷,解釋:「當然不同。我們不會把它們用在人體,可S.P.A.的科學家也在研究,並實驗在人身上。甄愛,你必須要找出解藥。
  
  這是為你父母的行為贖罪!」

  一句話讓甄愛完全靜止。

  她要為她父母贖罪......贖一輩子的罪。

  她靜默地看她,漆黑的眼睛像空空的黑洞,沒有一絲光彩,突然一閃而過莫名的狠勁。

  安妮這處事游刃有餘的行政官竟被她無聲的眼睛看得莫名脊背發涼。

  一秒又一秒,甄愛最終收回目光,一言不發地離開。走出房門,卻被眼前的一幕怔住。

  大大的胖胖的熊寶寶倒在地上,栗色的身體幾乎變成了一層皮,熊寶寶鼓鼓的肚子被直線剖開,裡面白白的棉花散得到處都是。它歪著腦袋,黑黑的眼珠幾近脫落,卻仍舊懵懂而乖巧地看著甄愛。

  她陡然間握緊了拳頭,憤怒又怨恨,想起言溯摟著它朝自己走來,想起他抱著他們兩個聽演唱會,想起他說他不在就抱言小溯,她心痛得像被剖開的是自己。

  她眼睛都紅了,盯著他們一字一句道:「誰准你們拆我的熊?」

  沒人理他,黑衣人只向她身後的安妮匯報:「檢查過了,這個玩具沒問題。」

  它是言小溯,它不是玩具!

  甄愛死死咬著牙,一句話不說,跪下來把地上軟乎乎的棉花塞回熊寶寶的肚子裡去。熊寶寶太胖了,之前身體撐得圓鼓鼓的。這下肚子上開了那麼一條大口子,怎麼用力塞,都總有棉花擠出來。

  她死死忍著眼淚,花了好大的功夫塞好,費力地把巨大的熊橫抱起來,轉身出門去。

  一出門卻見言溯低頭立在走廊對面。他聽見聲音,抬起頭,見到她懷裡歪歪扭扭肚子大開冒棉花的熊寶寶,微愣。

  「對不起!」她哽咽著,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Chapter 63

  白色汽車停在深夜的路邊,後座亮著米黃色的燈光,溫馨又安逸。

  栗色的大熊寶寶躺滿了車後座,眼睛已經縫好了,歪著頭靜悄悄看著對面的人。

  言溯攬著甄愛,坐在地上給熊寶寶縫肚子。

  她靜靜抓著大熊的肚皮,他靜靜一針一線縫補,車外風吹樹搖,車內光影暖融,兩人配合默契,默然不語。

  熊寶寶腦袋大,胖腿短,割開的肚皮有1米多。言溯耐心細緻地穿針引線,偶爾分心低眸看看懷裡的女孩。

  他腦子裡還刻著不久前她從家裡衝出來的樣子,長髮白裙,形單影隻,瘦瘦的她艱難而用力地箍著比她還高的胖胖熊。

  大熊冒著棉花,一臉無辜;她氣得渾身顫抖,眼淚汪汪。

  他早料到是CIA進行安全排查,卻沒料到熊熊會受到這種待遇。

  當時,她哭著說:「對不起,他們把你送給我的言小溯拆掉了。」

  而現在,她安安靜靜縮在他懷裡,沒有表情,微白的臉上,淚痕早乾了。

  他胸口沉悶,不問她發生了什麼,只是收牢臂膀,攏她更緊,下頜時不時蹭蹭她的鬢角,想給她溫暖和力量。

  她沒反應,一直呆滯。等熊寶寶的肚皮快被縫好了,她才空茫地抬頭,望向車窗外路燈下樹影斑駁的夜,眼中閃過一絲蝕骨的怨恨,語氣卻飄渺無力:「我真是恨死了他們!」

  彼時言溯正給線頭打結,聽了她語氣中的恨,手指微微一頓。他回眸,她落寞的側臉近在唇邊。

  「他們......誰?」他知道她不是說那些特工。

  她靠在他胸懷,不回答這個問題:「我想去看我媽媽。」

  #

  凌晨的東海岸,狂風呼嘯;正是夜最深的時候,天空中沒有半點星光。

  甄愛立在峻峭的懸崖上,腳下雜草萋萋,一小塊白色的方形石碑,光禿禿的連個字母都沒有。

  言溯站在她身後十米多遠處,不知海風裡她這樣單薄的衣裙會不會冷。他想過去給她溫暖,但克制住了。他知道她此刻最需要的,其實是孤獨。

  夜色濃重,甄愛的腳緊靠著冰涼而低矮的石碑。地下埋了媽媽的半塊頭骨。那天,她摁下黑色按鈕時,媽媽在她面前變成了粉末。

  當時她呆若木雞。亞瑟用力擰著她的肩膀,像要吞掉她:「你不相信我了?我告訴你白色是取消鍵,你卻選黑色!」

  伯特貼近她的耳朵:「因為我們的little C,其實是想殺掉媽媽呢。哈!她和我們一樣,骨子裡都是惡魔。」

  「你不該死嗎?」此刻,甄愛望著黑暗無邊的天與海,唇角微揚,「我真的,恨死你了。」

  她身子單薄,在夜風中立得筆直,居高臨下地藐視著腳下的石碑:「呵,最邪惡的科學家,把我的生命釘在恥辱柱上,把我的生命變成一段只有受難的苦行。竟還有資格教育我。」

  「我不能哭,這是懦弱;我不能笑,這是引誘;我不能期盼,這是不堅定。我不能吃甜食,不能穿有色彩的衣服,不能有洋娃娃,連頭髮都只能束馬尾。」

  海風捲著她的白裙子和長髮,在夜中拉扯出一朵淒美的花。她背誦著母親的教導,淡漠得沒有一絲情緒,卻字字揪心:「我不能高興,不能生氣,不能反抗,不能不聽話。因為所有的情感都是慾望,而慾望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可我被你訓練得那麼聽話,那麼會做實驗,我對人生一點兒期待都沒有,為什麼我還是那麼不幸呢?」

  她仰起頭望天,輕輕地笑了一聲,「呵,真可笑。」

  「你給過我選擇嗎?你說這樣的人生就是圓滿,可我每天都在為我生命的空虛而羞愧;為這個世界的陌生而害怕。你說聽你的話,生命才有意義。可為什麼我的人生還是那麼悲慘荒誕。」

  她輕輕訴說著,深深低下頭,彷彿肩上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壓得她永遠都直不起來。

  「我吃了亞瑟的糖果,你拿鞭子抽我;我不想待在實驗室,你罰我跪牆角;伯特拉我的手,你把我關黑屋。那時我才多大......4歲?我拚命地尖叫哭喊,你都聽到了。我那麼小,你怎麼忍心......」

  她沉默下去,表情並不傷悲,平緩地繼續講述,

  「可,你自己才是最邪惡的。現在我不聽你的話了。我會哭會笑,會吃糖會穿彩色還會編頭髮了,你打我啊!你罰我跪牆角關黑屋啊!」

  她淡淡一笑,平靜的語調裡,極盡了諷刺,

  「臨死時居然對我說要過得幸福?你有什麼資格期待我過得好?因為你,我的人生早就毀了!」

  言溯上來將她抱進懷裡。想說「Ai別這樣,不要哭」,卻又希望她不要壓抑,不要這樣,不如好好哭一場。可他什麼也說不出,只是緊緊蹙眉,深深無力。

  她靠在他懷裡,呆呆望著天空,淚水不停地流,可偏偏沒有表情,哭不出聲。她根本不會放聲哭,從小就被訓練成了沒有情緒的機器人,她不會啊。

  她輕輕道:「我沒有難過,也不想哭。我只是恨他們,他們是壞人,還把我變成了壞人!」

  他握著她的頭髮,貼住她哭得發燙的臉頰:「你不是,Ai,你不是。」

  她緩緩搖頭:「我是。我是他們的孩子。為什麼我偏偏是他們的孩子?都是因為他們,我才過得那麼辛苦,東躲西藏抬不起頭;都是因為他們,我要帶著全身的罪惡替他們還債。他們痛快地死了,我卻要活著一天天做那些該死的永遠沒有盡頭的試驗。不能停止,不能迷茫。解藥不出來,每個因他們而受難因他們而死的人命都要算在我頭上!」

  夜越來越深,冷風呼嘯,她在他懷裡冷得渾身顫抖。

  他知道她嘴上說恨他們,心裡卻因母親死在自己手裡而背負著沉重的內疚。

  他也知道,她厭惡母親的禁錮和苛責,痛恨母親的邪惡和錯誤,卻也義無反顧地攬下遺留的責任。不僅因為贖罪,更因為她無可選擇的良知。

  她漸漸累了,再不說話,只是抱著他,只是靠在他懷裡,無力地閉上眼睛。她少有情緒波動,即使這一次,也沒有。

  可他的心像是泡進了夜風和海水裡,沉悶,傷痛,卻無能為力。

  他低頭抵著她顫抖不止的臉頰:「Ai,我要怎樣做,才能讓你不難過?」

  #

  回到家已是凌晨4點,窗外露出了微弱的天光。

  言溯拉上厚厚的窗簾,腳步輕緩走到床邊,床前燈昏黃,甄愛抱著大大的言小溯,縮成小小一團蜷在他床上。

  今晚安靜的流淚,卻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精疲力盡地睡著了。

  現在,她安靜地蹭在熊寶寶身邊,睫毛濕噠噠的。

  他望著她白皙小臉上斑駁的淚痕,想摸摸她,終究是怕把她吵醒。想抱她睡覺,見她好不容易睡得安穩,還是不忍。

  他立在床邊看她好久,直到她漸漸夢深,輕擰的眉心舒緩開,他才關了床前燈,走到書桌前趴著睡。

  直到兜裡的手機震了一下。他揉揉眼睛醒來,竟已上午十點多。拉著厚窗簾,光線進不來。

  他輕手輕腳走到床邊,甄愛箍著言小溯的脖子,依舊睡得安然。

  都說哭過後會睡得很好。

  他盯著言小溯毛絨絨的大腦袋看了幾秒,心想這混蛋熊真是比自己還有福氣。

  #

  言溯下樓時,L.J在圖書室等他,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束著高高的馬尾,很利落,和那個一貫愛打扮的女孩判若兩人。

  L.J轉頭:「你才醒來?」

  「嗯。」他端著一杯水,邊喝邊在書架裡找書。

  她良久無言:「你戀愛了?」

  言溯手指劃過書本,沒回頭:「那天不是遇到過?」

  「那天是看見,今天是感覺到。」她眼中閃過一絲落寞,「戀愛會改變一個男人的氣質,即使他情商再低。」

  她看得出來,他以往冷冽疏離的冰涼氣質緩和了很多,眉眼也不像以前清涼,變得柔和。

  這個男人,不再獨來獨往了。

  言溯的手頓了一下,垂下眼眸:「這句話,我記得。」

  「很好奇,是哪種女孩,會讓你這個情商負無窮的人動心?」

  他想也不想,抬起眼眸:「我的女孩。」

  注定給你的女孩?

  她愣了愣,又笑了:「就知道和你說話不出十句,一定會冒出沒頭腦的句子。」

  「你來找我,不是為了打聽近況吧?」

  L.J收斂了笑容,回歸正題:「我找到和Alex有關的線索了。」

  「這5年你一直在幹這個?」

  「是。」她苦澀笑笑,「我還是很沒出息地想弄清楚他究竟為什麼而死。」

  「L.J……」言溯想起當年的事,心裡沉鬱,「你……」

  「太傻了是不是?」L.J抬頭望天,「為一個混蛋毀掉了我的名譽,又為他的死因找尋漂泊了那麼多年。」

  言溯默了半晌:「他是個很聰明的混蛋。」

  她撲哧一笑,又漸漸收了笑容:「S.A.黑白鍵的事不是你的錯。是他自己選擇死亡的,我只是想知道是誰在逼他。他死前說,他為S.P.A組織賣命。我查到當年他偷走的10億美金之所以人間蒸發,是因為有組織的人轉移了錢。可風頭過後,Alex一人獨吞了。」她輕笑,語氣鄙夷卻帶著輕微的驕傲,「這混蛋,利用了人就踢掉,還真是他的風格。」

  言溯默然不語,他再不懂情商,也聽出了她的意思。

  她這麼多年耿耿於懷的,不過一個問題,Alex當年是不是真的愛她,還只是利用了她然後踢掉?

  那時他不懂感情,看不出好友Alex是否真愛L.J;而現在,再也無從得知。

  「你找到了那筆錢的下落?」

  「沒有。我只是得知當年參與轉移錢財的同夥要聚首了。當年他們合謀時,見面戴面具,稱呼用暗號,大家互不認識。我想這是個好機會,可以假裝成內部一員打探信息。但他們約定的時間在夏至,正好是月圓。我的身體.....」

  「我去。」

  「S.A,謝......」

  「你的身體還好嗎?」他不習慣道謝,打斷她的話。

  她下意識地揉揉眼睛:「情緒波動的時候,還是會變成紫色。」

  「他們聚集的那個地方,叫silverland。」

  言溯一愣,甄愛哥哥的密碼也指向silverland,是巧合嗎?

  他心裡疑慮,卻沒有說。

  兩人研究了一下,silverland。隸屬阿拉斯加最北邊的旅遊聖地威靈島,是該島北部的島礁。屬於私人,不對外開放。不過今年神祕的島主舉辦了猜謎活動,猜對的人可以免費去島礁上旅遊觀光,並住在神秘城堡裡。

  島主把猜謎活動交給某旅遊公司承辦,只有坐豪華郵輪去威靈島的才有資格參與猜謎。

  謎題上船了才能拿到,但言溯和L.J認為,這會是當年同夥們聚集的信號。

  L.J把知道的都告訴言溯後,準備告辭,卻看見對面走來一個極美的女孩,穿著白裙子,長髮披散,抱著一隻巨大的毛絨熊。

  女孩兒表情乾乾淨淨的,看著她,不好奇,也不探究,停了一秒,就看向言溯。

  言溯唇角微揚:「醒了?」

  「嗯。」甄愛朝他走過來,挨在他身邊,然後不動了。

  L.J極輕地揚了揚眉,甄愛的行為簡直像小孩子,她有點難以想像她和言溯的相處模式。而且看這樣子,他們都睡在一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46 PM

62.糖果屋歷險記

  剛才逆著光,等甄愛站定,L.J打量她幾眼,真的很美,很舒服絕不俗氣的美。

  她輕輕蹙眉:「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甄愛抬眸,定定幾秒後,搖頭:「我不記得你。」

  「可以問你叫什麼名字嗎?」

  「甄愛。」

  「真名。」

  甄愛風波不動,臉色清冷;

  言溯皺眉:「L.J,你幹什麼?」

  淡淡一笑:「我問了這麼沒禮貌的話,她卻沒有生氣。」

  言溯替她回答:「她不習慣和生人說話。」

  L.J對他做口型:「我能感覺到,她是組織的人。」

  言溯不答,可甄愛看懂了她的唇語,漠漠的:「你中了AP3號病毒,5年前。可你活到了現在,看來是緩釋過的。」

  「你!」

  甄愛淡淡解釋:「前一秒你一時情急,眼睛閃過很淡的紫羅蘭色。這是AP3號病毒的典型特徵,你應該擁有部分異能和超常人的力量,以及一些……」

  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痛苦和副作用。

  L.J驚愕得不能言語。

  甄愛抱著大熊,靜靜看她。隔了幾秒,覺得她可憐,於是猶豫上前,抬手,學著言溯拍她的樣子,輕輕拍拍L.J的肩膀,一下,兩下。

  然後慢慢退回言溯身邊,說:「我以前是組織的人,但已經逃離了。」她垂下眼眸,像是下了某種決定,又抬眸,「我一定會努力研製出解藥,等我成功了,第一個幫你解毒。所以,請你再忍受一段時間,」

  她抱著大熊,深深鞠躬,「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L.J有些心痛,過去那麼多的日夜,她像怪物一樣的痛苦,原來有人理解,也有人在努力挽救。

  「也謝謝你。」她微微一笑,沒再多說,告辭了。

  甄愛望著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氣,雖然難過雖然不甘,但哭過鬧過,醒來後,還是要走正確的道路。

  她回頭對言溯微笑:「你放心,我現在其實很好,我會繼續做我認為對的事情。」

  言溯神色莫測,點點頭。心裡的震撼難以言喻。

  昨晚到今晨,經歷了她的痛苦、發洩、憎恨、迷茫,見識了她的生生不息的堅定,百折不饒的信念,他前所未有的確定,如果他這一生不是孑然一人,那她就是與他並肩的那一位。

  Chapter 64

  甄愛縮在被子裡,沒精打采地抬頭眺望。白色的窗子外是亙古不變的藍,淺藍天藍寶藍深藍海藍……

  她重重倒在枕頭裡,昏昏沉沉。這是在游輪上度過的第幾天了?

  幾天前,她和言溯坐著遊輪北上,但她暈船了,上吐下瀉,趴趴地軟在床上昏睡,分不清日夜。

  這次又不知睡了多久,懵懵地睜開眼睛,是下午吧?

  陽光很好,照得船艙裡暖洋洋的。她歪歪頭,發怔地看向言溯。他坐在床腳的單人沙發裡,拿著隨身攜帶的記事本寫寫畫畫。

  窗外是北方海洋的天空,好高好藍;床角是他閒散安逸的臉,眉目如畫,自成一景。

  他做任何事,都是全神貫注的認真,心無旁騖,連談戀愛也是。

  她呆呆看著,真喜歡他這樣認真時候的樣子;

  雖然這幾天渾渾噩噩,對他的感覺卻朦朧而清晰;暈船反應最重的那兩天,她吐得肚子空空不肯吃飯,他抱著她餵到嘴邊,她不聽話在他懷裡亂滾亂扭氣得直哭,可他仍是執拗而耐心地握著勺子,一口口盯著她吞下;

  夜裡她難過得哼哼嗚嗚,他摟著她輕聲細語,哄她安眠;

  白天她睡多久,他就在床腳坐多久,她睡得不好,難受地翻滾,他便警覺過來低聲詢問。

  回想這幾天他的溫暖與體貼,甄愛心裡柔得像春天的水,又有些犯傻,她以往並不是嬌弱的女孩子。

  從很小開始,感冒發燒都是自己搬著小板凳爬到櫃子裡找藥,找針劑自己打。逃路時,肩膀脫臼自己接的,中了槍子自己取的……

  很多事情歷歷在目,卻不明白小小的暈船怎麼讓她脆弱又刁蠻了。

  她望著言溯出神,或許是有依靠了吧?但她不免又內疚,她這幾天把言溯折磨得夠嗆吧?

  她掀開被子,小心翼翼爬去床腳;言溯聽到動靜,緩緩抬眸。

  他原極輕地蹙著眉,目光膠在本子上,淡而涼,這一刻,眸光移過來落在她臉上,自然而然,就染了溫暖的笑意。

  她直接從床腳爬過去他的單人沙發椅。言溯放了本子,伸手接她,把她攬進了懷裡,低聲問:「還難受嗎?」他的聲音純淨通透得像海上的藍天。

  「不了。」她不專心地回答,一門心思地在椅子裡調整位置,小屁股拱拱,在他腿間找了空隙坐下,這才滿意地摟住他的脖子,喚,「阿溯!」

  「嗯?」他稍稍不自在地托住她的臀,往裡挪了挪,椅子不大,兩人擠在一張,有種心猿意馬的曖昧。

  「我們出去走走吧。」她說,「我去換衣服。」

  他微微臉紅,站起身:「我去客廳等你。」兩人雖成了男女朋友,但彼此還有些害羞,接觸只限於親吻和擁抱。

  「嗯。」她低聲應著,因為剛醒,鼻音略重,聽上去嬌柔柔的:「謝謝你。都是我,你都沒有好好玩。聽說船上有舞會和晚宴。」

  他走到門口,回頭笑笑,絲毫不遺憾:「我本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倒是.....」未說的話含在嘴邊,他倒是珍惜這段和她獨處的光陰。

  雖然她病著,還好他很清醒。

  #

  甄愛穿好衣服,一起出了1003船艙。

  她立在船舷,腳底是純粹得像藍寶石一樣的大海,海平線上藍天湛湛,美得驚心動魄。

  冷風吹來,她腦中一片清明,暈船的堵滯感和凝重感在一瞬間被風吹散。

  她眺望清澈的海面,心情大好:「還有多久到岸?」

  「明天早上。」

  「這麼快?」甄愛覺得遺憾,但並不可惜,「不是有猜謎活動?」

  他負手立在欄杆邊:「我已經填了,也幫你填了一份。」

  「謎面和謎底是什麼?」

  「謎面是獅子、MIT、星期一、和天才。」

  「這是什麼?」甄愛擰眉。

  「一筆錢。」

  甄愛突然明白:「銀行丟失的10億美金!Alex是你的同學,那他就是MIT的學生;獅子是中央銀行的旗幟符號;銀行星期一被搶;他是個犯罪天才。」

  「聰明。」他微笑。

  甄愛臉微紅,挪到他身邊:「為什麼會出這個謎題?不會是當年搶銀行的人約好了去島上分贓吧?」

  「分贓大可直接去,不必弄得這麼複雜。」他說,「當年Alex偷了錢後,依靠一些人的力量藏起來躲了風頭。等後來分錢的時,他捲著錢不見了。L.J說這些人還在找那筆錢,估計之前每個人都在單獨尋找,畢竟自己找到就不用分給別人。可多年過去了都沒有頭緒,就想聚在一起想辦法。他們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當年辦事用的代號,互不認識。要聚首就只能通過謎題。」

  甄愛擰眉:「既然他們都有頭有臉,聚到一起不怕名譽俱毀?」

  「我們兩個不都可以上島了麼?這次上島的,除了當年協助Alex的,還有其他人。」

  甄愛恍然大悟:「也是,就算是真正的同犯,也完全可以推拖說看了新聞報導,才知道這件事。」

  言溯沒接話。Alex為了不讓錢落在S.P.A.組織裡,找了人幫忙。這次上島,除了那些人,估計還有政府的人,他們也一直在找這筆錢。

  那,組織的人會來嗎?

  言溯不害怕S.P.A.,甚至隱隱期待過和他們交鋒,但這次,他暗暗希望不要在島上遇到。

  他看向甄愛,女孩兒伸著手,在海面上抓風。

  他莫名擔憂她會被風吹走。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他已不敢問她。

  甄愛抓了一會海風,停下來:「和我們一起去島上的豈不是有很多壞人?」

  他配合地說:「是啊,很多。你害怕嗎?」

  「不怕呢!」她轉身面對他,抿唇,「有你在,我怕什麼?」

  海風呼呼地吹,海水藍之上,她白皙清秀的臉美得叫人心醉。他多想吻她,但公共場合他仍知克制,只看她一眼光潔的額頭,逐淡靜地收回目光。

  可下一秒,想起困擾很久的問題,他忽然說不出的滋味。Alex和甄愛哥哥是什麼關係?

  他和L.J一直不明白Alex為什麼要搶那麼多的錢。組織的任務?——為什麼把錢藏起來?不是找死嗎?

  以Alex的個性和智商,他應該清楚這筆錢財多少人盯著,不是財富,而是災難。如果他真是甄愛的哥哥,他不可能那麼輕率而直接地留給她。

  言溯希望此番上島,沒有那10億美金的下落;希望甄愛找到的,是她哥哥留給她的其他紀念。最希望,Alex千萬不要是甄愛的哥哥,千萬不要。

  #

  1004船艙拉著厚厚的窗簾,屋裡只亮了一盞昏黃的檯燈。

  兩個看不清身形的男子坐在沙發的陰影裡,茶几上兩杯冰酒,一摞照片,裡面無一例外有一個女孩。

  遊戲中,年輕的男子碰碰兔兒裝女孩的嘴唇;陽光下,男子單手攬著一隻巨大的毛絨熊,俯身親吻白色長椅上的女孩,她長髮白裙,仰著頭迎接;他陪著她吃冰淇淋買巧克力……

  陰影中的人看不清神情。

  「A,我不贊同你去島上,你已經用消息把這些人引過去了,Tau一個人足夠清場,根本不需要你。」他散漫地說:「我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因為little C去了,你就要跟去?如果出現上次一樣的危險,你要是玩完,我可懶得管這麼大的組織。」

  他慢悠悠地喝一口,「你知道,我最大的興趣…...在實驗室裡。」

  A沒理會,拿起一張照片——女孩背身換衣服,長髮如瀑,戴著兔子耳朵,後背和腰肢的肌膚秀白如玉,沒來得及穿上短裙,下面是遮不住臀瓣兒的白色小內褲和修長性感的雙腿。

  他聲音冷到了骨子裡:「誰拍的?」

  B湊過去一看,咋咋舌,又挑挑眉:「應該是Q手下的手下的手下吧……」

  「讓他消失!」

  B毫不意外,幽幽一笑:「我們的little C當然不能給別人看。」他起身走到窗邊,掀開一絲縫隙:「讓Tau殺了這個叫S.A.的,把C帶回來吧。我想死她了。」

  A眼眸陰沉得像下雨:「不,我更喜歡Chace那種眾叛親離的死法。」

  B愣了愣,忽而笑了:「聽說,被他利用的那個女孩記恨了他一輩子呢。」
               
  Chapter 65

  落日西沉,大海上一片奼紫嫣紅。

  甄愛坐在船舷邊,趴著欄杆蕩著腳,腳底下海水湛湛,浮光躍金,言溯立在她身旁,雙手插兜,料峭的海風中,他身形挺拔得像棵樹。

  海上的樹。

  他立著,她坐著;看著太陽從頭頂墜入海中,這樣一起靜默無言地看風景吹海風,也是溫馨愜意的。

  偶爾,他垂眸看看她在海面上晃蕩的腳,心裡也跟著放鬆而快樂。

  他想,他真希望自己能給她一份平靜而幸福的生活,就他們兩個人,看著她永遠快樂無憂下去。

  太陽西下,他低頭,淡淡建議:「去宴會廳吃晚餐?」

  「嗯。」她站起來,「上船這麼久,什麼活動都沒有參加,好可惜。」

  言溯和甄愛去的比較遲,雙人桌和小餐桌都已人滿。言溯原本說叫廚師點菜送去船艙,但甄愛覺得自助餐也不錯。

  大圓桌上還有另外一些人。

  甄愛才坐下,就發現同桌的人目光微妙地打量了自己和言溯幾眼。甄愛覺得奇怪,看向言溯,後者正在給她拆餐巾,完全沒看周圍的人。

  沒過幾秒,言溯身旁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熱情地攀談起來:「兩位是1003的乘客吧?」

  言溯沒理,但甄愛好奇:「你怎麼知道?」

  那人咧嘴笑了:「我們是同一層的豪華艙。喏,從1001到1010都在,大家玩了這幾天都認識了,唯獨你們1003的,除了第一天上船,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他暗嘆甄愛不俗的樣貌,美得驚心。

  他見她小臉蒼白有些柔弱,目光變得意味深長:「如果我有人同行,也會幾天不出艙。船外的風景哪有船內好?」

  同桌有人不屑地挑眉,似乎鄙夷他的低俗,又似乎看不上這對小情侶的纏綿。

  但甄愛沒明白,疑惑:「為什麼說船外的風景沒有船內好?我認為大海很漂亮啊!」

  桌上人莞爾輕笑。

  言溯溫柔地握住甄愛的手,眼神卻凌厲而沉默,抬眸看那男人一眼:「你是網絡節目主持人?」

  那人受寵若驚:「你知道我?」

  「不知道。」言溯冷淡道,「習慣性地誇張微笑,都是假笑;話太多,人太慇勤,太主動熱場,視活躍氣氛為己任;要麼是推銷員,要麼是主持人。」

  餐桌上其他人投來驚異的目光;甄愛便知言溯說對了。

  主持人臉上掛不住,但挺會給自己找台階下的:「哈哈,看來我不是惹人煩的推銷員。」

  言溯冷冰冰的話還沒完:「推銷員說的話往往更有說服力。」言外之意是......

  「且推銷員更懂禮貌,說的話往往不會太粗鄙。」

  主持人的臉徹底垮掉。

  甄愛開心聽完,發覺自己好喜歡言溯這種推理調調,可......貌似現場氣氛冷了一些,她察覺到了,卻逕自樂呵呵,不以為意。

  主持人旁邊的男子問:「那你看得出我是什麼職業嗎?」

  「作家。」言溯頭也不抬,把水杯遞到甄愛面前。

  甄愛哪裡還顧得上喝水,和其他人一起興致勃勃地看他的表演。

  他有條有理地給自己拆餐巾,語速飛快,不帶情緒:

  「看你的年紀,30歲?剛才幾分鐘,你頻繁地揉脖子和腰背,頸椎腰椎很不好,是因為長時間的靜坐不活動;黑眼圈很重,長期熬夜;手腕吃力,打字握鼠標太頻繁,導致腕部關節不好;要麼是白領要麼是作家;但你非常安靜,不與身邊的人進行語言和目光交流,你有輕微的人際交往障礙;吃飯手邊都放著記事本,你想把日常聽到的遇到的都記錄下來。」

  「另外,白領的衣著通常比較講究,可你有些,恕我直言,邋遢。這些足夠了吧?」

  作家愣了兩秒,厚鏡片後面的眼睛立刻展露光彩,忙不迭地拿起筆記本記錄,讚歎:「你太厲害了。我最近正在寫偵探小說,希望有機會和你學習一……」

  「我看上去像公共大眾課的老師嗎?」言溯一句話把他冷冷堵了回去。

  對面一個漂亮女人一直饒有興致地看著,聽了這話,紅唇輕彎,拿手托著臉頰,溫柔嫵媚地問:「那你看得出,我是幹什麼的嗎?」

  甄愛循聲看去,女人化著濃濃的彩妝,很漂亮,衣著很上檔次,就是有些暴露,胸前兩隻白白的兔子露了半個頭,圓鼓鼓的。

  甄愛愣愣盯著看了幾秒,發覺女人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自己頭上,才趕緊尷尬地收回目光。

  女人看到甄愛,同性攀比的心理作祟,不太舒服。甄愛沒化妝,但美麗無方,這船上幾乎沒人能和她比擬半分。

  但她還是驕傲地挺了挺胸,目光柔美地望著言溯。

  言溯看半眼:「演員。」說罷,專心致志地切牛排。

  「為什麼?」女人眨眨眼睛,儘管言溯完全不看。

  言溯頭也不抬:「你很會擺姿勢,展示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微笑的表情和眼神都很有表演的痕跡。鑒於你的身高,不是模特。」

  女人聽到此處,瞟了甄愛一眼,略顯得意地笑了:「真佩服。」

  但甄愛絲毫不覺得言溯的話有什麼不妥,她很清楚言溯只是闡述客觀事實,並非從欣賞的角度誇讚她的美麗。

  而且,他話還沒說完,

  「你的衣服和化妝品都很昂貴,但舉止不夠優雅,不是貴族小姐。所以,你不是高級妓女,就是演員。」

  ……

  女演員臉色微僵,隔了半秒,施施然笑起來:「不過,你希望我是高級妓女嗎?」

  言溯漠漠的:「你高級或低級,和我有關係嗎?」

  演員聳聳肩,咬著唇又笑:「那你怎麼推斷出我是演員的?氣質嗎?」

  言溯極輕地皺眉,彷彿覺得這女人的邏輯混亂得慘不忍睹:「不是你自己先承認的嗎?」

  演員有些拉不下面兒,但又打心底覺得這個冷漠又拒絕她的男人挺有意思,甜甜笑道:「哦,那還真是我先暴露了底牌。」

  這話說得,性暗示意味十足。

  甄愛照例沒聽懂任何帶有黃色意味的詞,言溯不知聽懂了沒,沒任何反應,依舊一絲不苟地切牛排,一小塊一小塊整整齊齊像機器切的。

  周圍別的男士覺得被搶了風頭,不太開心。演員旁邊的男子質疑:「或許你是一開始就知道了我們的職業吧?」

  「我是第一次見到你們,是你們表現得太明顯了。」

  男子挑眉:「哦?那我是幹什麼的?」

  「外科醫生。」言溯眸光冷清地掃他一眼,「你擦了不下5次手,重潔癖;你的手皮膚不好,微皺很乾,是因為長期用消毒水;手指上有細線勒出來的痕跡,因手術縫合的時候要用細線打結。和周圍人談話時顯露出很強烈的高傲感,你的社會地位比較高。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外科醫生。」

  醫生張了張口,很挫敗。

  醫生旁邊一個打扮素雅的女人拍手鼓掌:「好厲害。我呢我呢。」

  「幼師。」言溯瞥她一眼,「30歲左右,笑容溫和真誠,著裝素雅又帶著可愛稚氣,語調輕柔,很孩子氣,拍手的動作具有幼師的顯著特徵。和小孩子們在一起,你看上去比同齡人年輕。」

  幼師眼中閃過一絲欣喜的光,這種誠摯而嚴肅的表揚讓她很受用。

  甄愛開心看著,覺得言溯好厲害,和他一起好好玩,任何時候都不無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49 PM

63.糖果屋歷險記

  桌上剩下的另一個女人非常高,妝容素淨,衣著艷麗卻不暴露,和演員完全相反。

  她微笑:「我就不用說了,一看就是模特兒……剩下的,你看得出?」

  「律師,賽車手,拳擊手。」言溯掃了一眼剩下的三個男人。

  桌子眾人無不暗自佩服,律師問:「可以問問你的職業嗎?」

  甄愛聽了,心想邏輯學家,解密專家,行為分析,心理……他一定會選……

  「邏輯學家。」言溯不鹹不淡地回答。

  甄愛微笑,她知道這是他最心愛的學科。

  「邏輯?」身材強壯的拳擊手噗嗤笑起來,「邏輯有什麼用?能賣錢當飯吃?」

  聽言,同桌的人都裝模作樣地鄙視一下他的粗魯。

  言溯並不介意,看他一眼,見他手背上有小傷痕,問:「你家裡養小狗?」

  拳擊手愣了,回答:「養的。」

  言溯繼續:「看你的興趣,一定不是你養的。」

  「是我太太。」

  「養小狗需要比較多的獨立時間,要麼你太太是家庭主婦,要麼你們家請保姆。」

  「是,我太太是家庭主婦,我們家也有保姆。」

  「養狗同樣需要相對較大的空間,你們家很有可能有獨立的庭院。」

  「是,我們家在郊區有別墅。」

  「這麼說來,你們家經濟不錯,你在拳擊事業上比較成功。」

  「對。」

  「你太太沒有工作,完全依賴你。你的事業不錯,通常這種情況下,夫妻關係也不錯。」

  「很親密。」

  「所以,你一周大概能有4-5次性行為。」

  「是。」拳擊手完全汗顏。

  言溯把切好的牛排遞到甄愛面前,又把她的盤子拿過來,漫不經心地說:「從你家養小狗,推理出你一周有4-5次性行為,這就是邏輯。」

  拳擊手和全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太神奇了。」拳擊手愣了好久,才連連感歎,心服口服。

  這時,服務員過來換碟子,拳擊手新學了知識,立刻興致勃勃地問服務員:「你家養小狗嗎?」

  服務員雖覺詫異,但禮貌地回答:「不養,先生。」

  拳擊手頗覺可惜地歎氣:「哎,你的性生活不和諧。」

  餐桌上有人撲哧笑,甄愛也覺得這個拳擊手真是傻頭傻腦。

  言溯揪著眉心,嚴肅地糾正他的錯誤:「拳擊手先生,從邏輯上說,這種逆向是不可推出真命題的!」

  拳擊手腦袋上一串問號:「什麼?」

  言溯默了默,有種深深的無力感:「never mind!(當我沒說)。」

  他低下頭,不高興地嘀咕,「我真是腦子不正常才和這種頭腦簡單的人討論我最心愛的學科。」

  甄愛正咬著他給她切的牛排,聽見他不開心,放下刀叉,握住他的手,興奮地小聲表揚:「可是我都懂,我覺得你好聰明!」

  言溯的臉色緩和,卻故作不在意地輕哼一聲,倨傲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對面的演員幽幽看著,覺得這個男人上桌這麼久,唯獨在給甄愛遞水遞盤子時才會流露絲絲的柔和,而現在他臉上極淡的笑意和神采真是迷人得要死。

  她輕笑,聲音很嫵媚:「邏輯學家先生,你的邏輯真是完美。」

  言溯原在和甄愛說笑,聽了這話,抬起頭來,認真看她:

  「不,邏輯並非完美。相反,『哥德爾論證』表示,邏輯學科內總是存在某個為『真』卻『無法證明』的命題,邏輯體系是有缺憾的。」他非常的認真,近乎虔誠,「但這並不妨礙,它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學科。」

  可是,所有人握著刀叉,都沉默了。除了甄愛,沒人明白他在講什麼。

  但聽上去那麼高端的內容,大家也不願展露自己的不懂,各自一本正經地點頭。

  對同桌的女性來說,聽不懂不妨礙她們完完整整地感受到這個男人認真而純粹的魅力。

  女演員緩緩地眨眨眼睛,情不自禁地讚歎:「哦天,你好可愛。」那聲歎息簡直露骨。

  甄愛察覺到不對,不解地看著她,但又想不出哪裡不對。

  而言溯極輕地連斂眼瞳,他儘管是情商白癡,但高智商足夠讓他從演員的肢體語言和語音語調中分析出曖昧的性暗示。

  他冷淡地收回目光:「我不覺得。」

  女演員絲毫不受打擊地聳聳肩:「明天我們都要一起去silverland,希望大家同行愉快!」

  言溯和甄愛同時微愣,這桌子上的,就是他們上島的同伴?

  Chapter 66

  夏天到了,北端的威靈島上,氣候卻停留在春季。

  言溯和甄愛下了游輪後,在島上轉了一圈。島上乾淨整潔,房屋是北方特色的矮牆小窗,一個個彩色地堆砌著,像高低錯落的糖果盒子。

  到的那天恰逢夏至,島上有集市。離約定的下午六點半登船去silverland還有一段時間,言溯陪著甄愛去逛街。

  甄愛對任何新奇又色彩鮮艷的東西都有興趣,卻因從小養成的個性,對任何東西都沒有擁有或獨佔的願望。很多時候只抱著純欣賞的態度觀看。

  可自從和言溯在一起後,這種習慣被打破了。

  和往常一樣,她歡歡喜喜地看商品,他認認真真地看著她,自作主張買下他判斷出來的她喜歡的東西。

  「阿溯,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那串氣球?」

  「因為你唇角彎了一下。」

  「為什麼買萬花筒?」

  「因為你看它的時候脈搏跳動加速了。」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那個貝殼手鏈?」

  「因為你抱著它不肯鬆手。」

  「為什麼給我買那條紅圍巾?」

  「因為你戴著好看......歐文說的沒錯,你膚色白,戴紅色的圍巾很好看。」

  甄愛恍然想起很久以前,小城冬夜的街道上,他笑話她是竹節蟲。想起舊事,恍惚覺得和他一起的日子其實早有縮影,就是當初雪夜裡那條安靜而柔軟的圍巾。

  路邊櫥窗裡有大大的毛絨熊,她漫不經心地望過,目光便移開。

  言溯:「你不是喜歡毛絨熊嗎?」

  她看那櫥窗一眼,不感興趣地收回目光,語氣安逸:「我只要言小溯吶!」

  #

  到了下午,天空陰沉起來,這塊地區天氣多變,晝夜溫差大。夏季晚上往往有暴風雨。

  甄愛和言溯上船時,大家早到了,豆大的雨滴冰雹似的辟里啪啦往甲板上砸。

  六點二十五,來了一個穿著女僕裝的妙齡少女,說話恭順又服從,笑容拘謹:「請各位客人做好準備,我們馬上要開船了。」

  不算溫暖的氣候,豐乳肥臀少女穿著典型的巴黎式女僕裝。頭髮用蕾絲髮帶繫起,短袖束腰連衣裙,外邊罩一件白色圍裙,十分乾淨,十分性感。臉龐卻青澀懵懂。

  主持人笑瞇瞇:「不知怎麼稱呼,這樣叫你女僕小姐太不禮貌。」

  會開船的女僕?言溯快速掃她一眼,乍一看著裝整潔,可細細再看,衣服胸口有幾道褶皺,絲襪的紋理並不均勻,手腕處有點紅腫。

  女僕紅臉:「客人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現在起程吧。」

  幼師立刻舉手:「少了一個。賽車手先生不在。」

  律師說:「或許他臨時不想去了。」

  女僕看看手錶,接話:「主人要求我們準時出發,就不等了。」其他人沒意見,幾分鐘後,開船了。

  傍晚藍黑色的大海,陰森沉鬱,蘊含著某種邪惡而龐大的力量。離海岸越遠,海的顏色愈發深黑,風浪也愈大。

  一個半小時後,天黑了。

  前方風雨中終於出現光亮,是座極小的懸崖島嶼,除了懸浮在海崖之上的哥特式城堡,再無他物。

  城堡極瘦極高,像瘦骨嶙峋的黑色骷髏架,有數座又尖又高的塔樓,像打仗陣前士兵豎起的長矛。

  那屋子裡怕有成百上千個窗口,每個窗口都透出金黃色的燈光,整座城堡燈火通明,在風雨夜幕中像通往天堂的無數座門。

  既美麗壯觀,又詭異的恐怖。這麼陰森的地點怎麼會叫silverland銀色之島?

  小船終於停靠在一條有上千級階梯的陡峭山路旁,直達城堡大門。

  模特拿著女僕發的傘,挑眉:「這麼高,下這麼大的雨,怎麼走得上去?」

  女僕卑微地致歉:「對不起,風雨太大,纜車不安全,怕被刮到海裡。」

  男人們不好對女僕嚴苛,爬石階去了。

  甄愛上岸時不小心一滑,手中的紅圍巾掉進海裡。

  浪頭一打,就不見了。

  甄愛望著被黑暗吞噬的紅色,有些難過,言溯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回去再買一條。」

  「嗯。」甄愛抓著言溯的手,往上走,「阿溯,我發現每次你拍我的肩膀,都能給我鼓勵和安慰呢!好神奇。」

  言溯執著傘,沉默幾秒,才咳了咳,說:「這是因為,我的應激性試驗成功了。」

  甄愛:「……」

  難怪……

  言溯猶不自知,解釋:「每次我拍你肩膀,都說一些鼓勵和安慰的話;久而久之,我只要一拍你的肩膀,就算不說話,你也會感到安慰和振奮。就像你每次給小狗吃東西時搖一搖鈴,時間久了,就算不給小狗吃東西,你搖鈴,它也會分泌唾液和……」

  言溯默默住了嘴,察覺到身邊的人氣氛不對了。

  他不作聲地抿抿唇,真笨,幹嘛說這些?

  他想了想,輕輕拍拍甄愛的肩膀,一下,兩下,哄:「小愛乖,別生氣。」

  甄愛哪裡不氣,停了腳步:「我走不動了!」

  言溯很會看清眼前形勢:「我背你吧!」說罷把傘塞到自己女朋友手裡,就蹲了下來。

  甄愛望了一眼上邊好多級的台階,又捨不得了;可看他蹲著身子,風衣緊繃在精窄的背上,她又忍不住想試試趴在他背上的感覺。

  她箍住他的脖子,讓他把自己背了起來。

  他身體的溫度隔著布料直直傳遞進她胸膛,她小臉緊挨著他的鬢角,親密又熨帖,還有點兒癢。

  他走得很穩,默不作聲。走了幾步,她漸漸滑下去,他拖著她的腿根往上一送,她像坐海盜船一樣被拋起來,落下又撞在他安全的背脊上,粗糙又柔軟地摩擦著她的心懷。

  她抿著唇,心裡猛烈的發燙:「你是第一次背人嗎?」

  「不是。」他毫不猶豫。

  甄愛心一落:「以前背過誰?」

  「上次你酒醉了,背過你。」

  心一下子又從低谷飄起來。

  風雨的夜,他呼吸漸漸沉重。傘下的兩人世界變得溫暖而蒸騰,她沒有要下來,紅著臉乖乖趴在他背上,聲音裡帶著點兒撒嬌:「阿溯,以後只許背我哦!」

  「好。」他溫柔而堅定地回答,「這輩子只背你一個人。」

  說完,又自覺地補充:「只抱你一個人,只親你一個人,只……」後面的沒說出口,心跳突然快了,卻不是因為爬這高高的台階。

  走完漫長的階梯,女僕見人到齊,摁響了門鈴。

  鈴聲不大,卻在整個城堡裡迴響,瞬間像是響起了千百個鈴聲,又像是誰往四曲八繞的深洞裡面扔了無數個玻璃球。

  鈴聲太過詭異,即使門口站了11個人,大家心裡都惴惴的,臉色發灰,在風雨夜幕中,像一排鬼魅。

  「吱呀」一聲,城堡門開,一道金色的燈光穿透冰冷的夜幕。

  逆著光,門口出現一位西裝筆挺頭髮梳得極其光亮的男士。他戴著金邊眼鏡,從髮型到著裝,從舉止到言語都十分考究:「我代表城堡的主人,歡迎各位客人前來參觀。」

  他微微鞠了一躬,從頭到腳筆直地彎曲,全身上下任何多餘的動作,彷彿一尊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氣氛再度詭妙,男人直起身子,恰好一道閃電打過,他嚴肅而面無表情的臉看著格外森然,模特嚇得輕呼一聲。

  女僕溫柔又怯弱地解釋:「我們管家喜怒不形於色。」

  原來這是管家先生。

  眾人進了屋,屋內暖氣很足,裝飾不算富麗,卻也十分典雅,屋子本應溫馨,偏偏偌大的大廳周圍有13條深深的走廊。

  雖然每條都燈火通明,點著一排排蠟燭燈,可每道看上去都沒有盡頭,兩邊都是密密麻麻緊閉的房門。

  甄愛倒不覺得害怕;但其他人,尤其是幾個女人,臉色都不太好。

  管家繃著臉,一絲不苟地介紹:「這座城堡有3167個房間,215個地下室,149個閣樓, 437條走廊,28765級不同位置的樓梯,還有3131面鏡子和786個秘密房間。所以沒有我的引導,你們最好不要擅自參觀。不然走丟了餓死在裡面,不是我的責任。」

  主持人擅於活躍氣氛,開玩笑:「照你這麼講,這房子裡有很多冤魂了?」

  管家在前面帶路:「從二戰至今,這座島上死過1995人。」

  陰風陣陣。

  管家往前走,嘀咕道:「二戰時,這裡有過小型戰役,死了太多的人。」

  眾人:「……」

  這種冷幽默真的好麼?

  風雨聲關在門外,大家去餐廳用餐。路上,作者掏出筆記本,詢問城堡的歷史,說可以當寫作素材。管家始終冷漠,但也有問必答。

  原來這城堡是一對隱世的家族的。最開始城堡的主人是二戰時期發財的商人。靠賣某種大規模殺傷性的武器發了橫財,就帶著妻子來到這座島嶼,建了城堡。

  城堡主人因為擔心死在他售賣武器下的士兵亡靈會來復仇,便把城堡建得像迷宮,機關重重。如果亡靈過來,就被北海的冷空氣凍走,被海上的氣流吹走,即使偶爾有幾個溜進了城堡,也會迷路。

  兩夫婦從此過上了深居簡出的生活,只有他們忠誠的僕人和管家為伴。

  兩夫婦終日活在惴惴不安和戰爭陰影中,很快離開人世。夫婦的兒子不願住在這裡,搬走了。只剩管家的孩子繼續守著主人的城堡。

  又過了幾十年,管家的孩子也有孩子了;城堡裡來了位年輕的小姐,說是城堡夫人的孫女兒。她帶著未婚夫住進了城堡,依舊深居簡出。沒過多久,這對夫婦突然出海,就再沒回來。

  城堡裡的人氣太淡,被外界說是被詛咒的城。

  再後來城堡被新的主人買走。新主人來過一次,同意讓原來的管家繼續服務,並建議開放城堡,吸收點新鮮的人氣,改變城堡的面貌,還說要把它發展成旅遊景點。

  律師道:「好主意,如果你們主人需要法律方面的建議,可以找我。我個兒最高,專業知識也高。」

  主持人笑:「我也是,我可以幫你們做宣傳。」

  演員嬌柔道:「我認識很多投資人,也可以幫忙。」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氣氛融洽又歡樂。一拐彎到了餐廳,長方形的餐桌上,菜餚噴香四溢。

  就一眼,原本笑顏常開的人瞬間睜大眼睛,驚恐地望著前方,彷彿見到了什麼驚悚得超出承受範圍意外的事。

  長方形桌子的兩排椅子後邊,站著11個人。

  模特,演員,幼師,甄愛,言溯,律師,醫生,拳擊手,作者,主持人,甚至沒有來的賽車手。

  擺著各自不同的姿勢,穿著和真人一樣的衣服——

  11個栩栩如生,卻又眼神空洞,面無表情的蠟像。

  Chapter 67

  城堡外電閃雷鳴,城堡內燈火輝煌。

  管家站在兩排蠟像中間,禮貌頷首:「尊貴的客人,這是我的主人為大家準備的見面禮,希望大家喜歡。」

  暴風雨的夜晚,詭異的城堡裡,豎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蠟像,這並不是什麼榮幸的事。大家雖然覺得怪異,但好歹是見過世面,不過幾秒,紛紛向管家道謝。

  晚餐十分豐盛,室內暖意濃濃,客人們漸漸放鬆心情,熱情攀談。

  律師興奮道:「把這裡開發成旅遊地真是太棒了,城堡從外邊看陰森森的,像惡魔住的地方,越恐怖越能吸引人。」

  作家皺了眉,小心翼翼地說:「可我見城堡牆壁是綠色的,像狼的眼睛;哦不,是紅色的,像果醬,像人血......」

  模特嗤之以鼻:「你眼睛不好使了吧,城堡明明是黑色的。」

  主持人也笑:「作家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甄愛微微蹙眉,盯住作家,難道他也看見了?

  中午經過海邊,她依稀見藍色的海上浮著一座城,和這座黑色的城堡一模一樣,唯獨是彩色的。一眨眼又不見了,像海市蜃樓,更像......糖果屋。

  甄愛心裡咯登,緩緩抬眸。

  13人的長桌,牛奶咖啡葡萄美酒,黃油長棍牛角麵包,烤肉奶酪新鮮果蔬;再掃一眼周圍的環境,金燦燦的水晶燈,暖橙橙的壁紙和古典燭台,柔軟的波斯地毯,淡淡舒心的熏香......

  就像糖果屋裡的韓塞爾和格雷特,被漂亮的食物吸引,然後被女巫養肥了吃掉。

  言溯遞一小盤沙拉到她跟前,甄愛不自覺微微一笑,怪自己想多了。言溯在,她怎麼會有事?

  面對大家的調笑,作家急得臉紅了:「我說真的。」

  桌尾的管家聽言,面無表情:「作家先生看見的是真的。這座城堡的神奇之處在於,它外表乾燥時是彩色的,遇到雨水濕潤後會變成黑色。就像陽光下美麗絢爛的糖果屋,到了陰雨綿綿的雨霧裡,會變成黑暗陰森的鬼屋。」

  其他人自然不會被童話嚇到,全聽得津津有味,對城堡愈發好奇。

  一向淡淡的醫生也問:「管家先生可以給我們講述這座城堡新主人的故事嗎?」

  其他人紛紛表示想聽。

  管家繃著臉:「這是一個邪惡的故事,我還是不要說了。」

  大家愈發好奇,全追著問;就連害羞的女僕小姐也幫腔。

  管家拗不過大家,考究道:「我本不該議論主人的事,但考慮到現在的新主人天性灑脫,不拘小節。我想,我講述他的傳奇故事,是不會招致不滿的,也不算越距和無禮。」

  眾人全點頭。

  「新主人是一位年輕英俊的化學家,他在5年前得到一筆意外橫財,買下了這座島嶼同城堡。他隻身開著船,從北冰洋上來,像傳說中的冒險家。船上有無數巨大的牛皮箱,可他不許人碰,也不許人看。他帶著箱子住進了城堡,不准任何人打擾。一個月後,他再次駕船離開。走的時候,船上空空如也。」

  眾人眼裡閃過狼一樣的光,消息果然沒錯,那10億在這座島上!

  但沒人敢先提問,這無疑是暴露身份。

  可幼師聽得入了迷:「箱子裡面是寶藏嗎?」

  管家推推眼鏡:「不知道,但那段時間,傳說中央銀行的電子帳號和金庫同時失竊,丟失了10個億。不過,他是在銀行失竊後一個月才出現的。」

  所有人心裡又是一喜,這正是他借助他們的力量避風頭後突然消失的時間。

  甄愛納悶,這就是哥哥的手下、言溯的朋友Alex的故事?他不是死了麼?

  「你後來見過他嗎?」

  管家搖頭:「先生只用塔樓的電報和我交流,偶爾詢問城堡的情況。」

  大家各自猜疑,有人想:聽說他死了,難道他是假死?有人想:聽說他死了,那現在是誰在冒充他?

  言溯慢條斯理吃飯,不受影響。

  他大抵清楚這些人怎麼聚過來的了,並非L.J猜想的他們找不到寶藏前來商討,而是被人牽引過來的。

  最大的可能是,Alex偷了10億,藉助在場這些人的力量度過了風頭(他很可能賄賂策反了組織裡地位較低的嘍囉)。案發一個月後,他獨自帶著錢藏起來。這群人沒有得到甜頭分贓,從此都在尋找這筆錢。

  組織也在尋找。這個過程中,中心集團的成員發現,當年Alex成功逃路是有叛徒幫助。組織絕不容許叛徒的存在,所以以10億寶藏的下落為誘餌,將消息散播到他們周圍,進而把他們都吸引了過來。

  照這麼看,這裡還真是邪惡的糖果屋。童話裡,女巫靠美食的幻影吸引小孩來吃掉,現實中,組織靠寶藏的消息吸引叛徒來殺掉。

  在場的人除了一群地位較低的社會成員,還有至少一名地位較高的重要成員,負責清場。

  他幾乎可以強烈地預感到接下來的殺人盛宴。用什麼方式?

  亞瑟先生喜歡遊戲,應該不會用開槍掃射這種低技術的招式。而且在場那位來清場的劊子手應該會接到亞瑟的指令,不會對甄愛動手。

  他暫時不用擔心她的安危。

  可面前這群言笑晏晏的人,儘管毫不認識,他不願看著他們在他面前死去。

  作家問:「這5年你只見過城堡主人一面?」

  管家點頭:「人們都說這座城堡受了詛咒,主人聽說後,或許是後悔買了這塊地方,就再也不來了。」

  演員皺眉:「現在還有人相信詛咒?」

  模特覺得管家是在說大話,心想他為了把這裡培養成旅遊景點,還真會故弄玄虛,她傲慢地問:「城堡裡有什麼詛咒?」

  管家沒有直接回答,卻問:「你們應該都聽說過凱爾特神話亞瑟王和圓桌騎士。但或許沒聽過silverland的傳說。據說當年背叛亞瑟王的蘭斯洛特騎士,他的銀色佩劍落在這片海域,變成了陡峭的島礁。王的魔法師梅林曾給他的劍下過一個黑色詛咒,殺掉叛徒。所以,到達這座城堡的人都必須經歷一句考驗……」

  甄愛不自禁握緊了刀叉,再次聽到arthur這個詞,即使知道不是她認識的亞瑟,她的心也猛地竄了一下。

  最近一次見他,在楓樹街銀行的地下走廊,他面容清俊又蒼白,閉眼倒在廢墟裡。她很快叫了警察,可他還是成功逃脫了。她就該知道,不可能有人抓得到他。

  甄愛強自鎮定,心想不過是西方耳熟能詳的神話,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管家接下來的話讓她的心陡然跌落冰窖。

  「凡如蘭斯洛特騎士之叛徒,必被剷除。」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52 PM

64.糖果屋歷險記

  眾人不動聲色地臉色發白,除了言溯。

  他輕瞥了甄愛一眼,見她盯著盤子出神似有不安,這才意識到這句話或許隱含著他不知道的意思,和組織有關。

  一直靜坐的女僕「啊」一聲,害羞地拍拍腦袋:「差點兒忘了,主人吩咐過,要請客人欣賞茶杯托上面的花紋。」

  眾人照做,可那並不是什麼花紋,而是一行字母。

  NQQDNZHWWTDWLTQWC

  言溯微微瞇眼,顯然是密碼。

  估計組織的成員都有交流的密鑰,所以很快就能看出其中的意思。

  他雖然沒有密鑰,卻也在幾秒鐘內通過大腦高效的頻率分析出了原型,不過是在凱撒密碼的基礎上顛倒了原始密碼表。密碼翻譯過來是——

  KILL ONE OR BE KILLED殺個人,或被殺。

  他斂起眼瞳,靜默無聲地生氣了。

  這就是組織清場的方式?通過指令和恐嚇讓在場的人互相猜疑自相殘殺?

  如果真是這樣,甄愛也不安全了!

  大家都在假裝欣賞實則認真地分析密碼,紛紛熟練而緊張地保持著微笑。

  「砰」的一聲清脆,演員的茶杯掉進盤子裡,她愣了一下,頃刻間掩飾了臉上的慌亂,施施然笑著起身:「我不太舒服,請問我的房間在哪兒?我想先去……」

  話音未落,窗外陡然電閃雷鳴,轟隆隆的巨雷響徹天際。在場之人渾身一震,與此同時屋內電線走火,陡然陷入一片黑暗。

  剎那間,森白的閃電像尖刃刺穿黑不見五指的餐廳,閃亮又驟黑。

  尖叫聲起。

  那一霎,甄愛看見所有人,所有蠟像,在陰森森的白光閃電下,擺著同一樣的表情,彷彿變成了同一張臉,驚悚而扭曲。

  她也看懂了密碼,渾身冰涼,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就被誰猛地抓住手腕,一帶,她一下子撞進那熟悉又溫暖的懷抱裡。

  瞬間心安。

  黑暗中,周圍的人尖叫咒罵,只有他安安靜靜地把她摟在懷裡,箍著她的頭,用力在她鬢角印下一吻。

  他牢牢把她束在懷裡,那一吻是擔心她的安危,是害怕失去。從現在起,任何一刻他都不會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絕對不會。

  她緊緊摟住他的腰,埋頭在他的脖頸間,溫柔地閉上眼睛。耳畔他的脈搏沉穩而有力,她忽然心痛得想落淚。她不該來,不該帶言溯捲入這場危機裡。

  主人藉管家之口講述的亞瑟王故事,以及那串凱撒密碼的密鑰……

  在場的人或許有一部分是來尋寶的,但她很肯定這裡至少一個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言溯一定會有危險,怎麼辦?

  管家「嗖」地點燃了打火機。黑暗中火光跳躍,把他冷酷得臉映得像猙獰的鬼。

  女僕聲音都變了:「管家先生,你這樣,好可怕。」

  「哦,對不起。」管家木訥地把打火機從自己臉旁移開,扭曲陰惡的人臉一下子恢復了原來的古板。

  女僕拿來蠟燭,一一點亮。

  管家:「不好意思,今天為了迎接客人開了所有的燈,估計電線太老。去關掉幾個區域就好了。」

  周圍的人心驚膽戰,總覺剛才的斷電很是詭異。

  一貫冷淡的女模特臉色白得像鬼。

  演員嗤一聲:「停個電也把你嚇成這樣?」

  「蠟像!」模特竭力笑笑,比哭還難看,「蠟像不對。」

  餐桌上,燭光搖曳,映出二十幾個人影在兩邊的紅色牆壁上。眾人這才回身看蠟像,彷彿有陰風吹過……

  空洞無表情的蠟像仍舊一動不動地站立著,他們立體的臉在燭光和陰影的作用下,更顯詭異。

  幼師抱著自己,帶了哭腔:「賽車手,他的蠟像不見了。」

  大家目光掃過去,原本的11個,只剩了10個。大家盯著蠟像,從沒覺得藝術會像此刻這般恐怖。大家各自身體冰涼,彷彿正和一群詭異的屍身對峙。

  「不,」作家也顫抖,「不止是蠟像,還,還少了一個人。」

  Chapter 68

  11個蠟像只剩了10個,各自擺著和之前一樣死氣沉沉的姿勢。停電後,原本擺在演員和作家之間的賽車手蠟像不見了。

  模特坐在演員對面,所以一眼就發現一個空缺。燭光在牆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唯獨那一塊撕出豁然的口子,格外明顯。

  拳擊手坐在賽車手空位的對面,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對,摸著腦袋問:「誰抱走了賽車手的蠟像?」

  沒人回答。

  搖曳的燭台下,餐桌上的美食沒了燈光,看上去醜陋而齷蹉,像腐敗的動植物屍體。

  窗外再度一道電閃,作家的臉在白光下極其扭曲:「不僅少了蠟像,還少,少了一個人。」

  眾人心口咯噔,匆忙清點人頭。可人數眾多,一時間搞不清楚。

  作家幾乎哭出來:「醫生,醫生不見了!」

  甄愛從言溯懷裡抬起頭來,醫生明明站在幼師的身邊。

  作家旁邊的律師也道:「你傻了吧,醫生站在那兒呢!」

  作家抓著頭髮,指著對面的人影大喊:「不,醫生他死了!」

  室內光線昏暗,燈影綽綽,醫生面色慘白地立著,姿勢僵硬,目光空洞而驚恐,張著口似乎想要說什麼。他的胸口插著一把細小的刀,心窩附近的衣裳鮮血淋漓。

  幼師尖叫著連連後退,一下撞到甄愛身上;甄愛穩穩扶住她,拿起桌上的燭台走過去。

  另一邊的拳擊手輕推醫生:「喂,你沒事......」話音未落,醫生像一塊僵硬的門板,直直向後倒去。砰的一聲,他的腦袋撞到牆壁,腳尖絆住椅子,身體繃直,和地面牆壁形成一個完美的三角形。

  不是醫生,是蠟像。

  眾人不知是慶幸,還是悚然。

  甄愛端著燭台走到蠟像身邊,摸了一下它胸口的「血」和「刀」,回頭:「血是番茄醬,刀是西餐刀。」

  幾秒沉默後,主持人把餐布往桌上一扔:「誰玩這種惡作劇?無聊!」

  「惡作劇?」模特瞥他,冷笑,「那醫生人在哪裡?」

  空空蕩蕩的大餐廳裡,眾人沉默。

  管家把手中的燭台放在桌上,問:「每人只有一套餐具,醫生蠟像胸口的餐刀是誰的?」

  眾人紛紛撿查:「不是我的。」

  只有拳擊手盯著自己的盤子,愣愣的:「我刀去哪兒了?」

  演員輕嗤:「多大的人了,還玩惡作劇?」

  拳擊手急了,聲音雄厚:「不是我!」

  律師趕緊打圓場:「現在不是爭論這個問題的時候!醫生去哪兒了?」

  主持人突發奇想:「或許他抱著賽車手的蠟像躲起來了?」

  幼師則提議:「要不要去找他?」

  「不用了。」始終沉默不語的言溯冷淡地開口,「他在這個屋子裡。」

  眾人聽言,四下張望,可除了詭異的蠟像和他們自己,並沒有醫生的身影。反倒是黑乎乎的影子映在牆壁上,每次回頭看著都嚇人。

  甄愛抱著燭台走回去言溯的身邊站定。

  言溯道:「餐廳的窗子都鎖著,只有一個門,門上掛了鈴鐺,如果他出去過,鈴會響。可除了剛才女僕小姐出去調電源,鈴鐺再沒響過。」

  演員微笑著歪頭:「還是邏輯學家先生聰明。」

  言溯無語,這種腳趾頭就能想明白的事也值得誇獎?他望著幾個男人,近乎命令:「把大餐桌抬開。」

  男人們齊手抬開桌子,長長的桌布從地毯中間滑過,露出兩個筆直的人影。

  繁花盛開的地毯上,賽車手蠟像和醫生真人一動不動地平躺著。

  甄愛往前走一步,燭光點亮兩張淒慘的臉。

  地上的醫生真人和剛才的蠟像一樣,面色灰白,張著口欲言又止,而他的胸口插了一把細小的刀,胸口暈染著大片的血跡。

  拳擊手脾氣不好地走過去:「不要嚇唬人了。」說著蹲下去搖醫生胸口的小刀,「還真像,是怎麼黏上去的,拔都拔不下......」

  他慘叫一聲,跌坐在地,連連後退:「真的!真的刀,真的血。」

  剩下的人臉都白了,面面相覷。

  甄愛過去蹲下,摁了摁他的頸動脈:「死了,還有餘溫。」又看看他的傷口,「刀片精準地刺進心臟。」

  幼師驚愕:「這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甄愛站起身,淡淡道,「兇手就在這裡。」

  她回頭看言溯,後者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眾人靜默不語,全皺著眉各自想心思。

  作家小心翼翼:「萬一,這是城堡的詛咒呢?」

  「我不相信詛咒會殺人!」管家臉上帶了怒氣,畢竟,吸引遊客需要的是恐怖傳說,而真正的殺人案會讓遊客望而卻步,「一定是你們有誰對醫生不滿。」

  主持人嘴快地反駁:「我們是偶遇結伴的,以前沒見過面,怎麼會有仇恨?」

  「你!」管家梗住。

  「我贊同管家的意見。」言溯清淡道,「凶器是外科醫生用的鋒利手術刀,刀具是事先帶來的,和醫生的職業匹配。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殺人案。」

  寥寥幾句,給醫生的死定了性。

  話音才落,水晶燈閃閃,餐廳重新恢復明亮。

  地毯中央的死屍全貌變得清晰而駭人。可大家的目光立刻被賽車手的蠟像吸引過去,那是一張極其慘不忍睹的臉,頭被劃得稀巴爛,裹滿了「血淋淋」的番茄醬。

  言溯望一眼,可以猜測未露面的賽車手已經死在某個地方了,很可能像這座蠟像一樣,面目全非。

  如果真是這樣,餐盤上那串密碼是怎麼回事?

  賽車手的死可能是在大家看到凱撒密碼前,而醫生的死是有預謀的,並非因為密碼。

  照這麼說,在這個密碼的恐嚇作用發揮效力之前,在場就已經有人起了殺心。

  如果是這樣,整個故事又要重新分析。那串密碼究竟是組織的人留的,還是現場的某個叛徒利用密碼交流方式狐藉虎威,冒充組織施壓?

  言溯神色冷清,繃著臉。

  這座城堡,每一刻變化的形式都能讓他輕而易舉推翻之前的假設和推理,重新洗牌。這種刺激又挑戰的感覺,他真是太喜歡了!

  眾人都繃著臉,沒有任何表情。

  「報警吧!」幼師最先反應過來,可,「沒有信號?」

  女僕解釋:「手機通訊信號並不覆蓋這裡。」

  「電話呢?你們和主人是怎麼聯繫的?」

  管家一板一眼地說:「塔樓的電報發射台,只有一個固定頻道,不能和外界交流。而且只能被動接收,不能主動和主人聯繫。」

  拳擊手煩躁了,嚷:「不可能,誰會住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你撒謊,一定是你!」他一把揪住管家的領口把他扯了起來。

  主持人和律師一起攔:「你冷靜點兒!」

  管家從拳擊手的束縛中掙脫,他咬著牙整理西裝領口,覺得拳擊手侮辱了他的職業,氣得面色鐵青:

  「粗魯的混球!我一輩子都住在這裡,深愛這份職業和這座城堡,我的人生過得很有尊嚴!你這種毫無意義的打手才是真正的無聊!」

  律師倒是冷靜的:「大家不要吵了,也不要急。把現場留在這兒,等明天早上,再坐船去報警。」

  剩下的人也商量不出別的辦法,只好聽他的。

  女僕見狀,道:「那我帶大家去各自的房間放行李!」

  眾人跟著女僕和管家去房間。

  13個房間呈圓弧形排開,非直線,也非同一水平面,像交錯著的積木。每個房間門口都有一道深不見底的走廊,兩邊是無數道緊閉的門。

  管家解釋,如果13個人沿著13條走廊各自一路走到底,最終會在大廳裡彙集,也就是他們一開始進城堡時看到的那13條走廊。

  但他提醒,走廊裡有很多岔路,極易迷失,不要擅自去走。若想去大廳,最好從餐廳這邊繞去。

  眾人各懷心事,各自回房。

  #

  甄愛關上房門,憂心忡忡。照現在看,醫生的死應該是仇殺。可那串凱撒密碼是組織外圍集團的初級密碼,密鑰是她在組織裡的名字。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還在想著,有人咚咚咚敲門,不緊不慢,不輕不重。

  「誰?」甄愛問。

  外面沉默了一秒,似乎不高興:「除了我,還有誰?」

  甄愛立刻從椅子裡跳起來去開門,就見言溯拖著黑色的小行李箱,筆直直地擋在門口。

  她靜悄悄看一眼他腳邊的行李箱,遲疑了半秒:「你……幹嘛?」

  言溯神色清淡,倨傲地抬起下頜:「來保護你!」

  他預想甄愛漂亮黑眼睛此刻應該閃過溫柔的期待,但沒有,甄愛不明白,呆呆地問:「為什麼要保護我?」

  言溯微微一僵,正色道:「又是閃電又是打雷的,我擔心你害怕!」

  甄愛擰著眉心,更加不明白了:「閃電和打雷不就是兩片異性電荷的雲撞到一起打架麼,我為什麼要害怕?」

  言溯微微笑了笑,清逸的臉上掩不住一絲挫敗,他拍拍甄愛的肩膀:「嗯,不錯,我只是過來試驗一下。」

  說罷,拖著小箱子轉身走了。

  甄愛奇怪地看著,剛要關門,他又停了下來,轉身走過來,站到甄愛面前。

  甄愛仰頭望他:「怎麼了?」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漂移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半晌,跟下定了決心似的,說:「其實,我撒謊了。」

  「撒謊?」

  「是我害怕閃電和打雷,請你來保護我吧!」

  甄愛:「……」

  果真是從不說謊的人麼?邏輯學家先生也有不擅長的事啊!他的謊話說得太蹩腳了,剛才餐廳停電的那一瞬,是誰把她箍在懷裡鎮定地給她力量的?

  「我害怕閃電和打雷,請你來保護我吧!」可他說這話時,眼神期待又純真,像一隻蹲在地上對主人說「抱我吧抱我吧」的大狗狗。

  甄愛身子一側,讓他進來了。

  甄愛關了門,弧形走廊上一片靜謐。半刻後,某道虛掩的門闔上了。

  Tau掩上房門,對坐在沙發裡的人道:「先生,其實這趟你不必親自來,我一個人就可以完成您的計劃。」

  黑暗中的人不說話。

  Tau又問:「C小姐她,她好像是來找C先生留下的東西?」

  「她的事還輪不到你管。」冷清的聲音,「她愛怎麼樣隨她,不要給她造成阻攔。」

  「那10億?」

  「Chace不可能把那10億藏在這裡。」依舊平靜無波,「我來,也不是為了區區這筆錢。」

  Tau心裡暗想著什麼,但不敢明說的。

  對面的人又道:「城堡裡有警察,你看出來了嗎?」

  Tau猶豫了一下,做了一個和那人相關的手勢。

  陰影中的人點點頭:「暫時不要對警察動手,把這些叛徒清除乾淨就行了,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煩。這座城堡不適合。」望著窗外,似乎神出,「我不希望政府的人到這裡來指手畫腳。」

  Tau深深鞠躬:「我知道這座城堡的重要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53 PM

65.糖果屋歷險記

  甄愛在房間裡發現了一套智力木頭遊戲,便和言溯坐在地毯上玩。

  可不管是數獨解環華容道還是金字塔各種,言溯總是能辟辟砰砰一下子拆成幾節,又搗鼓搗鼓幾秒鐘恢復原貌。跟機器人瓦力一樣迅速,還老擺出一副好弱智啊好無聊啊求虐智商啊的表情。

  玩了幾輪,甄愛十分挫敗,倒在地毯上一滾,拿背對他:「不玩了!你這人一點兒情趣都沒有!」

  言溯探身捉住她的細腰,把她從地上撈起來,認真問:「你不喜歡我反應敏捷,難道遲鈍就是有情趣嗎?」

  甄愛轉轉眼珠,言溯遲鈍了會是什麼樣子?她覺得好玩,立刻說:「對,遲鈍就是有情趣!」

  言溯摸摸她的頭:「Ai,你是我見過最有情趣的女孩兒。」

  甄愛:「……」

  她一下子跳起來把他撲倒在地上,真想一口咬死他那張毒舌的賤嘴。

  可真撲下去咬住,又捨不得下重口了。

  言溯對甄愛自然是毫無防備,猝不及防就被她壓倒在地上,下一秒,她張口就咬過來。他躺在地上,背後是軟綿綿的地毯,身上是軟綿綿的她。

  他的身體陡然流過一種陌生的刺激。

  甄愛輕咬他一口,才發現被他嘲笑遲鈍後自己居然還親他,太虧了,本想高傲氣勢地坐起身,可又迷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於是貪心地啄了幾口。

  這一啄,撩起了他的興致。他的手臂箍上她的腰不鬆開了,抱著她在地上打滾。

  兩人暗自較量似的,用力地吮咬著彼此的嘴唇,身體也較勁兒地想把對方壓下去,鬥了半天,幾乎把房裡滾了一遍。

  最終還是甄愛沒了力氣,嗚一聲告饒,他這才把她放開。

  他躺在地上,她伏在他身旁,安靜地閉眼不語。

  沉默不知多久,窗外又是一道前所未有的響雷,甄愛思維一跳,想起餐廳裡的事,立刻抬起上身,歪頭看他:「你有沒有發現醫生的死特別奇怪?」

  他緩緩睜開眼睛,笑了一下,沒說話,眼神帶著鼓勵。

  她知道他們又回到了之前的無數次,他喜歡看她思考,享受他們腦海中的火花碰撞。

  她也喜歡:「醫生和我只隔著幼師,可兇手殺他的時,我為什麼沒有察覺到一點兒異樣的動靜?」

  言溯輕撫她柔軟的臉頰,鼓勵:「還有呢?」

  「為什麼兇手殺他的時,他沒有呼救或是喊痛?」

  「嗯。」

  「按照當時的情形,兇手做了下面幾件事,拿了拳擊手和醫生的餐刀,其中一把插到醫生蠟像的胸口。用手術刀殺死醫生,把醫生拖到桌子底下,又把對面的賽車手蠟像拖到桌子底下,把它的腦袋劃得稀巴爛。可停電只有十幾秒!」

  「你……」言溯才剛開口,城堡裡陡然響起一聲驚恐的喊叫「啊!!!」

  兩人對視一眼,立刻從地上跳起來,拉開房門。與此同時,走廊上所有的門齊齊打開,眾人面面相覷,互相一看,是從作家的房間傳出來的。

  大家立刻聚在作家的房門口。外面拚命地敲,裡面卻沒半點動靜。

  言溯冷了臉,對圍在門口的人命令:「讓開!」眾人提心吊膽地閃開,言溯剛要踢門,門卻吱呀一聲緩緩開了。

  作家形容枯白,愕然地睜大著雙眼。

  死一樣的安靜。

  演員、模特和幼師三個女人同時顫聲:「喂,你是死是活啊?」

  作家渾身顫抖:「我,我看見賽車手了!」

  主持人將信將疑:「你又在做夢吧?」

  作家僵硬轉身,抬起劇烈抖動的手指,指向風雨飄搖雷電交加的夜:「他,他在窗戶的玻璃上!」

  Chapter 69
 
  一行人湧進作家的房間,緊鎖的窗戶上什麼也沒有,玻璃外是無邊無際的黑夜和海洋。城堡頂上開了啟明燈,燈光下,雨絲像一條條粗粗的流星線,混亂飛舞。

  島礁上岩石陡峭,樹枝嶙峋,在暴雨中,被海風吹得彎了腰。

  目光所及之處,並沒賽車手的影子。

  模特抱著手,鄙夷作家:「你該不會是故意尖叫著嚇唬我們,好寫進你的小說裡吧?」

  演員這次和模特站到統一戰線,哼哧:「你又膽小了?」

  主持人很有擔當地往作家身邊站:「是不是太緊張了?別怕,我們明天就走了。」

  作家見大家都以為他有病,急了,瞪著雙眼喊:「真的!我真的看見賽車手了。他從玻璃上飄過去,像鬼魂一樣搖搖晃晃的。」

  「夠了!」律師皺眉斥責,「這世上哪有鬼魂?就算是真人,外面懸崖峭壁的,他能在雨裡飛起來?」

  作家急得滿臉通紅,堅稱看見賽車手從玻璃上飄過去了,可沒人相信。

  吱呀一聲,屋子裡刮過一陣冷風。

  七嘴八舌的眾人陡然渾身一涼,立刻住嘴。

  言溯推開了窗子,仰頭望著瓢潑的雨幕,窗外閃電滾滾。

  甄愛去拉他:「有閃電,離窗戶遠點兒!」

  他拍拍她的手背,表示沒事,又看向作家:「你說他搖搖晃晃的?」

  「是!我真看見了!」作家立刻站到言溯身邊找陣營。

  「馬上去找管家!」言溯突然鐵青了臉,飛快往外走,語速也快得驚人,「上島的纜繩從作家窗口經過,有人開啟了纜車!作家看見的賽車手,像纜車一樣從繩子上滑下去了。」

  眾人緊張起來,跟著他飛跑進走廊。

  主持人習慣性搭話:「可賽車手是什麼時候到島上來的?」

  律師則習慣性地皺眉:「現在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被吊在繩子上,他死了沒?」

  演員一溜煙追在言溯身邊,找機會說話:「為什麼去找管家?」

  言溯沉聲道:「可能是風吹得他在搖晃,也不排除他在繩子上掙扎!」

  這話讓人毛骨悚然。

  雷電交加的暴雨夜,賽車手被吊在行動的纜車繩子上?

  「所以必須馬上停下纜車,把他救下來!」他聲音罕見的低而沉,冷靜而克制,卻莫名透著一股逼人的怒氣。

  甄愛跟著他加快腳步,心裡不禁替他難過。

  她猜得到言溯的心思:見到賽車手的蠟像被毀時,就應該立刻去找賽車手,或許那時他還沒有死。因為他的疏忽,兇手在他面前又殺了一個人。

  他神色不明地咬著下頜,側臉清俊,透著隱忍的生氣。她腦中莫名地想,要是言溯沒有陪她玩就好了,或許這些事就不會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

  沒想他突然緊緊摁了摁她的肩膀,沉聲道:「不關你的事,不要多想。」話雖帶著對自己冷冷的怒氣,卻又含著對她淡淡的溫柔。

  甄愛心裡一酸,他怎麼會知道她的想法?

  一行人繞到餐廳,女僕正在搬幼師的蠟像。

  幼師詫異:「你幹什麼?」

  「這裡是案發現場,所以把蠟像搬去大廳。」

  作家火急火燎地說:「纜車的開關在哪裡?趕快把它停下來,有人被掛在上面了。」

  女僕小姐完全不明白,卻也意識到了嚴重:「在大廳隔壁。」說著就要帶大家過去。

  言溯卻停了一下,盯著地毯中央的白布:「誰動過?」

  白布下罩著兩個靜止的人影,看上去和之前沒什麼不同。

  女僕不解:「沒人動過!」

  言溯搖頭,「不對,之前這兩個人影的間距更近些。而且......」而且賽車手雖然個子矮,卻沒有此刻白布下的人影那麼瘦。

  他心裡已有不詳的預感,欺身嘩啦掀開白布——甄愛的蠟像一動不動地躺在醫生的屍體旁。甄愛睜大眼睛,覺得莫名其妙。

  女僕捂嘴:「不可能!我和管家先生都沒碰過。」

  言溯一貫處變不驚,可看到白布下露出甄愛蠟像的一刻,他的心都差點兒竄出來。迅速而仔細地掃了蠟像一眼,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他稍微落了口氣,拔腳往大廳的方向走,又不自覺地更加握緊了她纖細的肩膀。

  她不會出事,他一定不會讓她出事,一定不會。

  到達大廳,管家正在擺蠟像,聽了女僕的解釋,趕緊關了纜車。眾人打了傘和手電筒,飛快跑下懸崖。

  長而彎曲的石階上只剩雨水砸落的聲音和腳步踏踏聲。

  跑到纜車底端,只見賽車手身體筆直地歪著,腳觸地,頭繫在纜繩上,面目全非。只一眼,大家的心就落了下來。

  這個熟悉而僵硬的姿勢,是蠟像無疑。

  可青白色的閃電下,酷似真人的蠟像這樣歪在黑夜的繩索上,著實讓人滲得慌。

  雨傘遮不住瓢潑大雨,現場的人都幾乎渾身濕透。拳擊手又冷又煩,踢了一腳旁邊的樹丫,衝人群罵:「誰這麼無聊!玩惡作劇也要看場合!」

  甄愛也濕透了身子。跑出房間時,來不及穿外套,這會兒呼嘯的海風一吹,她冷得瑟瑟發抖,卻只想著寬慰他:「阿溯,這只是蠟像。」

  你不要自責。

  可言溯沒聽,近乎固執地扭頭,看向纜車站邊的小海灣。

  海上淒風冷雨,他們來時乘坐的小輪船正在洶湧的海浪中劇烈顛簸。手電筒光穿透斑駁凌亂的雨幕,照過去,星星點點的雨絲對面,白輪船的窗子黑漆漆的。

  言溯緩緩道:「或許,有人想告訴我們,賽車手在這條船上。」

  拳擊手首先質疑:「那傢伙一直沒出現,怎麼可能在這裡?」

  言溯沒理,逕自幾步跳上船,開燈找尋。甄愛立刻跟上去,其他人見狀,也去找。

  檢查了一圈,船上沒有半隻人影。

  拳擊手忍不住抱怨:「你不是很聰明的嗎?剛才在餐廳,賽車手的蠟像消失了,你就應該猜到吊在纜繩上的不是人是蠟像。你倒好,幾句話把大家弄得跟掉進水裡的狗一樣!」

  甄愛聽言狠狠咬牙。言溯怎麼會想不到掛在纜繩上的可能是蠟像,只不過他想著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真人,他也要盡力來救。

  她生氣又心疼,剛要說什麼,言溯拉住她的手腕,衝她搖搖頭,臉色冷清,眸光卻溫和。

  他不介意;可她的心像被針扎似的。

  演員維護言溯,當即就嗆:「你這人怎麼沒點兒同情心,萬一不是蠟像是真人呢?在城堡裡,誰敢保證?」

  拳擊手雖然急躁,但不至於和女人爭,憋了半天,重複之前的言論:「賽車手根本就沒到島上來!」

  「我猜他或許早偷偷跑來島上了,」演員反唇相譏,「要不然誰那麼無聊,跟他的蠟像過不去!」

  「我也覺得奇怪,」作家擰著衣服上的雨水,輕輕發抖,「你們想想,醫生死了,和他的蠟像一模一樣;而賽車手蠟像的頭被劃得稀巴爛,該不會是......」

  劇烈顛簸的船艙裡死一般的寂靜,只剩船外巨大的風浪拍打船身,嘩啦啦作響。

  甄愛被船晃得頭暈,無意識地接話:「像蠟像一樣,死了?」

  現場的人都顫了一下。

  模特不可置信:「這裡根本就沒有賽車手的影子!」她扭頭看管家,「他該不會藏在城堡裡吧?」

  管家搖頭,「城堡只有大門可以進入,我今天只給你們開過一次門。」

  女僕也附和:「我的船今天也只往返了一次。」

  言溯聽完大家的話,寂靜的眸光忽而閃了閃,說:「我知道賽車手在哪裡了。」

  他轉身走出客艙,帶著大家來到空無一人的駕駛室。言溯看了一圈,沒發現任何掙扎的痕跡。他走過去摸了一下空調,還有餘溫。

  女僕說:「我們剛才找過,沒有人。」

  言溯一言不發,走到地板中央的一塊方形小高台處,輕輕踩了踩,那下面是輪船發動機的位置。他又到控制台前,掃了一眼,摁下一個摁鈕。

  方形地板緩緩打開。

  眾人拿手電筒一照,幾束交錯的燈光穿透黑色而顛簸的海面,白色的渦輪發動機葉片上,水流湍急,卻固定地漂著一團似紅色似黑色的毛髮。

  海流一湧,那東西轉了個向,慘白的手臂跟木頭似的在海面上隨波漂蕩。

  賽車手的屍體很快被打撈上來,濕漉漉地躺在地板上,和之前看到的蠟像一樣,頭部血肉模糊。海水冰冷,已無法判斷他的死亡時間。

  主持人吃驚地盯著他脖子上的繩索:「他怎麼會被綁在船底下?為什麼兇手要砸碎他的腦袋?太殘忍……」

  話沒說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拳擊手,貌似在場的人,只有他能和「砸碎」這個詞聯繫起來。

  拳擊手愣了愣,驚慌起來:「看什麼?不是我!」

  管家見狀,冷冷地說,「你們沒看到他被綁在發動機上嗎?」

  甄愛贊同:「不能這樣懷疑拳擊手。兇手只用把他固定在渦輪下,發動機一開,就會把他的腦袋攪得稀巴爛。」她補充一句,「和他的職業一樣,被輪子絞死。」

  眾人毛骨悚然。

  幼師摀住嘴,光聽這話她就想嘔吐:「難道賽車手從一開始我們上船的時候,就被綁在船底下,一路從水裡拖過來的?」

  眾人肉跳,齊齊看作家:「你是最先上船的人!」

  作家驚慌,看了一圈,突然指向女僕:「我是乘客裡最先來的,但她一直都在船上。」

  女僕渾身一抖,急忙擺手:「我不認識你們,為什麼要殺人?再說我不會游泳,他是個男人,我也沒力氣啊!」

  「他是在上岸之後被殺死的。」言溯冷淡的聲音叫停了大家的爭吵,「他活著到達了silverland。」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54 PM

66.糖果屋歷險記

  「他是在上岸之後被殺死的。」言溯冷淡的聲音叫停了大家的爭吵,「他活著到達了silverland。」  

  彼時他蹲在地上,檢查著賽車手的脖子和指甲,雖然海水沖掉了一些,但有掙扎的痕跡。他又從賽車手的領口裡抽出一小塊紅色織物的碎片。

  甄愛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我掉進海裡的圍巾。」

  「明白了吧?」言溯站起身,筆直地立著,「我們上岸後,發動機重新開啟過,把這條圍巾攪成了碎片。」

  眾人張口結舌。

  作者抓著頭髮,想不通:「不可能啊。只有這一艘船,他怎麼過來的?」

  「那要問女僕小姐。」言溯側頭,眸光很淡,又似乎很凌厲,「剛才你的表述有問題。你說『今天只往返了一次』,為什麼不說『今天只接待了你們』?因為你知道這艘船離開威靈島時,賽車手就在船上,活著。」

  女僕狠狠一愣,低著頭雙手搓來搓去,慘白著臉色一句話不說。

  其他人也狐疑地看著,言溯突然問:「女僕小姐,賽車手在駕駛室裡和你鬼混吧?」

  一行人詫異地睜大眼睛,比之前聽到的消息還要吃驚。

  女僕小姐白色的臉又紅了。

  「下午六點二十,你走進船艙時,上衣和絲襪重新穿過。」言溯有些生氣,「我當時以為你難得離開一次silverland,趁此機會和你的朋友私會。現在看來,那個人是賽車手。」

  管家冷了臉,斥責:「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女僕猛地一抖,幾乎哭起來:「他很風趣,也很迷人,我,我就和他…….但我沒殺他,絕對沒有。因為,因為我們還約好了晚上來船上……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死了。」

  船艙裡的男人女人們都極度無語,賽車手那個滿臉雀斑的歪嘴巴,哪裡迷人了……

  幾個男人心裡無比懊惱,早知道豐乳肥臀的女僕小姐這麼飢渴又沒有眼力,他們應該爭取第一個上船的。

  模特冷淡地看著,演員瞟了一眼周圍男人們的表情,諷刺女僕:「都說長了你那副身材的人,不務正業!」

  女僕紅著臉不敢說話。

  模特一聽,不樂意了:「你說誰呢?」她也是身材勁爆的女人,只不過衣著偏保守,不像演員那麼露骨。

  演員似乎覺得她恰到好處的性感才是真的完美,哼一聲,不理會她。

  風浪變大,小船搖晃得更厲害,近十條長長的人影在船艙內晃蕩,甄愛頭有點兒暈,奇怪言溯怎麼能站得那麼筆直,像不受重力影響似的。

  又一陣巨浪打過來,甄愛失去重心,差點兒踉蹌著向後滑倒;言溯大步一跨,將她收進懷裡,她便瞬間安穩。

  演員看著,瞇了瞇眼,半晌,微微一笑:「看來,我們這裡還是有些好男人的!」

  只是,好男人言溯跟完全沒聽到似的。

  現場再找不到任何線索,大家決定把賽車手留在船上,重新返回城堡。

  回去後,言溯認為大家待在一起比較安全,建議留在起居室。可大家都不情願,有的說渾身濕透了要去洗澡,有的說經歷了這麼個恐怖的夜晚,筋疲力盡了。和兇手待在一起度過漫漫長夜,還不如把自己鎖在安全的房間裡。

  只有作家管家和女僕支持言溯的決定。

  作家說他害怕,管家繃著臉說有責任保護大家的安全,或許擔心再死幾個人旅遊開發計劃要泡湯了,女僕則說這是證明她不是兇手的良機。

  可不管這幾人怎麼勸說,其他人非要回房間,覺得鎖上門才安全。

  最終,大家各自回房。

  #

  甄愛先洗完澡出來,言溯再去。

  她換了睡衣窩進被子裡,床和被子都很柔軟,竟有點兒像她在S.P.A基地的風格。她摸摸額頭,好像有點兒頭暈。

  暈船的反應這麼嚴重?

  又想起今天這一連串的案子,完全看不出誰是兇手。她問了言溯,言溯說證據太少又沒有法證手段,他只是推測和懷疑,暫時不定。

  但他說「有幾個人說的幾句話,很有意思!」

  甄愛細細回想了一遍,還是沒有頭緒。

  不想了,她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哥哥留下的密碼,而不是和她毫無關係的殺人案。

  她呆滯地望著四方床上的紗簾,不知看了多久,突然想起什麼,滾一下身子,頭歪在枕頭上,望著長沙發上蓬蓬的白色被子,驀地揪起眉心。

  沙發不夠長,估計言溯要蜷成一團才能睡下呢!

  她望天,默默地想,一團白色的言溯……好喜歡O(∩_∩)O

  房間裡面很安靜,她似乎聽不到窗外的狂風驟雨了,只有浴室裡嘩啦啦的水流聲,勻速又曖昧,彷彿從她心底淌過。

  嗯,言溯隔著一堵牆,在那邊洗澡呢。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突突突,輕輕拍拍自己的頭,喊停,不許想了。

  可腦子裡突然浮現出她在言溯家的那次,不小心走進他的臥室,第二天早晨他光著身子下床,漂亮又緊致的背影。

  現在,他立在花灑下,身形頎長,水珠一串串流過他白皙而精實的肌膚……

  不要再想了!

  甄愛紅著臉把自己捂進被子,羞得幾乎要翻滾幾圈。腦子裡胡思亂想,又一愣,呀,剛才她洗澡的時候,他坐在外邊,該不會也在想她……

  甄愛埋進枕頭,渾身發燙地趴著,忍不住踢一下床板,嗷,羞死算了!

  被子裡只聽得見自己打雷般的心跳聲。

  空氣空氣,沒有空氣,她要暈眩了,趕緊鑽出來猛地呼吸。

  這時浴室門打開,甄愛慌忙閉上眼睛裝睡。

  地毯上幾乎沒有腳步聲。

  很快,他關燈了。

  甄愛有些懊惱,他都不走來床邊看看她麼?

  正在失望時,床的另一半驀地一沉,甄愛心一彈,下一秒,他撲面而來地摟住了她,帶著浴室裡清新的皂香。

  甄愛唬了一跳:「你幹嘛跑來床上?」

  「嗯,怕打雷。」

  他貼著她發燙的臉頰,語氣竟透著罕見的慵懶和嬌氣,彷彿這一刻沒了詭異的城堡和案子,他難得地放鬆。

  甄愛一聽他的語氣,心就甜甜地軟了。

  她動了動,迎著他的面抱住了他的腰,卻意外地觸碰到他滾燙又緊實的肌膚,貌似指尖還挨著他臀部微妙的弧線。

  甄愛的心砰砰砰,她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嚥了嚥口水:「阿溯啊……你為什麼沒穿衣服?」

  「屋裡好黑,我怕,」他振振有詞,「就沒來得及穿。」

  甄愛在黑暗中眨巴眨巴眼睛,對手指:「明明是你自己關的燈!」

  「嗯!」他一點兒不羞愧,安之若素的,「我只想安安靜靜抱著你睡覺,所以,不要講話,乖乖睡覺好嗎?」

  「噢!」她軟軟地應一聲,閉上眼睛。

  過了幾秒鐘的安靜……

  「但是,」她在他懷裡拱了拱,欲言又止,「阿溯,外面早就沒有打雷了。」

  身旁的男人默了默:「嗯,我知道!」

  她仰起腦袋,望他:「阿溯,你突然間邏輯好混亂。」

  他完全不在乎:「混亂就混亂吧。我現在想睡覺,還管邏輯做什麼?」

  「噢!」她再度軟軟地應一聲,閉上眼睛。

  又過了幾秒鐘的安靜……

  言溯清一下嗓子,

  「Ai……」

  「嗯?」

  「你不是喜歡裸睡的嗎?」

  「……」

  「嗷!」

  得寸進尺的人,欠揍!      

  Chapter 70

  風雨飄搖的夜,古堡裡一片靜謐。

  臥室內溫暖而安靜,偶爾有紫白色的閃電從厚厚的窗簾漏下來。甄愛躺在言溯熨燙的懷抱裡,內心安寧。

  她其實怕冷,以為暴風雨的夜,獨自睡在清冷孤僻的古堡裡,會瑟瑟地蜷成一團。可此刻他在她枕邊,呼吸淺淺,平穩而寧淡,透著男人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柔弱,

  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間,懷抱安全又熨帖,充滿了她喜歡的味道,暖進她的四肢百骸,暖得她渾身發燙,想驕傲又得瑟地把手伸到被子外邊去涼快;又想整個人縮到他的心裡,暖暖地做個窩,再不出來。

  她忍不住,輕輕地彎彎唇角。

  「睡不著嗎?」

  他的唇原就貼著她的耳朵,甫一開口,嗓音朦朧又低沉,從甄愛耳朵吹到心尖,她忍不住渾身顫了顫。

  黑暗中,她動了動身子,抬手摸上他輪廓分明的臉,手感乾淨而清爽。

  她拇指還大膽地輕輕蹭蹭他的嘴唇,小聲嘀咕,像偷偷講小話的孩子:「阿溯,我覺得你的身體好熱乎,像靠著一個大暖爐。」

  「騙人。」他薄而柔的唇一張一翕,在她指尖摩挲,「如果我是暖爐,你為什麼不抱我?」

  甄愛悄悄地臉紅了,哼一聲,扭過去拿背對他:「誰叫你不穿衣服的?」

  「裸睡有益身心健康!」他輕而易舉地把她翻轉過來,認真又誠懇,「我以為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早就達成共識了。」

  誰要和你一起裸睡啊!!!

  甄愛癟嘴:「是你一廂情願。」

  他沉默地笑了,環她更緊,黑暗中,語中帶了笑意:「哦!」

  半晌,又收斂了,重複之前的問題:「睡不著嗎?」

  甄愛認真地想。

  幾秒過去了……

  這次言溯沒有嫌棄她反應慢,自己接話:「那就是睡不著了。」末了,帶著極淡的懊惱,「我以為抱著你,會讓你覺得安穩。」

  甄愛的心像被什麼撞了一下,很暖。

  下一秒,枕邊的人不甘心:「科學研究表示,睡眠不好的女人如果睡在一個安逸又溫暖的懷抱裡,感到舒適安全,她的睡眠質量就會得到極大的提高。」

  甄愛啞口,糟了,該不會挫傷他的自尊心了吧?

  果然,她還來不及說話,他灰溜溜地說:

  「試驗證明,我的懷抱對你沒有任何安撫的作用。我是一個失責的男朋友。」他沮喪又灰心地說完,還不忘驕傲作祟,徒勞地挽回一下,「當然,只是在這一方面。其他方面,我自認為很稱職。」

  這番話把甄愛的心情說得跟坐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

  她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軟軟地說:「因為你,我感到很溫暖,很安全呢!只不過在想哥哥的密碼,所以睡不著啊!」

  懷中的男人僵了一下,尷尬又氣惱:「切!我居然又忘了全面分析。」

  「分析那麼全面幹什麼?反正你今天沒有邏輯。」她挨著他的臉頰,輕聲嘟噥,唇角的笑容卻越來越大。

  剛才他的一番科學論證,於她來說,就是好聽的情話。

  黑暗讓普通的對話染上了纏綿而親暱的色彩,讓彼此的觸感也愈發明晰而清澈。

  她的身子柔柔地盈在他懷裡,他整顆心都軟了下來。一貫克己有度,此刻卻無比依戀她身體的馨香。他真喜歡這一晚的親暱。

  但他終究是知分寸的,且此時此刻,他更關心困擾她睡眠的問題:「既然睡不著,去探祕吧!」

  #

  The sun has set, and the long grass now

  Waves dreamily in the evening wind;

  And the wild bird has flown from that old gray stone

  In some warm nook a couch to find.

  In all the lonely landscape round

  I see no light and hear no sound,

  Except the wind that far away

  Come sighing o'er the healthy sea.

  太陽落下去了,如今,長長的草

  在晚風中淒涼地搖擺;

  野鳥從古老的灰石邊飛開,

  到溫暖的角落去尋覓一個安身所在。

  這四周景色寂寞

  我看不見,也聽不見,

  只有遠方來的風

  歎息著吹過這片荒原。

  甄愛和言溯跟著哥哥留下了詩去城堡探祕。

  古堡是磚石結構,夜晚走在彎彎曲曲的石頭走廊裡,難免有種厚重的清冷。外面的暴風雨彷彿總從看不見的縫隙裡吹來陰風,走廊上的燈光搖搖晃晃。甄愛時不時回頭看,燈光朦朧中,無數間房間緊閉著門,像一排排的眼睛。

  一般人在這裡行走,估計得嚇得魂飛魄散。

  言溯見她連連回頭,輕笑:「害怕?」

  「嗯?」她仰頭看他,愣了愣,又搖頭,「一點都不怕。」她向來神經粗。

  他從她平常的聲音和肢體語言判斷出,她真的不害怕。他望向前邊無止境的路,意味深長道:「你不怕,我倒是挺怕的。」

  「誒?怕什麼?」

  他只是笑笑,卻不解釋清楚。他怕那個藏在白布下的甄愛的蠟像,會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隔一秒,他問:「不害怕為什麼總是往後看?」

  「我在記路線呢!」

  「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迷路的。」

  甄愛忽然就想起那次走錯路睡到他床上,他對人腦記憶路線的那番歪論,於是問:「這麼說,剛才走過的路線都在你的腦袋裡繪成圖像了?」

  他嗯了一聲。

  「那你有沒有發現我們走過的路,很像海螺的殼?」

  言溯一愣,的確很像海螺殼上的花紋。一條連續的線,一圈一圈地環繞,無限接近中(終)點。每圈線之間又有無數的細紋交叉,錯綜複雜。

  「是挺像的。」他微笑,「很美。」

  甄愛點點頭:「嗯,很美。」

  這樣的夜晚,和他獨處,很美。

  「太陽落下,長長的草,古老的灰石,去溫暖的地方......」言溯喃喃自語,方形的城堡裡,哪一棟樓可以看到落日淒草、島上岩石,且比較冷清?

  方形的城堡裡,四條邊上坐落著一棟主樓和12棟副樓,究竟哪一棟樓可以看到落日淒草、島上岩石,而且那個方位比較冷清?

  如果把這座正方形城堡放在地圖上,它傾斜45度,尖端朝正上方。正門和主堡在左下角東南方向,面對懸崖,看不到岩石。

  能夠看到落日淒草和島上岩石的,是西南方向。最清冷的......

  「是最西角。」兩人異口同聲,相對就笑了。

  「最西角是7號附堡,我們去那兒吧。」他繼續往前,目光無意掃過走廊牆壁上的燭台。這才意識到,那個圖案見過好多次了。繁複的圓形花紋,畫著荊棘和紫露草,中央有兩個較大的L和C形字母,以及一行小字。

  是家族的族徽。

  言溯細細看過,收回目光,隨意道:「原來是Lancelot蘭斯洛特。」

  甄愛驀然一頓,言溯察覺到了:「怎麼了?」

  她不想隱瞞,實話實說:「亞瑟王的故事裡,最英勇的騎士蘭斯洛特拐走了王后桂尼薇兒。這也是亞瑟王國走向覆滅的起點。我小時候總聽這個故事,而組織裡一直有一句話,凡如蘭斯洛特之叛徒,必被剷除。」

  「難怪管家轉達這句話時,其他人臉色都變了。」

  「我和哥哥都是組織裡的叛徒。真不明白他為什麼叫我來這裡!」

  為什麼要叫她來這裡?

  言溯的心裡再次閃過不祥的預感,又看了一眼城堡隨處可見的族徽,大寫的L和C。這個家族真奇怪,連C字母也要大寫……

  城堡似是而非的傳說,凱撒密碼的密鑰,古老的族徽,奇怪的姓氏,哥哥密碼的所指……

  他猛地一個咯噔,驀然明白甄愛的哥哥為什麼要選這個地方。她哥哥沒有不顧她的安危把錢藏在這裡,密碼的意義或許是……

  他的腦中陡然一片空白,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測。其實要證實,很簡單。只要問甄愛一個問題。

  可到了這一刻,他居然不敢問。

  卻聽甄愛輕呼:「咦,拳擊手的蠟像怎麼回事?」

  言溯回神,發現他們已經走到大廳。13條走廊入口有的空空如也,有的擺著蠟像。拳擊手在第一條走廊入口。頭上砸了個西紅柿,臉上覆滿了紅色的汁液。

  兩人對視一眼,頓感不妙,立刻沿著第一條走廊跑進去。和管家說的一樣,果然數不清的岔路,好在言溯方向感極強。

  走廊似乎比他們想像中的長,很快他們看到了盡頭拳擊手的房門,可那裡驟然傳來一聲男子嘶吼的慘叫「啊!!!!」

  言溯冷著臉,不自禁握緊了拳頭,甄愛陡然一痛,覺得自己的手快被他捏碎了。

  她也慌了,這樣再死一個人,言溯要氣死的。

  拳擊手的房間在第一個。他們趕到時,其餘房間的人紛紛打開房門,探出身子來。

  甄愛掃了一眼,所有人都在,包括最遠端的管家和女僕小姐。

  大家很快聚攏在拳擊手房門前,辟里啪啦地敲門:「拳擊手先生!拳擊手先生!」好幾人上去擰門鎖,沒有反應,裡面也沒有半點動靜。

  幼師朝管家先生喊:「鑰匙!」

  「只有一把。」

  「讓開!」言溯冷面罩霜地命令。

  眾人愣了一秒,立刻移開。

  言溯走過去搖了一下門鎖,真鎖住了。他陰著臉,後退一步,突然一腳,踹開了古老的木門。

  門板轟地一聲砸倒。

  室內燈火明亮,拳擊手雙腳朝門,頭部朝窗,仰面倒在地上。頭上破開一大大洞,鮮血淋漓。

  和他的職業一樣,拳擊手被重擊而死。

  門外的人驚呼,剛要往裡湧,言溯冷聲呵斥:「誰都不許進來!」眾人立刻止步。

  他過去摁了一下拳擊手的脈搏,死了,身體還熱著。又去檢查窗子,全部鎖著。

  甄愛立在門口,不可置信。房間裡傳出慘叫聲時,她從走廊那邊看得清清楚楚,門一直都沒開過。

  門窗都從裡面鎖了,那兇手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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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這節的背景。

  A是亞瑟,B是伯特,T是組織安排過來殺人的成員。他隱匿在這群人裡。亞瑟已經把一切都記劃好了,伯特認為T完全可以完成任務,不需要亞瑟親自出動。但亞瑟還是決定參與。

  原因是,甄愛的哥哥已前根據組織的要求,偷了10億美金,可錢到手後,他沒有交給組織,而是夥同組織的一些排不上名次小嘍囉幫他藏了錢。結果風頭過了之後,他沒有給這群人分錢,又帶著錢消失了。這些人就一直在找錢。但組織也知道了這些人幫哥哥藏錢的事,所以這次,他們要清場,把這些「叛徒」全殺掉。亞瑟就用寶藏的信息把這些人騙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56 PM

67.糖果屋歷險記

  屋外的人也看出了蹊撬,全部面面相覷。

  作家詫異:「密室殺人?」

  模特翻白眼:「你小說寫多了吧?一定是有人殺了他,然後在我們大家都沒出房門前跑回自己的房裡,裝作是聽見聲音才出來的樣子!」

  幼師提出異議:「聽見慘叫時,我剛從浴室出來,離門近,不到一秒鐘就打開房門。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

  大家開房門的時間相差不過幾秒,都紛紛作證。

  甄愛:「是。我和言溯從走廊那邊跑過來。拳擊手慘叫之後,他的房門一直沒開過,沒有人進去,也沒有人出來!」

  律師推測:「難道是翻窗子?可外面是懸崖!」

  言溯從窗邊走來,臉色不好:「窗子從裡面鎖著,不可能翻窗!房間是密閉的。」

  演員剛剛洗澡,還裹著浴巾,繫得很低,胸前圓鼓鼓濕漉漉的。在場好幾個男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薄薄浴巾下起伏的曲線,很是誘人。

  她故作羞赧地摸摸臉:「因為聽到叫聲擔心,就立刻跑出來了,沒來得及換衣服。」

  女人都沒反應,男人都很寬容。

  演員擺著S形往言溯那邊扭:「什麼密室殺人?或許是拳擊手自殺呢!」

  言溯不看她,絲毫不掩飾鄙夷的語氣:「麻煩你用大腦思考。拳擊手的頭被非常有力量的東西砸了,頭骨碎裂,當場死亡。請問他自殺的凶器在哪兒?」

  死體周圍乾乾淨淨,除了腦旁大量的血跡,沒有任何別的痕跡。別說錘子之類的重物,連小刀片都沒有。

  演員臉通紅,不太開心地把浴巾往上拉,這下什麼也看不到了。

  主持人幫腔:「拳擊手自殺的凶器就是……他自己的拳頭!他……」

  「請你不要再暴露你螞蟻般的智商!」言溯冷而迅速地打斷他的話,彷彿再多聽一個字他就耳朵疼,「他的拳頭乾乾淨淨的,沒有半點血跡!」

  主持人面紅耳赤。

  甄愛微微訝異,言溯至始至終音量不高,語速也不快,甚至不徐不疾。可她還是從他不緊不慢卻冷到冰點的話語裡聽出來了狠狠隱忍的怒氣。

  她知道他是氣又有一個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殺死,竟還是密室殺人。

  可,這不是他的錯啊?

  該怎麼安慰他?

  周圍的人鴉雀無聲,警惕又膽怯地看著言溯,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不怒自威。

  言溯誰都不理,目光冷靜地落在拳擊手仰臥的身體上。太乾淨了,現場太乾淨了!絲毫不凌亂,一擊致命。高效迅速,絕非臨時起意!

  兇手是正面襲擊死者,非常大膽;可誰能一拳打得過拳擊手?

  更奇怪的是,他看上去不僅沒有反擊,甚至都沒掙扎。

  還想著,甄愛淡淡開口,是對其他人:「這下你們同意剩下的人都一起待在起居室了嗎?不久前,你們都說各自回屋鎖上房門是最安全的,現在呢?呵,如果你們一開始不那麼固執,現在就不會死人!」

  言溯一愣,突然明白了,她說這些,全是為他。

  他的心驟然一暖。

  「Ai……」他去拉她,但她心裡憋著氣,不僅為死去的人,更為言溯天性的自責,她心痛,實在忍不住,咬牙狠狠道:

  「如果現在還有誰不願意,非要自己待在房間裡,我認為這個人不是勇敢,而是因為他是兇手,想要殺人!」

  這話一出,沒有人提出異議了。

  女僕說:「那我們都換衣服去起居室!」

  「等一下!」甄愛緩緩地,「我們先去各個房間裡搜一下殺死拳擊手的凶器。」

  Chapter 71

  起居室內的落地鐘指向零點。一行人檢查完房間,一無所獲,全齊齊坐在起居室裡。

  窗外的暴風雨愈演愈烈,女僕端來了點心水果熱茶和咖啡牛奶。

  古堡冷清,她往壁爐裡多添了些櫸木,順帶拉上厚厚的窗簾,把風雨和顛簸的海洋關在外邊。

  起居室內暖意濃濃,竟如海中避風港的溫馨。

  或許溫暖和疲倦驅散了大家的防備,一路上只泛泛而談的同路人開始聊天。和以往的玩笑不同,大家聊起了各自的人生經歷,時不時加一些感觸和體會。

  模特和演員說起入行的艱辛,幼師說起嚴苛的家長,作家說寫作的孤獨,律師說難以堅守的良心,主持人說身不由己地迎合。

  言溯漫不經心聽著,在想別的事。

  目前三起命案,他還不確定是不是同一人所為,但三個案子有一個明顯的共同點——現場有條不紊,死者幾乎反抗無能。

  兇手用了輔助藥物?

  言溯從死者表面沒有觀察到異樣。現在沒有法醫和設備,也檢驗不出。

  醫生的案子裡,如果他座位旁邊的拳擊手和幼師說了真話,沒察覺到異樣,那兇手是怎麼在黑暗中殺身體健康意識清楚的醫生,而沒有引起周圍人警覺的?

  賽車手的死也很古怪,如果女僕小姐說了假話,她是兇手,她怎麼不留痕跡地制服賽車手然後把活著的男人綁到渦輪上去?

  如果女僕小姐說了真話,那這些人裡必然有一個人知道賽車手在船上。他從餐廳回房後,出門去殺了賽車手。可為什麼刻意把蠟像吊在纜繩上?

  拳擊手的案子更詭異。門窗緊鎖,所有人都在房外,死者正面受襲擊倒下。房子是密室,兇手和凶器怎麼憑空消失?

  所有人一起挨個兒地搜房子,卻沒有找到凶器。

  言溯已大抵看出誰是警察,誰是組織派來的人。可這三起案子似乎不全和他們有關係,還是,他哪裡想錯了?

  對面,主持人聊在興頭上,說了句奇怪的話:「你們知道嗎?死去的拳擊手和醫生之前就認識。」

  「認識?」眾人齊齊看向他。

  主持人很喜歡受人注視,瞬間找回自己最擅長的表演狀態,神乎其神地解釋:「拳擊手以前小有名氣,拳台上表現好,但台下人品不行。沒結婚之前,吃喝嫖賭樣樣都幹。」

  幼師回憶著補充:「我聽說過,當年他喝酒駕車撞死了一個大學女生。」

  「可你一定不知道獨家消息。」主持人喝了口雞尾酒,臉頰紅得發光,「他不是酒駕,而是他看上了酒吧的漂亮女孩。人家是兼職打工的,不是妓,可他把那個女孩強迫了。女孩要報警,拳擊手一急,就開車撞了她。」

  作家插嘴:「那和醫生有什麼關係?」

  「那女孩不是被撞死的。」主持人說,「她在ICU裡昏迷了很多天,脊椎骨折,腿截肢了。女孩的家人準備提起訴訟,要求拳擊手賠償2000萬美元。」

  女僕聽得入了迷,把演員的奶茶倒得溢了出來,慌忙擦拭;

  演員:「我猜猜,拳擊手為了少賠錢,讓醫生把女孩治死了?」

  主持人見美人開口,立即慇勤地笑:「演員小姐聰明。」

  「這麼說,女孩的主治醫生就是和我們同行的醫生?」模特好奇地打量主持人,不太相信他的話,「你怎麼知道?」

  主持人不太喜歡模特的質疑,斂了笑容:「幹我這一行,當然消息靈通。我還知道,他故意撞人,卻以醉酒駕車的緣由脫罪了。當然,還是賠了些錢的。」他歎氣,「從那之後,他改邪歸正。戒了一切惡習,結了婚,成了好丈夫。不過,今天這麼一看,醫生和拳擊手也算是多前年做了虧心事!」

  一說虧心事,大家都端起茶水慢吞吞地喝,緘默不語。

  言溯和甄愛安靜地對視了一眼,這個故事是真是假?和那兩人的死有關?賽車手呢?他為什麼而死?

  事情彷彿有了亮光,又彷彿更加迷霧重重。

  律師輕輕地說:「雖然不知賽車手做過什麼,但,該不會兇手專殺做過虧心事的人吧?」

  大家聽言,都各自猜測緊張起來。

  管家皺了眉,古板而嚴肅:「即使是犯過罪的惡人,也只有上帝能給予判罰。以正義之名的個人處罰,都是私慾,遠非正道。況且,只要真心懺悔,上帝寬容的心會包容和拯救一切罪。」

  言溯和甄愛不信教義,對此不置可否,但管家先生說的有些道理他們是認同的。

  這一番正氣凜然的話在起居室裡迴盪,在場其他人的心都微微撼動。

  演員頗有感觸地低下頭,良久才抬起:「我以前也做過虧心事。或許在場的兇手知道了,接下來會殺我。可我還是想把同行的你們當做互助小組的組員,幫我一起懺悔.....我在競爭一個角色時,找人用惡毒的謠言中傷另一個女演員,她事業大受打擊,後來……聽說她自殺了。或許是報應,這麼多年我一直沒紅過,也沒有讓人記得住的作品。」

  周圍的人都沉默,卻沒有驚訝。

  幼師握住演員的手,寬慰:「只要真心懺悔,你會得到原諒的。」其他人紛紛附和。

  這下子,表面平靜實則飽受心理壓力的眾人,面對著旅途中偶遇以後再不會見的陌生人,一個個地「敞開」心扉,但真真假假就說不清了。

  模特說她害過走T台的姐妹從檯子上摔下從此離開模特圈;

  作家說他看了朋友的草稿後,盜取他的創意發表,從此和朋友絕交;

  幼師說她打罵過一個小孩;

  律師說他曾幫公司逃稅;

  主持人說他曾報導不實消息,導致網友人身攻擊當事人。

  言溯垂眸傾聽,波瀾不起。

  幼師問:「邏輯學家先生呢?你有沒有做過虧心事?」

  言溯抬眸,平淡道:「沒有。」

  兩個字輕輕鬆鬆,毫無猶豫。

  大家的臉色變得微妙,分明是不相信。

  演員輕飄飄地問:「哪有人沒有可懺悔的事?邏輯學家先生,不用不好意思。做錯事,並不會消減你的人格魅力。」

  甄愛奇怪:「為什麼不相信?我就相信他沒做過虧心事。」

  話一出口,大家的目光更加微妙,彷彿在歎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啊,真是單純好騙。

  言溯淡淡的,毫不介意。他說的是真話,不在乎別人信不信。甄愛信,就夠了。

  他人的意見,誰在乎?

  演員心裡跟貓撓一樣,很想知道這個看上去極端正經的男人究竟有沒有做過虧心事。她妖嬈地輕輕含唇,倚在沙發扶手上,嗓音嫵媚,「邏輯學家先生不要擔心嘛!不是說,有傷疤的男人更性感嗎?其實,犯過錯的壞男人更討女人喜歡。」

  甄愛擰著眉心,更加不明白:「為什麼女人要喜歡壞男人?我不喜歡壞男人!」

  言溯垂眸看甄愛一眼,不禁微微笑了,抬眸看演員,神色卻冷淡:

  「很遺憾,我活著不是為了討女人喜歡。」說話間不經意地握緊了沙發上甄愛的手。

  甄愛完全認同他的觀念,扭頭開心地衝他笑,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他喜歡她,她喜歡他;

  他相信她的好,她也相信他的好;

  這樣就好,他人的意見,誰在乎?

  演員訕訕的,強自笑笑:「學生小姐呢,有沒有想要懺悔的事?」

  甄愛聳聳肩:「我也沒……」話突然說不出口,腦子裡浮現出媽媽死的那一刻,伯特在她耳邊叮嚀:「little C恨死媽媽了,little C想要殺死她!」

  思維頓時一片空白,她,真的不需要懺悔嗎?

  演員一眼看出蹊蹺,溫柔追問:「學生小姐有沒有想說的?」

  甄愛早已平復,神色淡淡:「沒有。」

  演員擺擺手,半開玩笑似的輕歎:「不懺悔的人是會下地獄的哦!」

  言溯不悅地皺眉,甄愛卻自在笑了:「下不下地獄,我無所謂。而且,相信我,我就是從地獄來的。」

  除了言溯,在場沒人聽懂了她這話,但也不會繼續追著,畢竟都不熟。

  演員不死心,抱著手幽幽看著,倏爾彎起一邊唇角:「兩位的關係還真讓人羨慕,這麼說來,你們都沒有對對方懺悔和隱瞞的事囉?」

  這話其實問得很不禮貌又越距,但甄愛還是第一時間回答得斬釘截鐵:

  「當然沒有!」

  說完,她的心驀地空落了一下,因為言溯沒做任何反應。他握著她的手微微鬆了一點,安安靜靜地垂下眼簾,遮去了一切情緒。

  雖然甄愛平時看不太懂人的表情,但她對言溯再熟悉不過,立刻意識到哪裡不對。

  言溯鬆開她的手:「我去下洗手間。」說罷,出了起居室。

  #

  言溯立在鏡子前,用紙巾擦拭手上的水珠。水早就擦乾,他卻走神,手還一遍遍做著重複的動作。

  良久,他瞟一眼鏡子,男人穿著料峭的黑色風衣,清瘦又挺拔,只是臉色分外冷僻。

  洗手間鏡子的下角也印著這個家族的族徽,荊棘和紫露草,中間是LanCelot,底端小寫的C&C。

  他早應該把心中的猜想告訴甄愛,而不是等到現在由外人提問他才驀然發覺他對甄愛有所隱瞞。

  在他看來,這是對愛人的一種背叛。

  他無比憎惡此刻背叛甄愛的感覺。憋悶又憤怒,自責又羞愧,他必須馬上坦白。

  言溯用力把紙團砸進廢紙簍裡,動身往外走。洗手間的門開了,女演員婀娜多姿地走進來。

  言溯皺了眉,再度不悅:「我沒走錯洗手間,所以……你是變性人?」

  演員早習慣他的不客氣,一點兒不惱。

  她笑盈盈地關了門,扭著身子斜靠在門上,看上去身體,軟得像條蛇,「邏輯學家先生覺得我不夠女人?不比你的小朋友更有女人味?」

  她身子一挺,裊裊過來:「要是和她睡在一起,骨頭都咯得疼吧?」說著,竟抬手要搭他的肩膀。

  言溯眼中閃過一絲隱忍的厭惡,挪開一步,迅速和她拉開距離。

  他眸光清冷,語帶鄙夷:「原來你不是演員,是妓女。」

  演員眼中閃過一絲羞憤,卻狠狠忍了下來。這個男人還真是……

  她咬咬牙,氣極反笑:「演員和妓女有什麼區別?而且,就算我是妓女,看上你,我也算是一個品位不錯的妓女吧。」

  「同樣,我是一個品位不錯的邏輯學家。」言溯拉開門。

  才出去,就見甄愛紅著臉從女洗手間裡跑出來,隨後模特和幼師也出來了,還笑著對甄愛說「沒關係」。

  言溯:「怎麼了?」

  甄愛搓手指:「隔間門壞了,我不小心推錯了門。」

  這時,演員從男洗手間裡走出來,幾個女人全詫異了。

  言溯倒是安之若素的,對她們說:「你們先回去吧。」說罷讓甄愛跟他走:「我有話和你說。」

  #

  走廊的窗子外暴雨如注。

  他扶住她的肩膀,彎下腰直視著她黑黑的眼睛,無比虔誠:「AI,剛才他們說的那個問題……」

  「沒關係。」她打斷他的話,抬手握住肩膀上他溫暖的大手,笑容滿滿,「我信你。再說,我們之間沒有可隱瞞的事情!」

  他的臉色很凝重,絲毫沒有因為她的微笑而舒緩:「Ai,我本來準備等案子結束了再跟你說,但是……」

  她閉了嘴,眼珠烏溜溜的,專注又好奇。

  「這座城堡很可能,」他咬咬嘴唇,有些艱難,卻終於說,「是你的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0:59 PM

68.糖果屋歷險記

  「這座城堡很可能,」他咬咬嘴唇,有些艱難,卻終於說,「是你的家。」  

  她愣住,疑惑,不解,不可置信:「怎麼可能?那……管家先生講的那個故事呢?」她彷彿想起什麼,一顫,

  「不要告訴我管家先生說的故事是真的;不要說那個化學家是我哥哥;不要說那對年輕的夫婦是我的父母;也不要說那個在二戰時候賣出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是我的祖……」

  她說得太快太激動,喉嚨一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修建這座城堡的人在二戰中研發的武器殺死了太多的人,他們惶恐而負疚地躲了起來。什麼武器會讓他們那麼驚慌,日日活在恐懼之中?

  哈,

  一輩接一輩,一代傳一代,這真是一個邪惡的家族,這真是一個活該受詛咒的家族。

  她不肯相信,執拗地看著他,臉色竭力平靜,卻掩飾不住淒苦:「你沒有證據。言溯,你不要這麼說!這個邪惡的地方,這裡的壞人,和我沒有任何關係。言溯,你不要這麼說!」

  他的心狠狠一疼,用力握住她的肩膀:「Ai,蘭斯洛特是城堡原主人的家族姓氏。C&C可能是家族開創者的名字,也可能是你祖父母的名字。我在想,你的父母給孩子起名時,會不會效仿父輩,用兩個C開頭。」

  燭光中,她的臉色白了一度。

  「AI,那串凱撒變體密碼的明文是NQQDNZHWWTDWLTQWC,密文是KILL ONE OR BE KILLED。它的密鑰是一個名字,C開頭的女孩名,Cheryl(謝兒),意思『吾之心愛』,Cheryl是你吧?」

  甄愛顫了一下,目光空洞:「即使這樣,一切只是巧合。」

  「是,我一直這麼想,一直心存僥倖,所以沒有問你。Ai,」他輕聲喚著她的名字,不知為何沒了底氣,「你哥哥的名字也是以C開頭的是嗎?你先不要說,聽我說。L.J查到Alex的家就在這裡。」

  她望住他:「所以呢?」

  「Alex說他姓La Courage,我曾經笑他姓氏奇怪有語法錯誤,現在才明白其實是族徽裡的兩個大寫字母。Ai,L.J還說,Alex在組織裡的名字是……Chace。」

  女孩臉色蒼白,像瞬間冷凍住的水,再沒了一絲波瀾。

  她靜靜看著他,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沒有任何情緒。就像初次見面,她從鋼琴背後繞過來,帶著冬天的涼意,乾淨又疏遠。

  她一字一句,問:「所以,是你,摁下了白色鍵,然後Alex,不,我的哥哥Chace就,沒了。」

  言溯的心如墜冰窖:「......是。」

  走廊溫暖的燭光在她臉上輝映,卻格外落寞:「是我哥哥騙了你,他說是白色鍵,你才摁的白色鍵。」

  「是。」

  甄愛很輕地點了一下頭,一動不動看著他:「你當時,沒有看出來他撒謊了。」

  言溯內心巨震:「沒有。」

  他有一剎那生氣她的質疑,可瞬間被潮湧般的慌亂淹沒,伸手去拉她:「Ai,我真的沒......」

  她猛地退後一步,躲開了他的手。他的手心於是抓到了空氣,空落落的,一如他此刻的心。

  甄愛立在昏黃的燭台之下,微微笑了,看著很是慘淡,讓人想哭:「言溯,我信你。」

  言溯的心像是被重錘無聲擊落,痛徹心扉。

  她還在微笑:「阿溯,我不生氣,真的。我只是,太多事情,想一個人走走。不要跟著我,好嗎?」

  她轉身跑進深深的走廊,再沒了蹤影。

  Chapter 72

  言溯追過去時,甄愛早已消失在錯綜複雜的走廊迷宮裡。

  他眼前突然浮現出那個畫面,他掀開地上的白布,甄愛的蠟像靜靜地躺在醫生的屍體旁。當時分明下定決心,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

  心一瞬間又痛又慌,像萬箭穿過。

  言溯停住腳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樣盲目去追,反而更危險。

  甄愛需要一個人靜靜,他雖然心痛,但願意給她空間。只要保證剩下的人都在起居室裡,甄愛就不會出問題。

  他望著前方空空如也的走廊,擔心,卻毅然轉身回去起居室。經過大廳時,特意望了一眼,甄愛的蠟像沒有任何問題。

  可他萬萬沒想到,推開門,走時還暖意濃濃的起居室只剩了兩人,管家和律師。且管家也起身要往外走的樣子。

  言溯的心猛地一沉:「其他人呢?」

  律師道:「主持人說天冷,要去房間裡把被子抱過來,其他人也都去了。」說完,奇怪,「誒?學生小姐沒和你一起?」

  言溯說不出話來,心裡不知是種怎樣悲哀的情緒,只知道轉身往外走。

  迎面走來女僕小姐,她抱著毛毯,目光越過他身後,說:「管家先生,快1點了,我去附堡關燈吧。」又道,「剛才不知是誰開了大廳的窗子,把學生小姐的蠟像吹倒了......」

  「Damn it!」言溯咬著牙,一時控制不住吐出一句髒話。

  女僕抱著毛毯,驚訝瞪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最正經的邏輯學家先生也罵人了?

  #

  甄愛穿過中央花園後,被暴雨打濕了。

  在城堡裡漫無目的地走了不一會兒,她按哥哥的密碼找到了7號堡最西端的房間。

  房間佈置簡單,寧謐幽靜,壁上點著暖暖的燈。她從柔軟的地毯上走過,到窗子前。

  外邊極盡喧囂,裡面落針可聞。

  她立在靜與鬧的邊緣,打開銷栓,抓住厚厚的木窗稜,用力一扯。

  耳邊呼嘯,來自北冰洋的海風像洪水一樣洶湧地奔騰,撲她滿面冰涼。風裡夾雜著苦澀而堅硬的雨水,打得她的臉頰生疼生疼。狂風吹得木窗劇烈搖擺拍打。

  房間的燈光微弱地走進窗外的黑夜,投下一道淺淺的亮,很快又被黑暗吞噬。目光所及之處,礁石嶙峋,細草雜亂,被風雨打得七零八落。

  再遠,是一望無際的黑夜裡的大海,看不到繁星,看不到城市的燈光,只有黑暗,看不見盡頭的黑暗。

  雨絲飄進她黑漆漆的眼睛裡,冰涼又刺痛。她卻固執地睜著,眼眶漸漸紅了,一顆顆透明的水滴像珠子般從她凍得蒼白的臉頰上滑落。

  詩裡說:太陽落下去了......四週一片荒蕪......我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只有一聲歎息......

  哥哥,你心裡,很悲傷吧?

  為什麼要選擇死亡?明知道你不在,我在世上便孤零零一人。你明知道,為什麼還要選擇死亡?

  她望著前方顛簸的黑夜,淚流滿面,胸腔湧動著不可紓解的壓抑與苦悶,想撲上去對著那片深不可測的黑暗狂吼。可窗子忽然被人關上。狂風暴雨一下子銷聲匿跡。

  世界回歸了溫暖和安寧。

  淚光閃爍中,她看見一個陌生卻筆直的男人背影。

  女僕小姐趕緊鎖窗子。

  管家先生看見地上的水漬,皺了眉,忍著怒氣說:「雨水進來會打濕城堡的地板,這些木頭會長蛀蟲的!」

  他嚴厲又不滿,回頭看甄愛,望見她滿臉的淚水,一下子愣住,臉上劃過微微的尷尬。

  女僕關好窗,一回頭也嚇一跳:「學生小姐,你怎麼了?」

  管家常年獨居城堡,不善與人交道,看甄愛哭了,很不自在地往女僕那邊挪了一步,意圖拉開和甄愛的距離與責任。

  但他還是有愧的,小聲對女僕說:「我說了她一句,結果她一聲不吭,就哭成了這樣子。」

  女僕無語地看管家,走上去:「你是不是和邏輯學家先生吵架了?剛才他在城堡裡跑,好像在找你。」

  甄愛一愣,別過頭拿袖子胡亂擦去臉上的淚珠:「沒有。」

  管家皺眉,說:「下雨就不要亂跑。趕快回去。不要從花園走,出門後左拐。在你遇到的任何岔路上都左拐,就可以回主堡了。」

  說完,對女僕說:「快點去關燈,我們也回去吧。真擔心他們一個個全在城堡裡亂竄。」兩人往外走,管家還嘀咕:「管理客人真麻煩,跟老鼠一樣亂跑。」

  這嚴苛的管家連續幾代人都服務這座城堡的嗎?甄愛垂眸想了想,她很想知道這座城堡的故事,更多,更詳細。

  「等一下!」她跟上去,「我和你們一起。」

  甄愛跟著管家和女僕走在長廊裡,四處張望。

  和主堡的房間結構一樣,7號附堡裡的房間沒有在同一水平面的。相鄰的房間看著像巨大旋轉樓梯的一級級台階,只不過坡度極緩走在上面不易察覺,只有站在盡頭回望,才會看出端倪。

  甄愛望著隨處可見的族徽,問管家:「附堡不住人?」

  管家斜睨她:「你怎麼知道?」

  「構造不太一樣,沒有風口,很封閉不透氣,又很冷,取暖設備很少。」

  「你覺得冷是因為你衣服濕了。」管家收回目光,須臾間又道,「不過這座堡最冷,也是事實。這是以前的主人做實驗的地方。」

  實驗?

  甄愛斟酌:「管家先生,我覺得城堡主人的經歷就像傳奇。我很有興趣。上次聽你講了一些,還能給我講講嗎?」

  管家很滿意她虔誠的態度,冰封的臉緩和了些,驕傲道:「說吧,你想聽什麼?」

  「家族的起源是哪裡?」

  「歐洲。後來漸漸和世界各地有關係。蘭斯洛特家的分支太多,具體要查族譜。就說離我們最近的這一支吧,建造這座城堡的Clark&Chiao Lan Celot夫婦。妻子是二戰時期的中國人,一位非常聰慧嫻淑的大家閨秀。」

  Chiao?聽這個英譯,應該是類似於「喬」或「嬌」。

  「不是說他們的殺傷性武器在戰爭中殺死了很多人?是什麼類型的武器?」

  「比子彈還有效的東西。」他看上去不想明說,「蘭斯洛特家族歷史上出過很多的科學家,建造這座城堡的夫婦是化學和生物方向的天才。」

  不用想就是化學毒氣和細菌炸彈……祖父母竟然是發戰爭財的……每一分錢上都粘著慘死之人的怨靈……難怪他們要建這座迷宮躲起來……

  甄愛的心緩緩地下沉,只覺得身上壓了千斤的負荷,重得她呼吸困難,透不過氣來。心像是沉進了深水,憋得難受,卻找不到空氣。

  以前,身體遭受一系列摧殘和折磨時,她都有覺得累;可此刻,她覺得,活著真的好辛苦,辛苦得想哭!

  管家:「起初那對夫婦生了好幾個天才的孩子,可孩子們覺得這座城堡陰鬱,長大了就離開了。只有三小姐回來,帶著一個高大英俊的中國籍男子,說是她丈夫。他們在這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第一個男孩兒就是在城堡裡出生的。」

  甄愛低著頭,心已經麻木了。她的爸爸是俊朗的中國男人,媽媽是漂亮的亞歐混血,她不能再假裝這是巧合。半晌,小聲地問:「那個男孩兒後來回來過嗎?」

  管家搖頭:「不知道,他被父母帶走時年紀還小,即使他回來,我也認不出。」

  甄愛心想,可能Chace五年前回來買下這座島的時,管家沒認出他是第三代主人。可Chace死了,現在是誰在冒充他?

  她和管家女僕一起,沿著走廊關燈。厚厚的石壁上畫著繁複的花紋,老舊,卻古典。牆壁上掛著各種畫,向日葵,五線譜,花田,太陽……

  都是燦爛又溫暖的景象,這樣就能改變古堡陰沉沉的氣氛了嗎?

  甄愛望著冷清牆壁上絢麗的顏色,覺得恍惚,原來她的家人也喜歡繽紛的色彩,像她一樣。

  這算是一種畸形的傳承麼?

  還是說,因為他們的血液都是孤獨而罪惡的,所以才不約而同地格外憧憬光明和絢爛?過了那麼多年,那麼多代,完完整整地複製在她的父母,她和哥哥身上?

  這才是這座古堡真正的詛咒吧?

  凡如蘭斯洛特之罪惡者,必無幸福。

  呵,人們在做惡事的時候,真的沒想過給子子輩輩造成的影響嗎?真的沒擔心害怕過報應輪迴,厄運會降落在子孫的頭上?

  她悲哀到了極致。

  別過頭,悄悄而無聲地抹去眼淚,哥哥,你為什麼不活著告訴我,這都是為什麼?

  突然,走廊上的燈全滅了,四周頓時陷入黑暗。

  女僕小聲輕呼:「怎麼回事?」

  「或許是樹枝刮到了電線。」管家沉聲說,語氣擔憂,又叮囑女僕,「我去檢查,你和學生小姐一起去房間裡找燭台。」

  女僕「嗯」一聲,從懷裡摸出打火機,哧地打開,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躍著。她一驚:「咦,學生小姐去哪兒了?」

  管家四周看,發現甄愛已經走到前面去了。女僕和管家來不及開口喊她,她的身影緩緩地轉過幽暗的拐角,不見了。

  管家繃著臉:「她怎麼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走了?」

  女僕:「或許她想自己先回去吧。」

  管家也懶得管:「走吧,去找蠟燭。」

  甄愛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幽暗而狹長的地方。走廊上黑漆漆的,所有燈都滅了。剛才想得太出神,加之她本來夜視能力很好,竟沒留意周圍的情形。

  而現在無數交錯的走廊裡,只有她一個人。

  「管家先生?」她摸著牆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女僕小姐?」

  漆黑的走廊裡,她輕柔的試探聲在長廊上迴盪了一下,旋即被黑暗吞沒,了無痕跡。

  她四處看看,越往回走,光線越弱,即使是對她,也太黑了。周圍漸漸看不清,她摸索著牆壁,碰到了欄杆,心一沉,剛才走過的地方沒有欄杆。

  走錯路了!

  她轉身,卻看見身後某個門洞彷彿閃過一片黑影。

  兇手?

  她心裡一驚,會有人來殺她?她趕緊離開,毫無頭緒地在黑暗中奔走,現在她不會出聲喊人了。她可以敏銳而準確地感覺到,黑暗中,有危險的人在靠近她。

  真的會被殺掉嗎?

  她努力奔跑,心怦怦直跳,像要從胸腔衝出來。怎麼辦?她要是死了,言溯會難過的!

  想法戛然而止。

  黑暗裡突然伸來一隻手,死死摀住了她的嘴,極其有力。她條件反射地去抓,面前卻驟然出現一片亮光,太刺眼了,像是打開了燈火通明的門。

  她被用力推了進去。厚厚的門瞬間闔上,身後的人也不見了。

  甄愛在一瞬間擺脫了束縛,望著面前白茫茫的景象,瞠目結舌。

  面前銀裝素裹,輕霧繚繞,像是童話裡玻璃的世界。

  一層層白色的「水晶」下面籠著各種實驗器材,瓶瓶罐罐,還有一動不動的兔子,白鼠,青蛙,動物組織……

  一個個裹在透明的晶狀體裡,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她驀地渾身一抖,牙齒打顫,強烈的冷氣從濕透的腳心鑽了上來,冰刀一般在身體裡攪動。旁邊的顯示器上寫著-1°F(-18.3°C)

  她被人關進了冰窖。

  #

  燈全關了。

  管家和女僕捧著燭台,走在深夜寂靜黑暗的走廊裡,一小片微醺的燭光隨著他們的移動從古堡的石牆上劃過,留給身後一片黑暗。

  管家走了幾步,忽然一停,轉身回望,身後是看不見盡頭的走廊,無數緊閉的房門和岔路。

  女僕:「怎麼了?」

  管家若有所思:「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好像砰的一下。」

  女僕側耳傾聽,搖搖頭:「沒有啊,什麼都沒聽到。」

  管家不說話了,靜靜立著。但身後再也沒有一絲聲響,甚至沒有穿堂的風。

  「或許我聽錯了!」管家自言自語,端著蠟燭繼續前行,「去主堡吧!」

  小小的燭光漸漸移向走廊盡頭,一轉彎,7號堡的長廊驟入黑暗。

  而此刻的冰窖裡,甄愛縮成一小點蜷在地上,凍得瑟瑟發抖。濕漉漉的衣服和頭髮上漸漸結了冰霜,指甲蓋都凍得沒了顏色。

  安靜的冰窖裡,只有她牙齒咯咯打架的聲音,她覺得下巴快要凍掉了。

  寒冷像是細針尖刀,一點點地侵入四肢百骸,刮心挫骨的痛。她神經被撕裂了,忽的想起不久前她對言溯說:不要跟著我。

  他一定不會來了。

  她曾想過無數種死法,卻沒想過,會凍死在自家親人存放未銷毀實驗材料的冰窖裡。

  Chapter 73

  言溯拿著手電筒,獨自跑遍了整座古堡還是一無所獲,到處沒有甄愛的身影。

  站在高處眺望,附堡的燈都熄滅了。只有主城堡的下半部亮著燈。

  難道他們一路錯過,甄愛已經回去了?

  言溯動身往回跑。他記憶力好,一會兒就輕車熟路地回到起居室。這一次推門進去,他的心再次狠狠一沉。

  所有人都坐在起居室裡聊天喝茶,除了甄愛。

  都回來了,這意味著,兇手成功出擊……甄愛或許已經遇害,就在這座城堡某個黑暗陰冷的角落裡。

  他心底驟然冰涼,都不知道是怎麼走到他們面前的,一字一句地問:「有沒有誰看見過她?」

  起居室裡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大家扭頭,奇怪地看他,他此刻蒼白而空茫的臉色很嚇人。雖然大家都知道他說的「她」是誰,但沒人接話。

  演員瞧出了異樣,幸災樂禍:「她不是一直都跟著你嗎?」

  言溯冷冷看過去,演員莫名嚇了一跳。

  管家:「我們剛才遇到她了。」

  女僕也說:「突然停電,她就先走了。我們以為她回來了。到這裡見她和你都不在,還以為你們兩個在一起呢!」

  言溯一聽「停電」二字,更覺糟糕:「馬上帶我去剛才她消失的地方!」

  管家想起什麼,立刻起身:「我就說剛才在那邊聽到了奇怪的聲音,趕緊去!」

  管家一面疾走一面努力回想那一聲「砰」是什麼聲音。某一刻他驚覺:「糟了,冰窖的門,只能從外面開。」

  言溯的臉龐在陰暗的光線後:「溫度多少?」

  「華氏零下一度。」攝氏零下十幾度。

  「....多久了?」

  「我聽見那聲音的時候,正往主堡走,幾分鐘吧!」

  「我們一回來,你就來了。」女僕跑得飛快,「應該沒多久。」

  三人很快趕到冰窖門口,管家女僕合力拉開厚厚的大門,白色的冷氣撲面而來。

  言溯低頭就見,甄愛蜷縮成一團,紋絲不動地坐在門邊,埋頭抱著自己,全身上下罩著細細的冰霜,像是一尊雪娃娃。

  只消一眼,他的心都要滲出血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00 PM

69.糖果屋歷險記

  三人很快趕到冰窖門口,管家女僕合力拉開厚厚的大門,白色的冷氣撲面而來。

  言溯低頭就見,甄愛蜷縮成一團,紋絲不動地坐在門邊,埋頭抱著自己,全身上下罩著細細的冰霜,像是一尊雪娃娃。

  只一眼,他的心都要滲出血來,立刻上前把她抱出,她保持著蜷縮的姿勢,毫無自覺。言溯疾聲問管家:「哪個房間裡有熱水?」

  女僕迅速地推開旁邊的房門。

  她臉色青白地靠在他懷裡,一動不動,像死了,又像是化不開的冰雕,周身散發著冷氣,冰寒徹骨,全撲到言溯心窩裡,痛得他的心縮成了點。

  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放她在如此低溫的環境下待了那麼久。

  女僕迅速打開浴室的水龍頭調溫。

  「恆溫95℉!」言溯把甄愛抱進浴缸,脫下她的外衣和布裙,拿過花灑,從甄愛的頭頂往下澆。她的身體青白而冰寒,溫熱的水一碰到她便驟然冷卻,涼絲絲地滑落。

  他望見她雙眼緊閉,睫毛上還覆著冰霜,她哭過......

  當時她一個人蹲在冰窖裡是怎樣絕望而恐懼的心情,他不敢想,心痛如刀割,毫無分寸又手忙腳亂地拉開自己的風衣和裡衫,把冰涼透骨的她狠狠摁進他光露的胸懷裡。

  溫水嘩嘩地流,懷中的人還是冷得透心。

  其他人不知什麼時候跟過來,湧進浴室,見狀全驚得目瞪口呆。

  作家見言溯臉都白了,趕緊去拉他:「她體溫太低,泡在水裡就好,你這樣抱著會把自己凍傷的……」律師和主持人也來拉。

  「滾!」言溯甩開他們,瞬間爆發的怒氣驚呆了所有人。

  言溯衣衫凌亂,濕漉又狼狽地跪在浴缸裡,懷裡摟著昏迷的甄愛,像極了走投無路的受了重傷的困獸——在看不見的某處傷痕纍纍,卻固執,不可侵犯,帶著一觸即發的仇恨,就像一隻守護同伴的狼。

  絕對,不離不棄。

  他一貫淡然的眼眸竟露出凶光,看著面前的眾人,一字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剛才,你們當中有一個人一定見過她,並傷害了她。」

  他唇角蒼白,清俊的臉陰森森的,有種古怪的美感,「為什麼對她下手?以為她發現了你的秘密?呵,因為你對她下手,我反而知道你是誰了!這下你可以安心等待,我絕對會讓你付出代價!」

  低沉的一番話說得在場的人心裡冷颼颼的,卻又不知他空洞的眼睛究竟看著何人。

  眾人面面相覷,言溯已收回目光,看向女僕:「升溫,104。」

  管家留下女僕,帶著眾人去搬被子和熱水袋。

  水位緩緩上升,言溯坐在浴缸裡,緊緊摟著他的甄愛。貼貼她的臉,還是冰冰涼涼的,讓他心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身體漸漸軟下來,綿綿的涼涼的,趴在他懷裡。雖然還是涼絲絲的,但明顯有了回暖的跡象。

  「升溫,109.4。」

  女僕照做。

  徹骨的寒意漸漸消散,可他心頭的恐懼一直縈繞,他害怕得牙齒打顫,直到某一刻……

  懷裡的她動了動,人還意識不清,卻喃喃地喚他:「言溯......」

  言溯內心巨震,說不清是怎樣一種狂喜和慶幸,腦子裡緊繃的弦啪地斷開,可低頭看她,她又濛濛地閉上眼睛了。

  他扶住她的頭,將她整個泡在滿滿的熱水裡,又道:「熱開水!」女僕遞來玻璃杯。

  他輕輕吹散熱氣,含住一口熱水,湊到她嘴邊,一點一點送進她嘴裡。熨燙的水緩緩流入她的身體,溫暖如春風化雪般拂遍全身,漸漸流竄到四肢百骸。

  甄愛再度緩緩地睜開眼睛,雖然意識迷濛,卻知道自己回到了一個溫暖的地方。她泡在暖暖的水裡,還有他的懷抱;侵入體內的嚴寒也逐漸驅散,慢慢被一種溫熱的感覺替代。

  面前是他近在咫尺的臉,蒼白而英俊。他吻著她,乾淨的香味,赤誠的鼻息。溫融又安寧,她可以記一輩子。

  言溯餵她喝完半杯熱水,感覺她的眼睫毛在他臉上閃了一下,又輕又癢。

  他猛地抬眸,就見她眼珠漆黑,像水洗過的黑曜石,純粹而專注地看著他。嘴唇依舊蒼白,卻微微笑了:「別擔心我。」

  他呆呆的,看了她一秒,如獲至寶般欣喜若狂,再度將她緊緊攬在懷裡,咬著牙半天說不出話來,隔了不知多少秒,說的卻是:

  「恆溫,116.6。」

  懷裡的女孩忍不住輕輕笑了聲,呼吸很淺很慢,聲音斷續而柔弱:「我不會有事。」她仰頭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笑:你這麼著急,我怎麼會有事?

  他托著她的後腦,還不忘把她泡在溫熱的水裡,胸腔裡隱忍著莫名的情緒,嗓音哽咽:「Ai,再叫我一聲,我的名字。」

  她一愣。

  看不到他的臉,卻竟然聽到了哭音?

  她的心像被誰狠狠扯了一下,很乖地照做,只是聲音還有些虛弱:

  「阿溯!」

  「誒。」

  「阿溯!」

  「誒。」

  「阿溯!」

  「誒。」

  她靠在他溫暖的懷裡,覺得眼睛裡的冰像是融化了,酸酸的盈滿了眼眶。

  他才不會不來找她;

  他從來不會放棄她;

  有他在,她怎麼可能下場淒慘?

  突然,他欺身抱緊她,低下頭,唇舌便鑽進了她嘴裡。

  他整個壓到她身上,她支撐不住他,猛地倒進溫熱的浴池裡,水花四濺。

  他敞開的襯衣漂浮起來,起伏有利的胸膛狠狠貼住她沉到池底,像要折斷她,雙手卻死死扣住她的後腦,把她捧在水面。

  他吻得激烈而霸道,舌尖長驅直入,很用力,彷彿發洩不安與後怕。他的呼吸早已絮亂,咬著她的唇,用了全身的力氣吮吸,極盡霸道,青澀而狂亂,像個莽撞的少年,只憑本能。

  甄愛沒有一絲力氣,泡在溫暖的水裡,背他身體壓制著,進退不得。兩人的呼吸緊緊糾纏,微涼而滾燙。她只覺天旋地轉,又冷又發燒。

  他手掌熨燙,箍著她冰涼纖細的腰枝,像要把她掐斷。空氣全被他吸走,她喘不過氣來,迷茫又暈眩,心揪成了一個點。

  水下,他們的身體攪在一起,手臂死死纏著,凌亂地摩挲,她纖細的軀體漸漸輕顫,體內流過溫熱而復甦般的快意。

  很陌生,她揪著他濕漉的衣袖,非常緊張。

  觸電般極盡狂亂而刺激的感覺一波一波堆砌在她心頭,遠遠超出她的負荷。她終於承受不了,瑟縮在他懷裡,哀哀地嗚了一聲。

  他許是聽到了她的嗚咽,猛然一震,清醒過來,立刻鬆開她。

  她眼睛濕潤又清亮,嘴唇紅腫,懵懂地看他,長髮被他抓得凌亂。

  「噢,抱歉。」他驀然鬆開她。甄愛沒了依附,直直往水下沉,他一驚,趕緊撈起她。

  心跳如鼓。

  確定關係後,一直都是禮貌地接吻,從未像此刻這麼激烈。兩人傻愣愣瞪著,一聲不吭。

  有人輕敲浴室門,女僕小姐不知什麼時候出去了....

  言溯趕緊把渾身無力的甄愛扶好。

  管家和眾人帶著被子熱水袋來了,幼師還拿來了乾衣服。

  言溯不太領情,接過東西,一句話不說把大家關在浴室外。

  甄愛雖醒了,但體溫很低,四肢也使不上力氣,言溯給她脫衣服擦身體,起初還不覺得,只認為這是一種正當的救人方式。

  教科書上說,緩解凍傷接下來的步驟是脫了衣服把身體擦乾,再睡進溫暖的被窩。

  可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一點一點呈現在他面前,言溯的手不自禁地抖了,臉也漸漸紅起來。目光尷尬地到處飄,彷彿偌大的浴室找不到安置之處。

  甄愛坐在水裡,困窘又愣愣地瞪著眼睛看牆壁。現在這裡還很危險,她必須盡快恢復體溫,盡快鑽進放滿了熱水袋的被子裡。

  可穿著濕衣服是不能的。

  上衣和絲襪都脫了,她坐在浴缸裡。心跳得一團糟,無奈體溫還低,臉都紅不起來,真是厚臉皮……

  兩個人都困窘地不說話,言溯極短暫地瞥她一眼,女孩纖細又性感的身子深深刻在腦子裡揮之不去裡。

  他不自在地咳了咳:「要不,你自己脫剩下的這兩小件……」措辭好像有點奇怪,他望天,飛速摸摸鼻子,「剩下的小濕衣服。」

  甄愛低著頭點啊點:「好啊。」

  她酸痛地抬起手臂,手一鬆,小衣服掉在了浴缸外。言溯低頭,看著腳邊白色的圓圓的胸衣,心情真的是……難以名狀。

  可很快甄愛遇到了麻煩,她根本坐不起來,也沒有力氣騰空,雙手笨拙地搓了半天,也沒有把小小的內褲揪下去。

  他側身立著,感覺到了她的困窘,突然彎下腰,單手伸到她的臀部托她起來,一手拎著她身上最後的一小塊布料,輕輕一拉,白色內褲就退到了膝蓋處。

  她條件反射地在水裡併攏雙腿,慌忙拿手去遮,另一隻手趕緊攔在胸前。可即使是短暫的一秒,他已經把她看遍了……

  都存了檔……

  他扯一條浴巾撲在地毯上,把她從水裡抱出來放在乾燥的浴巾上面。

  出了水,她驀地渾身一抖,他知道她是冷了,迅速用大毛巾裹住她,搓搓她的頭髮,又開始擦拭她的身子,像擦一隻濕漉漉的小狗。

  可她和小狗不一樣,手臂拘謹地攬著前胸的兩團瑩白,腰肢纖細,肌膚滑膩,兩條腿修長纖細,叫人挪不開目光。

  她低著頭,長髮柔順地垂在前胸,像清澈水裡的一隻小白魚。白皙,柔軟,虛弱,滑膩。

  言溯身體裡的血直往腦子上竄,剛才抱著她全身冰涼,此刻卻渾身發熱。尤其是胸口,像被毛毛蟲刺了,又癢又辣。

  他極其克制,擦乾她的上身,拿毛巾裹住,又擦拭她的腰際,手掌隔著毛巾,很輕很小心從她兩腿間劃過。

  甄愛驚得渾身輕顫,埋頭在他胸口,不敢抬頭。

  他默念了無數遍克制,用毛巾蓋住她的腰,又用另一條大毛巾緩緩擦乾她的雙腿。

  他低頭給她擦腳時,她的肌膚還是涼絲絲的,像從冬日的溪水裡撿起的玉,可他的手心燙得像夏日正午陽光下暴曬的柏油路。

  他潛意識裡貪戀她肌膚之上沁心的冰涼,而她渴望他手心似火的熱度,兩人的心跳都在不動聲色間加快。

  他大手握著她的腳,連腳丫裡的水滴都悉心地擦拭。

  她覺得癢,微微一縮,小腳像魚兒一般從他手心掙脫。

  言溯緩緩收回手,拿毛巾裹著甄愛,小心翼翼抱起了送到墊著熱水袋的被子裡。她從毛巾裡溜出去,縮在被子中,乖乖不動了。

  他再摸摸她蒼白的臉頰,覺得還是有些涼,便換了條乾毛巾,給她搓頭髮。

  甄愛安逸地閉上眼睛,有種極其舒服而愜意的癢。她真喜歡被他愛撫著摩挲的感覺。

  直到把她的頭髮擦得半乾,他才起身給自己換衣服。

  四周好熱乎,甄愛朦朧想睡時,腦袋上溫柔的撫弄停止了。

  他走了?

  她掙扎著清醒,有些困難地抬起頭仰望他,卻見他脫光了衣服正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

  從她的角度看,他立在朦朧的燈光下,身形俊美,像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像,寬肩窄腰,線條流暢,臀部......非常性感。

  他側背對她,歪著頭,只是簡單地擦頭髮的動作,卻牽動全身的肌肉線條,精實而不突兀,彷彿蘊含著某種蓄勢待發的力量。

  甄愛的心燙燙的,深感這件令人驕傲的藝術品是自己的,滿意又赧然地收回目光。

  沒想他不經意略微側過身子,她的目光剛好從他腰間掠過,一眼看見.....

  她的心好似突然被捶了一下的鼓,差點兒從嘴裡跳出來,趕緊縮回去閉上眼睛。

  慢慢的,臉上開始有熱度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換了乾衣服,坐過來她身邊,靜靜守著;而她也平復了做賊似的心緒,見他只穿著薄衣,有些心疼,說:「你來和我一起吧,被子裡面很溫暖呢。」

  言溯聽了,第一反應居然是有點兒懊惱,他怎麼那麼快把衣服穿上了?

  但他還是知道給自己爭取最大的福利,所以很快鑽進去摟住他心愛女朋友的身體。

  甄愛看他臉色不對,問:「你怎麼了?」

  言溯不懂隱瞞,實話實說:「為什麼我們總是不同時一起裸睡?」那語氣還有點兒怨懣。

  甄愛:「......」

  她移開目光去,小聲說:「外面還有人吶,這裡不合適。」

  言溯:「我說的是純粹意義上的裸著身體睡在一起,不是和你發生性關係。你認為我會那麼沒品味,讓我們的第一次發生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古堡的浴室裡?」

  甄愛眨巴眨巴眼睛瞪著他,誰說要和你啥啥啥了,你不要自作多情。

  她剛要說什麼,他緊緊盯著她的臉頰,看了半秒,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非常放心:「Ai,你終於臉紅了。」

  他的意思是她終於恢復了血色。

  但甄愛窘得無地自容。言溯這笨蛋,她臉紅真的只是因為恢復了血色麼?

  「雖然外面很溫暖,但我總覺得身體裡還涼涼的,好難受。」她輕聲嚶嚀。

  彼時,他把她攏在懷裡,溫熱的手指在她背上輕撫。聽言,他心念一動,突然想做一些不合時宜的事。

  他說:「或許,我有辦法。」

  「嗯?」她疑惑。

  他不說話了,拉緊被子,只露出彼此的頭。手掌探到她後背...甄愛無力地一抖.....

  她揪著被子,羞愧得眼神無處安放。浴室外有人,她不敢發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快給烤焦。

  他手指移到她的腰際。

  甄愛驀地咬唇,眼神慌亂而抗拒,又帶著一點點期待。

  言溯摟住她想要躲避的身子,聲音很低:「別動,就一下。」

  她真不動了,紅著臉窘迫又懵懂地看著他。

  半刻,又慌慌張張埋進他的胸口,小手緊揪住他的胳膊,雖然咬著唇,還是溢出了一絲極細的嗚咽。

  她漆黑的眼珠濕漉漉的,像驚慌的小鹿。

  被子裡嚴嚴實實,熱氣蒸騰,被子外邊,露出兩個腦袋,安安靜靜。他的臉頰雖紅了,眼眸卻極為安靜澄澈,一點兒不像手上正在幹壞事的樣子。

  或許是熱水袋的溫度上來了,她熱得出汗,難耐地扭來扭去,過了一會兒,熱到極致,像世界暈眩了。

  甄愛清醒過來,又羞又窘,立刻往被子裡鑽。

  言溯把她揪出來:「還冷?要不再來一次。」

  甄愛:「……」

  她真想一口咬死他!

  她哼哧一聲表達不滿,扭過身去,又被他擰回來緊緊抱住:「乖,不要亂動,熱氣都要跑掉了。」

  他聲音很低,像在哄小孩兒;

  甄愛一下心軟,乖乖偎在他懷裡,安靜地閉上眼睛。

  Chapter 74

  經過剛才那麼一鬧,甄愛身體裡熱乎得要冒煙。她周身發軟,懶洋洋地動了動,低下頭抵在他胸前,嗡嗡的:「阿溯......」

  「嗯?」

  「你為什麼,」她欲言又止,臉頰發燙,這種問題,該怎麼問?

  還在為難,言溯低頭湊近她的耳邊,很驕傲:「你是想誇我很厲害?」

  甄愛聽出他掩飾不住的得意,硬著頭皮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

  言溯唇角的笑容緩緩舒展,認真地解釋:「因為我對女性的身體構造比較瞭解。」

  甄愛猛地抬頭,詫異。

  言溯有些怔愣:「生物書上不是有器官平面圖嗎?正面、側面、整體、細節......都有。」

  這能比麼?

  他還真是個天才.......

  甄愛無言,她就知道不該問。

  言溯自告奮勇地湊到她耳邊,嗓音性感地低喃:

  「剛才是實地考察。嗯,我對你的身體已經有了基本而全面的瞭解。」手指居然探下去哄小孩似的輕拍,「你和她都不要緊張。告訴她,我很喜歡她。當然,你也不要吃醋,我最喜歡你。」

  漸漸,聲音裡帶了不動聲色的豪情壯志:「你放心,鑒於我出眾的學習能力和領悟能力,等到我們的肉體真正結合的時候,我一定會有更好的表現。到時一定會讓你心服口服不能自已地誇我『好厲害!』『太棒了!』所以......」

  廣告完畢,加上低調又簡練的宣傳詞,「敬請期待。」

  這麼科學又認真地講述如此情色的話題,真的沒問題?

  他真沒有半點害羞或是開玩笑的意思,人家很認真呢,首先做了實地調查和初步試驗,然後進行心靈安撫,其次介紹自己的功能進行推銷,最後得出預想目標。

  他已經開始計劃怎麼吃掉她了麼......

  什麼心服口服不能自已,誇他『好厲害!』『太棒了!』

  還敬請期待......

  甄愛心情複雜地低下頭,她對他,真的已經心服口服。

  她默默閉上眼睛,睡死算了。

  她靜靜窩在他懷裡,迷濛地睡著,身體漸漸回暖。過了不知多久,她無意識地抬起光溜溜的手臂,環住他的脖子,親暱地摸他的髮。

  他的頭髮是濕的,摸上去一點兒不扎手,很柔軟,就像和她在一起任何時候的他。

  她忽的驚醒,陡然想起不久前,她還扎了他一下。

  她一下子就難過了,靠近他:「阿溯。」

  「嗯?」

  「其實,Chace死了,你也很難過,是不是?」

  身邊的男人僵了一下,有些清冷:「......他的死,是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他摟她更緊,下頜抵在她的肩,「對不起,Ai,我沒想到他會自殺。他是那麼樂觀自信的一個人......」

  他語無倫次,開始講他最熟悉的學科:「你知道嗎?科學研究表明,智商越高的人越不會選擇自殺,所以他怎麼可......」

  「我知道。」她輕聲打斷,不忍聽他慌亂的語言,「連我都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更可況是你。」

  他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只能本能地抱她更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08 PM

70.糖果屋歷險記

  甄愛想起,媽媽就是死在她手裡,她不是故意的,伯特卻一直強調相反的論點,讓這件事成了她心底好不了的傷;

  而言溯呢,雖然哥哥死在他手裡,但這不是他的錯。他已經滿心包袱,是哥哥強加給他的,她再不忍添磚加瓦。

  她想起大學爆炸案的那個晚上,他們兩個坐在黑夜裡交談,她給他講述媽媽的事,他給她講述Alex的事,那時他的傷痛還歷歷在目。

  她微笑:「你和他是好朋友?以後給我講他上學時候的事好不好?我好想知道他在外面是什麼樣子,是不是過得好。」

  他深深地點頭。

  ###

  凌晨三點,甄愛基本恢復了體溫,只是手腳和腿上留了少量凍傷的水泡和疤痕。

  言溯擔心浴室外的人再待下去又要鬧分散,便幫甄愛穿了衣服,開門出去。

  外面的人有的打瞌睡,有的細聲細語聊天。

  幼師問甄愛:「你沒事吧?」

  甄愛搖搖頭。

  女僕忙遞上準備好的凍傷藥膏,其他人也寥寥地說了幾句問候的話。

  言溯看了一眼他懷疑的兇手,那人正和身邊的人聊天,沒異樣。

  雖然他基本確定,但不能揭發。這串案子還有疑點,現場也有組織派來的殺手。

  據言溯的推測,組織原想清場順帶玩個遊戲,沒想這群人有內部的恩怨,內鬥起來,結果組織便安之若素地看遊戲。

  殺醫生用的手術刀,殺拳擊手用的重錘,除此之外,言溯不知道兇手身上是否還攜帶了別的武器。如果他貿然指出,兇手很可能挾持在場的人;即使把他制服,那也是更大的危險。

  剩餘的人以為兇手被抓到,會放鬆警惕;而組織的殺手見兇手被抓,會親自動手繼續殺人。

  現在這種大家相互懷疑的氣氛,反而是最好的。

  但目前更讓他擔心的還是另外一個問題:「主持人呢?」

  律師:「剛才我們去起居室抱毛毯,他說要回房間,叫我們別等他。不過……」他看看手錶,「快一個小時了。」

  經他一提醒,大家都察覺出了異樣。

  甄愛奇怪:「他消失這麼久,你們沒人去找他?」

  這麼晚了,演員都沒有卸妝,臉色不好,語氣更不好:「所有人都在這裡,就他一人在外邊,能出什麼事?」

  模特也搭腔,她抱著自己,怕冷似的整理厚圍巾:「就是,萬一誰去找他,發現他被殺了,去找的人脫得了干係嗎?」

  甄愛一愣,話是沒錯,可兇手不會利用大家這種不敢管閒事的心理吧?

  作家站起來:「既然學生小姐沒事,我們趕緊回去找主持人。」

  一行人起身往回走。

  臨行前,甄愛特意拿了盞燭台抱在懷裡,小聲嘀咕:「萬一半路又停電呢。」

  「真聰明!」他走在最後面,輕聲說,「我看你是想取暖吧。」

  聽到「取暖」,甄愛莫名臉紅,輕輕瞪他一眼。

  就在這時,言溯看見門口地板上懸著一根細細的東西,銀光閃閃,而走在最前面的女僕的腳已經絆了上去。

  那條線連著電源!

  言溯瞬間變了臉色,立刻扭頭看甄愛:「把蠟燭扔掉!」

  同一時間,房間驟然墜入黑暗,甄愛燭台「啪」地砸到地上,火光閃一下,消失殆盡。

  言溯剛鬆口氣,卻驚覺甄愛衣服的胸口處塗了螢光材料!剛才看不出,此刻卻在黑暗中發出熒熒的綠光。

  一片漆黑中,只有這一點光,像靶子上的中心紅點。

  甄愛察覺了,不及反應,言溯飛速地把她扯到身後。慌亂中,甄愛聽見有什麼東西乘風破浪般「嗖」地飛過來,沒了蹤跡,也沒傷到她。

  言溯箍著她的手腕,低聲在她耳邊:「噓,別做聲。我沒事。」

  黑暗中,甄愛一動不動靠在他胸口,聽著耳邊他深深的呼吸聲,她驟感安全,可心中驚訝,是誰三番五次想殺她?

  管家和女僕反應極快地點燃燭台,周圍重新恢復光明。地上落著一把弩弓和幾隻箭,正是城堡裡的仿製裝飾品。

  眾人面面相覷,詫異而茫然。

  言溯臉色微涼,盯著這群集體裝傻的人,剛要說什麼,甄愛卻扯住他的手。他低頭,她深深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他的心驀然一軟,還有些痛。

  他才知道,她其實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現在把兇手揪出來,組織的人便會殺了這個兇手,並動手殺剩下的人;

  甄愛認為現在時機不對;可他慌了,還不揪出來,甄愛會繼續處在危險裡。

  明知道是誰卻不能有所行動,太憋悶!

  更諷刺的是,甄愛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兇手是誰,卻本能地想著大局,想著其他人的安全;而那個兇手,僅憑猜測,以為甄愛看出了他的真面目,為求自保,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殺手。

  言溯心疼地把甄愛攬進懷裡,下頜抵著她的額頭:「好,聽你的。」

  所有人拿了三架燭台,一路不多話地往回走。

  言溯拉上甄愛走在最後,他摁著她的手腕,讓她落後他半個身位,彷彿時刻準備著,前邊如果出事,他立刻會擋在她身前。

  甄愛拗不過他,只能順著他。

  不知為什麼,從剛才到現在,他異常安靜,不像前幾次有人死亡時他會隱忍著怒氣,也不像聽大家聊天時不動聲色地思量判斷。

  此刻的他靜得像潭深水,波瀾不起。唯獨掌心的力量大得驚人,像要把她的手腕掐斷。

  這種靜讓甄愛覺得陌生,她不知道他怎麼了。

  他一路不再說話,也沒和她有任何交流。

  走到主堡大廳,驚悚的一幕再度出現。

  大廳巨大的吊燈上,懸掛著一個人,僵硬的身子隨著燈影搖來搖去。眾人大驚,細細一看,卻是主持人的蠟像。

  根據之前的規律,主持人或許已經遭遇不測。

  樣貌逼真的蠟像吊在大廳中央實在滲人。律師和作家一起把它拿了下來,又叫上大家一起去找主持人......

  這下,大家心裡都有了陰霾,像此刻城堡外邊暴風驟雨的天氣。

  言溯一言不發,經過時特意側頭,認真看了一眼律師的蠟像。白色的臉上少了一隻眼睛。頭部有些變形——有人拿某種堅硬細長的東西從蠟像的眼睛裡刺進去,又拔走了。

  因為少了凶器,大家都沒有注意到律師的蠟像也出問題了。

  這暗示著什麼?

  言溯垂下眸,他現在自身難保,還有甄愛這份牽掛,其他的人,他已經無暇顧及。

  才接近臥室,撲面而來濃烈的血腥味,瀰漫在清冷而狹窄的走廊上,讓人心驚膽戰。

  誰都以為主持人是被吊死的,可他坐在地上,背靠著走廊邊的裝飾案幾,脖子上繞了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關在案幾抽屜裡。

  他因此被固定,兩腿蹬直,兩手垂著,渾身是血,一動不動,像個破布娃娃。

  真的很像。

  他歪著頭,睜著恐懼的眼睛,眼珠子滲著血像要從眼眶中迸裂出來。頭骨被砸的七歪八扭,全是血洞。

  死相相當之慘烈。

  女僕小姐摀住嘴,幾欲嘔吐。

  甄愛皺了眉:「剛才你們都是一起去起居室裡抱毛毯,有誰來過臥室這邊?」

  好幾個人都說,主持人自己要回房拿東西。他們都沒有過來。

  「拿了毛毯後,誰最後一個去附堡,就是我昏迷的地方?」

  眾人不約而同看向演員。

  演員抱著手,冷哼:「我有那個力氣把他打成這樣?要是我殺人,我也會讓他光溜溜地死在我的床上。」

  眾人:「......」

  言溯心無旁騖地掃了一眼現場,幾個疑點立刻在眼前浮現:

  1.和以往不一樣,現場非常凌亂,地毯上全是搏鬥的痕跡,主持人被殺時有劇烈的掙扎和反抗;可兇手之前神一樣地制服另外幾個死者,大家都毫無反抗,為什麼到主持人這裡沒有效果?這和主持人說的那個故事有什麼關係?

  2.兇手殺主持人時,先用繩子,後把死者的頭砸在案几邊角上,血跡斑斑,手法變來變去。臨時起意?準備不充分?

  3.律師蠟像的空眼睛是怎麼回事?兇手原本準備先殺律師,可中途臨時換了人?為什麼?是不是同一個兇手?

  可他此刻什麼也不想說。

  甄愛發覺言溯一直沒說話,有些奇怪,不知她的錯覺還是燈光,他的臉色似乎發白。

  她的阿溯怎麼可能露出虛弱的表情?

  下一秒,他安然自若地抬起頭,神色堅定,說出來的話卻讓所有人都驚訝:

  「我們在此分道揚鑣吧!還有三個小時天亮,看樣子暴風雨也會停。有人在上島前通知了警察,所以明早七點左右,警方的人會來。剩下的4個小時,我建議你們寸步不離地待在一起。如果你們想把自己關進房裡,請確保不要對任何人開門,兇手的真面目會出乎你們所有人的意料。」

  他抓住甄愛的手腕:「我們回房。」

  這一抓力度之大,讓甄愛驚訝。她瞬間感覺到他的匆忙和慌亂,彷彿要逃離什麼。外表看上去依舊鎮定,可莫名悲哀的情緒從他的掌心蔓延。

  甄愛的心一下子慌了,不知所措。

  其他人面面相覷。

  作家追上去:「邏輯學家先生,你不和我們一起了?」

  言溯急速的腳步突然頓住,甄愛差點兒撞到他身上。

  他背對著眾人,嗓音平淡:「我想保護在場的每一個人,但顯然,那是不可能的。」分明平平靜靜的,聽上去怎麼那麼傷感,叫人心酸,「與其一個都保護不了,不如保護最重要的。」

  他往前邁了一步,又停下:「對不起,大家。但如果你們聽從我剛才的忠告,暫時就不會有生命危險。還有4個小時......請大家堅持下去,不要相信身邊的兇手,也不要驚慌失措去主動害人。」

  說完,拉著甄愛走了。

  才一進門,甄愛就忍不住問:「你怎麼突然之間變得那麼奇怪?」

  他沒有回答,背身對著她,穩穩地鎖上房門,又極其緩慢地回身,像個虛弱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房裡沒開燈,他頹然地靠在高高的櫃子旁,淡淡笑著看她。

  天光微弱,他的臉色慘白得嚇人。

  甄愛立刻開燈。

  他倚在櫃子上,側臉白皙而柔弱,右手顫了顫,手指鬆開,一隻剩了大半截的木箭從他黑色的風衣袖子裡掉落到地毯上。

  前端被折斷了,裂口木上還黏著血。

  甄愛彷彿明白了,瘋了般撲過去拉開他的風衣,頓時驚得灰飛魄散。他的左胸口駭然大片鮮紅的血漬,銹漬斑斑的箭頭幾乎整個隱沒進去。

  她驚愕抬頭:「阿溯……」

  這就是剛才黑暗中他給她擋下的?

  他強作若無其事地走了那麼久!

  一路上他牽著她走在人群最後,心裡是多麼悲傷害怕?

  難怪那時他的手那麼用力,隱忍著顫抖,是不是在怕如果再來一次攻擊,他守不住她?

  「噓!別做聲。」他食指比在她唇邊,臉色白得像紙,還淡淡笑著,「我沒事。」

  甄愛眼淚都出來了,往外跑:「我去找管家先生和女僕小姐。」

  「別……」他拉住她,多說一個字都費力,「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受了傷,不然,我就真的護不住你了。」

  他蒼白笑著,心痛難當。

  外面那些人裡,除了兇手,還有組織的殺手;除了組織的殺手,還有……

  他之前一直沒想過,亞瑟竟也親自來了。

  他的甄愛,他該怎麼護住她?

  Chapter 75

  到了現在,他還在考慮她的安全。

  甄愛眼淚愈發大顆地往下砸;他微弱地笑笑,長指拂去她的眼淚,又從兜裡摸出一把薄薄的刀,塞到她手裡。

  甄愛抹眼淚:「這不是殺死醫生的手術刀嗎?」

  「嗯,剛才去找你的時候,擔心兇手身上有別的武器,就把醫生的刀拔下來了。」言溯握緊她的手,「Ai,幫我把箭頭取出來。」

  甄愛一怔,立刻搖頭:「風雨小了,我們坐船離開吧,現在就走。」

  言溯握住她的後腦把她拉回來,低聲:「走不了的。」他低頭抵住她的額頭,眸光依舊清澈,看進她心底,

  「Ai,認真聽我說,我很清楚自己的狀況。箭頭沒有碰到動脈,沒有傷到骨頭,也沒有傷到心臟,只是刺到肌肉裡去了。流不了多少血。」

  說完,自嘲似地笑:「他收了力,或許沒想在這裡殺我。」

  甄愛以為言溯口中的「他」是兇手,並未留意。

  她扶他坐下,小心翼翼替他脫掉衣服查看傷口。

  目測箭頭大約兩厘米寬,深度相當。和言溯說的一樣,傷口在心臟下方,兩根肋骨之間,鮮血緩慢而不停地往外滲。

  初始的心痛和驚惶過後,甄愛冷靜下來。

  言溯說的完全正確。必須盡快把箭頭取出來,雖然留在裡面會放緩流血的速度,但會大大增加感染並發的風險,等四五個小時,根本熬不過去。

  甄愛初步觀察了傷口,心裡大致有譜,對言溯點頭:「好!」

  她墊好被子,扶他躺下,從櫃子裡拿出應急箱和急救箱,把房間收刮看一遍。凹面鏡,手電,棉花酒精,繃帶止血帶,蠟燭打火機都有了。

  她用燭台架好凹面鏡和手電,確保照在言溯胸口的燈光足夠明亮,點了酒火給手術刀消毒。

  一切準備就緒要動刀時,甄愛驀地察覺到,沒有麻醉劑!

  認真一想,7號堡是做實驗的地方,乙醚,鹽酸普魯卡因,苯巴比妥鈉,氨基甲酸乙酯......實驗室裡一定能找到哪怕一種。

  可還沒起身,腳腕就被他握住。

  胸口聚集的強光一對比,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我不需要麻醉藥。」

  心思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她聲音顫了:「不用麻醉?你知道有多疼嗎!」

  「我知道。」

  他淡淡攔下她的話,斷續地說,「你知道,我在城堡裡找不到你時,那種絕望的心情嗎?知道我聽說你被關在冰窖裡時,那種痛苦得想死的心情嗎?」

  甄愛梗住,淚水再次瀰漫上來。

  「可是阿溯,真的會很疼。我這次小心,保證不會出事,好不好?你讓我去拿麻醉劑吧。」她帶著哭腔要掙脫他纏在她腳腕上的手,可他死死箍著,沒有絲毫的鬆動。

  「比起躺在這裡,擔心你找藥的路上會不會遇到危險,會不會回不來;比起這種煎熬和折磨,我覺得,挨幾下刀子算不了什麼。」他唇色慘白,竭力笑得輕鬆,

  「不信我們打個賭,我一定不會喊疼,或許還能邊動刀子邊討論誰是兇手!」

  他這麼若無其事地作輕鬆,她卻笑不出來。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尖銳的吵鬧聲。

  甄愛警惕起來,全身的精力都放到了耳朵上。言溯一愣,竟條件反射地要坐起來把她攔在身後。甄愛見狀,立刻撲上去摁住他的肩膀,將他緊緊壓在被子上。

  房間隔音效果很好,但仍然可以清晰地聽見外邊的聲音,可見外面的人吵得多厲害。

  隔著一堵牆,走廊上,一群人相對而立,唯獨少了模特。

  一貫最容易驚恐慌張的作家,這次是鋪天蓋地的憤怒,沖管家與女僕大吼:「大家都在房裡,只有你們兩個在外面!模特小姐的蠟像碎成粉末!你們會不知道!!」

  女僕小姐彷彿經歷了無法承受的恐嚇,渾身發抖,低著頭嗚嗚直哭,說不出話;

  管家繃著臉,冷聲斥責作家:「我和她一直在一起,女僕小姐絕對沒有毀壞模特的蠟像,也沒有傷害她。」

  「那就是你們兩個合謀的!」作家少見的暴躁又狂亂。

  「我看是律師先生還差不多。」演員抱著胸,尖聲反駁,冷勾勾盯著律師,

  「剛才女僕小姐提議說,讓大家都回起居室等警察來。可律師你非說自己待在屋子裡最安全。模特小姐也支持你。這下好了,她死得連渣兒都不剩。我們都在各自的房間,但說不定就是你跑出去毀了模特的蠟像,又殺了她。」

  律師也失去了平時的穩重,怒斥:「我根本沒出過房門!明明就是女僕推開這邊冰窖的門,砸碎了裡面的模特小姐。」

  「我不知道模特小姐在冷藏室裡,」女僕淒慘地大哭,「是你們說要我到處找,我想學生小姐之前也被關在冰窖,就去看了眼。我不知道是誰把冰窖的溫度調成了-148。門撞上去,她人就碎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11 PM

71.糖果屋歷險記

  女僕捂著臉蹲在地上大哭,拚命地搖頭,顯然無法接受剛才的景象:「不是我,我不知道她在裡面。我真的不知道。」

  幼師臉色蒼白:「都不要吵了。從現在開始,我們所有人都去起居室,警察來之前,誰也不能離開半步!」

  眾人都沉默了,呆呆地盯著虛空,眼中都是徹骨的恐懼。

  他們的一生,不論是親眼所見還是聽說,抑或是從藝術作品裡得知,不論如何,他們都沒有見過如此恐怖的殺人方法。

  活生生的人被扔進冰窖,溫度驟然下調幾百度,瞬間變成又脆又硬的冰雕。撞一下,支離破碎,成了粉末,連血都沒流一滴。

  房間內,甄愛臉色驀地白了。幾小時前7號堡冰窖裡刺骨的寒冷還縈繞身邊,而現在模特竟然被關進零下一百多度的冰窖裡?

  瞬間凍成脆冰?

  甄愛聽著骨頭都疼了,什麼人那麼喪心病狂?

  他的側臉落魄而虛弱,垂著眸,神色不明,沒有一絲情緒,卻讓甄愛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

  她想起他在走廊上的話:「我想保護在場的每一個人,但顯然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怎麼安慰他,貼在他耳邊,輕聲說:「阿溯,不要難過。我聽你的話,不出去了。好不好?」

  他的目光挪過來,落在她臉上,清淡一笑,極盡蒼白。

  甄愛起身,所有心思專注在他的左胸。箭頭生了銹,摻雜著破碎的衣服布料。

  她從酒精碗裡拿了棉花球,替他清洗傷口,才碰上,他整個身體都緊繃了起來,胸肌一瞬鼓起,鮮血染紅整塊棉花。

  她咬牙不去看他的臉,低頭拿酒精棉用力擦拭傷口深處,他再度一顫。拳頭抓著被子,指關節森白,青筋都鼓起了。

  甄愛的心在打顫,手卻很穩,微微瞇眼,動刀極快,一下就剜下他胸口一小塊受傷的肌肉組織。手下他的身體繃得像拉滿了弓的弦,隨時都會斷掉。

  甄愛實在忍不住,看他一眼,他疼得唇色慘白,嘴唇都快咬破了,緊蹙的眉心全是汗。再這麼一刀刀下去,他遲早會活活痛暈。

  甄愛拿手指比了一下他的傷口,心裡有數。

  言溯在劇痛過後,見她停了,垂眸看過來,聲音斷續,卻強制著平靜:「我,沒事。」

  甄愛沒回答,忽然俯身下去,用嘴堵住他蒼白汗濕的唇,舌尖搗了進去,和他的舌頭攪成一團。手術刀卻隨著她的手腕筆畫了一個轉圈的姿勢。

  她睜著眼睛,盯著他的眼眸,嘴壓在他的唇上,親吻大力而猛烈,像要把他的靈魂吸出來。

  言溯起初是懵的,還沉浸在爆炸般的疼痛裡。漸漸,像是心神回竅,眼神也有了焦距,就看見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漆黑得像夜,異常寧靜。

  他有一瞬間忘了疼痛,甚至動了動乾燥的嘴唇,本能地想去迎合她。

  而她感應到後,黑眼睛裡閃過一道光,一狠心,薄薄的刀片刺進他的胸膛,2厘米,手法穩健地繞著箭頭周圍的血肉畫了個圈,乾淨利落。

  刀口一挑,箭頭布料混著模糊的血肉被掀了出來。

  言溯瞳孔一黑,只覺所有的神經都在那一刻斷裂,條件反射地狠狠吸住她的嘴唇,甄愛痛得差點兒撲倒。

  他卻在一秒後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迅速鬆開她。

  他整個人狼狽虛脫到了極致,仍舊沒發出一點兒聲音,只是倒吸了好幾口冷氣,心跳很快,呼吸卻極緩,一點一滴地隱忍著劇痛。

  這一番折騰,甄愛也大汗淋漓,卻不敢鬆懈。她很快起身,看他的傷基本挖乾淨了,迅速給他上藥,綁好止血帶。

  一切完畢,她累得像脫水的狗。而他至始至終一聲不吭,安靜而虛弱地看著她。

  甄愛俯身湊近他,他的目光跟著她靜靜地抬起來,清亮又濕漉。

  她拂了拂他汗濕的髮,嘴唇貼著他的臉,輕聲哄:「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他嗓音微啞:「不想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甄愛再度一梗,她早該知道,他天性如此固執。

  她不勸他了,從洗手間打來溫水,給他擦臉擦身子,又把自己清理一遍。

  她擔心他疼痛難忍,便和他說話分心:「怎麼樣?有一個會動刀的女朋友,是不是出門在外都不用愁?」

  他沒力氣說話,但唇角微揚,眼中閃過星點的笑意。

  她得意地抬抬下巴:「現在知道我的好處了吧?」

  他還是看著她笑。

  甄愛見他嘴唇乾裂,想起他餵她喝水的情景,心裡一動,也拿了一小杯溫水來,嘴對嘴地送進他口裡。

  或許是因為太虛弱,他少見的溫順而柔軟,很乖很聽話,任由她擺佈。

  她一點一點將水送進他嘴裡,還不捨得離開,輕搖著頭在他唇間摩挲,低聲道:「不給你喝太多,只潤潤嗓子。」

  他回答:「好。」

  她低著頭,莫名很喜歡他此刻的柔弱,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嘴唇。」說著,含水濕潤的舌尖勾勾地在他唇間細細舔了一圈。

  言溯凝了半秒,忽而笑了:「你的止痛方式很有效,我很欣賞。」

  甄愛眨眨眼睛:「只對你哦。」

  「那當然。」他挑了眉,蒼白的臉有種另類的美,「別人配不上。」

  她樂了,咬著唇直笑,在他臉上蹭蹭好幾下,又深深吸了口氣,喃喃地說:「阿溯,我真喜歡你的味道。」彷彿不夠,再重複一遍,「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歡。」

  言溯沉默了,決定自己不能欺騙和隱瞞甄愛,於是認真而誠摯地說:「Ai,其實人身上有味道是因為人的毛孔會出汗。」

  「所以……」甄愛臉灰灰地看他。

  不破壞氣氛會死嗎!會死嗎!

  某人趕緊解釋:「但你別誤會,其實人的汗液是無味的。但皮膚上的細菌改變了汗液的化學結構,這才有了味道。」(還不如誤會)

  他坦誠地看著她,很肯定,「所以,你其實是喜歡我身上的細菌。不是我。」

  「……」

  要是別的女人,早無語了;但……

  甄愛愣了一秒,大徹大悟地點點頭:「這樣啊。」摸摸言溯的身體,「那你哪天給我提取了去研究一下。我就種幾萬株細菌出來,放在家裡當薰香。」

  言溯:「可我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我喜歡你的。」

  甄愛:「那把我的也種一點兒出來。」

  「好。」言溯點頭,「可是,要澆汗水呢。」

  「……」

  說完,他略微皺眉,自言自語:「我尊重你的興趣,但其實我本人非常討厭細菌。不乾淨,很不乾淨。」

  他凝眉沉默了半晌,「大腸桿菌除外。」

  甄愛趴在旁邊,歪頭:「還有乳酸菌吶。」

  「哦,那個我也喜歡。……要不然就沒有酸奶了。」

  甄愛撐著下巴,抬頭望天,「我還喜歡金黃色葡萄球菌,顏色好漂亮。」

  「不要被外表迷惑,它是壞的細菌。」

  ……

  兩人細細碎碎地聊天,一個小時後基本達成了一致。

  他們共同喜歡的細菌有379種,甄愛單獨喜歡的7137種,言溯單獨喜歡的0種。

  甄愛把她喜歡的列舉了一遍之後,口乾舌燥地喝了好大一杯水,然後發現言溯竟然沒睡著,還聽得津津有味。

  她瞬間覺得,他們真的是彼此找到了真愛。

  講完細菌,話題回到他們共同感興趣的另一個問題上,案子。

  甄愛趴在他身邊,問:「這幾個殺人案,兇手是不是不止一個?」

  言溯側眸看她,不答反問:「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我不知道模特的死亡現場是怎樣,但主持人的被殺太奇怪了,和之前幾個人的死完全不一樣。醫生的案子裡,停電十幾秒,兇手又快又準又狠;拳擊手的案子裡,密室殺人,現場乾淨,拳擊手毫無反抗;兇手很厲害很強大啊。

  可主持人的案子呢,現場亂七八糟的,繩子勒,把主持人的頭砸向案幾的邊角,太亂了。我懷疑不是一個人。」

  言溯淡淡看著她臉上的光彩,似乎很喜歡這樣和她探討的氣氛,待到她說完,他才微微一笑:「主持人的死亡方式,決定了能殺他的只有一個人。Ai,犯罪現場說明了一切。」

  死亡方式?犯罪現場?

  甄愛一愣,她怎麼沒想到?

  有人拿繩子勒主持人,而他個子非常高,在190cm以上。女人裡最高的模特也不足180cm,至於男人,言溯188cm,按他的標準目測,管家188,作家180左右,律師……和主持人一樣高。

  「律師為什麼要殺主持人?」

  「兩個可能,一是主持人講的那個故事,說拳擊手曾經勾結醫生害死了一個大學女生。他提到有人幫拳擊手打官司免去了牢獄之災和巨額賠償。可能律師先生就是當年幫拳擊手打官司的。他以為主持人是兇手,所以,與其被殺,不如先殺了他。」

  言溯頓了一下,

  「第二種可能,律師相信了一開始在盤子上看到的凱撒密碼,『不殺人,就被殺』。看到周圍的人接二連三地死去,他害怕了,所以隨機挑選人下手。」

  甄愛覺得悲哀,輕歎:「所以現在其他的人全都慌了,爭著去殺人?現在模特也被殺了,還死得那麼慘。大家肯定更亂,下一個死的會是誰?」

  言溯不語,眸光清深地望向屋頂。剩下的人不會慌亂了,可能會死的人,也只剩一個了。

  Chapter 76

  甄愛受了言溯的啟發,給剛才的案子作總結:

  「主持人長得太高,只有身高和他相當或高出一點的人,才會想到從背後用繩子勒他。所有人裡,唯獨更高個兒的律師滿足這個條件。

  作案的過程就是現場表現出來的,他把主持人勒住,主持人拚命地掙扎,但最後還是嚥氣了。律師擔心他死不了,所以抓住他的頭往案幾邊角上狠狠撞。但律師身上沒濺到血,估計是用了主持人的毛毯攔著。」

  言溯唇角微揚:「真巧,我們想的一樣。」

  說什麼「真巧」,讓她莫名砰然。

  甄愛癟嘴,瞪他一下,細細思索一遍又心有疑問:

  「可阿溯,雖然主持人的殺人現場和前幾個不一樣,但也存在這種可能:同一個兇手會在一連串案子裡表現出不一樣的特徵和信息。」

  言溯眼中閃過一絲微笑:「所以?」

  她掰著手指解釋:

  「A:律師是殺死主持人的兇手,

  B:主持人的死亡現場和前幾個沒有相同點,

  由此推斷出結論C:律師不是殺死前幾個人的兇手。

  這個推理過程是錯誤的。」

  「哦?」他挑眉,臉色蒼白,卻染了幾分歡愉。聽心愛的女人自發自地用他心愛的學科論證問題,世上沒有更讓他覺得?意的事了,明知故問,「為什麼錯誤?」

  他純粹只是愛聽她的嘴裡講出他心裡想的事。

  就像偶遇,就像碰巧,一次又一次,總給他意外的驚喜,百試不爽。

  「通常,人們看見殺人現場有相似的地方,就會先入為主,認為是連環殺人;反之則認為不是一個兇手;但這是錯誤的。殺人現場有沒有相同點,和是否為連環殺人,這兩者之間不存在絕對相關的聯繫。」

  她托著腮,很認真,「你看,如果我是兇手,我有預謀,於是我乾淨利落地殺了幾個人。但這不能保證我忽然臨時起意去殺主持人的時候,還這麼穩妥。」

  言溯眼底的笑意無聲放大,?意又滿足,補充一句:「這在邏輯學上,犯了無關推論和跳躍論證的錯誤。

  這也是為什麼,我從來沒有把這四起案子當連環殺人,而是一個個單獨分析。前幾個案子確實不能排除律師的嫌疑。」

  甄愛趴在他身邊,聽了這話,突然開心。她真喜歡他嚴謹而專業的性格。在她眼裡,只有這樣的男人,才稱得上性感。

  演員小姐說什麼「壞男人更討女人喜歡」,那是多麼沒有邏輯的話!

  她不自覺往他身邊靠了靠,很輕,怕撞上傷口,偎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才邀請他:「那我們一起,一個個單獨分析吧。

  先從醫生開始,十幾秒的黑暗,兇手就殺了醫生,把他拖到餐桌底下,旁邊的拳擊手和幼師毫無知覺,簡直就是不可能犯罪啊!」

  言溯聽言,撐著坐起身,甄愛立刻扶他:「怎麼了?」

  「配合你!」他坐去沙發上,有些虛弱地靠進墊子裡,眼神奕奕,「我是醫生,你想想,要怎樣才能在十幾秒內,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我。」

  用兇手的方法思考?

  甄愛覺得刺激,莫名心跳加快,興致更高了。

  但在正式扮演兇手前,她下意識地擔心言溯會冷,特意給他蓋上了毛毯。她小心用毯子下擺蓋住他的腿,又輕輕用毛毯攏住他的脖子,掖了掖;

  言溯有些怔愣,還不太習慣她這樣小女人的溫柔貼心,但略一回想,心底就笑了。

  只是後一秒,她換了冷靜的臉,瞬間進入狀態:

  「我要殺你的話,方法很簡單。用餐巾包住手術刀刺進心臟就好了。可是,」

  她微微瞇眼,眼前浮現出餐廳當時的情景。醫生坐在幼師和拳擊手中間,木椅後面是蠟像,

  「可你死了就會倒下去,會砸到椅子和蠟像,發出巨大的聲響,或許會砸到旁邊的人。那,我是怎麼靜悄悄地殺了你,又把你拖到桌底去的?」

  甄愛擰著眉,百思不得其解。她看向言溯,忽然一下子摟住他的肩膀:「難道殺你之後,我很快抱住了你,公主抱那樣?」

  言溯唇角彎了彎。

  甄愛瞪他一眼,嗔怪他不認真,腦子裡繼續分析,她挨著他的頭,喃喃自語:「黑暗中我看不到你心臟的位置,當然要先要用手去丈量一下。」

  說話間,細細的手指很輕很輕地往言溯的左胸處爬過去,因為顧及他的傷口,只是點到為止地觸碰。

  言溯看著她白白的指尖在他胸口蜻蜓點水般地彈鋼琴,驀然覺得心口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種撩撥得無可奈何的癢。

  她真是最好的止痛藥!

  他分心一秒,思緒又被她的聲音拉回:「丈量你的胸口,這麼奇怪的舉動,你為什麼不斥責我?我殺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喊救命?為什麼不痛呼……」

  話沒說完,甄愛腦中閃過一道光,幾乎是條件反射:

  「因為你的嘴被堵住了。」

  眼前陡然浮現出不久前她給言溯剜箭頭的那一刻,他痛得渾身緊繃,但她堵著他的嘴,即使他喉中沉悶地哼了一下,卻被她的深吻吸收。

  甄愛驚愕地睜大眼睛:「殺他的是個女人!」

  只有女人才能吻住他的嘴,讓他發不出聲音;只有女人才能親密地去摸他的胸口,而不會引起他的排斥。

  言溯淡笑,毫不吝嗇地誇讚:「嗯,不錯。」

  甄愛很驚喜自己的發現,但想到接下來的問題,又不理解:「可男人都很難在那麼狹窄的空間裡,在不碰到旁人蠟像和椅子的情況下,把醫生的屍體抱到桌子底下去;女人就更難做到這一點了!」

  言溯見她遇上了死角,遂摸摸她的頭:「Ai,你剛才還說,不要先入為主。」

  不要先入為主?

  這句話的意思是……

  她一經點撥,瞬間豁然開朗。

  因為兇手是女人,所以這場殺人案才變得格外簡單。

  她抿著唇笑:「我知道了。這下,我們還原現場吧。」

  她鬆開他,從沙發上跳下來,蹲到他的腿邊,仰著頭認真又興奮地看著他。

  他陡然察覺不妙,想要阻止,她已經開始說話:「殺了你再把你拖下來,多麻煩啊。不如,你來桌子底下找我啊。」

  她歪著頭,語調慵懶又嬌憨,帶著點嗔怪的意思。

  她很入戲,而他也是。

  這樣低頭看著腳邊的她,坐在他的兩腿之間,他真有一種想聽她的話從沙發上溜下去吻她的衝動。

  與此同時,她軟若無骨的小手從他的褲管伸進去,沿著他的腿,輕輕地,過電一般,一路向上摸。

  言溯吃驚地盯著她。

  她眼睛黑烏烏的,像葡萄,白皙的臉純真無暇,美得讓人挪不開目光。手上分明做著勾引人的動作,臉上卻不帶絲毫狎暱或是引誘的意味,反而很認真地在探索。

  這樣的兩種對比呈現在她臉上,本身就是強烈的誘惑。

  她不自知,像摸上癮了似的,細細的手臂整個伸進他的褲子裡,和他的腿交纏在一起,繞過了膝蓋窩,還要往上探。

  言溯臉紅了,直覺小腹像是著了火,熱辣辣的,身體有點像被喚醒的弓,不安而又難耐,即將要繃起來。

  可是,天,他真喜歡這種親暱的撫摸;空間有限的褲筒裡,只有她的手柔柔地摩挲著他的腿,隱私又親密,讓他迷戀。

  他猶豫著要不要阻止她繼續往深處探索時,她的手停了下來。

  甄愛原先只準備象徵性地摸一下,展示女性兇手把死者引誘到桌子底下的過程,可小手伸進去,便觸碰到了他柔軟的毛髮和手感極好的皮膚,還有飽滿而流暢的腿肌。

  他的褲子裡暖暖的,她細細的手臂貼住他的腿,好親密!

  她像是上癮了,鬼使神差地想要往更深了摸,真想把自己整隻手臂伸進去和他抱在一起才好。可他坐在沙發上,屈著腿,活動範圍有限,她不能再進一步了。

  甄愛心裡發燙,定了定神,望住他,繼續還原現場:「我在下面,給你暗示。所以你也主動地鑽到桌子底下來了。」

  言溯盯著她,心跳如鼓地沉默著。

  她緩緩從褲管裡抽出手來,起身跪到沙發上,小手伸到他的脖子後邊抓住他的後腦,湊近他的唇:

  「你到桌子底下和我幽會。我們瘋狂而熱烈地親吻,我的手爬到了你的胸口,你當然不會介意,因為這是親密的愛撫。」她顧忌他的傷,手只是伏在他的肩膀上,

  「但就在你最放鬆的時候,我找準了你的胸口的位置,手中的刀刺進了你的心臟,而你發不出任何聲音,就這麼,驟然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11 PM

72.糖果屋歷險記

  言溯抿抿唇,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

  甄愛講完了,立刻鬆開他,自己坐好,一臉興奮和期待,像等待表揚的孩子:「怎麼樣?怎麼樣?我想的還對嗎?」

  言溯愣愣的,半晌尷尬地咳了咳,嗓音微干:「嗯,很對。」他飛快收拾好心緒,「兇手是個女人,但有的女人可以排除。」

  4個女人。怎麼排除?

  甄愛抱著腿坐在沙發上,一點一滴,再度認真回憶了一遍當時的情形,每個人的位置,屍體的情況……

  細想了一邊,她整理清楚了:

  「醫生的屍體沒有任何奇怪的引人注目的地方,如果是演員,她臉上的濃妝和嘴上的口紅會在醫生的嘴上留下痕跡,那我們當場就會看出異樣。」

  說道此處,她抬眸看了一眼言溯,他目光中帶著鼓勵,示意她繼續,

  「然後是女僕小姐,她坐在桌子的最尾端,她要是從桌子底下爬到醫生身邊,這個方法太不安全。途中有可能會撞到其他人的腿。所以,也不是她。」

  「醫生主動鑽到桌子底下去,是因為他知道那個人是誰,兩人之間有親密的默契。如果是幼師小姐,她坐在他身旁,想要親他的話,完全沒必要鑽到桌下去。用這種方法會讓醫生覺得突兀又奇怪,他的詫異和反應速度都要消耗個好幾秒的。」

  原來不可能解決的案子,在這一瞬間變得簡單,

  「只有坐在他斜對面,沒有化妝的模特小姐。」

  Chapter 77

  甄愛原本覺得這些案子是一團麻,可在言溯的引導和點撥下,一會兒的功夫就輕鬆解決了醫生和律師的死亡案。

  她對拳擊手的密室殺人案很好奇,於是問:「醫生的死弄清楚了,拳擊手呢?」

  言溯剛要開口,甄愛趕緊攔住:「你先別說,我自己推理。」

  她抱著自己,坐在沙發上冥想。

  拳擊手腳朝門,頭朝窗,沒有還手也沒有防備,立在門附近,被人用某種利器從正面一下子砸碎了腦袋。

  如果還原現場,應該是兇手敲了門,走進去和拳擊手面對面說了什麼,然後突然襲擊。拳擊手慘叫一聲,死了。

  那兇手是怎麼瞬間消失的?

  言溯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把她往自己身邊攬,溫言提醒:「先別考慮密室,也不要考慮兇手去哪兒了,先分析殺人手法,把這個弄清楚就好了。」

  甄愛聽了他的話,先把密室問題拋一邊。有了前邊醫生的死亡案作參考,第一步推理順暢了很多:

  「這次,我同樣認為,女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大。」

  「為什麼?」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無意識地一圈圈去纏她的髮,細軟而又彈性,在他手心跳來跳去。

  她渾然不知他的小動作,推理得津津有味:

  「那時候是大半夜,已經死了兩個人。大家表面不說,心裡都有防備。而且還有組織的殺人密碼在那兒。要是一個男人去敲拳擊手的門,他會沒有警惕?

  他是練拳擊的,警惕性和速度都沒話說,男性殺手在他這兒,佔不到一點兒便宜。即使殺他,也必然會留下搏擊和反抗的痕跡。

  反倒是女人,估計他沒想到兇手是女人。」

  「嗯,」他捧著她的髮絲玩,看似有些分心,「這點我贊同,這是兇手接近死者的方式;但,在殺死死者的問題上,是不是有矛盾?」

  他說的,也是甄愛疑惑的。

  她胡亂抓抓耳邊的碎髮,擰眉:「我也覺得矛盾,不管凶器多麼堅硬,一個女人一擊就把耐打壓的拳擊手打死,那得多大的力氣!」望天,「難道她是練健美的?」

  「你說說,這幾個女人,哪個看上去像練健美的?」

  甄愛悻悻地低頭:「一個也沒有。」又嘀咕,「這個案子還不能細想,兇手從哪裡瞬間變出堅硬有力的凶器?藏在身上?她拿的時候,拳擊手也會立刻警惕。為什麼他沒反抗?太詭異了。」

  言溯揉揉她的頭髮,鼓勵:「在凶器的問題上,你想的很對。不管是兇手提在手裡,還是從衣服裡掏出來,都會引起拳擊手的防備。這也是這個案子裡最有意思的一點。」

  甄愛歪頭看他,有意思?

  「圍繞凶器有關的一切,都很詭異。拿出來的方式詭異,消失的方式也詭異。我們把每人的房間都搜了個遍。凶器去哪兒了?」她靈光一閃,「扔出窗外?」

  「沒有。」言溯肯定,「檢查房間時,我留意過,窗戶都是鎖著。我還特意檢查過窗邊的地毯,沒有雨點打進來的痕跡。窗戶都是東南向,那時刮的正是東南狂風。如果開過窗子,暴雨一定會進來。」

  甄愛再度暗歎他驚人的觀察力和縝密思維。當時,估計沒人會想到這點吧。

  可這樣一來,問題又繞回去了:「凶器怎麼憑空消失了?」

  「從來就不存在憑空消失這種事,」言溯唇角揚起一抹奇怪的笑,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凶器沒扔出去,房間裡也沒有,那就只有一種可能,藏在兇手身上。」

  甄愛搖頭:「根據拳擊手頭上的凹痕看,擊打他的東西直徑在15cm。估計是個大錘子。可除了你,大家在屋裡都脫了外套,衣服雖然不緊身,但也藏不下那麼大的東西。」

  言溯:「我們沒注意,是因為兇手把它藏在了最顯而易見的地方。」

  甄愛歪頭看他,哀哀的:「阿溯,我真的看不出來。作案工具不可能藏在身上嘛!別賣關子了,到底在哪?」

  言溯見她著急,更加不緊不慢:「如果直接告訴你,推理就變得沒趣味了。」

  甄愛灰著臉,要不是他傷著,真想一腳踹他。

  「先不想這個,說說你對這幾個女人的看法。」

  「誒?」甄愛有些慚愧,「我沒注意……」

  「就知道你遲鈍。」

  她竭盡全力:「女僕小姐非常羞澀小心,又仔細體貼;模特這個職業很前衛,可她低調保守,不化妝也不穿演員那樣露骨的衣服;演員完全相反,非常開放;幼師小姐總是一驚一乍的,有時候又很安靜。」

  「有沒有注意到其他人對她們的態度?」

  「主持人先生很喜歡女人,尤其演員和女僕那樣身材豐滿的,幼師和我這種,不太喜歡。女僕小姐身材特徵非常……明顯,他對她最慇勤,其次是演員。」

  「嗯。」言溯點頭,扶住她的腰,安慰,「別難過,我喜歡你這樣的。」

  甄愛:「……」

  他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

  突然的不正經,真讓她措手不及。

  她輕擰他的手背,卻沒打開,反而往他身邊挪一挪,繼續:

  「很奇怪,模特小姐前凸後翹的幅度比演員還強,幾乎和女僕一樣,但主持人似乎對她很冷淡。每次演員說話,主持人都立刻笑嘻嘻幫腔;模特卻受不到這種待遇。」

  言溯淡淡一笑:「或許模特小姐沒有女人味。」

  甄愛抬了眉,言溯竟然會說這個詞?她興致不錯地湊到他臉頰邊:「女人味?你也知道?那你說說,哪種女人才是有女人味?」

  言溯愣了愣,摸摸鼻子,含糊不清道:「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但根據我個人的經驗來看,應該是女人身上散發的一種吸引男性想要和她親吻愛撫並發生性行為的魅力。」

  甄愛醍醐灌頂般地點點頭,覺得言溯的解釋特別正確,眼珠一轉:「那你覺得島上的這些女人裡,哪個比較有女人味啊?」

  言溯皺眉,覺得她變笨了:「根據我對女人味的定義,還用問嗎?」

  甄愛抿著唇笑。

  言溯看她一秒,嚴謹地提醒:「你也不要太驕傲。鑒於我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想著要和你發生性行為,所以,你身上的女人味,應該是: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

  甄愛不覺得他的話欠扁,反而認為已足夠奉承:「那你說說,你最近一次覺得我很有女人味,是什麼時候?」

  言溯把這個問題當成了課題,所以毫不避諱,特誠實:

  「在浴室,我摸你的時候。有一瞬間,你的身體收縮了,抓著我往我懷裡鑽,還在我耳邊輕輕地哼了一聲。」他微紅著臉,

  「你發出那個聲音的時候,從頭到腳,連頭髮絲都很有女人味。」他窘迫道,「那一刻,我極度想要和你發生性關係。」

  甄愛聽他一板一眼說完這一串話,足足愣了三秒,面紅耳赤地辯解:「你胡說,我根本沒有發出聲音!」

  言溯認真地看她,沒以為她是害羞,所以還糾正她的錯誤:「Ai,你當時真的輕輕哼了一下。而且,」

  他略微赧然,「我認為,你的那一聲很好聽,我很喜歡。」

  一下子,甄愛其它要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這種羞澀得臉要起火又莫名被誇讚得心裡冒泡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她猛地扯過言溯身上的毯子,把自己捂了進去,渾身熱得像進了蒸籠。

  言溯不明所以地坐了半晌,戳戳她的腰:「這個毛毯,不是給我蓋的嗎?」

  甄愛又鑽出來,紅著臉用毯子把他受傷的身體裹好,岔開話題:「好了好了,不說這個。明明在說模特的女人味,怎麼扯到我身上來了。」

  言溯悄悄地皺眉,為什麼甄愛這會兒變得又沒有邏輯了?這個話題不是她引導過來的?

  甄愛臉上帶著餘溫:

  「模特小姐不怎麼有女人味,是不是因為她太保守?捂得嚴嚴實實,衣領高高豎著還帶著圍巾,那麼怕冷?」

  「我一開始沒覺得她有什麼不對,後來想想,她一直遮著脖子,無非是那裡有遮不住的印記。」言溯輕咳一下,嚥了咽嗓子。

  甄愛盯著,見他的脖子上一塊圓圓的球形物滾了一圈,安靜了。

  她直直盯著,忍不住拿手覆上去,摀住他的喉結:「為什麼它叫adam’s apple,好可愛。你再動一下。」

  言溯灰著臉,我在提醒你關鍵訊息,不要打岔好不好?

  可見她那麼好奇,他還是順從她的意願,再度吞了吞嗓子。

  甄愛頓覺他硬硬的圓溜溜的喉結隔著熨燙的皮膚,在她手心裡來回滾了一圈,像支可愛的小鼴鼠。

  她戀戀不捨地收回手,以後摸它的機會還多著呢,

  「你的意思是模特小姐有喉結?不會吧,女人怎麼可能長……」甄愛說到一半,驚住,瞬間沒了玩鬧的表情,「模特小姐是男的?」

  言溯默默看她:「Ai,你的反應速度好快。」

  甄愛:「……」

  「因為她沒有女人味,因為她服裝保守,你就懷疑她是男的?」

  言溯搖頭:「你把順序弄反了。我是在懷疑她是男人後,才意識到,她穿成那樣是為了掩蓋男性特徵。那天在船上發現賽車手屍體時,演員說,女僕那樣身材太勁爆的,不務正業。當時我感覺,她在說模特。

  我不看娛樂類的節目,所以不覺不妥。但後來問了其他人才知道,T台模特的身材往往恰到好處,不會像這裡的模特小姐,胸部和臀部的比例太超過了。」

  甄愛愣愣聽他說完,覺得這種細節都能被他發現,簡直是匪夷所思。

  可現在她腦子裡的想法更加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兇手把凶器藏在身上,其他人沒有察覺,認為很自然,因為……模特小姐沒有兩個巨大的胸部,而是藏著兩個(或一個)巨大的鐵球???」

  「這不是很好地解釋了拳擊手頭上的洞嗎?」

  甄愛震驚得回不過神來,扶著額頭,緩緩地搖,又是讚歎又是不可置信:「我真的,服了你了。你居然能想到這個?你是怎麼做到的?」

  言溯挑挑眉,倨傲而不以為意:「很簡單。

  A:把拳擊手的腦袋敲出一個圓凹形洞口的,是一個很重且體積不小的東西;

  B:沒人開窗,洗手間是老式抽水馬桶,抽不出去;

  C:哪裡都找不到凶器,但我們沒有搜身;

  結論:凶器藏在人身上。要麼兇手還想繼續作案,要麼兇手扔掉凶器反而引人注目;她不能突然少了半邊胸吧?

  拳擊手案子裡,兇手輕而易舉地接近他,這是女人的特徵;力拔千鈞地把他的腦袋砸破,這是男人的特徵。所以……

  我只是通過已知的東西推出未知的而已。」

  甄愛張了張口,心服口服。聽他一分析,案子簡單得小菜一碟,可沒了他的觀察和思維,又有幾個人想得到。

  甄愛:「難怪。之前還說兇手拿凶器時,拳擊手一定會警惕。但如果模特小姐當著拳擊手的面去摸自己的胸,拳擊手估計愣傻了,或許還扭頭迴避目光。這就給了模特最好的殺人時機。可模特是怎麼瞬間從殺人的房間裡消失的?」

  言溯淡淡一笑:「Ai,密室殺人的多種類型裡,有一種叫心理密室,指的是兇手讓其他人以為這是密室殺人。你認真想想,為什麼當時大家都認為這是密室?」

  「拳擊手死的一瞬間,所有人都在門外,我們也看見了,沒有人開過房門。」

  「你憑藉什麼判斷拳擊手死亡的那個時刻?」

  甄愛不解:「拳擊手慘叫了一聲啊。」

  言溯:「這就是密室的關鍵。」

  甄愛一愣,不可置信:「當時發出慘叫的,不是拳擊手???」

  「事實上,我們沒聽過拳擊手的慘叫聲。但人的思維有慣性,會根據周圍的環境,自動地把那個聲音往拳擊手身上套。緊挨著拳擊手房間的是模特和幼師,大家根本不會認為,兩個小姐的房裡會發出男人的慘叫。另外,這裡的弧形走廊能改變聲波,不走直線。」

  甄愛沒想到這個所謂的密室,居然這麼簡單:「模特殺了人,鎖上門,跑回自己房間,用男人的聲音慘叫?」

  整個案子在這一瞬間,抽絲剝繭,被拆卸得乾乾淨淨。

  甄愛感歎:「模特太厲害了。準備充分,一步步計劃得天衣無縫。一開始就在偽裝,把殺人利器藏在身上那麼多天,誰都不會發覺,誰都看不出破綻。他用女人的外表做掩護殺了醫生,又從意料不到的胸口掏出凶器,砸向猝不及防的拳擊手。還能用男人的聲音造一個密室。他太厲害了。」

  要不是遇到言溯,估計沒人會懷疑到她頭上。呵,更厲害的是言溯啊,也只有他這麼敏銳的人才能看出來。

  言溯低頭看住甄愛:「模特的確費盡了心思。我一開始也覺得易裝真是詭異。但因為他對你下手,我更加肯定了。」

  「為什麼?」

  言溯微斂眼瞳:「你在洗手間裡撞了模特和幼師的門,他或許以為,你看到了什麼,發現他不是女人。」

  甄愛懵懵的:「那他誤會了,我什麼都沒看到。」

  心裡卻感慨,

  主持人的區別對待,演員譏諷的話語,洗手間意外的道歉,看上去那麼自然而然,那麼平常的事情,到他眼裡,全是蛛絲馬跡,一個個串聯了起來。

  他真的好厲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13 PM

73.糖果屋歷險記

  甄愛往言溯身邊靠了靠:「模特殺他們的原因呢?」

  言溯淡淡回答:「主持人講的那個故事,模特或許是被拳擊手侮辱的女孩的戀人。剛才聽外面那些人說話,律師先生非要自己鎖在屋裡,或許他是內心有鬼。」

  甄愛驀地明白。言溯提醒大家如果待在房裡就不要出門。模特敢出來,無非因為自己是兇手。只不過,

  「他一定是準備去殺律師先生,可半路被殺了。」話到這兒,甄愛忍不住抖了一下,「他死得那麼慘?是誰殺的他?」

  言溯靜靜看她半秒,不言。

  如果說,之前他心裡90%在懷疑亞瑟來了;那模特的死法填補了剩下的10%,亞瑟就在這座城堡裡。

  但模特慘死的原因不需要告訴甄愛,他漫不經心地說:「或許律師反攻殺了他,又或許組織的殺手殺了他。」

  甄愛沒有懷疑言溯的說法,只是有些唏噓:「模特也是為了感情而復仇,卻落得凍成碎片的下場,真是個傷悲的人。」

  「我不認為,」言溯瞬間陰冷,語氣硬邦邦的,

  「既然是復仇,為什麼要傷害你?打著為戀人復仇的旗號,隨意奪取他人的性命,又害怕自己的罪行曝光,只是出於懷疑,就把你推進冰窖。這樣的人,不值得憐憫。殺人就是殺人,他不配用什麼為了愛情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

  甄愛一怔,不想他生這麼大的氣。

  她知道他不是氣她,而是被不久前她受傷的事觸怒了,便輕輕攏住他的肩,小聲道:「好啦好啦,我不說了。我知道,他殺人,是完完全全不對的。」

  她心一軟,「而且死去的拳擊手先生不是還有恩愛的妻子嗎?模特也毀掉了那個女人的愛情。從受害者變成施暴者,他把自己變成了曾經他最憎恨的人,可悲。」

  言溯臉色鬆緩了些,覆住肩上她柔軟的小手,剛要說什麼,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類似槍擊的響聲。

  屋內的兩人異常的平靜,甚至沒有對視,而是不約而同地看一眼室內的木頭掛鐘,不知不覺,早上六點了。

  拉著厚窗簾,但外面的風雨應該停了吧?

  這個時候,威靈島上的警方應該出發過來了,如果是快艇,行程可以縮短到一個小時。

  言溯不知不覺輕輕覆住肩上她的小手,眸光陰暗:還有一個小時,要怎樣才能把甄愛安全送到警方手裡?

  甄愛摟著他的肩,歪頭靠在他的肩頭,垂著眼眸:只剩一個小時,要怎樣才能不讓言溯的前途毀在這座島上?

  Chapter 78

  槍聲很遠,在西方的某座附堡。

  很清脆,彷彿在宣告,小打小鬧的遊戲結束,開始真槍實彈的殺戮。

  言溯和甄愛各自猜想,卻很長時間內靜靜的,沒說話。

  甄愛感覺她懷抱裡的男人冷了下來,她知道,他想出去了。

  自身的傷痛和她的安全壓抑了他那麼久,他還是不能坐在這裡等著外面的人一個個死去。她知道遲早攔不住他,下意識攬緊他寬闊的肩膀,岔開話題:「死的人會是誰?」

  「律師。」言溯摁著她的手,聲音略低。

  甄愛試圖舒緩他的抑鬱,刻意提醒:「難道他是組織打算清掃掉的叛徒?」

  他模糊地「嗯」一聲,沒有別的反應。

  她便知徒勞。

  對這個一根筋的男人來說,謀殺本身即是惡,並不會因為受害者是壞人而變得正當。生命本就不可掠奪,並不會因為他是壞人而減輕半分。

  她沉默,又問:「你知道誰是警察嗎?」

  言溯抬起眼眸:「作家。」

  心裡早起了別的心思,他去找亞瑟,拖住組織派來的殺手,留下時間讓作家帶著幼師甄愛等倖存者離開。至少先讓女人們離開這座島。

  「你怎麼看出來的?」

  「記得第一次見面,我是怎麼看出他是作家的嗎?」

  甄愛當然記得:「你說他頸椎腰椎不好,隨手帶筆記本,不善交際,衣服還邋遢。」

  「你記得倒清楚。」言溯唇角一彎,無疑很喜歡。

  他解釋:「人都有驕傲和自尊心的,男人尤其如此。所以從社會心理和人際交往的角度來看,他的頸椎腰椎不好,這是身體的弱勢。在社交場合,他應該會極力掩飾,表現出健康的姿態,而非頻繁地揉捏,告訴全世界:你看,我頸椎不好。」

  他道,「相信我,年輕男子的驕傲絕不會讓他在外人面前展露出弱勢的一面。」

  為什麼這句話像在說此刻的言溯?

  甄愛心疼,臉上卻是恍然大悟的配合:「這麼說,他是推測出了作家這個職業的顯著特徵,然後按照這些入戲,卻忘了考慮心理因素。」

  她看他,「阿溯,你好厲害。」

  言溯挑眉:「你今天說了很多遍。」

  甄愛不忘認真調侃:「不,我的意思是,你這次居然會從人際交往的角度看問題。好稀有!」

  言溯:「......」

  「不過,即使是這樣,你怎麼就確定他是警察?」

  「他的上衣沒有胸口口袋,可他好幾次做完記錄都習慣性地把記錄本往胸口放,這是警察的慣性動作。在游輪上,他表現得不善交際;可在城堡裡,他總是最先表現出找人、憐憫、勸架的姿態,這是他做警察的天性和良心。」

  甄愛心服口服,還要繼續問。

  言溯忽然打住,彷彿這次,他很趕時間,沒有心思再滿足她無休止的好奇心了。

  「Ai,我估計作家上島之前就報警了。警察馬上會來,可組織的人,看樣子是要在那之前殺了這裡的人。我們坐船離開吧。」

  「好啊。」她立刻起身,彎腰扶他。

  言溯摁住她的手:「我們帶上其他人一起走。」

  甄愛掩飾住心裡的咯登:「嗯,我們去找大家。」

  「我去找,你留下。」言溯起身站直,臉色依舊蒼白,俯視她。

  房間裡一片沉寂,好幾秒內,兩人都沒說話。

  他看住她清麗的臉,抬手去撫,低聲道:「等我,我很快回來。」

  甄愛早就看出他的心思,心裡鈍鈍的痛,卻沒有揭穿,也沒有反駁,小聲問:「在這兒等你?」

  「去我的房間。別人不會以為你在那兒。」

  甄愛不語,他還真會利用人的慣性思維。如果他真出了事,別人也不會想到,她待在一開始他就沒住過的空房。至少可以等到四五十分鐘後警方上岸搜索城堡。

  任何時候,他都為她做好了打算。

  她不想阻止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也不想任性地堅持同去,給他造成心理負擔。

  在他內心煎熬左右為難的時候,她才不要委屈又擔心地:不要去,讓我和你一起去,不管怎樣,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她不想說這些話。

  所以,她沒有拒絕,仰頭微笑:「好。」

  言溯不說話,拇指在她柔柔的臉頰上摩挲。

  他就知道,他們的想法是最契合的。他真喜歡她這樣的個性。情濃時,溫柔依賴;遇事時,乾淨利落。愛得沒有任何負擔。

  言溯拿起風衣,心有所思;甄愛從他手中接過,幫他穿衣。剪裁合身的風衣一溜地竄上身,她替他理好領口,又拂了拂肩上的褶皺,弄得襯直筆挺。

  他的目光始終籠在她安然的臉上,末了,重重握住她的手,有些艱難:「Ai,對不起,我......」

  「我知道。」她仰頭,笑望著他,「阿溯,我們都很清楚,你不是那種為了個人情感就置他人生命於不顧的人。你也不是能對殺戮視而不見置之不理的人。看著清高驕傲,其實真愛多管閒事。」她癟癟嘴,又忍不住笑,「可正是這樣的你,我覺得很好。」

  要不是他的多管閒事,江心死的那天,他就不會親自趕去她的學校。那後來的他們,或許就不會有交集。哪會像現在,發展出那麼多的故事?

  甄愛定定看住他:「阿溯,我不認為男女之情是生活的全部,也不希望因為我們在一起,反而牽絆你,讓你割捨心中其他重要的思想和情感。所以,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她在他手心摳了摳,「你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的。」

  言溯欠身,輕輕抵住她的額頭,鼻翼碰著她的鼻尖,緩緩摩挲。她的眼睛烏漆漆的,很乾淨,一眼看到內心。

  他不知道,在她的眼裡,他的眼神是否像他此刻的心靈那麼純粹而虔誠:「Ai,我這一生只吻過一個女孩,我想帶她回家,然後,剩下的一輩子,都在一起。」

  這是一句質樸的承諾。

  甄愛眼睛泛酸,卻固執地睜著,咧嘴笑:「我批準啦!」

  他也笑了,牽住她。

  出門去,走廊上空落落的,房門緊閉,一個人影都沒有。

  言溯握著甄愛的手,很緊,一路腳步沉穩,把她送到他的房間。進屋鎖上門,看一圈,沒有異樣。

  他這才退到門口,扶住她的肩膀,眼中千言萬語,彷彿生離死別,最終只有一句:「勇敢的好姑娘,替我保護你自己。」

  甄愛心一酸,笑容依舊燦爛,輕鬆反問:「我哪會有事?」

  言溯深深看她,終於轉身離開。

  他的身體還在傷痛中,轉頭的側臉那樣的慘白。甄愛心裡再次咯登。

  「阿溯。」她扶著門,輕聲喚他。

  他回眸,俊顏如畫。

  她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我等你哦!」

  他微微一愣,繼而笑了,抬手對她招了招,再度離去。他沒有告訴她,那聲槍響是有人在召喚。面前是一場陰謀,他卻不得不去。

  甄愛含笑一直看他消失在轉角,才斂了表情,關上門。半秒後開門出來,走去自己的房間,翻出之前換下的衣服,從口袋裡摸出一盒針劑。

  這是沒關冰窖前,她從7號堡的實驗室裡拿來的。

  她有?不紊地敲開小玻璃瓶,拿注射器吸滿,扎進右手手腕。針筒活塞一點一點地往下推,她面色平靜如水。

  言溯的想法,她很清楚。

  說什麼要帶大家一起走,其實是大家一起走,他留下。

  言溯一定找作家去了,讓他帶著其他人離開,他一個人應付。

  可既然是組織的人,她不想坐在這裡等。

  做好一切,甄愛出去。沒走幾步,聽見某個房間傳來極輕的一聲「啾」,她聽力好,這是消音槍的聲音。

  剛才明槍,這次消音,......怎麼回事?

  甄愛心裡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想走到那扇門前,輕輕敲了敲。她想驗證她猜測是否正確。

  半晌後,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律師立在門口,露出半張臉,眼神驚悚地盯著她,幽靈一般。

  甄愛心一涼,律師在這裡,那剛才一聲響是......

  她想馬上去追言溯,可面前的律師,眼睛渙散,露出的半張青石灰色的臉,很嚇人。

  她輕推一下門。

  律師的另外半張臉顯露出來,眼洞空了,鮮血從空蕩蕩的眼窩裡流下,佈滿整張臉。

  開門的動作撞到了律師的身體,他呆直著半隻眼神,筆挺挺地倒下去。

  他死了,就在剛才。

  這麼說,屋子裡......

  甄愛指尖稍一用力,門緩緩推開,一隻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她的眼睛。

  槍口後邊,演員的臉濃妝艷抹,笑盈盈地看著她。

  Chapter 79

  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甄愛迎著槍口走進去,淡定自若地背身關門。

  演員不可置信:「你不怕我?」

  甄愛從律師的屍體上跨過去,走向窗邊:「為什麼要怕你?」

  「我有槍!」

  「可惜你不敢殺我。」

  演員憋著氣。

  她對甄愛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話少,跟在邏輯學家身邊的柔弱小美人身上。

  她舉著槍,甄愛拿背對她,過去拉窗簾,白色的天光開閘般傾瀉進來。暴風雨停了,早上六點多,天青色的空中覆著厚厚的雲層。

  演員瞇著眼打量甄愛,稀有的美人從背後看,也是讓人想入非非的。

  她換了身白色的呢子外套水洗牛仔褲,乾淨又清新。海風吹進來,外套貼著身子,在腰間上留下纖細的線條。看上去很柔弱。這就是男人們喜歡的?

  除卻她的容貌,只怕她的單純柔弱更容易喚起男人蹂躪的慾望,所以A先生才對她呵護有加戀戀不忘?

  還是,她表面清純淡雅,在A先生的床上卻行為放浪?

  演員心中鄙夷,手槍一轉,收回來:「你看出我是組織的人了?」

  「嗯。」甄愛回身靠著窗戶,瞟一眼地上的律師,「剛才那聲槍響,誰死了?」

  演員不喜歡她這樣命令式的問話,但也不敢拿她怎麼樣,眼珠一轉,「作家,我殺了他。」

  甄愛一眼看穿:「你不會,亞瑟交待過你,不許殺警察。」

  演員臉色一凝:「你怎麼知道?」第一次聽人直接叫A先生的名字,她不習慣。

  「這裡是我家,他不希望警察過來封掉這裡。」甄愛平平靜靜,並不覺得榮幸。

  可演員天生的攀比心理作祟,把這話當做炫耀,陰陽怪氣地哼一聲:「C小姐,你還真瞭解他。」

  多年沒有聽到這個稱呼,甄愛恍然,隔了幾秒才問:「你叫什麼名字?」

  「Thera席拉。」

  「這是你的代號?」

  組織等級森嚴,除了數不清的數字代號,還有各種地理植物天文等專有名詞代號,當然最高的是英文字母代號和希臘字母代號。

  甄愛聽到她的名字,理所當然地想成聖托裡尼島的古名Thera島,以為她是用地點做代號的成員。

  席拉不悅:「我的代號是希臘字母Tau。」級別比你想的高。

  甄愛:「我就說了,英文代號T是個叫Tanya的泰國女人。」

  席拉不服:「我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的。」

  「加油。」

  席拉臉色一僵,可甄愛漫不經心,倚著窗子背著光。臉頰粉白粉白,散著透明的螢光,像稀世的玉;眼睛黑漆漆的,很深很靜,能勾魂似的。不得不說,她美得讓女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席拉不悅:「我當然不像C小姐,是組織裡所有女人的羨慕。」

  甄愛微微斂瞳,不理解她說的話。

  席拉笑著,眼睛卻冷:「說實話,除了這副皮相,看不出你有什麼本事。在我看來,你其實挺沒用。哼,我們出生入死地擠位置,卻永遠到不了你的高度。沒辦法,不如你命好,有A先生的喜歡,就能高高在上。」

  席拉是外來組員,是以並不知道甄愛其實有多厲害。

  甄愛漠漠的,不接話。望向窗外:「他,來了嗎?」

  「沒有。」

  甄愛回眸,質疑:「為什麼模特死得那麼慘?」言溯心疼她,所以不說,但她猜得到,模特的慘死和她脫不了關係。

  席拉再度皺眉,她真討厭這女孩突如其來的自信,看上去像霸著男人的寵愛為所欲為的刁蠻公主。憑什麼她就認為模特的慘死是A先生為她出氣?

  席拉轉轉眼珠:「我來之前,A先生命令,誰要傷害你,就用同樣的方式回報過去。」

  的確是令人信服的理由。

  但甄愛並不信,模特死時她察覺了異樣,而言溯的反應更讓她確定,組織裡的殺手不止一個,另一個很可能是亞瑟自己。

  她蹙了眉,低低地自言自語:「不用撒謊了,我知道亞瑟在這裡。我感覺到了,他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盯著我。」

  席拉哼出一聲笑:「你對他有感應?」

  甄愛沒理會她的反諷,輕輕動了動手指,打進去的針開始起作用,她沒必要再和她閒聊。

  「剛才那一槍其實沒有殺死人吧?」

  「C小姐真聰明。」席拉揚起半邊眉毛,起了刻毒的心思,她真想看甄愛那平靜淡漠的臉上露出哪怕一絲慌張的情緒,遂挑撥,「槍聲是我的同伴故意引他出去的,為了殺他。」

  甄愛靜默,逆著光,看不清表情。

  席拉以為惹怒了她,嘻笑:「C小姐,想去救喜歡你的那個男人嗎?」她手指一轉,槍在飛旋,「我的任務是綁你離開,你想走,要先過我這一關。」

  甄愛還是沒說話。

  席拉歪頭,咬著濃妝的紅唇,笑得嫵媚:「真可惜呢,那麼好的男人,我看著都心動。」塗著睫毛膏的眼睛不快地閃了閃,「邏輯學家先生喜歡你什麼?看來也是難過美人關。」

  甄愛不想再聽她的瘋言瘋語,打斷:「你又撒謊了。他不會有生命危險。要殺他,不會等到現在。」她肯定,「亞瑟的計劃,不是要殺他。」

  席拉瞇起眼,覺得自己對甄愛的認識有待改變,她確實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很聰明,太聰明了;很靜,太靜了。

  「哦,你認為A先生的計劃是什麼?」

  甄愛學著言溯教她的,觀察席拉的表情:

  「計劃是,你假扮的演員角色確有其人,就在這座城堡裡,被關在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你會殺了真正的演員,把她的屍體搬出來,讓警察以為「你」死了。然後綁架我離開這座島。原本只是清場,現在,為了不留證人和多餘的嫌疑人,你們連無辜的女僕小姐和管家先生也要殺掉。」

  席拉面無表情,吞了一下嗓子。

  甄愛便知說對,心頓時涼了半截,「到時,除了作家這位警察,剩餘所有人,演員,女僕,管家,律師,拳擊手,醫生,賽車手,主持人......都死了。我消失了,活著的人除了警察,只剩下言溯。」

  「所以,兇手是言溯。」

  席拉聽她說完,勾唇笑笑,拍手給她鼓掌:「佩服。」她房間裡踱步,語調散漫又性感:

  「我們想想,S.A.先生曾經最好的朋友Alex,是S.P.A.組織裡的高層組員Chace。S.A.早就知道了,他和Chace一起,兩位天才合謀從中央銀行盜取了10億的數字存款和現金,火速轉移贓款。

  正因為S.A.在警方內部獲取了大量的信息,給Chace通風報信,後者才得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脫。只可惜Chace不相信S.A.,反而求助別人把錢藏了起來。S.A.於是用炸彈炸死了Chace。但Chace死前詛咒他說,有人知道他骯髒的過去。所以他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搜索10億財富和那群人的下落。

  終於,他找到當年幫助Chace藏錢的人,和他們一起來到這座島上。但他沒找到錢,而這些人都認出了他是和Chace一起偷錢的人。

  S.A.害怕罪行暴露,就殺掉了所有的人。」

  席拉走得遠了,一不小心踩到律師的屍體,隨意踢了一腳,道,「這裡的人都是他殺的,包括律師,包括真正的演員,也就是別人眼中的我。」

  她回頭看甄愛,笑:「C小姐,A先生為邏輯學家準備的結局,你還滿意嗎?對了,A先生還讓我問你,有沒有覺得他為你做的事,很浪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15 PM

74.糖果屋歷險記

  Chapter 80

  甄愛背著窗,沉默立著,看不出任何表情。

  言溯知道這個陰謀嗎?應該吧。

  聽到那聲槍響時,他應該猜到,這樣明目張膽的宣告是為了引他出去,讓作家看見他在房間外行走,而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是兇手。

  可即使這樣,他還是義無返顧。

  甄愛知道,他不願任何人成為亞瑟設計陷害他過程中的犧牲品。

  這個男人,她現在想起,真是又想笑,又想哭。

  可現在並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如果她能解決席拉,整個計劃就會改變。

  甄愛漫不經心地拉上厚厚的隔光窗簾,房裡只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和燭台,她走過去,試探:「你現在準備幹什麼?先制服我,先殺掉真正的演員?」

  「你都送上門了,當然先安頓你。」

  甄愛心裡有數,很好,真正的演員還沒有死。也是,如果殺得太早,容易看出破綻,就不好推到言溯頭上。

  她頭也不回往門外走:「Tau,我認為你沒本事安頓我。」

  「不許走!」席拉上前抓她的肩膀,「C小姐,得罪了。」

  甄愛等的就是現在。

  她背對著她,唇角一彎,雙手越過肩膀纏住席拉的手臂,膝蓋一屈帶動重心往前傾,抓住她的人就往前摔去。

  席拉不是吃素的,當即反應過來,順著手臂繞了一圈,敏捷地避開。

  甄愛料到她防備性高,早做好被躲開的準備,一鬆手拉力變推力,將席拉推開,抓住她的槍,前後推錯幾下,槍支辟里啪啦卸成鐵塊,散落地上。

  席拉連身退步,想彎腰拔腳上的槍,又頓住,在她彎腰時,對手會先踢她的肚子。

  她挑眉看甄愛,頗覺刮目相看。

  她歪歪頭拉筋動骨:「C小姐,剛才怪我小看了你。差點兒忘了,從小在組織長大,格鬥是必修課呢!」

  甄愛冷眼看她,沒回答。

  她11歲時學過一小段,來不及學成就作廢。格鬥教練在一次練習中沒控制好力度,一腳將甄愛踢翻。她從墊子上摔下,後腦撞地,當場暈過去。

  醒來後,教練不見了。同學們各自幹正事都不學了。亞瑟也禁止了她一切劇烈運動,包括釣魚,理由居然是怕魚鉤勾住暗流裡的石頭把她拖下水。她不開心,他找人在她家附近挖了條安全的河,運了全世界的魚給她釣。

  為此,伯特跟在她身邊笑話了她整整一年。

  離開組織後,甄愛為了防身,間斷地學習過格鬥,可惜右手無力,學藝總不精。她也不知今天能發揮到哪種程度,但好歹也要拼一下。

  她下意識握了握右手拳頭,在激素封閉的作用下,力量回來了。

  席拉把拳頭捏得咯咯響,大有挑戰慾:「C小姐,很期待和你明明白白地較量。」如果能把她打倒,那將是莫大的驕傲。

  她不作猶豫,氣勢如山拔起一腳,砍向甄愛的脖子。甄愛堪堪躲過,刷拉拉的腿風在她耳邊呼嘯,吹亂了額前的碎髮。

  席拉速度極快,一腳沒踢到,下一腳立刻來襲。

  甄愛起初只能連連躲避,待到琢磨透了席拉出腳的頻率,她看準機會,一腳踢向她收勢的膝蓋。

  後者躲避不及結結實實挨了一踢,膝蓋像扎了針,密密麻麻的疼。席拉略微吃驚,暗想她還真聰明。

  遠踢不到,還讓對手打了游擊戰,席拉索性近身襲擊,一勾拳打向甄愛的臉頰,速度太快,她躲避不及,下巴挨了狠狠一拳,半邊臉都紅了。

  甄愛退後幾步,拿手背擦了一下唇角的血。

  席拉的力量比她想像中大很多。

  席拉再度衝來,手砍她的脖子,甄愛彎身繞過,抓住她的手一擰,兩人近身搏擊,打了好幾個回合,互有傷害,難解難分。

  但甄愛知道,席拉起初顧忌她的身份,有所保留。可打久了,爭鬥的本能就上來了,席拉不再收勢,愈打愈勇。在甄愛的膝蓋踢到她的腹部,她徹底惱怒,拿出了百分之百的力量,一腳踢回甄愛的肚子。

  「啊!」甄愛慘叫一聲,被她踢飛撞到沙發,痛得抽筋切骨。

  她掙扎著想站起來,可眼前一片紅光,內臟都在翻攪,嘴角全是血腥味。

  她竭力撐著,又一下子塌在地上,不動了。

  席拉剛才昏了頭,幾秒後冷靜下來,見甄愛長髮散開,臉色慘白縮在地上,心裡猛發涼。她這幅身子骨看著就不耐打,萬一真受了傷,她就是找死。

  席拉跑去扶她,沒想一瞬間,甄愛突然抓住茶几上的燭台舉到她的面前,另一隻手從茶几底摸出一小罐男士髮膠,對著火焰全噴了出去。

  髮膠穿透燭光變成大火,浪潮般撲向席拉的臉,將她淹沒。

  席拉戴著演員面具,頭髮和臉皮都著了,摀住臉尖聲慘叫。

  甄愛看準機會,抽下茶几上的桌布,撲上去裹住她的頭,雙手揪住她脖子一個過肩摔,扔麻布袋一樣砸到桌上。席拉痛得骨頭都要斷開,頭被包住看不清,很快胸腔和腹部受到連番的拳打腳踢。她倒在地上毫無招架之力,可很快滅了頭上的火,雙手撕開桌布,露出猙獰的臉。

  甄愛把她打成了內傷,但她曾是中了三顆子彈都能活活打死男人的代號Tau。忍耐力極強,並不會因傷勢嚴重失去戰鬥力。

  她爬起來脫掉外套,一握拳,臂上鼓了肌肉,惡狠狠看著甄愛,眼睛裡火光閃閃:「你居然給我玩暗的?」

  甄愛:「誰答應了陪你玩明的?」

  席拉氣得發瘋,像隻母獅朝她撲來;甄愛卻拿起髮膠罐子朝席拉身後砸去,乒乓一聲脆響,燈泡碎了。

  室內驟然陷入漆黑。

  房門和窗簾隔光性好,屋內光線極淡。席拉什麼也看不清,停下:「你以為你能躲多久?」她從褲腳摸出槍,磕磕絆絆去拉窗簾。

  這種程度的黑暗對甄愛來說,完全不成問題。她用力搬起重重的厚木茶几,潛到席拉身後,猛地迎頭砸去。

  茶几碎得四分五裂,席拉撲倒在地,掙扎著去撿掉落在地的槍。

  甄愛立刻壓到她身上,從她腳腕處掏出組員必備的匕首,毫不手軟地扎進她的背部,卻避開了心肺位置。

  「啊!!!」席拉慘叫。

  匕首穿透她的右背時,甄愛愣了一秒。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狠狠咬牙,怕她還有行動能力,又在她的腿上捅了幾刀。抽刀時,鮮血直往甄愛的臉上噴濺。

  席拉慘叫連連,甄愛再度猶豫。就是這一秒,席拉陡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掀,把她從身上踢下來。

  甄愛以為還要再打,她卻踉蹌地跑到窗邊,拉開窗戶,一翻身下去人就不見了。

  甄愛跑過去看,只見席拉墜海的浪花。

  海風吹進來,冷颼颼的。

  甄愛低頭,身上全是血,渾身都在痛。她不作停留,立刻回去言溯的房間。

  衝進洗手間,就見鏡子裡的自己髮絲散亂渾身是血,眼睛裡冒著凶光,很可怕。

  她不敢看鏡子了,脫下外套飛速清洗身上的血跡。

  突然,右手腕一陣鑽心的疼痛。激素封閉的副作用是,麻醉時感覺不到痛,可以正常行使身體機能,但受創部位的損傷會加劇堆積。

  一旦藥效失去,叫人痛不欲生。

  甄愛猛地抓住右手腕,疼得冷汗直流,彷彿無數隻尖尖的鑷子鑽進手裡,一寸一寸地撕裂她的血肉。比剛才和席拉打架的痛還要劇烈千倍。

  她猛地蹲在地上,臉色慘白,面容扭曲,疼得死去活來。

  外面卻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

  言溯回來了。

  甄愛一驚,立刻起身,忍著頭暈目眩的劇痛,拿浴巾擦去臉上和身上的冷汗。

  他走進來,她背對著他,穿著單薄的小T恤和細細的牛仔褲,貼在身上,身材窈窕,手中的白色浴巾一繞,飛下來遮住上半身。

  甄愛拿浴巾裹好自己,右手還在抽筋般地發抖,她咬著牙關死死拿左手摁著。心急火燎:該死的不要再疼了!她不想言溯難過。

  他走上去,雙手從後面環上她的腰,一低頭,下頜挨住她的鬢角,來回蹭了蹭,很輕,很緩,很迷戀。

  甄愛痛得眼前一片模糊,卻習慣性地側頭貼了貼他,以示回應。

  她似乎感應到他的悲傷和慶幸,猜想他遇到了什麼麻煩的事,於是她鬆開自己的手,落到腰間,握住他的手。

  剛要說什麼,心底陡然一涼,這雙手,一樣的修長,一樣的骨節分明,卻不是言溯。

  她的手定住。

  他湊近她的耳邊,舌尖舔過她瑩白的耳垂,夢囈般地喃喃:「Cheryl,Ma Cherie!」謝兒,我的心愛。

  低醇性感的法語,世上只有一個人這麼叫她。

  甄愛的心一下凍住。

  她渾身冰涼,驚愕地盯著前方,從頭到腳都僵硬了,做不出任何反應。

  下一秒,身後的男人更深地低下頭,狠狠地嗅了一口她脖頸間的香氣。這一嗅喚醒了甄愛,她用力掙開,他早料到她的反應,一下握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身子擰過來,猛地帶進他懷裡。

  就像大勢的老鷹抓孱弱的小雞,不可阻擋,不可違抗。

  時隔5年,甄愛再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亞瑟的正臉,眉目分明,眼眸漆黑;白皙俊臉,輕薄紅唇。褪去了5年前的青澀和沉默,變得陰冷卻氣勢十足。

  看見甄愛驚怔的眼神,他臉色微變,收斂了週身散發的戾氣,低聲問:「1925天沒見,想我嗎?」

  甄愛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好幾秒,吐出來的字眼卻是:「放開我!」

  亞瑟的眼眸黑了一度,卻沒有發怒,他低頭貼近她的臉,哄:「還在生我的氣?賭氣跑了那麼久,是不是也該回家了?」

  「A,那裡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早被你毀了!」

  他聽言,開心地笑了:「你還是叫我的暱稱,從小到大,沒有變。」說著,忍不住去摸她的臉頰。

  「不要碰我!」甄愛打開他的手。

  這一打引來了強烈反彈,他突然發力摟住她的腰,單手將她提起,另一隻手緊緊摁住她的脖後頸,低頭便堵住了她的嘴。

  他像一隻飢餓數年的野獸,咬住她就再不鬆口,暴力而狂妄地啃咬她的嘴唇,舌頭深進去,把她的牙齒和唇瓣一絲不漏狠狠侵略一遍。

  甄愛掙扎著想推開他,可身子被他箍著懸了空,手腳也使不上力氣,踢打對他來說毫無殺傷力。

  她雙臂緊緊箍著她的身子,力氣大得像是落水的人攀著浮木。她胸腔裡的空氣全被他吸走,耳邊是他急促的呼吸,面前是他男性的味道,她憤怒得恨不能咬斷他的舌頭。

  可他始終只是在她唇前逡巡,不越雷池半步。等到他真的伸進去,她準備咬他時,她驀然驚覺,居然一絲力氣都沒了。就連右手腕的痛覺也消失了。

  他的嘴上塗了東西!他都計劃好了!

  甄愛的手腳都靜了下來,沒有力氣,也說不出話,只能無力地軟在他的懷裡,任他忘了自我地掠奪索取。

  直到他終於嘗夠了,才依依不捨地鬆開她,彷彿陶醉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氣:「天,你還是那麼美好,」他低頭,鼻尖抵著她的脖子,一路緩緩嗅上去,最終停在她耳邊,「還是那麼讓人心馳神往。」

  側過頭來,就見她嘴唇紅腫,一雙漆黑的眸子悲憤而怨恨地瞪著他。

  他不氣不惱,繼續摟著,來回蹭著她的臉頰。似乎他很喜歡這樣的親密,又似乎他像某種動物,只會用最原始的親舔和最直接的摩挲方式來表達喜愛。

  「Cheryl,好久不見,你長大了。變得越來越美麗,越來越可愛,越來越讓我,著迷。」他低頭貼在她的鎖骨上,張開嘴,輕輕地舔吻。

  她頭皮發麻,卻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

  他順著她的脖子舔上來,輕歎,「可是,你長大了,就不乖了。」

  「我不喜歡你長大。越長大,你就越不聽話,只想往外跑。」他說到此處,悲傷地蹙了眉,含住她雪白的耳朵,輕輕地吸。

  「外面有什麼好的呢,讓你那麼不想家,不想我?和我回去,好不好?」

  「Cheryl,我的心愛。這個世界都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甄愛靜靜地睜著眼睛,望著白白的牆壁。她什麼都不想,她只要自由。

  「你喜歡外面的什麼,我都給你帶回去。」

  亞瑟的手掐在她纖細的腰上,用力掐一下,又緩緩地摸過去,女孩的腰肢細細的,肌膚軟膩得不像話。

  他把她橫抱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圓形的大浴池裡,她無力地躺倒,覺得發涼,腰間細白的肌膚和肚臍涼絲絲的。

  他俯身下去,握住她纖瘦的腰,埋頭在她腰間反覆地舔舐,牙齒,手掌輕緩地來回輕磨,可那讓他心醉的觸感似乎怎麼都體驗不夠。

  他真想立刻帶她回他們的城堡,把自己和她關在一起,七天七夜,盡情品嚐她身上每一寸的肌膚,包括,那裡。

  他真的喜歡她啊,喜歡得恨不能時時刻刻把她含在嘴裡。

  他情迷意亂,他修長的指尖不安分地探進她的腰後,大手往下握住柔滑的肌膚,這樣的親密讓他喉嚨裡不可自抑地溢出一聲快意的歎息。

  可一抬頭,卻見她蹙著眉,滿目悲哀。

  他俊逸的臉一點一點冷卻:「你不喜歡?」

  他發洩似的,手往更深處探,猛地單手把她捧起來,送到自己唇邊,他漆黑的眸子盯著她同樣漆黑的眼睛,看不出是否生氣,卻有種暴風雨即將到來的壓抑。

  亞瑟盯著她近在咫尺的臉,聲音很輕:「Cheryl,乖女孩,告訴我,7號附堡的浴室裡,他對你,做了什麼,嗯?」

  甄愛坐在他手心,心跳紊亂全身無力,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平靜語調下,陰森森的嫉妒和憤怒。

  那麼多年,她太熟悉了。

  這種嗜血的平靜,只有他會,只有她懂。

  就像那個突然消失的格鬥教練,那個不小心把開水潑到她手上的女傭,那個笑她不會騎單車的毒品專家,那個誇她漂亮幫她繫晚禮服蝴蝶結的數學家......

  她強迫自己不露出任何表情。

  「哦,忘了,你現在說不出話來。」亞瑟俊眉一挑,掩住眼中的凌厲,

  「可,你的身體,他喜歡嗎?」他奇怪地笑,「不要緊,我過會兒親自問他。」

  甄愛的心一沉,卻不敢表現出任何情緒。

  他湊近她耳邊:「Cheryl,你知道的。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算你喜歡逃跑,我也心甘情願去追。可是,C,這個世上,你只許喜歡我,不許喜歡任何人,不然我就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她驚愕。

  他又不捨得嚇她了,又疼又恨,復而將她箍進懷裡,壓在浴池底,輕聲哄:「C,你乖乖的,聽話一點兒好不好?你只是迷路了,像喜歡玩具一樣。你乖,好不好?那樣的話,我不介意讓你喜歡的玩具多留一段時間。」

  「我帶你回家吧!C,我為你做的一切,你喜歡嗎?」他低頭再度深深吻住她的唇,大手緊緊握住她滑溜溜的背脊。

  甄愛腦中一片空白。

  他為你做的一切,你喜歡嗎?

  ......

  甄愛1歲,亞瑟4歲。

  他趴在搖籃邊,望著籃子裡粉嘟嘟的小女嬰發呆。她眼睛黑溜溜的,睫毛又長又捲,臉蛋粉嫩得能滴水。軟綿綿的小身子在籃子裡爬來滾去,咿咿呀呀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亞瑟越過搖籃去親她的嘴巴,才碰上,重心歪掉。伯特一推,搖籃翻了個個兒,匡當把小女嬰蓋在下面。

  甄愛2歲,亞瑟5歲。

  他把漂亮的蝴蝶結繫在她頭髮上,伯特把她的蝴蝶結纏在樹枝上,她原地轉圈圈,掙不脫,越纏越緊,後來被剪掉一截小辮子,他剃了光頭陪她。

  她3歲,他6歲。

  他拎著一隻剛出生的小狗崽送她,小狗崽舔了一口她懷裡的小兔子。兔仔嚇跑了,甄愛哇哇哭,亞瑟扔掉小狗,一溜煙地去追兔子;

  其實他給小狗崽起名love,期望別人看見甄愛抱著小狗,就會說「puppy love」。

  她5歲,他8歲。

  他用冬青樹枝和槲寄生編了聖誕花環送她,她穿著雪白的毛絨絨小衫,抱著大大的花環不知所措。他把花環套在她脖子上,像一條胖嘟嘟的綠圍脖。

  可他忘了聖誕節的傳統習俗,站在槲寄生下面的女孩,大家都可以親吻她。伯特領著頑皮的男孩子們挨個把甄愛粉粉的小臉蛋啃了一遍。

  他把他們狠狠揍了,除了伯特。然後被罰在雪地裡站了一天。

  她10歲,他13歲。

  他送她一件漂亮的紅裙子,她趁媽媽不在,偷偷地穿上對著鏡子轉圈。但後來被媽媽發現,剪碎了裙子,關了黑屋。

  她13歲,他16歲。

  她求他帶她去基地外邊玩,可憐兮兮豎著手指,聲音又軟又糯:「A,求你了,就去1次!」他和伯特載著野營裝備陪她去山裡,在溪裡抓魚看螢火蟲,瘋玩了一天一夜。

  回來後被提前回家的她媽媽發現,關進黑屋子跪了一個星期牆角。

  她15歲,他18歲。

  她媽媽又要關她,那時候他長得比大人高了,把甄愛護在身後,衝她媽媽咬牙切齒:「等我接管了組織,第一個殺了你!」

  因為這句話,他被他爸處罰,受了一個月的鞭刑。

  她16歲,他19歲。

  他已是新上任的頭號boss。

  她醒來,見他坐在床邊,帶著日夜兼程的風露和倦意,撫摸著她的長髮,說:「等你長大一點了,我們就結婚吧,然後一輩子在一起。」

  她揉著眼睛,不懂:「可大家不是都在一起嗎?」

  他說:「不是大家,只有我們兩個。」

  反正和現在沒什麼不一樣啊,她歪進枕頭,繼續迷迷糊糊地睡:「好啊。」咕噥著,翻了個身。

  等到她17歲,他20歲。

  她起了離開和抗拒的心思。他和伯特想盡一切辦法,順從她,誘哄她,強迫她,騷擾她,虐待她,折磨她……

  可還是沒有,留住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16 PM

75.糖果屋歷險記

  Chapter 81

  言溯離開房間,走到大廳後,特地留意了剩餘的蠟像。和他最後一次看見時沒任何不同。

  正巧女僕打開隔壁起居室的門,一看見言溯,驚訝地迎過來:「邏輯學家先生,你在屋裡的時候,出了好多事。模特小姐死了,大家吵成一團。天,她死得真慘,在冰窖裡凍成了碎冰,」

  女僕回憶起來,再度嗚嗚直哭,拿手帕不停擦眼淚:「律師先生說是我殺的,我只是打工的,怎麼會殺人?」

  話雖混亂,卻和不久前言溯在屋內聽到的一樣,可憐的女僕真的嚇壞了。

  起居室裡走出兩個人,正是作家和幼師。

  言溯:「其他人呢?」

  女僕抹著眼淚:「模特小姐死後,幼師小姐提議讓大家聚在起居室等警察,可中途律師先生去上廁所,然後就不見了。演員小姐堅持要去找他,再也沒有回來。剩下我們四個在起居室。剛才附堡那邊一聲槍響,管家先生也去查看,就只剩我們三個了。」

  言溯斂起眼瞳。他很清楚演員是組織派來的殺手。演員離開是為了去殺律師。但殺人的不是剛才那聲槍響。

  那一聲,目的不在殺人,而是引他出來。演員殺了所有人,再殺掉真正的演員替代,就可以把這裡的人命都栽到他頭上。

  他並不關心所謂的名譽和誣陷,可他絕不希望因為亞瑟陷害自己的計劃,而讓組織的叛徒清場擴大到傷害平民。不管是誰,只要能少死一個,他都會竭盡全力。

  還好他很確定,模特死後,城堡裡的人無非是警察,平民,和殺手。這些人都不會對甄愛的生命構成威脅,這也是他能放心留甄愛一人的原因。

  現在聽了女僕的描述,他不確定剩下的人還活了幾個,但至少無辜的女僕小姐活著。

  言溯低頭看著抽抽搭搭的女僕,皺眉安慰:「別哭了。」話說出來卻很冷,像命令。膽怯的女僕嚇一跳,真不哭了。

  作家質疑:「你不是交代說,待在屋子裡別亂跑嗎?怎麼出來了?」

  和亞瑟計劃的一樣,他懷疑言溯了。

  言溯不答,淡淡道:「警察先生,請立刻帶兩位女士離開。」

  三人訝住,作家愣了:「你怎麼看出來的?」

  言溯沒興趣回答:「現在這危急的關頭,你們想搬個凳子端著茶水看推理秀嗎?」

  作家的內心搖擺不定,言溯看上去知道很多內部,或許他是組織的人。可言溯臉色白得可怕,強撐著,卻很虛弱。

  這點作家猜得出來,在7號附堡,他看見散落在地上的木箭,推測可能刺到他了。

  那他究竟是受害者,還是同犯?

  作家問:「為什麼要走?」

  言溯簡短道:「有人要殺她們。」

  女僕和幼師驚住,作家再問:「你什麼意思?」

  言溯不耐:「我說的是古英語,還是你SAT考試只得了100分?」

  作家被他諷刺的調調弄得緩不過勁:「我的意思是,誰要殺她們?為什麼你知道有人會殺她們?」

  懷疑意味十足。

  「因為兇手會殺了這裡所有人,除了我。」言溯說,「你可以懷疑我是兇手,但請你先考慮這兩位女士的安全,把她們轉移到別的地方去。我暫時不會離開這座城堡,你不用擔心到時抓不到我。」

  作家還在思索著,言溯轉頭看女僕:「你有這座城堡的電路圖嗎?」

  「有。這幾天總停電,我翻出來了。」女僕跑去起居室抱來厚厚一摞紙給言溯。後者一張一張翻得飛快,在女僕瞠呆的目光下,十幾秒看完,交還給她,轉身就走。

  作家喊:「你去哪兒?」

  「找人。」彷彿多說一個字會要他的命。

  作家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言溯停住腳步,如果作家一起去,亞瑟會殺了他。畢竟,亞瑟不需要一個證明言溯不是兇手的警察。

  作家見他如此固執,脾氣也變了:「我不相信你,可能你是兇手,你現在要去殺人。」

  言溯淡淡道:「我不需要你相信,但先生,請你想想,律師為什麼要獨處?因為他鎖定了殺手範圍,知道有人要殺他。他也知道想殺他的人不是關在房間裡的我,而是和你們在一起的人。演員為什麼去找律師?她有那麼關心他?不,因為警察快來了,她再不去殺他,就完不成任務。」

  作家很平靜,絲毫不驚訝。

  言溯觀察他半秒:「看來你早就看出來了。不過,你不確定兇手有幾個,而且還有兩位女士在這兒,你怕保護不了她們,對吧。」

  作家被他看穿了心思,露出些許無奈。

  言溯道:「請記住你剛才的心情,身為警察,抓兇手和保護平民的生命,哪個更重要,你心裡清楚。如果我是你,我會帶著兩位女士立刻離開,開船到海裡,隨時做好逃離的準備。另外,」他聲音放緩,「作家先生,能拜託你......」

  言溯頓住,能拜託作家去帶走另一位小姐嗎?他的學生小姐。

  言溯沒說出口,因為不能。

  甄愛很安全,可如果作家去帶她走,那作家的生命就危險了。連帶著剩下兩位女士的安全也失去了保障。

  他沒有資格要求他這麼做。帶甄愛走的責任不在作家身上,而在他。只要他抓到亞瑟,甄愛就不會被帶走。

  可如果失敗,甄愛不見了......

  這個想法讓言溯的心陡然被什麼扯了一下。

  如果她不見,他會翻遍全世界把她找回來,哪怕用一生的時間。

  他靜靜地垂著眼眸,一秒後又抬起,面不改色:「先生,拜託你保護好這兩位女士。另外,我和女朋友吵架了,我是去找她的。你們可以離岸等我們。」

  後面這句話安撫了作家的疑心。

  他很誠懇:「等我找到她,就去岸邊找你們。我不希望因為我們耽誤別人逃生。」

  作家考慮一下,決定先安頓女僕和幼師。

  言溯又說:「等一下,我需要借你一樣東西。」

  作家聽了他說的那樣東西,遲疑:「這個不能隨便借人。」

  言溯摸摸鼻子:「你戀愛了吧,應該知道女孩子耍起性子來......不容易制服。」

  「特事特辦,」作家歎氣,把東西遞給他,「找到學生小姐後,馬上下來,我們在船上等你們。」

  言溯轉身朝7號堡走去。

  清晨,堡裡格外的安靜。

  空氣裡有股陳舊的味道,還有濕潤的海風。因為身上有傷,他的步子緩了很多。

  剛才那聲槍響,聽上去怪異,或許是實驗室裡的響聲,或許是定時裝置。模擬槍響,可以給某些人做不在場證明。

  走了沒多久,迎面遇上管家。

  他表情還是和平常一樣刻板,教養很好地微微頷首:「邏輯學家先生需要幫忙嗎?不過,你不是說要一直待在房間裡等警察來的嗎?」

  言溯簡潔地說:「演員是假扮的,她是殺手,我現在要去找真正的演員。我推測女殺手在附近某個地方,馬上會來殺真正的演員。」

  管家繃著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言溯略微停頓,繼續,「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管家先生,聽見槍聲,作家他們怎麼會讓你一個人過來查看?不怕你出危險?」

  管家眸光凝了凝,解釋:「我當時就聽出那聲音不是槍聲,是實驗室裡的氣體小爆炸。可能哪位客人又搗亂了,我收拾了好半天。」

  言溯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笑笑:「我想也是這樣。」

  管家聽出他的話裡別有意思,稍微頓了頓,問:「你準備去哪裡找你口中說的真正的演員?」

  言溯慢慢往前走:「我剛看了城堡的電路圖,路線加固過很多次,纜線都在地下室。最近城堡裡總是停電,不是因為線路不好,而是有人困在地下室,有意無意碰到了臨近的電路。」

  管家肅著臉,不同意的樣子,人卻跟著他從陽光微醺的走廊裡穿過:「如果你說的那個殺手把真正的演員綁在地下室,那她是怎麼溜進來的?你們來的那天,只有一艘船過來。」

  「當然不是和我們一起來,而是很多天前就被綁了。」

  管家冷冰冰的,不說話了。

  言溯很快走到了目的地,是一道高高的樓梯間,

  他望著虛空,沉思半秒。

  找甄愛的時候,他跑遍整個古堡,現在城堡的立體三維圖就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女僕給他的近百份電路圖,在他的腦海中由平面變立體,和城堡的三維結構,一個結點一個結點地重疊串聯起來。

  眼前所有的電路都亮起了紅光,一條條錯綜複雜地交錯。

  他輕聲道:「第一次,全部停電,女僕在主堡內推開備用電路,城堡亮了一半;」腦海中的電路圖熄掉一半。

  「第二次,甄愛出事,只有7號堡停電;」又有無數根電路熄滅。

  「後來,管家和女僕關掉了所有的燈,只有主堡的下半截獨立地亮著;」再度熄滅無數;

  「第三次,回來找甄愛,管家和女僕推開了7號堡的備用電。」……

  幻想的城堡在旋轉,無數條線路交疊,串聯並聯的電路,無關的電線全部熄滅,紅光流淌聚集到了一點......

  他望著地下室,非常肯定:「數次出電路事故的地方,就在這裡。」

  面前只有往上的樓梯,他走了一圈,地板很牢,沿著牆壁敲打一陣,某處傳來回聲。

  管家聽出來了:「你在找地下室?這裡有。」他摁下旁邊的摁鈕,厚厚的牆壁打開,出現一道短樓梯。

  下面確實有地下室,可乾乾淨淨,空空如也。

  管家淡淡道:「先生,這裡什麼也沒有。」

  「曾經有。」言溯很肯定,他掃一眼空空的地下室,似有似無地彎了彎唇角,「一個空置的地下室,居然打掃得這麼乾淨,灰塵蛛絲都沒有?」

  管家微愣,看向空蕩蕩卻格外乾淨的地下室。

  言溯蹲下,胸口的疼痛陡然放大,他下意識地握拳忍下,朝上面望一眼,和他想的一樣,破敗的天花板上露出很多條電線。他直起身子,摁下摁鈕,地下室的門緩緩闔上。

  言溯去到走廊上,望著窗外無際的大海,不動聲色地調整了呼吸,道:「唯一的解釋是,有人想掩蓋這裡關過人的痕跡,所以清掃掉了。反而暴露。」

  管家走上去,站在他旁邊,望著外面淡藍的天空:「你是說,人原本關在這裡?」

  言溯抿了抿唇,垂眸看著窗台上的細草,又抬眸,眸光深深看著大海:「這種問題,你還要問我嗎,亞瑟先生?」

  管家望著窗外,眉梢抬了抬,一秒後,古板嚴苛的臉鬆動了一下,長期緊抿的唇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S.A.先生,不得不說,你是個很有意思的對手。」

  他們分別立在兩扇緊挨的小窗子前,晨光從窗外打進來,在身後的走廊和牆壁上折疊出兩個同樣冷靜而瘦長的影子。

  窗外,岩石嶙峋,淒草搖擺。

  言溯淺笑:「還是慢了一步。不過,人被挪走了,說明你沒來得及殺死真正的演員小姐和管家先生。」說完,側眸看他。

  「亞瑟先生,你的計劃出了什麼問題?」

  亞瑟亦看向他,很失望似的撇撇嘴:「殺手被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扔進海裡去了。」那語氣分明驕傲。

  言溯愣一下,明白了。

  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瞇起,望向遠處的白雲,唇角不經意地彎彎,笑了。

  他走的時候對她說:「勇敢的好姑娘,替我保護好你自己。」看來,那丫頭是保護了他呢!

  「為什麼沒有殺掉真正的演員和管家?……因為你真心實意地扮演管家這個角色,身上沒有帶武器?」

  「你說的也對,」亞瑟低頭揉了一下太陽穴,「但,我很久前,戒殺人了......對一個小女孩承諾過。」

  言溯嘴唇動了動:「所以,不『親自』殺人。」

  而是安排別人殺戮。

  亞瑟有些怔愣:「可以這麼說。」

  他盯著古老的窗台上雕刻著的繁複的族徽,略微失神。

  他曾帶著Cheryl走線路,不巧遇到襲擊,他摟著瑟瑟發抖的她,殺了很多人,血染了她一身。回去後她天天做噩夢尖叫,一看見他就躲。他哄了好幾個月才把她哄回來。

  後來,他殺了她的家人,他不知道要哄多久,她才會回來。

  言溯輕輕吸了一口氣,胸口的疼痛比他想像的厲害。這次的傷處恰好在上次銀行爆炸案裡他斷掉的兩根肋骨之間,不得不說,他那一箭真是有創意。

  「真正的演員和管家在哪裡?」

  亞瑟回神:「在警察搜完整座城堡也找不到的地方,而且,」他慢悠悠扭頭,「他們的失蹤並不妨礙你成為最大的嫌疑人。」

  言溯淡然自若地笑了:「既然我是最大的嫌疑人,不如,我們兩個做共犯吧!」

  「喀擦」一聲清脆,亞瑟的右手腕上環了一圈冰涼,最新式樣的雙重鎖板銬,一邊一個,牢牢箍住了他和言溯的手腕。

  Chapter 82  言溯V.S.亞瑟:第二次交鋒(下)

  白色的天光從走廊的無數扇窗子裡灑進來,落在兩個同樣身形頎長的男人身上。

  兩人銬在一起,卻離得很遠,各自面色沉靜如水,不徐不疾地從窗戶灑進的斑駁天光裡穿過。一路不說話。

  大廳裡蠟像死氣沉沉。目前站立著的只剩下言溯,甄愛,作家,幼師和演員。

  蠟像東倒西歪,言溯拉開城堡的大門。

  早上的海風帶著暴雨後鹹腥味撲面而來。面前是碧海藍天,除了藍,再無其他多餘的色彩。

  言溯立在千級台階的頂端眺望,海面平靜得像寶石,很純。陡峭石階底下,那艘白色小艇離了岸,在不遠處停泊著,或許在等他和甄愛。

  旁邊的人動了一下手銬,他側頭看他。

  亞瑟指指石階:「介意我坐下嗎?」說著,瞟一眼他的左胸,很得逞,「為你考慮。」

  言溯知道瞞不住受傷的事實,索性和他一起坐下:「謝謝。」

  他的動作有些艱難,卻不失風度:「那一箭是你?」

  亞瑟眸光閃了閃:「別人沒有那麼好的箭法。」

  「謝謝。」

  「不客氣。」

  對答一下,言溯居然笑了,緩緩吸了一口海風,問:「你在這座城堡待多久了?」

  「你說她的城堡嗎?」亞瑟意味深長地歪了題,自問自答,「一輩子。」

  言溯不言。

  亞瑟坐在石階上吹風,忽而問:「我這次演技如何?」

  「滿分。」言溯答,「從頭到腳都很完美,看不出一點瑕疵,也沒露馬腳。」

  亞瑟挑眉:「還是被你看出來了。」這次他下了很大的功夫,根本沒想言溯會發現,壞了他的計劃。

  「冰窖。」言溯的回答依舊簡短。

  「因為我帶你去救她?」

  「不是。」言溯回頭,平靜地看他,「我抱她出冰窖,你和女僕小姐關門時,冰窖門沒有發出聲音。」

  亞瑟怔了少許,心服口服:「呵,那個關頭,你居然還能留意到這個細節。」

  言溯復而望向遙遠的海平面,風吹著他的黑髮招搖:「根本沒有關門的聲音,可你說聽到了。因為你知道那個附近有冰窖,見她消失,就……」他遲疑了,但還是說,「就習慣性地擔心她是不是出事,是不是被兇手關進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17 PM

76.糖果屋歷險記

  亞瑟的臉涼了些許:「僅憑這一點?」

  「對,僅憑這一點。這個行為,不是受上級的命令,而是下意識的擔心,代入了個人情感。後來模特的死更加驗證了這點。他被關進冰窖瞬間變成冰渣。不僅是清場,更是強烈的仇恨。並不是執行命令的人隨機表現出來的,而是本人。」

  亞瑟手肘撐在膝蓋上,低頭揉了揉鼻樑:「B說,我總是因為她壞事,總是會毀在對她的感情上,果然。」

  他搖著頭,笑了笑。

  太陽出來了。

  薄薄的金色從東方灑下來,籠在兩人的發間和側臉,同樣的稀世俊美。

  言溯左手搭在膝蓋上,淡金色的陽光在手背上跳躍。他翻轉手心,指尖動了動,驀然想到來的時候,甄愛站在船舷邊,伸著細細的手指抓風。他真喜歡那時她臉上輕鬆無邪的笑容。

  他盯著手心的陽光:「你來這兒就是為了告訴她,她的身世和Chace的死?」

  「是。」

  亞瑟眼眸暗了一度,心有點痛。他沒料到甄愛那麼相信言溯,那麼快就和他和好如初。

  當初Chace死了,他一直瞞著她,可她還是知道了,發了瘋一樣對他又踢又打,一句句地撕心裂肺地喊: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真的給她匕首,她真的捅進他的胸膛。

  現在,他不理解,她最親愛的哥哥死了,她怎麼能原諒言溯?

  但他也知道Chace是藉言溯的手自殺的。比起言溯,甄愛或許更多地把Chace的死怪在他頭上。可他真沒想逼死Chace,即使他知道Chace想帶她走,即使他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卻因為他是她心愛的哥哥,他從沒想過殺他。

  無數的恨,都忍了下來。

  可萬萬沒料到,Chace選擇自殺,生生切斷了甄愛對過去生活的最後一絲留戀,用自殺的方式在他和甄愛之間劃了一道溝,把他徹底從她的世界裡推了出去。

  不僅如此,Chace還指使他的舊部,把她從組織裡,從他身邊,偷走了。

  現如今,每次想到Chace,亞瑟都恨不得把他炸得粉身碎骨幾千遍!

  想到此處,他不自覺握緊拳頭,指甲摳著手心,生疼生疼。

  言溯聽了他肯定的回答,低眸:「請你放手吧,她已經很痛苦,不要再折磨她了。」

  亞瑟臉色陰了,不以為然:「5年前,她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痛苦。是外面的世界在折磨她。想要越多,期望越多,她才越痛苦。沒有你們的教唆和引誘,她還是以前那個單純的女孩。」

  「甄愛她有權利追求她喜歡的任何事,任何方式的生活!」

  「真正適合Cheryl的,你們誰都不會懂!」

  兩人雖然愛著同一個女孩,但觀念和方式截然相反,誰也不可能說服另一個。

  很長的時間內,兩人都沉默。只有清朗的海風從微波的海上逆著石階吹上來,吹動短髮飛揚,衣角翻動。

  遙遠的海平面上出現一抹條紋,一點點放大,威靈島上的警察來了。

  亞瑟瞇眼望著那個點,似乎神出,隔了一會兒,緩了語氣:

  「你知道嗎?她小時候很喜歡哭,也不是小時候,三四歲以前。哇哇哭起來臉上全是水滴,我最怕她哭了。

  她一哭我就心疼,真的疼。

  但那時候她也喜歡笑。撓她癢癢,她一小團在草地上滾來滾去,笑得咯咯咯像鈴鐺,頭髮上身上全是草。」

  言溯靜靜聽著,茶色的眼眸裡看不出任何情緒。

  「後來她長大一點,被她媽媽帶走了。她媽媽很嚴,很多事不許她做。她變得膽小,也不出來和小夥伴玩了。偶爾露面,都是怯怯地抓著Chace的衣角,形影不離跟在他身後像跟屁蟲。Chace小時候誰都敢打,有他在,連伯特都不敢欺負她。Chace不在,她就跟在我身後。我曾經希望,Chace最好永遠在外面,永遠不要回來。」

  可如今,他前所未有地希望Chace能活過來,

  「我給她吃糖,她就每天巴巴地跟著我,抱著她的小兔子,在門邊偷偷地探頭望我。我手裡捧著糖,她湊過來舔糖果,會舔到我的手心。她的舌頭和嘴唇,很柔軟。我也會舔她的臉和手,像動物親密的本能。」

  亞瑟唇角浮起一絲笑,「那時她很乖,不會亂動,也不會牴觸;不像對伯特,每次他一碰她,她就尖叫著躲起來。」

  「她沒有任何玩具,連寵物都是白色的,後來她媽媽把她的兔子沒收去做實驗。5歲,她頭一次大哭大鬧,摔壞了無數實驗器材,不肯做實驗。她媽媽把她關進黑屋。一整天,整棟樓都是小女孩的尖叫聲,伯特很喜歡,一直坐在門口聽。我卻很難過。

  起初關她,要好幾個大人擰著她的脖子,她又哭又叫,亂踢亂打,蹭在地板上被人拖幾十米。後來,她不哭也不叫了,自己平平靜靜地走去,關上門。」

  言溯聽到後面這句,胸口疼得像要裂開。

  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個6,7歲的小女孩,豎著利落的馬尾,穿著小小的一塵不染的白大褂,沉默無言走在空空的走廊上,小臉漠漠平靜,帶著死寂而馴服的氣息,自己走進黑屋,毫無抵抗地關上門。

  他想起甄愛媽媽的墓碑前,她失控地踢著石碑,哭喊:「我就是不聽話!你從墓裡跳出來罵我打我呀,你把我關進黑屋子啊!」

  他的心一扯又一扯,痛得無以復加。

  亞瑟眼睛裡映著白茫茫的天光,似有懊惱又似乎坦然:「那時我要救她,可我太小了,大人們不允許,我媽媽也不允許,她還給我講了馬戲團小象的故事。」

  他扭頭看言溯略顯蒼白的側臉,「你對人的心理和行為很有研究,應該聽過馬戲團小象。」

  言溯當然知道,那是心理和性格成長上很經典又很殘忍的一個故事。馬戲團小象從出生就綁著鎖鏈,它力氣小,一次次掙脫不開;等長大了,卻習慣了,有能力掙脫,卻早失了信心。

  他聲音很低,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怒氣:「她是人!不是實驗對象!」

  亞瑟收回目光,望著海上漸近的船隻:「她在那個世界長大,簡簡單單地活了那麼多年,這樣一輩子也很好。她太柔弱,太膽小,外面的世界,你們的世界,根本不適合她。她會好奇,但過久了,只會留下傷害。」

  「不,她不是。」言溯出奇地肯定,「她不是你說的那樣。」

  他扭頭看向亞瑟,眼眸堅定而平靜:

  「在楓樹街銀行,我就和你說過,即使在危難關頭,她也是一個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女孩。她是一個聰明智慧,勇敢堅強的姑娘,總是在不經意間爆發出驚人的能量。就像剛才你說的,她把你的殺手扔進了海裡。」

  雖然他還是會擔心,但......

  「最重要的是,她因為發現自己的力量和堅強而開心,而快樂。她喜歡自己獨立自信的樣子。亞瑟,她不是馬戲團裡被鎖鏈困住的小象了。」

  亞瑟繃著下頜,良久陰鬱地沉默著。

  這正是他最擔心最惶恐的,卻被言溯一番話挑破。

  他真恨他把她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不需要他保護了,再也不是那個躲在他身後的小女孩了。就好像,沒有他,她也過得很好。

  可沒有她,他過得很不好。

  心像被刀切,亞瑟心中怨恨的情緒萌生:

  「呵,你說她變了?只可惜,在我面前,她還是像小時候那樣,」他下意識地握了握手掌,「掙不掉,逃不脫,也無法反抗。」

  刺激的話說出來,言溯卻沒有任何反應,繼續風波不動地看著海面,警察船隻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了。

  彷彿亞瑟口中說的女孩,他毫不關心。

  亞瑟見他始終鎮定,收回目光:「你要和我坐在這裡等警察?」

  「嗯。」很短很簡潔,彷彿言溯已經不想和他交談。

  「還是不要吧,」亞瑟轉了轉手腕,有點兒幸災樂禍,「我要是你,就去看看她。」

  旁邊的人聽了,還是沒任何反應,身上所有情緒都消失了,靜得察不到一絲動態。

  言溯不看他,淡淡道:「我認為她現在很安全。」

  「為什麼?」

  「你不會傷害她。」

  「是嗎?」亞瑟淡笑,「實話告訴你,剛才我最後一次見她,她被我做到昏迷,一絲不掛地睡在浴缸裡。」

  言溯微咬下頜,眸光極淡地閃了閃,臉上卻乾乾淨淨,沒有任何情緒。

  「浴缸一直在放水,我離開時,水已漫過了她的身體,現在應該漫過了她的嘴唇。啊,她的身體和嘴唇,」亞瑟微微闔眼,「嘶」一聲,極盡陶醉,「很柔軟很虛弱,讓人不能自拔。」

  言溯側頭,視線平靜無波,淡淡落在他的臉上。

  亞瑟也扭頭看他,挑釁而較量,「那種味道,你知道的。只可惜,你再也嘗不到了。她馬上要淹死了。」

  「你撒謊。」言溯肯定地下結論,卻避開了亞瑟刻意刺激他的部分,「你不會殺她。」

  「我不『想』殺她。」亞瑟糾正他的用詞,聳聳肩,「可,人有一種情緒,叫衝動。還有一種情緒,叫因愛生恨!她真是不聽話,一直掙扎,一直反抗。不過,終究是女孩子,徒勞無用。」

  他瞇起眼睛,讚歎著搖搖頭:「God,她的身體真是......讓人沉迷。」

  可隨即眼瞳一暗,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她很不情願,一直哭,還喊你去救她,你說我會不會失手弄死她?」

  言溯的身體陡然一僵,很輕微,但通過手銬,亞瑟還是感到了隱忍的緊張。他很不喜歡,不喜歡別的男人緊張他的女人。

  最後這話徹底刺激了言溯的神經,他腦子裡忽然浮現出那種畫面,甄愛被亞瑟摁在身下,無助又徒勞地哭喊:阿溯,救我!

  且亞瑟眼中的仇恨和瘋狂太過深刻入骨,他再怎麼理性分析甄愛不可能有事,卻也攔不住心裡直落千尺的緊張和恐懼。

  言溯看著亞瑟,臉色平靜,淺茶色的眼睛像上古的琥珀,閃過一道光。

  亞瑟看懂了。

  陽光漸漸燦爛,大海的藍色美得像寶石,清淡的海風中,兩人較量地對視著,安靜了好幾秒。

  亞瑟打破沉默:

  「現在水漫到她的鼻子了。你是繼續在這裡等,還是去救她?」他望向海面,警察的船正在靠岸,擺在他們面前還有上千級台階,他笑笑,看向言溯,

  「S.A.,你在想什麼?我猜猜,警察只有3分鐘就來了。你先把我交給警察,然後再趕去救她,把她從淹沒頭頂的水裡撈起來,給她做CPR(心臟復甦)。」

  「卡擦」一聲清脆,言溯似乎沒聽亞瑟的話,半秒前還鎮定得像山的人唰啦一下打開手銬,起身就朝城堡裡跑。

  亞瑟頭也不回:「S.A.!」

  跑到門口的言溯頓了一下,亞瑟逆著風,短髮吹得張牙舞爪:「記住你剛才那刻恨不得毀了我的心情,我也是如此,一直都是如此。」

  言溯沒有回頭,很快消失在門口。

  亞瑟望著手腕上開了半截的手銬,自言自語:「你當然不會等警察來,當然不會把我交給警察後再去救她。」淡淡一笑,不無失落,「因為你知道,CPR在醫院外的成功率僅有7%。」

  我亞瑟會在她的問題上栽跟頭,你言溯又何嘗不是。

  言溯先生,抓到你的軟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18 PM

77.糖果屋歷險記

  Chapter 83   

  言溯跑去房間,推門就聽浴室裡嘩啦啦的流水聲,漫到地板上了。心一沉,猛地推開浴室門,浴池裡滿滿全是水,卻沒有甄愛。

  所有用理智壓抑的擔心,在那一刻爆炸。

  難道這一切都是亞瑟的騙局,甄愛沒有把演員殺手扔下海,而是被她控制帶走了?

  不會,提到殺手的時候,亞瑟沒有撒謊。

  甄愛還在城堡的某個地方。

  7號堡?

  不,他恨那間浴室。

  甄愛的房間?

  他衝進去,浴室,床上,沒有。

  急速的奔跑讓他傷口裂開,鮮血透過襯衫滲出來,他猶不知覺,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

  腦子裡全是甄愛昏迷在浴缸裡的畫面,水都漫出來了,她卻沉在水裡,雙眼緊閉。

  甄愛,她到底在哪裡?

  幾千個房間,幾千個浴缸,亞瑟把她放在哪個房間了?

  該死!他留下甄愛的時候,憑什麼認為他的房間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瞬間,他驀地明白了亞瑟的心情,飛快跑去最後面管家的房。

  推開門,心就落下一半。

  甄愛靜悄悄地睡在被子裡,海風從窗外進來,吹著紗簾從床中央飄過。

  言溯緩步走過去,她睡得安然,唯小臉素淨,面色蒼白,他不免又提起心來,手指抬起,碰碰她的嘴唇,好幾秒,感應到她溫溫淺淺的呼吸,羽毛般撩過他的指尖。

  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他記得Alex曾笑他清高,不理會女生的追求。那時他回答:「感情是這世上最無聊的事,讓一個邏輯學家研究感情,哼,浪費時間!」

  誰會想到,現在,從不容許自己犯錯的他,在這個問題上,心甘情願地栽了跟頭。

  言溯走到窗邊往外看,藍綢緞一般的海上,亞瑟的快艇拉出長長一條白色的線,箭一般遠去,很快變成一個點,消失在地平線上。

  他有種預感,序幕,才剛剛拉開。

  言溯走回床邊,略微遲疑,輕手掀開被子一角。甄愛穿著白色睡袍,蕾絲領口寬鬆,露出深深的吻痕。

  指尖落在蕾絲上,頓了良久,最終沒有撥開一看究竟。

  他大概猜得到甄愛和亞瑟的過去,不知她在組織裡被囚禁的那段時間,究竟受了哪方面的傷害。而剛才亞瑟對她做了什麼,不得而知。

  不論發生過什麼,他不介意,也不記懷。唯獨憐惜與心疼。

  她睡顏安靜,他也鑽進被子,忍著胸口的疼痛側過身子,手臂搭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溫溫的,微微起伏。

  她還活著,幸好,足夠。

  他把她往身邊攏了攏,挨著她的耳,輕聲:「Ai,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被子裡,她的手忽然一動,探到肚子上,攀住了他的手臂,沒有力氣,很輕很緩地抓了一下,撓癢癢似的。

  他抬眸,她仍是閉著眼,睫毛又黑又密,無意識地往他懷裡靠了靠,喃喃地低聲:「阿溯。」小手雙雙認主似地抓了抓,趴在他的手臂上不動了。

  他唇角極淺地彎了彎,安然閉上眼睛。

  他也累了。

  #

  警察到達城堡後,在女僕三人的指引下,找出了各位受害者的屍體,並檢查現場。本地人口少,更少有惡性案件,當地警察看見古堡裡詭異的蠟像和多具屍體,全覺陰森悚然。

  有警官甚至自言自語:「silverland的詛咒能殺人。」

  眾人沿著房間挨個兒搜索,走到一間房前,門沒關,一男一女居然蓋著被子安詳睡覺。

  警察暗自腹誹:這心理素質也太好了。

  幼師去叫他們。

  甄愛一下驚醒,記憶還停留在失去意識的一刻,條件反射地踢了一腳,被子唰地飛出去。可一看,她清清爽爽地躺在言溯懷裡,怦怦狂跳的心又平復下來。

  警察臉都灰了:你們真是來這鬼地方親密度假的啊。

  開窗有風,言溯探身把被子拉回來,裹住甄愛單薄的身子,清冷看向眾人。

  警察咳幾下:「你們先換衣服。」一夥人退出去。

  甄愛全然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這個房間的,不知該怎麼和言溯開口,他卻道:「還不快去換衣服?」

  「哦。」她溜下床,拿起疊在床頭的衣服,躲進浴室。

  換衣服時發現右手的疼痛消失了,這才意識到亞瑟嘴唇上塗的是藥。亞瑟不會把她扔在浴缸,肯定是他抱她來床上。可這不是她的房間,看窗外的景色,應該是最尾端管家的。

  管家是亞瑟?和言溯鬧彆扭的那天,她曾和管家在7號堡走路聊天呢。

  言溯那麼聰明,一定察覺到了什麼,會不會有誤會?

  她低下頭,有點懊惱。

  開門出去,隨警察來的醫生在給言溯上藥。他裸著上身,筆直坐在床邊。地上的紗布全是血,醫生不免教訓:「受了傷怎麼能劇烈運動?」

  甄愛不知言溯回來找她時跑太快,傷口裂開了。

  言溯嫌醫生話多,盯了他一眼,不客氣地拿襯衫穿上。拿起風衣,拉甄愛出去。

  一出門迎上作家和警察在討論,說演員和管家不見了。

  言溯頓住腳步,耳邊迴響起亞瑟的話:「藏在你們翻遍整座城堡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凝眉細想片刻,這個地方,其實很簡單。

  警察從城堡南面的海域來東南面的正門,關人的7號堡在正西方……

  「靠近7號堡西北面的牆壁,真正的演員和管家很可能吊在城堡的外牆上,活的。」

  作家探究:「你怎麼知道?」

  言溯:「你總是抓不住重點,現在最緊要的不是救人?」

  警察往言溯說的地方去,果然找到吊在外邊吹冷風的演員和管家。仔細一看,和之前的無論是樣貌和身形,都有細微的差別。

  作家等人才知道,原來那兩人是假的。這下頭大了,兩名最可疑的嫌犯戴了面具冒充,無法發照片通緝,至於指紋,他們會在手上塗膠水。

  在場的人做了筆錄和口供,留下聯繫方式,保留隨時配合威靈島警方的義務。

  周圍忙碌成一片,言溯把甄愛帶到一邊,說:「過會兒要和警察一起坐船走了,四處看看?」

  甄愛知道他的意思,這一走,下次來就難了,哥哥的密碼還沒解開。

  兩人根據密碼在最西邊的房間找到了暗門,最終走到城堡最頂端,三十多平米的正方形眺望台,四面開著小窗,視野極好。

  甄愛立在塔樓的最尖端,目光所及之處,天空和海洋,整個世界都是深沉而純粹的藍。海風鹹濕,她彷彿置身於時光封印的藍寶石中心,天地間只有海風穿堂而過的呼嘯。

  她心裡靜悄悄的,聽見心在緩緩地跳。

  「阿溯,」她說,「我感覺,曾經有一個晚上,Chace就站在這裡。」

  言溯凝眉,這裡白天燦爛,晚上會是一片漆黑。倒是符合那首詩的下半段。可是,他微微瞇眼,可以看到海平面上有一個點。

  那首詩應該還有另一層意思。

  漸漸,太陽從海平面升起,夜晚黑漆漆的城堡在陽光照映下,漸漸變幻色彩。

  甄愛驚訝。

  光線所及之處,偌大的城堡外牆宛如施了魔法,從陰森的黑變成了紅橙黃綠藍靛紫,彩虹一般。

  亞瑟扮演的管家說的沒錯,白天,這裡是漂亮的糖果屋。

  甄愛的眼睛一瞬間濕了。

  「怎麼了?」言溯低頭看她。

  她眼裡噙著淚水,卻閃著溫馨的光:「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了,太陽落下去,總會升起來的。」

  她說,那一年,她15歲,哥哥20歲。

  哥哥送她的巨大毛絨熊被媽媽扔進了壁爐,她生平第二次叛逆,又被關黑屋,這次她不像小時候那麼聽話。7天後,大家發現從窗洞送進去的食物和水半分未動,少女奄奄一息。

  強行注射營養液後,她打破溫度計吞下水銀,用最後的力氣死死咬著牙,不論亞瑟伯特甚至後來的媽媽怎麼求,她都不肯張嘴讓醫生洗胃。最後還是Chace趕來。

  事後她沒哭,只是望著天上的彩虹說:「我討厭媽媽強迫的生活,要是能住進彩虹一樣的城堡裡就好了。」

  Chace揉揉她的頭,說:「人生還很長,你的任何願望都會實現。答應我,不管多難,都不要放棄生命。只有活著的人,才能看見太陽的七色光。」

  從那之後,那麼多年,不管遇到怎樣的絕境,她都沒有放棄。而此刻,這座城堡,就是哥哥留給她的色彩!

  哥哥答應她的事,從沒食言過!

  言溯聽完,想起了另一件事。

  博士畢業時,本科女生抱著毛絨玩具照相,Chace說:「那個小天才如果上學的話,這個年紀也該畢業了。」他叫上言溯去了玩偶店。

  言溯以為他給鄰居小女孩買玩偶,拎了巨大的熊,說:「喏,小傢伙都喜歡大玩具,心理上有安全感。」

  巧的是,遇到甄愛後,他送了她同樣的大熊。

  言溯會心笑了,甄愛也是,好像關係更親近了些,原來很多年前,他們之間就有聯繫了。

  甄愛低頭看著腳下,蔚藍的海面上只有這一朵彩色的城堡,像是她小時候夢過無數次的糖果盒子。她閉上眼睛,心底一片寧靜:「Chace,我回家了。」

  #

  離開的路上,甄愛忘了暈船,趴在船舷邊唸唸不捨地望著,深藍色的絲綢包裹著一盒糖果。Chace送她的禮物,她好喜歡。

  言溯從她的口袋裡摸出手機,甄愛不解。

  他的手伸進風裡,從背後攏住她,輕聲喃喃:「笨蛋啊!」一摁鍵,手機屏幕上,美麗定格。手機回到她手裡。

  甄愛微窘,她總是不記得用高科技的東西。

  裝好手機,她看見了同船的演員,忍不住杵杵言溯:「你怎麼看出之前的演員是組織的人?」

  言溯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她對我太慇勤了,一定有所圖謀。」

  甄愛愣愣地眨眼,這個男人從來沒注意他真的挺有魅力的嗎?

  「另外,她有句話說錯了。」

  甄愛最愛聽他的觀察,來了精神:「那句話?」

  「發現賽車手屍體時,船身搖晃,我去扶你,演員說『看來,這裡還是有些好男人的』。」

  甄愛明白了,佩服得五體投地。

  「些」,演員用了複數。

  以她對男人不屑一顧的態度,這話露馬腳了,在場有她的同伴。現在回想,當時演員想說言溯是好男人,而管家也就是亞瑟也在場,她當然得把boss算進去。

  「那賽車手是誰殺的?」

  「演員。從殺人動機考慮,殺了人一般不想讓別人發現。復仇的話,沒必要用蠟像把所有人都吸引過去。所以,殺人目的是為了造成恐慌。」

  甄愛點頭。

  組織的計劃是一開始隨機殺掉其中一個,再依靠盤子上的威脅密碼逼迫其他人自相殘殺。但這群人先內訌起來了。

  「停電的時候,賽車手的蠟像是演員搬到桌子底下去的?」

  「要不然模特哪裡忙得過來?模特和賽車手中間隔著演員,如果模特去搬賽車手的蠟像,可能會在黑暗中撞到演員。」

  這下,案子算是水落石出,只是兇手不能抓來歸案了。

  甄愛心裡略微惆悵,同行來那麼多人,活著離開的,寥寥無幾。

  可到達威靈島後,一切不好的情緒都拋在腦後。

  兩人訂了當晚的機票回紐約,下午,言溯帶甄愛逛集市,重新買了她掉在海裡的紅圍巾。

  買完東西,他帶她在島上散步,有意無意來到一座教堂前。

  甄愛看手錶:「該去機場了。」

  「不先拿Chace留給你的東西?」

  甄愛怔住:「他留給我的,不是彩色城堡嗎?」

  「那只是其中一樣。」言溯道,「別忘了,他為什麼讓你在夏至來?」

  甄愛蹙眉,這確實說不通。

  「夏至這天,太陽到達北迴歸線,過了這天,打道南移。Ai,他說的太陽落下去了,不是說太陽從西方落下,而是說從地圖上的北迴歸線往下。」

  「下,就是南方。」甄愛猛地抬眸,「silverland的正南方是威靈島,他留的東西不在silverland,而在這座島上?」

  「嗯,詩裡描述的古老灰石,淒涼的草,你看到了嗎?」他指指教堂。

  甄愛沒有看見,但知道了。

  中世紀,教堂附近總是伴著雜草灰石的墓地。那首詩其實是指威靈島教堂。

  言溯繼續:「他說『在寂寞的景色中,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說尋找『安身所在』,這些話說的是棺材。」

  死人躺在冰冷的地下,就是這種場景。

  「這裡沒有墓地。」

  「但有儲物牆。」

  甄愛一愣,儲物牆,可不正是像骨灰牆一樣,小小的棺材。

  兩人進教堂和牧師說明來意,便進了儲物牆,牆上一個個的小盒子,每個上面印著一句聖經文。甄愛很快找到C.L.C的。

  言溯留意了一下,盒子外面寫著I am the first and the last,the beginning and the end.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後的;我是開始,我是終結。來自啟示錄22,13節。

  甄愛輸入Chace的名字,小門彈開,空間裡蒙了些灰,放了個白色盒子。打開來,是7個太陽光顏色的ipod。

  哥哥給她留了話!

  甄愛抬頭,驚喜地看著言溯。

  他淡笑:「去找充電器。」

  #

  甄愛坐在頭等艙,捧著正在充電的糖果色ipod。望著窗外漸漸變小的島嶼發呆,飛機起飛,她再次看見了藍海上的糖果屋。

  不自禁地握緊手中的ipod,絲滑的觸感她很喜歡。

  冬天認識言溯,夏天解開了哥哥的密碼,以後還有怎樣的驚喜?

  她很期待。

  她的生活,開始變成彩色的了。

  這麼想著,心頭忽而劃過一絲陰影。她和亞瑟的事,言溯肯定知道了,可兩人都避而不談,這樣禮貌又避諱,不好吧。

  側頭看他,他靠著椅背,閉目養神,睫毛下有淡淡的陰影。她知道他累了,小心翼翼拿了毯子給他蓋上。毛毯才落到他身上,他睜開眼睛,眸光明澄盯著她。

  甄愛以為吵醒了他,有點窘。

  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這種地方我是睡不著的,只是在思考問題。」

  甄愛心一跳,小聲問:「思考什麼問題?」這一刻,她變成了小女人,憂心他是不是在考慮亞瑟和她的事。

  他坦然道:「在考慮和這件事有關的一切密碼。」

  甄愛:「......」

  她高估他的情商了。他的腦袋,當然時時刻刻都裝著密碼。

  「那個,」她下意識挪了挪身子,彷彿座位上全是刺,支支吾吾的,「嗯,在島上,你不問我麼,那個......」

  言溯盯著她拘謹又惶然的樣子,靜靜的,明淨的眼中浮起清淺的笑意,說:「不問過去,不懼未來。」

  8個字,堵住了甄愛的口,打消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他卻重新閉上眼睛,安然自若。

  甄愛靠進椅子裡,心裡柔軟得像溫水淌過。她塞上耳機,閉了眼睛。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哥哥溫沉的聲音:

  「Cheryl,今年幾歲了?還在天天做實驗嗎?有沒有因為總是失敗而發脾氣摔東西哈哈?」

  她癟癟嘴,我哪有脾氣不好?

  「......有沒有忙得忘記吃飯?哥哥不在,有沒有人欺負你?有沒有怕黑縮在被子裡?有沒有太孤單想哭?有沒有覺得周圍沒有你認識的人而寂寞?有沒有一個人默默地抹眼淚?......啊,」深深地歎息,「你一個人,是不是過得不好?是不是,想哥哥了?」

  她黑而密的睫毛上閃過淚花。沒有,我很堅強,我不孤獨,我過得很好。只是,很想你。

  「有沒有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上學了嗎?老師同學好不好,你那麼可愛,他們都喜歡你吧?不要不說話,多交朋友好嗎?

  Cheryl那麼漂亮,有很多男孩子追求你吧?你這膽小鬼,是不是害怕得躲起來了?.......記得,保護自己,不要喝別人的酒,不要......

  有沒有遇到喜歡的人,他好不好?呀,我們Cheryl會喜歡怎樣的男人呢?好想看看。哥哥教你表白好不好?可是很擔心,會不會被騙......」

  她捧著小小的ipod,閉著眼睛,睫上含著淚,嘴角含著笑。

  旁邊的言溯也淡然闔著目,心裡卻沒那麼輕鬆。

  和他想的一樣,為了甄愛的安全,Chace沒有透露那10億的下落,可他總覺得這個密碼沒有完。

  另外,Chace留下的ipod少了一個顏色,被人拿走了。

  Chapter 84

  甄愛和言溯回到N.Y.T後,日子清閒了一段時間,幾個月前撞警車招致的23小時社區服務還剩3小時。

  最後一次在市公立幼兒院。

  去的路上,甄愛十分憂愁。言溯做社區服務確實很認真,但是,太認真了。

  在博物館,他服務2小時,花3小時的時間把解釋牌上的錯誤全標出來,批上註解,這樣合適嗎?

  在圖書館,他認為圖書員的索書方法太老套,給計算機換了全新的查詢系統,讓圖書員完全懵掉,這樣合適嗎?

  不勝枚舉。

  N個館長黑臉了,他還矜持地得意著,認為他拯救了公共服務領域。

  不過,這次是去看小孩子,應該不會出多大的岔子吧?

  甄愛在心裡祈禱。

  去了之後,意外遇到熟人,城堡裡的幼師小姐竟然在市立幼兒園上班。她見到言溯和甄愛也特別驚訝,熱絡地上前打招呼。

  甄愛應承幾句。

  言溯始終淡漠,沒有表情變化。直到跟著園長和幼師走進遊戲室,看見滿地亂跑的小東西們,他才瞬間皺了眉,轉身出去:「一群滿地滾的小土豆。我不喜歡,交給你了。」

  甄愛立刻把他抓住:「不許逃跑。」

  言溯顯然不喜歡她的用詞,挑了眉:「不是逃跑,是自保。」

  「你怕小孩子?」

  言溯臉上掛不住了:「不是怕,是排斥。」

  「你的語言真匱乏,總是找不到恰當的詞。」言溯嗓音冷淡,恢復了機器人的表情,

  「命題A:小孩子是世界上最沒有邏輯的生物;

  命題B:言溯排斥一切沒有邏輯的生物;

  結論:言溯最排斥小孩子。

  推理完畢!」

  說罷扭頭,頗為不滿地看著甄愛,似乎埋怨她沒看出自己的心情來。

  遊戲室裡扭在一起的小土豆們一瞬間鴉雀無聲,全仰望著小腦袋,圓溜溜的眼珠像葡萄,望著言溯,好奇又懵懂。

  幼兒園園長一臉驚悚:上帝啊,這個年輕人在孩子們面前說的什麼造孽的話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20 PM

78.愛之幻想

  甄愛直覺園長阿姨想敲言溯的頭了,趕緊把他拉到身邊,歉疚地看一眼一屋子表情呆呆的小豆丁們,對阿姨解釋:「他說的『YANSU』是他家養的一隻小狗,因為被小孩兒踢過屁股,所以怕小孩。但我們『S.A.』,他很喜歡小孩子呢!」

  說著,推了言溯一把。

  言溯聽她說「YANSU」是小狗,已經很不滿,灰著臉看甄愛:「我喜歡小孩子嗎?我怎麼不知道?」

  甄愛狠狠杵他,他這才規矩了,木著臉看園長:「是的,園長。」

  院長這才放心,讓幼師小姐留著看守。

  甄愛轉身,瞪了言溯一眼:「你給我規矩點。」

  言溯蹙眉,覺得冤枉:「我一直很規矩。」

  甄愛無語地歎氣:「你對小孩子們好一點兒行不行?你以後也會有自己的小孩,當是提前訓練不好嗎?」說著,人已經走過去和小朋友玩了。

  言溯看著她瘦弱又安靜的背影,愣了愣,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嗯......

  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如果他拉了一個女孩的手,如果他親吻了一個女孩的唇,如果他看到了一個女孩的身體,如果他和一個女孩互相愛撫,如果他和一個女孩睡在了一起……

  鑒於他在身體和精神方面的雙重潔癖,他不會和不同的女孩分類做上述各種事。

  那麼,這應該是同一個女孩,而事情接下來很可能會這麼發展——他會和這個女孩結婚,然後和這個女孩生小孩。

  於是,小孩子出現了,或許中文名叫小小溯,英文名叫S.A.Junior。

  這下,他確實不能排斥了;所以,他要提前練習。

  嗯,她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對,就是這麼想的。

  言溯點點頭,從櫃子裡拿了吉他,盤腿坐下,輕咳一聲:「小不點們,我給你們唱歌吧。」

  甄愛狐疑看他,這人突然360度大轉彎是怎麼回事?

  認真的某人接下來說:「給你們唱一首十分具有教育意義的歌,它會教你們認識這個世界的真相。」

  怎麼聽上去像discovery探索頻道?甄愛更好奇了。

  小朋友們一下子全竄到言溯跟前,一圈圈圍著他,搖著小腦袋拍手,活像一排排整整齊齊的蘑菇頭。

  言溯不太習慣,神色有些許尷尬,低下頭輕輕撥弄一下吉他,拍了兩下就開始唱起來。

  甄愛坐在一旁,微笑聽著。暗自地想,他在外邊總是冷淡傲慢,其實還是滿好心的嘛。而且這是她第一次聽他唱歌,低醇清冽的嗓音,像山澗的泉,和著輕快的吉他聲,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幼師小姐也很開心,差點忍不住輕輕擺頭,只是......

  這歌詞怎麼越聽越不對勁兒?

  「不要相信爸媽,也不要相信老師,

  因為他們都是大騙子;

  媽媽說小狗送到奶奶家,

  其實可憐的它早就病死啦;

  爸爸說奶奶去了天堂,

  她變成了灰燼埋在地下;

  媽媽說聖誕老人喜歡乖孩子,

  她悄悄在你床上放中國製造的聖誕襪子;

  爸爸說牙仙會帶走你脫落的牙齒,

  其實他偷偷塞錢在你的被子......」

  幼師小姐的下巴都差點兒掉到了地上:完了,明天絕對會有一大波憤怒的家長來投訴!

  甄愛卻不覺得,樂呵呵地聽著,直到她發現小朋友的臉色不太對,全都是一臉呆忡地望著言溯,各種顏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小小的腦袋都在納悶地思考。

  一看幼師小姐臉都黑了,這才發現,難道言溯惹禍了?

  但甄愛從小到大,沒有媽媽呵護著說:小狗不見是送去了快樂農場,爸爸不見是去了天堂,乖孩子會收到聖誕老人的禮物,牙齒掉了有牙仙把它帶走,然後塞給你10美元……

  都沒有。

  所以她不知道對小孩子來說,這些善意的謊言有多可愛。

  相反,她很清楚,小狗不見是媽媽拿去做實驗了;爸爸不見是被人槍擊了骨灰灑進太平洋;另外,在忠實的唯物主義者看來,諸如拉著雪橇在天上飛的白鬍子老人,以及撲閃著翅膀來偷牙齒的精靈,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覺得言溯唱得挺好的,就是內容有點兒弱智,都是她小時候就知道了的事!

  她不知道,她的小時候不正常。

  而言溯這首在她看來弱智的歌,對幼兒園的小朋友來說,簡直是跨出幼稚園的啟蒙!

  所以,小朋友們和他們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言溯唱完,輕輕拍了拍吉他,看小孩子們跟一顆顆小土豆一樣毫無反應,皺了眉:「喂,這個時候你們應該鼓掌!」

  小孩子們還是很聽話的,立刻稀里嘩啦地拍小手。

  甄愛:「……」

  你不要和小孩子這麼較真也可以……

  言溯滿意了,懶散地問:「平時我都不給聽眾留提問的時間,但看在你們,長得很,短小的樣子,嗯,你們可以提問。」

  甄愛還準備說你真以為你在大學演講啊,小孩兒才懶得理你。沒想到坐在地上的小傢伙們一個個舉著手,爭先恐後:「我要問,我要問。」

  問的無非是生活中各種爸爸媽媽和他們說過的話,全都問言溯,他們的爸爸媽媽是不是在說謊。

  等社區服務結束時,園長差點兒沒趕人,幼師小姐也十分尷尬。

  兩人在園長阿姨惡狠狠的目光裡走出教室,才出小樓,聽見後面有小孩兒脆生生的聲音:「S.A.!」

  回頭見幾個小孩兒捧著一個匆忙包裝的小禮物跑過來,羞怯怯地踮起腳,小手高高舉起。

  言溯面無表情,看向甄愛,用中文說:「毫無邏輯的情況出現了,我拒絕面對。你問他們,這個醜醜的東西是什麼?」

  甄愛瞪他,問小傢伙:「這是什麼?」

  小孩子們臉紅紅的,叫Alice小女孩搶著回答:「禮物,謝謝他說了很多真話。」

  甄愛覺得意外,言溯卻欠身,接過小孩兒手上的東西,淡定地評價:「過度包裝,浪費社會資源。」

  他這次說的是英文,但小孩子的詞彙有限,沒聽明白。

  甄愛看著小孩子們一臉囧囧有神的表情,嘿嘿笑了兩聲。

  言溯把盒子拿在手裡,搖了搖,毫不掩飾地皺眉:「你們這群小傢伙,居然把教室裡的鬧鐘包起來了?知道嗎,在中國是不能給人送鐘的。而且,我起床不用鬧鐘……」

  甄愛看著小孩們張大的嘴巴,立刻打斷言溯的話:「孩子們,他的意思其實是說謝謝。」

  言溯扭頭看甄愛,有點鄙視:「理解能力太差!我是這個意思嗎?」

  甄愛狠狠杵他一下,怒道:「說!」

  言溯輕輕地抬了抬眉,半晌後,看向小朋友,規規矩矩地頷首:「謝謝你們給我送鐘,我非常喜歡。」

  中英雙語。

  甄愛:……

  她要是聽不出他的諷刺就怪了!

  孩子們卻不知,嘻嘻哈哈地跑回去了。

  言溯這才離開,轉身又看到幼兒園阿姨們不滿的目光。

  言溯:「幼兒園的阿姨還是那麼討厭我。」

  甄愛從這話裡聽出了別的意思,笑著逗他:「你小時候不討幼兒園阿姨喜歡?」

  「或許我問題太多了。」

  甄愛忍不住在腦袋中想像:「呀,你也有問題多的時候?我想想,你在幼兒園裡,小小一顆,天天追在大人身後十萬個為什麼,肯定特可愛。」

  言溯無語,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可愛的。

  她卻似乎很有興趣,難得地笑得開懷。

  陽光很好,映在她黑漆漆的眸子裡,亮閃閃的。

  他看著她白皙的笑顏,心裡莫名的安寧,也不想回嘴說什麼,只覺得,讓她這樣笑,真是不錯的。

  甄愛開心幻想完畢,又說:「幼兒園的阿姨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我們不要理她。比如說剛才你唱的兒歌,我就覺得很好呢。」

  「可是聽眾好像不能接受,還送了我一個鍾!」言溯拿起手中那個包裹得亂七八糟的盒子,搖了搖。

  甄愛一跳,跑到他前面,面對著他,背著手一步步後退:「我接受就好啦,我是你的粉絲!」

  言溯愣了愣,半晌後,扭頭看向別處,吐出一個詞:「俗氣!」

  說完,卻忍不住在陽光裡笑開了。

  #

  幼師小姐回到家的時候,發現門口放著一個沙漏,撿起來一看,小小的玻璃瓶裡灰白的沙粒緩緩流淌,真漂亮。

  四處看看沒人,也不知是誰放在她門口的。

  推門進去,手中的鑰匙乒乓一聲掉在地,沙漏叮叮咚咚地滾落。

  門,緩緩闔上了。

  Chapter 85

  白色城堡的圖書室裡,夏日靜好。

  言溯坐在輪椅上拉小提琴,琴聲輕緩悠揚,上午的陽光從彩繪玻璃窗投下來,籠在他眉目分明的臉上,天使般靜謐美好。

  甄愛趴在地毯上玩貝殼,都是從威靈島上帶回來的。小鸚鵡Isaac立在她的肩膀上,這些天,它和甄愛很熟了。

  甄愛單手托腮,小腿疊在一起上下搖晃,偶爾左右一偏,歪了重心,帶動整個人都扭翻過去,又窘窘地趴回來。活脫脫一隻反應遲鈍笨手笨腳的兔子。小鸚鵡跟著歪歪扭扭的。

  言溯裝沒看見,等她紅著臉垂下眸了,他才瞥她和鳥一眼,暗自想:笨蛋。

  可他很喜歡笨蛋,笨蛋正低著頭玩貝殼,花花綠綠的她很喜歡。每每長髮垂落,每每素手撥回耳後,露出光潔瑩白的耳朵。

  笨蛋托腮垂眸的姿勢,溫靜得像天使。

  她正伸著指頭,摸一枚白色貝殼的「肚皮」,或許是貝殼的觸感很好,她一邊摸一邊偷偷地笑,真是自娛自樂的典範。

  言溯瞟了一眼那枚貝殼,頭還歪在小提琴上,不溫不火地說:「那叫子安貝。」

  「子安貝?」甄愛仰起頭來,讚歎,「名字真好聽。」

  言溯義不容辭地給她科普:「從很久以前,子安貝就是繁殖和女性生產的象徵,人們把她送給新娘,祝願早生貴子分娩順利。」

  前面聽著還像模像樣的,後面一句怎麼都怪怪的。貝殼上有一道細細的溝,甄愛戳戳又摸摸,問:「為什麼它有這種意思?」

  言溯慢裡斯條地回答:「因為它的外形很像女人的陰戶。」

  Isaac學了新詞,一個勁兒地撲騰翅膀交換:「vulva!vulva!」

  甄愛窘迫地頓住,仔細一看,中間一道溝,旁邊兩瓣柔滑的貝瓣,可不正像女人的那個部位。那他剛才還看著她喜滋滋地摸來摸去!

  她瞬間通紅了臉,小聲對自己嘟噥:「拉你的琴!幹嘛跟我說這個!」

  言溯耳朵尖聽見了,特誠心誠意地回答:「哦,看到你玩那個,我想起我摸過你的『子安貝』。手感應該比你現在摸的這個貝殼好。」

  甄愛的臉差點兒滴出血來!這個男人簡直天生有一種榮辱不驚的破壞力!

  他倒不覺有異,收回目光,繼續拉小提琴。

  陽光穿透玻璃,在白色的鋼琴鍵上投下一束束彩色的光。言溯看著,想起了Chace留給甄愛的7個ipod,7種彩色,看上去很完美。

  但,silver,少了銀白色。那是代表甄愛的顏色。

  言溯想得到是被誰拿走的,如果是他想的那一種結果……他應該找那個人談談。

  小提琴聲戛然而止。

  甄愛抬起頭來,愣愣望他。

  言溯放下小提琴,從輪椅裡起來,坐到地毯上,突然就提議:「Ai,我數細菌給你聽吧。」

  甄愛坐起來,裝寶貝似的把貝殼都裝進玻璃罐裡,不知道他為何突發奇想,但還是開心:「是我喜歡的7516種細菌嗎?」

  「嗯,我們共同喜歡379種,你單獨喜歡7137種。」

  她興奮地點頭:「好啊好啊。你都記得?」

  「質疑我的記憶力?」言溯不滿,拿手指指腦袋,「裝在這裡,分門類別是『甄愛』、『細菌』和『親密』。」

  這三個看上去毫不相關的詞組讓甄愛微微臉紅,想起了在糖果屋裡的事。

  言溯不覺,認認真真開始給她數細菌,「醋酸菌、雙歧桿菌……」

  甄愛抱住膝蓋,歪著頭認真聽,時不時插嘴點評幾句:

  「大腸桿菌是矮矮的小胖子。」

  「炭疽菌是個脾氣暴躁的男孩兒。」

  「雙歧桿菌長著可愛的小鹿角。」

  ……

  兩人除了討論了細菌的個性和外貌,還約好下次探討Chace最熟悉的化學元素原子電子。就連Isaac都記住了好幾個。

  於是,一個上午…愉快的…過去了……

  甄愛開心又興奮,言溯也很滿意,等到臨末了卻漸漸收了笑意,轉開話題:「Ai,和我在一起無聊嗎?」

  「啊?」甄愛還沉浸在剛才的歡樂氣氛裡,回不過神來。

  那就是無聊了。

  言溯心灰灰地抿抿唇,忍了忍,沒忍住,安靜地說:「Ai,你知道光速多少嗎?」

  「2.998乘10的八次方米每秒。」

  「光都可以跑那麼快,為什麼你的反應速度不能更快一點?」

  他突然間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

  想想這些天,他們的相處模式,無非是各玩各的。

  他玩琴看書設計密碼順帶幫CIAFBI解密,她在實驗室忙碌,在他家的時候也多半是坐在高高的圖書室欄杆上看書,跑上跑下。

  各自在忙自己事情的間隙,看對方一眼。

  最多的交流反而是做飯的時候,他依舊嘲笑她,她依舊欣賞他。

  這麼一想,難道他怕她嫌棄她無聊,所以才陪著她數細菌?

  甄愛心裡溫暖,立刻回答:「不無聊,很開心!」

  言溯的臉色緩了些,又問:「一天不會無聊,一個星期呢?」

  甄愛搖搖頭。

  「一個月呢?」

  甄愛又搖搖頭,這次會搶答了:「我們認識大半年,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無聊過。」

  雖然是他誘導的,但言溯也把這話當做是她的表白與讚美,眼中閃過淡淡的得色:「那,如果我們認識了很多年後呢?」

  甄愛還是搖搖頭,很乖:「就算是和你一起很多年,也不會無聊。和別人在一起才無聊呢。」

  言溯笑了。

  甄愛自顧自地感慨他小小的不自信很是窩心,準備再誇他幾句,沒想他挑了挑眉,頗帶驕傲:「Ai,我很欣慰,自從認識我後,你的品位和精神境界都取得了提升和飛躍。」

  甄愛吶吶半秒:「可是,我沒認識你之前,我也不覺得生活和工作無聊啊。」

  言溯的臉色僵了一秒,低聲對自己說:「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甄愛木木地抱著裝貝殼的玻璃罐子,搞不太懂他的重點在哪兒。

  小鸚鵡蹲在她的肩膀上,歪頭啄自己的羽毛,覺得這兩個人真無聊,不能Boring更多了。

  「Ai,你有沒有想過以後?」

  「啊?」這個問題又把甄愛難住了,以後?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的身份,她的處境,從來都沒有以後這一說吧。

  可言溯對她說,不問過去,不懼未來。

  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計劃以後?

  她不知道,很忐忑,也很惶恐。

  這次,言溯沒有嘲笑她反應慢了。

  他低眸看著她,那麼靜,那麼順其自然,就問:「如果你想過以後,有沒有把我算在你的以後裡?如果你沒有想過以後,那我可不可以申請,讓你把我算在你的以後裡?」

  甄愛的臉上沒了表情,只有睜大的眼睛盯著他。

  他這是……一連串循序漸進,滴水不漏的話,是要幹什麼?

  他欠身,托起她的手,拇指肚不經意地滑到了她的脈搏處,她激烈的心跳盡在他的掌心。

  他清澈明淨的眼眸直直對上她烏黑澄澈的眼,嗓音好聽得像蠱惑:

  「Ai,你憤怒嗎?」

  她緩緩搖搖頭。

  「你想和我發生關係嗎?」

  她再度搖搖頭。

  他淡淡一笑,抬手拍拍她的肩,一下,兩下:「Ai,不要害怕。」

  瞳孔放大無非三個原因:害怕、憤怒、性慾。

  甄愛聽言,狂跳不止又緊張的心一下子舒緩了下來,她深深望住他,淺淺地笑:「是,我很害怕。一個人的時候,不怕;喜歡一個人後,就怕了。」

  「怕什麼?」

  「怕你受傷,怕你會死。」她笑著,有點兒哽咽。

  他不以為然:「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在車禍海嘯地震等天災人禍中死去?受傷的就更多了。不管是誰都會遭遇意外。」

  她陡覺哭笑不得,為了安慰她,他竟然拿出這樣爛的理由。

  甄愛心裡又酸又暖,偏偏任性地辯解:「雖然有意外,人都要避害不是麼?」

  「可你不是害。」誰都辯不過他,「Ai,關於生命長短和死亡的問題,我們之前討論過。」

  甄愛想起,去紐約的車裡,他說:「如果我生命的旅程到此為止,我也可以問心無愧地視死如歸,因為,我從未把我的力量用在錯誤的地方。」

  言溯知道她想起來了:「Ai,我認為和你在一起,並不是把我的精力用在錯誤的地方。正因為熱愛生命,我才熱愛你。」

  甄愛的心被震撼了,當初那一刻的心情複製到了現在。

  即使厄運尾隨,她也要豁然開朗。

  她的愛問心無愧,即使戛然而止,也沒什麼可遺憾的。

  至於他,他的生命他的愛,從來都是這樣,無懼無畏,坦坦蕩蕩。

  她笑了:「好,我不怕。」

  言溯復而低頭看住她的手,拇指肚沿著她細長的左手無名指,緩緩摸上去,停在手指根部,輕輕摩挲。

  他若有所思,她喜歡有顏色的東西,去找外婆拿范德比爾特家族的藍寶石,還是找奶奶拿言家的古翠?

  藍色和綠色,她更喜歡哪種?

  手心她的小手僵了一下,貌似她察覺到什麼,緊張起來了。

  言溯抬眸,見她垂著眼簾,長長卷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忽而笑:「哎,真可惜,做實驗的手,是不能戴東西的。」

  這麼一說,不是擺明了說戒指?

  甄愛更緊張了。剛才那一切,難道是求婚的前奏?

  她強自鎮定,耳朵裡全是心跳聲。

  「不過,」他俯身,一面抬起她的小手,低唇在她左手無名指根部印下深深的一吻,抿了一下,他的唇溫熱而柔軟。

  她的心一顫,他已直起身,看她:「好了。」

  甄愛眨眨眼,什麼好了?不要自說自話啊!

  來不及弄明白,溫馨的氣氛突然被打破。

  門鈴響了。

  Marie過來,說外面來了一位陌生的小姐,Marie說言先生不見非預約的客人,但那位小姐堅持不肯走,還說她和言先生在楓樹街銀行見過一面。

  甄愛警惕起來,該不會是安珀那個瘋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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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寶寶小番外(三)

  言寶寶2歲的時候,過聖誕節。

  言先森單手抱著小寶寶從街上走過,言寶寶趴在粑粑肩頭咬小手,烏溜溜的眼珠望著街道兩邊的聖誕樹,問粑粑:「daddy,為什麼我們家沒有聖誕樹?」

  言先森說:「我們要保護森林。」

  言寶寶囧著小小的眉心,這是神馬意思?

  街邊的推銷員湊過來:「買棵聖誕樹吧,綠色回收的。」

  言寶寶立刻扭過身子,盯著聖誕樹眨眼睛。

  言先森:「......」

  嗯,買一顆吧。

  夜晚,言寶寶撲騰著小手小腿,往自己的床腳掛長筒襪。

  言先森問:「這是幹什麼?」

  言寶寶仰著小腦袋:「等聖誕老人給我送禮物。」

  「little buddy,(小伙子)」言先森蹲下來,摸兒子毛茸茸的頭,「爸爸告訴你,聖誕老人其實......」

  「聖誕老人覺得我不是乖孩子,所以不給我送禮物嗎?」言寶寶眼淚汪汪的,黑黑的眼珠裡噙著閃閃的水滴。

  言先森說不出話來,半晌,手掌握住言寶寶的腦勺,把他抱進懷裡:「其實,聖誕老人要給你送很大一份禮物,因為小小溯一直很乖。」

  深夜,言寶寶乖乖地縮在被子裡睡覺了。言先森躡手躡腳走進寶寶的房間,來來回回運了一堆的禮物在寶寶床邊,最後,在他小小的臉蛋上,輕輕一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21 PM

79.愛之幻想

  走到前廳,蘇琪站在門口。

  甄愛對她有印象。銀行搶劫案那天,她表現得非常鎮定。甄愛自作主張請蘇琪進來,又讓Marie倒了茶。

  言溯看著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女主人姿態,不予置評。

  蘇琪說明來意。原來那天的言溯也給蘇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特意查了言溯的資料和簡歷,得知他很有智慧,所以登門請他幫忙。

  蘇琪說,她的朋友不見了。

  言溯明顯沒興趣,雙手插在兜裡,利落地起身:「喝完這杯茶就離開吧,我不奉陪了。」

  蘇琪忙喊:「你們都見過我朋友。」

  言溯腳步下。

  「和你們一起去silverland的作家先生。」

  甄愛不解:「他是警察,他不見了,會有警察給你找啊。」

  蘇琪臉上閃過尷尬:「他曾經是警察,但幾年前被開除公職,早就不是了。」

  言溯:「你的職業?」

  「特工。」

  甄愛詫異,但又明白,難怪那天在銀行她表現得那麼恰到好處,原來是專業的。

  言溯退回來,重新坐下,問話直入主題:「你不報警卻來找我,理由?」

  「米勒(作家)在幾年前因為不可抗的外力,給國家造成巨大的金錢損失,被開除職務。他這些年一直在補救,四處搜集信息,他認為背後有個神秘組織,但沒有證據。好多次向上級反映,都被駁回。」

  甄愛垂眸不語,又聽蘇琪說:「米勒自己找了線人,後來打聽到這個組織叫Holy Gold,是一個性與愛俱樂部。」

  甄愛微愣,不是S.P.A?

  米勒找錯方向了?不過細細一想,S.P.A.下屬的各種組織一大堆,也難怪。

  「那是專門為男人打造的俱樂部,裡面……」蘇琪斟酌用詞,「收集了很多女人,各種類型的女人。進俱樂部要繳納高額的費用,會員都是這個社會頂級階層裡的精英。」

  她拿出一張照片:「這就是米勒之前找的線人。」

  甄愛看一眼,蹙眉:這不是幼師小姐嗎?

  Chapter 86

  蘇琪從包裡拿出一枚存儲卡:「能用一下你的電腦嗎?」

  言溯垂眸:「是什麼?」

  話音未落,白色的鸚鵡立在茶几上撲騰翅膀,無比歡樂地喊:「vulva!Vulva!」

  蘇琪臉色一僵,不知言溯這麼正經甚至古板的人,養的鸚鵡怎麼會學到這種詞彙。

  言溯厲色看Isaac一眼,後者馬上閉嘴,撲騰飛到甄愛的腿上,乖乖蹲好。甄愛見它的可憐樣,輕輕給它順毛。

  蘇琪這才介紹那枚存儲卡。

  據知,幼師小姐早年被男朋友騙,賣去Holy Gold俱樂部,過了一段非人的淒慘生活。

  幼師曾對作家描述,說那是一個龐大而組織精細的俱樂部。地下有無數間小房子,裡面關著各類女子,膚色瞳色年齡髮色性格身材各不相同。

  女子白天過著好似公主般的生活,物質享受得到極大的滿足。到了夜裡,被選中的女子會被送到一群戴著假面穿著黑斗篷的男人們中間,去適應他們的一切正常或奇奇怪怪的要求....

  幼師在俱樂部裡不知陷了多久,有天,一位救助失蹤女童的志願者裝成受害者潛入俱樂部,引發了一場騷亂。幼師趁亂逃出,以為脫離苦海,沒想再度被抓,他們以名譽和生命做要挾脅迫幼師拐賣新的少女進入俱樂部。

  幼師曾經想過報警,可她帶著警察找到記憶中的俱樂部地點時,那裡空空如也,甚至沒有任何人待過的痕跡。

  幼師逃不脫那些人的掌心,由受害者變成加害者,不斷拐騙少女甚至女童進去。直到作家先生出現,提出除掉那個窩點後,幼師可以申請證人保護,重新開始。幼師心動了,兩人商定好近期又以輸送新少女的名義聯繫俱樂部,找出接頭人在順籐摸瓜。

  結果,兩人都突然間消失了。

  而這段視頻是蘇琪從幼師的電腦裡取出來的。她懷疑視頻拍攝了俱樂部內部的情況,但她給FBI調查小組的人看過,他們認為證據不充分,拒絕受理。

  她這才過來找言溯。

  甄愛為幼師和作家的遭遇惋惜,想催促言溯快些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言溯整個過程都很淡漠,聽完蘇琪的話後,也不多問,只說:「我不看。」

  蘇琪吃了閉門羹,很失望:「為什麼?」

  言溯語氣平淡,卻掩不住其中的諷刺:「恕我直言,特工小姐,如果所有的警察都像你們CIA這樣,這個國家的法律體系就要完蛋了。」

  甄愛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說話又尖刻起來,但她知道他總有他的理由,也並未阻止。

  「幼師小姐失蹤了多久?」

  「12個小時。」

  「不到12個小時,也沒有通過法律批准,你就竊取了她的,我猜是性行為視頻。目前的一切都沒有證據,只是你的推測。如果幼師不像你想的那樣,而是平安回來了呢?可你已經找一群人看過她的視頻,小姐,你不認為你的行為很不恰當嗎?」

  蘇琪一怔,無可反駁,面紅耳赤:「對不起,是我的不對。」

  甄愛也低下眼眸,剛才那些都是蘇琪的一面之詞,即使她說的是真心話,也不能保證她以為的就是正確。

  這樣淺顯的道理,她居然要等到言溯提醒了才發現,她有些羞愧。

  「但我有懷疑的理由,」蘇琪又拿出兩張照片,「這是在幼師和米勒家出現的,他們的家人說,這不是他們的東西。」

  第一張是幼師家,柔美的女式床頭櫃上擺滿了各種可愛的裝飾,其中一個格格不入,木頭底座的沙漏,十分陳舊甚至破爛。

  第二張照片是作家的書桌,擺著醫學軍事心理方面的書和手槍模型,也有不相稱的東西,一個小地球儀,輪廓很粗糙,看得出是上了年代的。

  沙漏,地球儀,這兩樣東西在照片裡格外突兀,兩者有什麼關聯?

  言溯擰眉;驀然想起了之前在大學爆炸案裡收到的琵琶和鸚鵡螺,該來的還是來了。

  甄愛湊過去,奇怪道:「地圖的輪廓和繪圖像是18世紀前的,可沒用牛皮紙,還特意上色了,用的四色原理。」

  很難看。

  言溯沉默,他早就知道了,上下兩截的沙漏,四色的地圖,是殺人的序號。可是,那現在1和3在哪裡?

  「作家有沒有跟你提過幼師準備新送去的少女?還有那個接頭人的信息?」

  蘇琪搖頭,馬上問:「你想到了什麼?」

  言溯抿唇,斟酌了好一會兒,終於說:「先看你帶過來的視頻。」

  甄愛一聽,有點緊張,她真要坐在這裡和言溯一起看這個?可現在退出會更奇怪吧。

  她硬著頭皮,又不動聲色遮住了Isaac的眼睛。

  視頻並沒有聲音。

  屏幕一度被幼師小姐身體填滿,她手腳被困。鏡頭曾劃過幼師的臉,起初瘋狂地掙扎,後來唯剩呆滯,像任人宰割的木偶娃娃。

  ........

  甄愛呆呆看著,銀色的工具閃閃發光,她很懵懂,原不至於羞慚,可畢竟是她見過的幼師,且場景太過暴力,難免於心不忍,同時又耳熱心跳。

  旁邊還有言溯在,更覺心情詭異。

  可言溯居然一點兒異常反應沒有,臉不紅心不跳的,就連呼吸聲都沒有變化,淡漠如初。

  蘇琪起身去洗手間,客廳裡只剩了言溯甄愛和鸚鵡。

  甄愛摸著鸚鵡的毛,臉紅通通的。

  Isaac很享受她的撫摸,乖乖地睡在她的手臂上,小腦袋一動,望住甄愛的臉就叫嚷:「apple,apple,Isaac loves apple.」鸚鵡愛蘋果。

  言溯側眸一看,甄愛的臉可不是紅得跟蘋果一樣。

  他望一眼正午室外的陽光,並不覺得室內溫度高,奇怪:「熱?」

  甄愛不好解釋:「嗯,有點。」

  言溯自以為瞭解了,鄙視:「你的體質還真是脆弱,又怕冷又怕熱。」

  甄愛無語。

  這人真的不覺得和她一起看這種視頻有什麼不妥嗎?

  她瞥了一眼電腦,目光不滿地轉到他身上。

  言溯被她怨念的眼神看得凝滯好幾秒,終於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原來你是不好意思。」收回目光去了,「可你不是號稱看過無數男人和女人的身體嗎?」

  甄愛真想捶死他:「那是試驗台!這兩者能比較嗎?」

  言溯點點頭:「嗯,死的不會動,活的會動。」

  甄愛聽他這麼一解釋,才緩下去的臉蛋又要發燒了,「動和不動」說明了關鍵問題。

  言溯開解她:「你把它當成是活塞運動不就行了?」

  活塞運動.....他的類比能力也太,形象了吧。

  Isaac學了新詞,在甄愛手心咯咯叫:「piston, piston.」

  甄愛木著臉,發覺她真是受夠了這個二貨男人和這隻二貨鸚鵡,氣不打一處來,故意堵他:「哦?在你看來,你們男人的生殖器和活塞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言溯沒料到甄愛張口來這麼一句,有些怔愣,但他還是十分認真地思索了,然後特誠懇地說:「只在硬起來的時候像。」

  說完,居然繼續學術探討,「活塞本身就是一種生殖器象徵,像火箭跑車那樣,但我們提到這種象徵的時候,默認指的是勃起,也就是堅硬狀態下的生殖......」

  甄愛瞠目結舌地紅了臉。自己好不容易說了一句重口的話來羞他,無奈臉皮還是沒這個男人厚。好......挫敗。%>_<%

  言溯說到半路,見甄愛根本沒聽,只一個勁兒地紅臉,於是默默閉了嘴,不太開心她不聽自己講話。可想了一會兒,終於徹底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了,便解釋:

  「哦,我明白了。其實,我不覺得尷尬,是因為我只觀察現象,沒有代入感情。畢竟在工作和推理中,我從來不會讓自己被感情影響。」

  「什麼意思?」

  「你們看到的是男人和女人發生性關係,我看到的是別的。」

  「別的?」甄愛忘了害羞,一下子來興趣了。

  她最喜歡他眼睛裡看到的不同。

  蘇琪也回來了,坐到沙發上:「我看了很多遍,但這個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性行為視頻,我甚至找技術人員分析過光譜,卻一直找不到能證明這是邪惡俱樂部的證據。S.A.先生,你看出什麼了嗎?」

  言溯道:「鏡頭裡只有一男一女,但現場的男人,不下10個。」

  蘇琪一怔,扭過屏幕直瞪眼睛:「在哪裡?背景全是黑色的布,技術人員連場地的基本情況都分析不出來。除了這兩個,沒有其他人啊!」

  「他們兩個在動作,那誰在攝像?」言溯淡淡反問,「每個角度都拍到了,視頻沒有剪輯,是連續的。鏡頭的轉換很不規律,甚至出現大幅度的跨越和奪搶,說明不是自動攝影,而是從一個人的手裡換到了另一個人的手裡。另外,整個過程都沒有變焦,觀察者有人站得近,有人站得遠。」

  蘇琪驀然醒悟,又覺膽寒。

  言溯關了電腦,聲音很平靜,臉色卻不好:「每換一次角度都可以發現,拍攝者的喜好和重點不同。有人喜歡看身體的結合;有人喜歡看折磨與傷痕;有人喜歡看整體,比如男人的兇猛和女人的顫抖;有人喜歡看細節,比如垂落的雙腿和無力的雙手;還有人享受悲痛和絕望的神情。」

  他交代完他看到的情景,然後做排除篩查,

  「這絕不是普通伴侶之間的行為視頻,也不是某一個虐待癖好狂對他獵物的記錄,因為至始至終沒有出現男人的臉,沒有記錄下他享受的姿態以及他和獵物之間的主從交流。甚至沒有記錄他們所有工具的全貌,而是用到某件的時候,才在女人的身體上看到。」

  甄愛和蘇琪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戰慄地聽著他下結論。

  「發生性行為,虐待,用具……這個男性施虐者,他的整個過程做得非常的完整。其間沒有透露他是否盡興,但做足了全套。」

  言溯頓了一下「他在教學。」

  甄愛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教學?

  「他在教授技術,而周圍的人,在學習。」他補充,「其中也不乏有的人在欣賞,在探索,在好奇。」

  甄愛背脊發涼。言溯早關了屏幕,但幼師小姐最後空洞的眼神像鬼一樣浮現在她面前。甄愛無法想像,當年的幼師在那種情況下,是怎樣絕望悲涼的心情。

  而她更無法想像,現在的幼師會成為這個俱樂部的輸貨員,把當年她經受的痛苦複製給其他的女人。

  「這個視頻的場地非常特別,一塊巨大的黑布背景,再無其他。在他們看來,秘密性和反偵查是最重要的。所以,蘇琪小姐,雖然我目前並不確定幼師和作家在其中扮演的真正角色,但我開始懷疑,你口中的那個俱樂部,的確存在。」

  Chapter 87

  蘇琪聽了言溯的話,壓抑住激動:「米勒付出了那麼久,終於不是白費。我們應該去哪裡找這個俱樂部?」

  言溯看她一眼:「找不到。」

  蘇琪被潑了涼水,表面未顯露,心裡卻不解。畢竟,言溯從視頻裡看出了那麼多信息,她覺得好不容易有一絲曙光,卻又立刻被掐滅。

  可她也清楚,錄像的那個俱樂部,隱秘性非常高,連場景都看不出,根本無從分析地點。她這是強人所難了。

  但言溯補充:「視頻中用過的器具,製作非常精細,不是通過普通渠道購買。你在CIA內部,資源豐富,可以找人搜索一下。不過,考慮到視頻是幼師小姐早年拍攝的,器具只怕都更換過。換了供貨商也說不定,別抱太大希望,但別放棄嘗試。」

  蘇琪經過提醒,忙點頭:「謝謝,你太厲害了。如果我有什麼發現,再過來告訴你。」

  甄愛看著蘇琪離開,輕歎一聲:「幼師小姐好可憐,以前。」

  言溯不予置評,卻問:「你沒有覺得不舒服吧?」

  甄愛一愣:「還好。」

  說實話,視頻讓她些微不適,但不至於震驚。畢竟,她從小就認識一個變態,真正的變態。他不會真去強迫女人,但他會指使別人,且他欺負女人的招數比視頻裡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折磨人的方式在很早以前就從身體上升到了精神廉恥和意志。

  甄愛記得,每次經過他的實驗樓,都隱約聽得到刺耳的經久不息的尖叫聲。

  她曾偷偷跑去看,每道上鎖的房門上都有條細長的豎形玻璃,窺視進去,是芭比娃娃的漂亮房間,每道門後都是不一樣的景觀。

  有次,甄愛看見房間裡有輝夜姬的五折絲質屏風,上面刺繡著傳說中的佛前石缽、蓬萊玉枝、火鼠裘、龍頭珠玉和燕子安貝。風格婉約,遠古而幽靜,屏風旁擺著一瓶櫻花插花藝。

  小案幾,榻榻米,跪坐著一位穿和服的少女,臉上塗了厚厚的粉。案幾上茶煙裊裊,她的眼睛空洞得像死人。

  甄愛剛從古羅馬古希臘風情的房間走過,看到東亞的景色,多盯了幾秒。

  身後有人靠近:「little C,喜歡嗎?」他一手攔住把手,一手摁住門板,把她圈在狹窄的空間裡。

  甄愛側頭看他近在咫尺的笑臉,不感興趣:「B,你好無聊。」

  他湊過來和她一起往裡面看:「誒?我覺得很好玩。要不,我帶你去參觀我的實驗室?」

  「不要。」

  屋子裡的日本少女察覺到了,一雙眼睛從塗了厚厚白色脂粉的面具臉後面穿了過來,直勾勾地盯著甄愛。眼瞳突然有了焦距,撲過來:「ta su ke te.」

  甄愛聽懂了她在喊救命,嚇一跳,條件反射地往後躲,撞到伯特身上。

  少女撲過來見了伯特,驚恐得彷彿見了死神,尖叫著瞬間躲到屏風後不見了。

  伯特若有所思地揉揉被甄愛撞到的胸口,眼裡閃著漂亮的光,低頭湊近她蒼白的小臉:「她是不是嚇到你了,我們把她殺掉吧?」

  甄愛不肯,可沒過幾天,她做實驗的手術台上居然躺著那個日本少女的死屍。從頭到腳,慘不忍睹。她也終於得知那棟樓裡都發生了什麼。

  她氣得要死,大半夜衝進伯特的臥室,把他綁在床上,一頓鞭抽。她做好了伯特給她媽媽告狀然後她受處罰的準備,但伯特從沒提過這件事,最後竟不了了之。

  離開組織後,甄愛從她的特工們那裡聽說了各種變態的故事。

  她得知,通常來說,施虐型變態會把女人當牲口,養在髒亂不堪的地窖裡,衛生條件極差,吃喝拉撒性行為虐待全在裡邊。

  伯特不同。他重潔癖,完美主義,這種個性展現在虐待上,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災難。她記得伯特的那棟樓裡,每個女孩的吃穿用度都極盡高貴,實驗室裡,一切都乾淨得一塵不染,泛著冷靜的銀光。

  以至於蘇琪說到那個俱樂部精緻的囚籠時,甄愛腦中竟蹦出了伯特。

  Holy Gold俱樂部會不會是S.P.A.組織旗下的機構?

  她低頭,輕輕摸鸚鵡的羽毛,這些問題讓她很累。

  她從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裡,沒有是非對錯的觀念。17歲前,她只認為伯特是個癖好奇特的男孩,總是氣她捉弄她但也總是護著她。

  但現在,所有的事情都變了。

  言溯見她若有所思盯著著Isaac,問:「你想把它的毛拔光嗎?」

  甄愛回神過來,唬一跳,她不經意間拔了鸚鵡的毛嗎?趕緊把Isaac捧起來左看右看,一點絨毛都沒掉,才知他在逗她。她白他一眼,繼續摸Isaac。

  言溯見Isaac躺在甄愛手心很享受的樣子,不高興:「別摸了,再摸它要掉毛了。」

  「怎麼可能?」甄愛癟嘴。

  言溯想了一下,沒節操地違背常識撒謊:「你的體溫會燙死它。」

  甄愛驚訝:「我又不是笨蛋,鸚鵡的體溫比人高。現在是夏天,我摸它,它會覺得涼快。」

  言溯這才意識到他的小女朋友沒那麼好騙,默了半秒,輕聲嘀咕:「我討厭生物學家。」

  甄愛沒聽見,自顧自繼續想問題。

  言溯見她又不說話了,揣摩她有心思,可有什麼不能和他說?

  自從看完視頻她就不對勁,難道她在想那個問題?

  言溯斟酌了半晌:「Ai.」

  「嗯?」

  「關於活塞運動這種理性分析,我並不是指世界上所有的性行為。」

  「我知道啊。」她漫不經心的。

  他不滿意她的態度,聲明:「Ai,我不是性冷淡。你不要憂愁。」

  「哈?」甄愛摸不著頭腦,他的思維又突然跳到哪裡去了。

  「你不要擔心,我可以向你證明,我不是性冷淡。」

  證明?誰要你證明!

  甄愛瞪著眼睛:「所以呢?」

  他嚴肅地說:「如果是和你發生性關係,我會義不容辭地代入所有的個人情感,而且,我會很享受。」

  義不容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23 PM

80.愛之幻想

  甄愛完全不明白他腦子裡在想什麼,但也不妨被他這番話說得耳熱心跳:「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不希望我剛才對那段視頻冷淡的態度,給你造成困擾,讓你認為我有什麼心理障礙。」

  他的思維真是……

  甄愛囧囧的:「你不是解釋過了麼,在你眼中,你觀察到的都是理性的細節。」

  言溯怔愣:「哦,我是解釋過了。但,為什麼你還有心事?」

  甄愛低頭,她該怎麼說,說她莫名其妙想到了伯特。現在俱樂部的事只是蘇琪單方面的陳述,說出來只會徒增煩擾吧。

  她還猶豫著,言溯電話響了,他接起來聽了一會兒,習慣性地微蹙眉心,問了幾句後,掛了電話。

  甄愛見他臉色有異:「怎麼了?」

  「FBI的BAU(行為分析)小組接到了一個奇怪的案子。」筆記本嘀嘀地響,言溯拿過來點開郵件,甄愛瞥一眼,發送者是Spencer Rheid,想必是剛才打電話的那位。

  附件裡一段音頻文件,才點開,撕心裂肺的女人尖叫立刻充斥整個客廳,像是最驚悚的恐怖片,甄愛瞬間腳底板發涼。

  一聲一聲撕扯著聽者的神經,慘絕人寰。在夏天的午後,把室內的氣溫陡然拉到冰點。

  不同女人的尖聲慘叫,持續了足足一分多鐘,其中甚至有一個小女孩。

  這段音軌十分乾淨,除了尖叫沒有任何雜音。

  言溯凝眉聽著,表情不曾有絲毫波動,聽到最後兩秒,尖叫聲停止,出現一個機器變音,稚嫩而詭異:「S.A., Are you listening」

  S.A.你在聽嗎?

  甄愛抱著自己坐在沙發上,愣住,有人在向言溯宣戰?可為什麼把錄音發給BAU,而不是直接給言溯。

  言溯倒是淡然,闔上了筆記本。

  甄愛不解:「不聽了?」

  「已經記住了。」他淡淡的,「四個女人,最小的5歲左右,最大的30歲左右。30歲的尖叫時間最長,其次是27、8歲的,5歲的時間最短。初步推斷她們受虐待的程度隨年齡增加。」

  這麼多信息?

  甄愛佩服:「這代表什麼?」

  「不知道。」片刻前還光芒四射的某人突然收斂,「信息太少,剛開始就主觀判斷,不利於後續的客觀分析。」

  甄愛點頭,隱隱覺得這些尖叫總讓她似曾相識,問:「會不會和蘇琪的案子有關?」

  「目前看不出任何聯繫。蘇琪提到的案子裡,作家消失了,但這裡沒有男人的聲音。」

  「那該怎麼辦?」

  言溯聽言,奇怪地笑了:「他不會只發這麼一段音頻的。」

  甄愛明白了,對方點名寄給言溯的東西,一定會有後續。無奈的是,沒有任何頭緒,也只能等了。

  她原以為在等待的時間裡,言溯會十分焦躁不安。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跟沒事人兒一樣,那晚還按事先約定的,帶甄愛去參加N.Y.T.本地的夏季搖滾音樂會。

  甄愛挺奇怪,覺得他的興趣愛好真廣泛,古典的大眾的,他都能欣賞。

  在公園門口,他還特地買了很多根彩色的螢光棒。

  甄愛看著他手中的一大把彩色,說:「一樣一種就好了,沒必要買那麼多。」

  言溯不理,逕自拿起一根根螢光棒,搗鼓搗鼓,像扎氣球的路邊藝人,幾秒鐘弄出一隻大嘴巴的螢光鴨子,遞到她面前:「喜歡嗎?」

  甄愛吶吶的,這怎麼弄出來的?她還不知言溯有心靈手巧這個屬性呢。

  言溯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她,見她半天不說話,以為她不喜歡,咚咚咚拆掉了小鴨子,手指飛快地動了幾下,扎出一隻閃閃發光的大耳朵小狗:「這個呢?」

  甄愛還沒反應過來,言溯又拆掉,幾分鐘的功夫,螢光棒在他手中各種變化,小蛇,兔子,小鳥......甄愛看得眼花繚亂。

  到了最後,言溯眼中的亮光一點點黯淡,不懷好意地把幾十根螢光棒首尾相接,連成一根奇長無比的桿子,塞到她手裡:「這是最後一種,沒想到你這麼沒創意,喜歡釣魚竿!」

  又低聲不甘心道,「虧我學了十幾種造型,你竟然一個都不喜歡。還好我只花了一分鐘學習。」

  甄愛握著那根彩色的巨長的魚竿,仰頭望。螢光棒連在一起太長了,重心不穩,柳枝一樣在她手裡晃來晃去的。她真擔心歪下來打到別人的頭。

  她目光收回來,慢慢說:「其實我都挺喜歡的,可每次,我還沒反應過來,來不及說喜歡,你就拆掉換下一個了。」

  言溯:「......」

  他太想讓她喜歡,又忘了考慮她的反應速度。

  甄愛把魚竿拆成一把,遞給他:「我最喜歡小熊的,就是像言小溯的那個。」

  言溯繃著臉不樂意,但還是三下兩下搗鼓出一隻小熊給她。

  甄愛抱著鏤空的小熊往草地裡走:「一開始我並不是反應慢,只是在想別的事,有些奇怪。」

  「奇怪什麼?」

  「明明有那麼嚴峻的事情等著你,你卻好像沒事,我擔心,你是不是擔心我擔心你,才弄出這樣事不關己的樣子。」

  話說出來真拗口,言溯淡淡笑了,半晌才解釋,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有事情的時候,要全力以赴;沒頭緒的時候,就把它隔離起來,不影響日常生活。很多這類職業的人,如警察律師和醫生,都是這種處理方式。如果一直想著負能量的事,會影響狀態。」

  甄愛想了想:「你說的很有道理。」

  他和她緩緩走在清涼的夜風裡:「看到苦難,會生氣,也會憐憫。但在生活的間隙,還是要看光明的一面。積極生活,才能百分百地積極工作。」

  甄愛微笑,這就是他不被日常沉重案子影響的緣由?

  言溯低頭看甄愛一眼,心底也微笑。

  以前一個人,只是習慣性地這樣自我調整,而現在,兩個人了,更加下意識地考慮這個問題。

  以後,如果不是一個人,如果有了一個家,他會是一家之主,有雖然獨立卻仍會不經意依賴他的妻子,有一天天長大卻在幼年時期仰望他的兒女。

  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希望給家人最全心全意的quality time,而不希望因為工作忽略家人,更不希望把工作氣帶到家裡。

  他想給甄愛最完美的家,想給她最完美的正常人的生活。

  年輕人在舞台上肆意地張揚歌唱,她望著台上,漆黑的眼睛裡映著舞台陸離的光,而他望著她,眸光深深。

  音樂會結束,回去的路上,甄愛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位置閉目養神,偶爾睜開眼睛望著窗外的夜色,回想著不久前青春滌蕩的音樂,內心平靜而安詳。

  人生,雖然總是有苦痛,但也總要在生活的間隙裡享受樂趣,這樣,真好。

  Chapter 88
   
  甄愛坐在休息室大理石旁的高腳凳上,托著腮盪著腳。

  玻璃窗對面的實驗室裡,冒著紫色泡泡的AP3試劑還在製作中。甄愛恍惚出神,L.J?她聽言溯說是Lea Jan的全名縮寫。之前覺得耳熟,現在想想,原來是哥哥的女朋友。

  或許,L.J因為哥哥的竊盜案銷聲匿跡。

  但現在甄愛看來,她倆的關係很簡單,L.J感染了媽媽研製的動物毒素,她有責任替她解除痛苦。除此之外,她沒有其他探詢的想法。

  現在,她的心思是……

  距離剛吃巧克力,蝸牛檯鐘才走了十分鐘。可言溯規定過,最少最少也要每半個小時才能吃一顆。

  蝸牛怎麼這麼慢?

  甄愛咬咬唇,哼哧一聲別過頭去。

  盯著紫色泡泡看了一會兒,甄愛扭回頭,悶悶看著蝸牛檯鐘。

  她說實驗室的鐘壞了要重新買一個時,言溯居然指著那金屬蝸牛說:「哎,反應遲鈍的傢伙,為你量身定做的。」

  現在,甄愛瞪了蝸牛幾眼,把它捉起來:「切,你比我還慢!」說完,在蝸牛的屁股後邊摁了幾個扭,時間一下跳過半小時。

  「時間到!」她從椅子上蹦下來,開心地去抱巧克力罐子,調一次吃一顆,調二次吃兩顆……

  很快「一天」過去了,甄愛面前一堆金燦燦銀花花的錫箔紙,她伸手在罐子裡摸摸,啊,觸底了……在摸摸,抓住一張小便籤,上面有言溯漂亮的字跡:「不守信用的貪吃的騙子,蝸牛鄙視你。」

  甄愛盯著字條,睫毛眨眨,跟被抓了似的,一下臉紅了。

  她站在櫃子旁邊想了想,把字條穩穩當當放回罐子底下,又把錫箔紙全搓成一個個圓球球塞進去,蓋好蓋子,心虛地小聲嘀咕:「我沒有看見。」

  工作完出實驗室,歐文照例過來接她回城。

  不知不覺,盛夏已過,甄愛也要從名義上的學校畢業了。她對學校事務向來不參與,原本準備辦了手續默默溜走,但戴西約她去拍畢業照。言溯也說陪她,所以甄愛答應了。

  回去的路上,甄愛歪在車窗旁,望著道路兩旁茂密的樹木和流動的陽光,輕輕哼起了歌。

  「AI,字從和S.A.在一起後,你變得開心了很多。」歐文說。

  聽到「在一起」,甄愛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好傻,一開始她以為去市政廳註冊才是在一起,還對言溯說:「我們做實驗項目也要先登記報備,等上面批准了才能開始。」

  當時言溯臉都紅了。

  甄愛不好意思地笑:「嗯。」

  歐文也淡淡一笑,道:「最近沒什麼事,以後我對你的保護轉到地下。」

  甄愛沒意見,趴在窗邊吹風。

  歐文沉默良久,又道:「如果有天你躲起來了,能設計一個只有言溯能懂的暗語嗎?」

  甄愛回頭:「什麼?」

  ........

  #

  校園裡到處是鮮花掌聲和畢業聲。甄愛下車便朝言溯跑去,他倚車站著,見了她,直起身走來。

  才靠近,他眸中閃過一絲笑意,唇角一彎,從身後變出一大捧五顏六色的花:「小姑娘,畢業快樂!」

  甄愛的心突突直跳,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見他都像第一次親吻般怦然心動。

  她懷裡抱著滿滿一大束鮮花,開心得直冒泡泡。

  言溯一直知道,她最喜歡一手都抱不下的禮物,滿滿當當的,會給她一種裝不下要溢出來的幸福感。

  淡淡的花香縈繞身邊,甄愛低頭望著滿懷抱的彩色,覺得自從和他在一起後,自己像回到了缺失的小時候,心想事成,無憂無慮,還可以撒嬌任性。

  她真像被他寵壞了的小姑娘。

  他靜靜看她立在夏天的陽光下,抱著花束抿唇輕笑,美得讓他心跳都漏了好幾拍。他忽而想起一項科學研究,說越是喜歡一個人,越是深愛一個人,她在你眼中就越是漂亮。

  他想,一天又一天,她越來越美麗,等到老了,她會是全世界最美的姑娘。

  他欺身,習慣性去吻她的額頭;她卻飛快退後,朝他伸出手掌心,驕傲地揚起下巴:「禮物呢?」

  小傢伙一副蠻橫的討債模樣,他真是欠了她的。

  他努努嘴:「這花不是啊?」

  「你剛才說了,這是畢業禮物。」她分得門兒清,「不是每次的見面禮。」

  他答應過,見面一次,送一個禮物。

  他彎腰,湊近她耳邊:「當然沒忘記,過會兒再給你。現在看不出效果。」

  聲音低沉又性感,落在甄愛耳朵裡直發癢,她期待著點點頭,又問:「言小溯呢?」

  言溯把大熊從車裡拉出來,她一下子撲上去抱住。

  很快,甄愛聯繫上了戴西。

  畢業生們大都有父母家人陪伴,幾乎人人手裡都有鮮花,有玩偶。

  甄愛看了一圈,人家的花束都沒她的大,大家的玩偶最大也只有言小溯的一半呢。她開心又驕傲,把言小溯抱得更緊。

  戴西來時嚇一大跳,盯著被大熊和花束淹沒得不見人的甄愛:「這誰啊?」

  甄愛慢吞吞鑽出頭來,介紹:「S.A.Junior.」言小溯。

  戴西一頭黑線:……還起了名字啊……

  甄愛和同學們去照相了,言溯和歐文立在不遠處看。

  她比較拘束,在鏡頭前不怎麼自然,最多只會呆呆地擺一個V。同學們要擺誇張的性感姿勢,她又搖頭又擺手,拼命往鏡頭邊緣逃竄。

  言溯看著好笑,又心酸。

  歐文坐在車蓋上,看了一會,仰頭問:「S.A.,甄愛哥哥留的那個密碼,我去查了,那13個索書號不存在。」

  「嗯,去silverland前我在國會網絡圖書館查過,一本都沒有,所以才讓你查。沒想還是這種結果。」言溯微微瞇眼,「我9歲為鍛鍊記憶力,把國會圖書館裡的書名和索書號對應記了一遍。我很肯定那13個索書號的確存在過。」

  歐文蹙眉:「你說的應該對,不然,甄愛的第二步解密也會出錯,就得不出silverland。」

  言溯沉默,望向遠處的甄愛。

  他早就猜到,密碼是哥哥保護甄愛的方式。

  Chace設計了一個完全和10億美金無關的密碼,卻說謎底是那筆錢,說密碼是兄妹間的回憶,說只有甄愛能解開。

  政府和組織都迫切需要。所以只要謎底一天不揭曉,甄愛就能繼續平安地活下去。

  他也料到,憑空消失的13個索書號,消失的銀色ipod,是有誰解開了密碼,所以特意毀掉。消除痕跡,從來都是CIA最擅長的。

  可他不知道,這一切該如何對甄愛說。

  還在想著,甄愛抱著大熊?到他面前,一人一熊仰著頭,神氣活現的。他腦子裡複雜的思緒全部散開。

  她臉上的每一種表情,他都喜歡。

  他低頭,輕吻一下她的嘴唇。她乖乖地閉閉眼睛又睜開,安靜柔順地看著他。

  他拂拂她肩上的被風吹亂的長髮:「不玩了?」

  「不好玩,我不喜歡照相。」她癟癟嘴,「沒什麼好紀念的。」

  他心念一動,從兜裡拿出手機,摟她入懷,貼近她的臉頰:「如果和我呢?」

  甄愛一愣。他的手機已高高舉起。她看見晃動的鏡頭裡,她抱著大熊愣愣望著;而他抱著她,下?貼著她的鬢角。

  嗯,平時不覺得;這麼一看,好親密……

  她微微臉紅。

  鏡頭裡,他的臉真好看,好看得她想咬一口。

  言溯舉著手機,就著屏幕裡的圖像調整角度,下意識把她攬得更緊。

  她看著,小聲說:「還有言小溯吶!」

  他鄙視:「它頭大,露一隻耳朵就好了。」

  「好吧。」甄愛看著屏幕,不太好意思地湊去,微微仰起臉,貼住他的下巴,抿唇一笑。

  卡嚓,非常好看,非常般配。

  #

  歐文在言溯家吃完晚飯後,照例去山林裡散步。

  回來時,城堡裡半明半暗,他準備上樓睡覺,卻隱約聽見輕緩的歌,從圖書室傳來。

  他輕輕上了走廊。

  圖書室裡靜悄悄的,沒亮燈。但夏末的夜色很好,夜空中繁星點點。月光穿透彩繪玻璃窗,投下一道道朦朧而迷彩的光。

  歐文看到,月光下,言溯和甄愛在跳舞,他們擁在一起,赤著腳,貼著臉,溫靜而安然。

  她光裸的足偶爾會故意踩到他的腳。

  大大的熊寶寶歪頭在鋼琴上看他們,像是被感動了。

  留聲機裡女孩的歌輕得像紗,最適合這樣月光朦朧的夜晚。Don’t you worry, I’ll be there for you, I’ll catch you if you would fall.(別害怕,有我在這裡;如果你摔落,有我接住你。

  這是言溯想和她說的話?

  歐文淡淡微笑,轉身出門,開車離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25 PM

81.愛之幻想

  她仍舊和他在月光下赤足慢舞。

  她仰著頭,半闔著眼,呢喃:「跳到什麼時候呢?」

  月下,他的臉更顯白皙,攏住她,散漫低聲:「什麼也不想,就這樣抱著。」

  她便不語了。

  就這樣什麼也不說,偎在一起蹭蹭,感覺真很好。彷彿身上的月光都有了柔軟的溫度。

  待到曲終,他倚著書架坐到地毯上,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她:「禮物。」

  她當時是開玩笑,沒想他真準備了。接過來一看,是隻復活節彩蛋!比他以往見過的都精緻。

  彩蛋大概有男人拳頭那麼大,琺琅材質,復古又典雅,白色基調,殼上有紅色玫瑰,藍色蝴蝶,綠色小草。

  「真漂亮。」她黑黑的眼睛裡星光閃閃。

  「打開看看。」

  她扭頭望他,一臉興奮:「可以吃嗎?」

  言溯沒好氣:「還給我!」他才不會說復活節那天,她望著彩蛋眼裡放光的表情,他一直懊惱又自責地記在了心裡。

  「不給。」甄愛趕緊一縮,把彩蛋捂在肚子上,「逗你玩吶!」

  彩蛋腰上一圈金線和小摁扣,她是笨蛋才看不到。

  甄愛小心打開,一瞬間,金色的光從蛋殼縫隙裡揮灑出來。

  殼裡「種」著縷空的花兒,中心一塊透明水晶,小花旋轉,水晶散著光,一圈一圈,通透的金色像流星旋轉飛逝,細細碎碎灑滿整個圖書室。

  她望著牆上浮動的光影,驚嘆:「好漂亮!」

  他緊摟她纖細的腰,「沙皇亞歷山大和尼古拉二世都喜歡給王后送彩蛋。收到彩蛋的人會幸福。傳說俄羅斯工匠打造過一枚收錄了沙皇家族圖片影像的彩蛋。我沒那麼厲害的手藝,只能送你最簡單的。不過,」

  他下巴壓在她肩膀上,「以後每年,我都送你一顆彩蛋,保證一次比一次精緻。或許等到七八十年後,我能送你一個傳說。你把它打開時,牆壁上燈光旋轉,映著我們一輩子經歷,好不好?」

  甄愛望著滿天金色的星光,感動得一塌糊塗,她扭過身子,一下子摟住他的脖子,小聲咕噥:「言溯,你對我太好了!」

  他昂昂頭,理所當然地驕傲道:「我就喜歡你一個,當然要對你好!」

  「我也只喜歡你一個!」她親他的臉頰,「這個禮物我太喜歡了!」

  「哦,因為今天是我們在一起100天紀念。」

  甄愛一哽,以後誰還敢說她家男人情商低!!!

  他見她驚詫的眼神,揚起下巴,倨傲道:「我是個天才。這世上沒有我不會的事,在談戀愛方面,也一樣。」

  她噗嗤一聲,埋頭在他懷裡,又仰頭看他,可憐巴巴地說:「對不起,我沒有給你準備100天紀念禮物。」

  他盯著月光下她白皙得透明的小臉,想說「把你送給我吧」,但終究捨不得,只說:「親一下好了。」

  甄愛乖乖湊上去吻住他的嘴唇。

  戀愛100天,她和他在懵懂生澀中漸漸習得了親吻的技巧。她不輕不重地吮吸著他,舌頭調皮地劃過他的唇齒,吻得動了情,小手竟伸到他的髮間,捉住了他的後腦勺。

  言溯觸電般渾身一顫,陌生的感覺緊張又刺激,彷彿心臟被她的手無聲握緊,凝滯不再跳動。他本能地束緊她的身體。她呼吸困難,卻無比迷戀他身上的味道,彷彿怎麼吸食都不夠。或許因為黑暗,其餘的感官更靈敏。她的身體細密地顫慄起來,情不自禁直起身來,跪在他兩腿之間,雙臂用力環住他的頭,以俯視的角度親吻他。

  他的手把她勒得更緊,仰望著扣住她的後腦,彷彿她是他的女神。

  月光下,兩人緊緊箍住,像化作了一體。

  她吻得過了火,終究支撐不夠,貼著他的身體滑倒下來。

  這一滑,坐到他雙腿之間,臀部一下坐到某個硬硬的東西上。甄愛驚得魂飛魄散,立刻跳起來:「呀,壓壞了!」

  「沒!」他手一抬,把她捉回來,攔在懷裡,微微笑著,臉卻很紅,「咳,不是。是禮物盒子。」

  甄愛一愣,呼著氣拍拍胸脯:「嚇死我了,我以為.....」說著,就把那硬梆梆的盒子抓起來。一把抓住,還沒來得拿起,言溯的臉色變了變,僵了一秒,像是被逆著摸了毛的貓。

  他臉更紅了,緩緩抬起手,手心抓著禮物盒子,手背蹭了蹭鼻子,咳了咳:「嗯,這次……是真的。」

  甄愛手裡的東西硬硬的,似乎一動一動地燙,卻不及此刻她臉頰發燙,她幾乎是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鬆開,窘得無地自容,羞得臉都紅到了耳根:「都是你,誰讓你……」她低眉看一眼他的褲子,「誰讓你……它……」

  後面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言溯也很窘迫:「雄性荷爾蒙作祟,不是我。可能,每次親你超過20秒,就會有,嗯,反應。」

  甄愛咬他:「那你以後親我要計時!」

  「你不講道理!」

  甄愛就不講:「你不是可以一心多用嗎?」

  言溯:「……」

  這種時刻他哪裡捨得?一心意都不夠用。

  月光下她白裡透紅的臉無比的溫柔嬌弱,他看她:「好,在試試!」

  吻上去了,計時與否還不是他說的算。

  留聲機碟片裡放著一首很老的歌,I’ll send you all my love everyday in a letter, and seal it with a kiss.每日送你一封寫滿愛意的信,以吻封住。

  甄愛偎在他懷裡,靜靜感受著他深深的吻,月光在她睫毛上跳躍,她幸福得像被他捧在心尖。她不知他有沒有在心裡計時,但她甜蜜地數著秒數,19,20!

  手機突然響了。

  言溯鬆開她,起身去一旁拿手機,月光下,俊朗清秀的臉沉肅起來。

  「出事了?」

  「快了。」言溯頓了一下,眉心未舒展,對她卻依舊溫柔,「你不是對BAU好奇嗎?去看看?」

  他對她好奇心的滿足和縱容,真到了一種無法無天的境界。

  Chapter 89

  言溯和甄愛趕到新澤西州邊境上的太陽樹小城時,已經晚上11點。

  太陽樹市警署裡燈火通明,聚集了紐約N.Y.T.,新澤西太陽樹城,和康涅狄格伊麗莎白鎮的警察。這四地在三個州的邊境交界,直線距離不過半小時車程。

  會議室裡聚了BAU小組的便衣特工。是犧牲了休息時間,連夜坐專機過來的。除了FBI,還有CIA的,包括蘇琪。

  室外,幾對夫婦坐在長椅上垂淚。

  言溯未作停留,逕自走到門口,輕扣兩下門。

  裡邊的人原在低聲講話,循聲看了過來。BAU的側寫員大都在3,40歲左右。有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些,和言溯的哥哥差不多大。

  他見了言溯,老朋友般適度而克己地一笑:「Hey,S.A.!」

  言溯:「He,Spencer!」

  和言溯哥哥一樣的名,是那個Spencer Rheid。

  甄愛詫異,言溯習慣稱呼人的姓,保持尊重和疏淡的距離。連那麼熟絡的伊娃他都叫她迪亞茲。看來斯賓塞·裡德和言溯關係不錯。

  其他人也和言溯打招呼。

  FBI邊是BAU小組,包括上次在楓樹街銀行出現過的妮爾特工,辦案多年的庫珀,強壯的黑人史密斯,和伊娃一樣身材迷人的拉丁美女聯絡員洛佩茲。還有一位年齡較大的男士,不像行為分析側寫員,反倒像這群人的行政長官。

  他走過來,一舉一動都很圓潤,透著十足的官場做派。

  Rheid看出什麼,剛要阻止,後者已朝言溯伸手:「S.A.先生,久仰。」

  言溯看一眼他伸出的手,無動於衷。

  Rheid道:「萊斯先生,我以前就說過人的手上有上百萬種細菌,甚至病毒。握手其實很不衛生。」

  言溯很贊同,彷彿找到知音:「共同遏制病毒的傳播,為公共安全做貢獻!」

  他十分真摯又嚴肅,真不是開玩笑。

  萊斯行政官臉完全僵掉,他這個搞行政又時常和上下級打交道的人,遇到言溯,平日裡左右逢源的技巧沒處使,千言萬語化作一句:「Well~~Ok!」

  甄愛莫名就想到,伊娃曾形容言溯為「惡劣環境」。

  她盯著裡德看了好幾秒,這世上真有和言溯在一個頻道的人!

  再一看,屋子裡其他側寫員都心領神會地笑了。

  言溯察覺到大家的目光落在甄愛身上。腳步一頓,回頭看她一眼:「嗯,這是Ai,我的學生。」

  甄愛:「......」

  他的介紹還真有創意。

  但她不介意,她對這群人比較好奇,經過上次希爾教授在電話裡對言溯的一番訓斥,她更想看看專業的行為分析專家是什麼樣子。

  相比FBI的滿意,坐在桌子對面的CIA特工則冷淡很多,只是簡短的自我介紹,分別是蘇琪,貝森和霍克。

  蘇琪說,CIA最近在調查Holy Gold俱樂部的事,懷疑和這件案子有關係;加之其中一位受害者是CIA前任特工,所以和FBI一起合作調查。

  大家並未太多寒暄,很快切入主題。

  「本地警方正在採集失蹤者的信息和圖像。」洛佩茲拿遙控器點開顯示屏,「這是紐約市、N.Y.T.、太陽樹、伊麗莎白四個城市的五個家庭收到的視頻。內容是他們的孩子被人虐待了。」

  甄愛蹙眉,5個?

  洛佩茲說完開場白,頓了一下,看向眾位:「你們先做好心理準備。」

  妮爾:「洛,我們見過多少惡劣的案子了?」

  「相信我,即使是你們,也會覺得......陰森。」

  這話讓室內的氣氛在不經意間繃了起來。

  第一段視頻是在四面白壁的地下室,一位豐乳的少女渾身赤條,雙臂大開,綁在粗厚的十字架上。潔白身軀上全是皮鞭電擊等各種不明物虐待過的痕跡,雙腿間更是鮮血直流。

  她垂著頭,長髮披散,頭皮頂端少了一塊圓形,光禿禿的,露出森森的顱骨。

  甄愛看得肉疼,屏幕裡傳來機器變音:「我的孩子,懺悔吧。」

  少女綁在十字架上,無力地顫抖:「如果我懺悔,是不是就可以結束?」

  機器聲沒回答,重複:「我的孩子,懺悔吧。」

  少女抽泣著,斷斷續續地哭訴:「大學時,我兼職給人帶小孩。對不起,那時候我太年輕不懂事,小男孩太調皮,我一生氣就把他扔在街上,害他後來走丟,受到了戀童癖的傷害。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我錯了,請他原諒我,請你原諒我。」

  視頻斷開。

  第二段在同樣的地方,甄愛吃驚地發現,視頻中的人竟是蘇琪口中失蹤的幼師小姐。她以同樣的姿勢綁在十字木架上,同樣飽受虐待。

  頭皮沒事,胸部和嘴唇卻被切掉了,慘不忍睹。

  提示音響起,幼師沒了嘴唇,聲音模糊,每說一句,鮮血直流:

  「不怪別人,全是我的錯,懺悔也不夠了。5年前,N.Y.T公立幼兒園,5歲的活潑小女孩Megan Zora失蹤,是我利用這孩子的信任,把她騙走,送給了惡魔。她或許早就被那些男人們虐待死了。如今的一切,都是我活該。我懺悔?有用嗎?」

  第三段視頻裡的女人更淒慘,面目全非,看不清臉面,像受過古時的凌遲極刑,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肉堆,全身上下竟沒一處完好肌膚。

  可女人還活著:

  「我懺悔!懺悔我這一生行為放蕩,不付真心,屢負真心。」她的嗓音嘶得像地獄的鬼,「我搶了很多好友的男人,和無數已婚男人偷情,還背著媽媽和繼父攪在一起。我應該羞恥。對不起,我懺悔,請你饒恕!」

  機器聲不滿:「我的孩子,懺悔吧。」

  屏幕上潑了一盆滾燙的水過去,女人撕心裂肺地慘叫:「老天,是我錯了!我插足檢察官的婚姻,污蔑他的妻子有婚外情,推他懷孕的妻子下樓,我不知道她懷孕了,我不知道......」

  再次掐斷。

  甄愛用力摁著太陽穴,一段比一段淒慘,她已經看不下去,聽不下去了。

  看看周圍的人,言溯輕蹙著眉,照例認真思考的表情;其餘的側寫員也都認真看著,彷彿沒有看到苦痛和邪惡。倒是CIA的幾個特工,日常接觸的不是這些,臉色都不太好。

  第四段視頻出乎意料,並不血腥,受害者換成了男人,消失的作家先生。

  甄愛立刻扭頭看蘇琪,後者只是狠狠攥著拳頭,面色僵硬地盯著顯示屏。

  甄愛猜想,蘇琪或許事先就被告知了。她其實能理解蘇琪的感受,以為那人失蹤了,拼命去找,可結果,他死了。

  鏡頭只拍到作家的上半身,留著鞭打的纍纍傷痕。看不到下面,他緊握著拳頭,全身緊繃著,肌肉一簇一簇,讓甄愛想到實驗室裡通電的青蛙。

  他望著鏡頭,眼神渙散:「我沒什麼可對你懺悔的。作為一個男人,我不欺凌女人;作為一名警察,我沒有利用職權侮辱他人。」

  這個回答似乎讓人不滿,不知發生了什麼,作家劇烈顫抖,汗如雨下:「我殺了我的男孩,這並不是我能控制的,這是我一生唯一的罪過。」

  第五段視頻出現時,有人輕輕抽了一口冷氣。

  大大的十字架下搭著凳子,小小的女孩子踩著凳子被綁在十字架上,她沒有穿衣服,身上全是掐痕吻痕和鞭痕。她睜著大大的眼睛,聲音稚嫩而懵懂:「我懺悔,我和吉米吵架,把他從車上推了下去。媽媽說我把他送去天堂了,我很難過。」

  聲音很乖,說得在場的人心裡一揪一扯的。CIA的貝森特工拳頭擰得咯咯響。

  屏幕一白,結束了。上面蹦出一行黑字:

  「S.A., are you enjoying?」

  S.A.你享受嗎?

  甄愛一愣,又是給言溯的?

  言溯卻臉色平靜。

  其他人也沒什麼異樣,唯獨萊斯神色複雜地看了言溯一眼,問:「你有什麼想法?」

  言溯不知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了沒,回答:「視頻裡的人,應該都死了。」

  萊斯神色更微妙:「你怎麼知道?」

  氣氛變奇怪了,甄愛不喜歡他的語氣,可言溯不介意,看著萊斯,疑似玩文字遊戲:「這裡的人都知道。」

  萊斯瞇眼,他只是BAU小組的上級行政領導,並非側寫員,他不知道。

  Rheid接過言溯的話:

  「我們上年度的統計數據顯示,98%特定目的虐待狂會在達到目的後殺死受害者。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不明人物折磨這些人,是為了讓他們懺悔。現在他們懺悔了,他們的存在就失去了意義。」

  庫珀神色凝重:「在不明人物看來,他折磨受害者的手段是逼他們認罪的正當方式。他把他們綁在具有宗教意義的十字架上,像耶穌受刑。他在舉行儀式,他是站在道德制高點的司儀。很可能,生活中他是個道德感非常高的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26 PM

82.愛之幻想

  Rheid轉著圓珠筆,補充:「他從頭到尾只重複一句話『我的孩子,懺悔吧』。用這種口吻,他以為他是誰?救世者?神父?還是上帝?」

  妮爾:「有幾個受害者說『請你寬恕』。這個『你』,指的是嫌疑人。說明他在施虐過程中,和受害者有交流。可錄像中,當受害者不按他的意志懺悔時,他沒有回答沒有訓斥,而是重複那一句話。這說明什麼?」

  「他在和他們保持距離,」史密斯接下來,「為什麼?他太高傲了,把自己當判罰者,高高在上,不屑與他們交流;還是說他不善交際?」

  甄愛聽了好一會兒,莫名覺得這種描述似曾相似,卻想不起來,這才發現言溯從很久以前就沒開口說話了,他端坐著,背脊筆直,一如既往的淡漠肅靜。

  她知道,他在傾聽,在深思。

  他和現場的CIA特工一樣,深知自己面前事專業的犯罪心理側寫員,所以只是傾聽,並不開口。

  妮爾推測:「這個不明人物在懲處邪惡。」

  洛佩茲聽言,及時打住:「都只是初步推斷,在受害者的具體情況還沒出來之前,先到這兒!」

  其他人都沒異議,萊斯是外行人,不懂行為分析最忌諱先入為主和經驗主義,還納悶那麼厲害的腦力交流怎麼就戛然而止了。

  Rheid贊同洛佩茲,可腦袋裡想著別的事,不由得敲著手中的馬克筆,自言自語:「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看向言溯,眼神很直,表明他在思考,「不明人物沒有錄下折磨的過程,看上去他的目的就是這些人的懺悔。他的行為就像我們在其他案子裡遇到的『自詡衛道者』一樣。非常符合BAU對這一類罪犯的畫像:注重儀式,清除黑暗。不過......」

  不過什麼?

  他在自說自話,但結束討論的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而一直沒有參與犯罪畫像的言溯卻突然開口,接過Rheid的話:「不過,為什麼受害者裡有個小女孩?如果不明嫌疑人想充當衛道者,目標是逼迫他眼中的罪人懺悔,那小女孩並不符合『罪人』的定義。即使小女孩意外傷害了夥伴,把它定義為『犯罪』,太過牽強。」

  「對!」Rheid眼中閃過一道光,「就像......」

  「就像他在誤導我們。」言溯語速極快,彷彿思想都碰撞出了火花,「這個人很聰明,他會設置誤導選項,」

  「雙重的誤導選項!」Rheid此刻只和言溯交流,「他在玩遊戲,不,不僅是玩遊戲,還在編寫遊戲!」

  「是。他在操縱,他懂行為分析和側寫。」言溯接得密不透風,「很有可能剛才分析出來的一切,他都猜到了。」

  「不止是猜到,他甚至在引導我們做分析。」

  兩人一來一去,像兩把機關鎗,不,機關鎗都快不過他們的思維。

  一番對話叫現場所有人都愣了不知多少秒。

  好半天,會議室裡落針可聞;直到有警官來敲門,說失蹤者的家屬準備好,可以提問了。

  眾人這才陸陸續續去做準備。

  甄愛慢吞吞跟著言溯,心中感動。

  言溯一垂眸,臉色微僵:「你這副家長一樣欣慰的表情是要幹什麼?」

  「哦,」甄愛解釋,「我是覺得上次希爾教授訓斥你後,你表現好乖。」

  言溯:「……」

  萊斯行政官走在最後邊,看著言溯離開的身影,問洛佩茲和庫珀:「你們或許很懂行為分析,但是不是忽略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什麼?」

  「那段音頻,這段視頻,都是發給S.A.的。」

  洛佩茲不以為然:「我們沒有忽略,萊斯。但幹我們這一行,要明白一個道理:變態不是因為你的行為而墮落成變態的。他想挑戰你,難道是你的錯?

  與其怪罪誰,不如多花心思找到犯罪者。」

  Chapter 90

  甄愛走出會議室,認真思索了一遍剛才言溯和Rheid的對話。

  乍一看,不明人物通過這幾段視頻表現的內容很明確:我是一個衛道者,這5人犯了罪,是法律的漏網之魚。我要代表法律和上帝,讓他們受苦,讓他們懺悔。BAU的側寫員們,你們來分析我,揪出我的真身吧!

  可經過言溯那麼一說,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了。

  這個不明人物瞭解犯罪心理,他在誤導大家,讓大家以為他是衛道者;可其實他的目的並不在於此。

  不是懲罰他心中的罪惡,那究竟是什麼?

  甄愛想著,又繞了一層。如果這個不明人物那麼聰明,會設置誤導選項,那他有沒有可能把誤導選項設置成正確的呢?

  就像猜剪刀石頭布一樣,成了無限的死循環。

  她該不該提醒言溯?可自己是個門外漢,好像不妥。

  還想著,言溯拿手背輕輕碰碰她的手背,低聲:「別擔心,我不會那麼早下結論。」

  甄愛的心落了下來,真是瞎操心。他總是想得那麼縝密,不會出問題的。

  最擅與人打交道的洛佩茲單獨去詢問失蹤者家屬,人多會給他們造成心理壓力,所以其他人都待在隔壁房間。

  為了對號入座,詢問順序是按照視頻中的先後順序來。

  第一位是少女的父親,從衣著打扮上看,處於社會較低階層。他說少女的母親早跟人跑了,他獨自撫養女兒長大。女兒從小乖巧懂事,性格內向膽小,從不和誰有紛爭。這段視頻對他是晴天霹靂。讓一個父親看到自己的女兒被扒光衣服受盡凌辱,他捂臉痛哭:「為什麼那個變態會找上我的女兒?」

  對於視頻中女兒提到的扔掉幫傭家的小男孩,這位父親不能相信:「一定是她不堪折磨,亂說的。她最溫柔和順,不可能做這種事。」

  第二位是幼師的父母,那是一個幸福的中產家庭。

  父親母親至始至終緊握著手,眼中含淚,卻極度控制。他們說幼師是個完美的女兒,性格好,博愛又善良。見到女兒被切掉部分身體器官,父母的臉上寫著劇痛,卻因自持,從沒哭出聲,只大睜著眼睛落淚:

  「我們並不知道是她誘拐了幼兒園的小女孩,當年Meagan Zora失蹤時,全城都在找。我們都幫著貼傳單,還給Zora家送過花籃。老天,我們對不起那對夫婦,我們的孩子對不起他們。」

  甄愛立在玻璃牆這邊,眼睛有些濕潤。

  家庭真是一種緊系紐帶扯不開的關係;尤其是父母與子女。

  心理分析師們最喜歡分析罪犯的童年,認為父母的罪責往往給孩子留下終身的陰影和傷痕;可反過來,孩子的罪責更會給年邁的父母刻下帶入墳墓的苦痛,這是另一種更深刻而無法紓解的悲哀。

  她突然想到,這個國家歷史上最偉大的總統說過,Whatever you are, be a good one.不管你做什麼,都要做好啊。

  每個父母抱起襁褓中的嬰兒時,是不是也吻著孩子的額頭,祈禱:不管你長大了想做什麼,做個媽媽的好孩子。

  可是,做個好人,好難;做個好孩子,更難。

  尤其是她這種父母都是壞人的。

  第三個母親的女兒是視頻中下場最淒慘的那個血人。母親哭成淚人,說前夫死得早,從小太寵女兒,讓她變得性格驕縱,小小年紀就獨自去紐約闖蕩。她從視頻裡聽到女兒和繼父攪在一起的事,一會罵那個男人,一會又罵女兒,哭了好半天。

  第四對是作家的父母,看上去極度悲傷,但表現得比其他人平靜些。母親靠在作家哥哥的肩上流淚,父親則紅著眼睛說:「這孩子5年前就很少回家了,他工作特殊,我們早做好了失去他的準備。」

  話雖這麼說,聲音卻哽咽,「兩個月前最後一次見到他,他還好好的。我的兒子,他一直都是個正直的孩子。」

  這時,妮爾進來把採集到的失蹤者信息表發給眾人。

  甄愛接過來一看,狠狠愣住。

  除了幼師和作家,視頻中的第一個少女是在糖果屋城堡裡打過工的女僕小姐,第三個血人是真正的演員小姐,而小女孩是市裡幼兒園裡給言溯送鬧鐘的那個!

  甄愛心裡猛地咯登,擔心地看向言溯,後者卻只是微微鎖眉,臉色平靜,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身旁,蘇琪跟洛佩茲說:「這個小女孩是幼師準備送進俱樂部的,演員是接線人。」

  甄愛心有餘悸。原來,作家為調查俱樂部的事被引去silverland,可其實他中了套。結果矛頭再一次指向言溯。兇手就是衝著言溯來的,他在殺和言溯接觸過的人。該不會......

  可她記得,伯特不喜歡錄像;至少,不喜歡錄這些女人。

  第五對是小女孩的父母,孩子年歲太小,母親好幾次說到一半就扶住額頭哭:「我們的寶寶很可愛,她並不是壞孩子。吉米是她的弟弟,那只是個意外。她那麼小,有什麼罪,有什麼要懺悔的?那個瘋子怎麼能這樣折磨一個孩子!」

  甄愛怔住。小女孩懺悔的,是她弟弟的意外死亡?

  她想起小女孩說「我媽媽說他去了天堂」,這位媽媽在兒子意外死亡後卻給犯錯的女兒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多偉大的母親。可現在,僅剩的女兒也凶多吉少。

  問話完畢,除了幼師和小女孩,其餘失蹤者的家庭背景職業等其他信息幾乎沒有相似或重疊。在目標人群分析這塊,遇到了難題。

  沒有固定的受害者類型,很難判斷不明嫌疑人的心理出發點。唯一聯繫也只有CIA的俱樂部調查,幾乎等於是隨機。

  一行人坐在會議室內,努力從這種角度探索不明人物選擇受害人的方式時,言溯突然靜靜地開口:「最近,我見過這5個人。」

  一句話,室內鴉雀無聲。

  沒人說話,每人卻各懷心思。最終,萊斯意味深長說了句:「音頻和視頻都是指向你的。言先生,有人在殺你身邊的......」

  Rheid忽然打斷:「這是個不錯的線索,我們可以查查S.A.身邊的可疑人物。」

  洛佩茲也說:「不管他折磨這些人是為了什麼,他一定會在這些人的身上留下他特有的印跡。我們現在的任務是發現這些印跡,把後面的人找出來。」

  言溯臉色很淡定,甄愛心裡卻覺得溫暖,她知道他們在維護言溯。

  時間太晚,大家先回酒店休息。

  甄愛擔心言溯的狀態,把他送到房間,可才到房門口,他忽的拉她進去玄關,燈都沒開,抵她在牆上,低頭便吻住她的唇。比往常用力,卻一貫的溫柔。

  黑暗中更加親密,她沒有拒絕。

  他漸漸吻到她的耳邊,嗓音低醇:「Ai,別怕,我一直都在。」

  甄愛這才知他的吻是鼓勵和安慰。他一定是擔心剛才那些視頻太血腥,怕她嚇到。可她並不害怕:「阿溯,我比你想像中的堅強。」

  黑暗中,他忽的無聲笑了:「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最近忘了。」

  甄愛心裡一暖,他不是忘了,是更加習慣性地想保護她了。

  她摸開燈,傻呵呵地看了好一會兒,還拉門要出去。可他固執地箍住她的手,不放行。

  甄愛臉微紅,不大好意思:「不要了,隔壁其他人都在,發現了不太好。」

  言溯不解:「為什麼不好?我們又不是偷情。」沉吟半晌,「為什麼擔心別人會發現?這不合邏輯,剛才大家都沒看見。哦,你怕別人聽見。可這牆壁很隔音,而且我也沒打算今晚和你發生關係。」

  甄愛大窘,非要回去。可他來勁兒了,握著她的手腕,就是不鬆開。

  甄愛掙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心裡就痛了:「阿溯,你不會是擔心我出事吧?」

  言溯微愣,答:「沒有。」

  可她知道他有:「你該不會在心裡認為,那些人是因為你才死的吧?」

  他這次回答得快些了:「沒有。」臉色卻不經意冷了一度。

  甄愛低下頭,半晌又揚起笑臉,摟住他的手臂:

  「伯特第一次聽到女孩子尖叫,是我。他覺得很好玩,所以在世界各地找女孩的尖叫聲,把她們收集起來。可人只會在痛苦和恐懼的時候尖叫,所以他......」

  「Ai,不要說了。」他把她攬進懷裡,「不要說這些了。你知道的,這不是因為你;也不是你的錯。」

  她癟嘴:「抓不住重點,笨。」

  他有些怔愣,微笑:「好,不是因為我;不是我的錯。」

  #

  第二天早晨,有人發現了屍體。在城鎮交界處的樹林。

  意外的是,5具屍體拋在一處,套上了睡袋,整整齊齊地擺著。乍一看像是5個露營者在安靜地睡覺。發現屍體的是當地一群晨跑運動員,一排整齊的死人把他們嚇得夠嗆。

  5個死者脖子上都繫著名片。

  伊娃拉開睡袋,屍體都沒穿衣服,赤條條的,明顯清洗過。她蹙眉:「這哪裡是睡袋?簡直是裝屍袋!」

  言溯蹲下,看著睡袋上面掉落的花粉,又望周圍的環境,道:「中午開的花,至少昨天中午前就拋屍了。下午死者家屬才收到視頻,他很謹慎。」

  他站起身,「5具屍體,他需要用自己的車運來;夏天落葉太厚,沒有留下車轍,樹林很深,他沒有迷路。可見他十分熟悉這裡的環境。」

  「很可能是本地人。」妮爾接話。

  言溯不語,問伊娃:「有什麼新情況?」

  伊娃脫下手套,神色凝重:「不得不說,如果這個兇手是虐待狂,他絕對是虐待狂中的藝術家!」

  洛佩茲:「什麼意思?」

  伊娃不可思議地搖頭:「作為法醫,近幾年我在屍體上見過的所有傷痕,都彙集到這5個人身上了。更可怕的是,他們5個人的身上,沒有輕傷。」

  萊斯不解:「這又是什麼意思?」

  言溯:「輕傷代表初級的探索和嘗試。沒有輕傷,意思是他是一個高手,這很可能不是他第一次作案。」

  Rheid贊同:「初級的連環殺手會一個接一個尋找獵物,一邊殺人一邊升級;而這次是我們第一次遇到一次性控制5個人的情況。」

  然而,蘇琪和史密斯昨晚就熬夜搜查了全國範圍內的類似虐待案例,包括小動物和欺凌案例,結果是,沒有。

  這讓所有人疑惑。

  不明人物頭次出招,就達到了高手的級別?

  「除此之外,」言溯盯著地上的屍體,蹙眉,「還有一個矛盾的地方。」

  甄愛:「什麼?」

  「這個人已經表現出了超高的手段和能力;隨著殺的人越來越多,他對生命的態度會越來越漠視。他從殺人中獲得的快樂也會越來越少,這也是為什麼通常連環殺人的手法會一次次升級的原因。」

  甄愛思考一下,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虐待和折磨過程中得到的快感達到極限時,兇手會在拋屍的過程中,繼續施加羞辱,比如把屍體扔在垃圾堆裡,比如肢解,比如給屍體擺出羞辱的姿勢。」

  言溯沉默了一下,忽然看住甄愛。

  甄愛一愣:「怎麼了?」

  「Ai,你會像變態一樣思考了。」

  甄愛瞪他。

  他淡笑,收回目光,眼神漸漸嚴肅起來。他揉揉鼻樑,自言自語:「裝進睡袋,是在給他們收屍。為什麼把他們洗乾淨了?為什麼在最後一刻,給他們一個體面的死法?」

  沒人能回答。這個案子,太蹊撬,疑點太多。

  #

  很快,法醫隊伍帶著屍體回去做檢查。

  不久後,伊娃把大家叫到解剖室,說的第一句話是:「死者身體內都沒有藥劑,在虐待過程中,他們都是清醒的,除了小女孩。」

  氣氛一下子詭異,

  「除了你們在視頻裡看到的各種傷痕,這5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生殖器官損傷。另外,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缺失了一些東西。

  ......

  少女(女僕)被掐死,頭頂少了一塊帶頭髮的頭皮;

  幼師鼻子裡有棉絮,被枕頭摀住窒息而死,沒了嘴唇和胸部;

  演員活活痛死,沒了耳朵和皮膚;

  作家被槍打死,死後被挖掉心臟;

  小女孩安眠藥致死,兇手對她做了......」伊娃臉色變了,匆匆說出一個詞,「割禮。」

  在場的人聽得骨頭都疼了;洛佩茲以前是做婦女兒童保護的,聽了這話,拳頭都捏出去了碎聲。

  伊娃扶住額頭,聲音很小:「請你們一定要盡快抓住這個惡魔。」

  組長庫珀沉默良久,對眾位道:「馬上集合,開始畫像。」眾人很快回到會議室,每個人心中都有了大致的輪廓,只等著互相補充互相糾正。

  庫珀開頭:「兇手有備而來,計劃周密。除了小孩,另外4人都獨居,其中有一名前任CIA特工,他能夠輕而易舉帶走他們,不是只靠人格魅力誘騙,很可能有武器,有體力制服特工。我們要找的人體能極好,懂槍,甚至出身軍隊。」

  史密斯接話:「他發過來的視頻看上去重點在懺悔,可尖叫聲和受害者身體的慘狀都表明,他的重點是虐待。尤其是他留下的那兩句話,『你在聽嗎』『你享受嗎』,這是他自己的內心特寫。我們要找的人,是一個十足的虐待狂,和性有關。他是S.A.先生身邊的人。」

  Rheid舉出數據:「FBI做過調查,凡是性虐待,兇手多數是男性,與受害者多是同一種族。這批受害者年齡在5到30歲之間。概率統計,性犯罪兇手的年齡比最大受害者的要小,所以他應該在25到28歲之間。考慮到他非常聰明早熟,年齡縮小到23到26歲。」

  洛佩茲也補充:「虐待狂是一種情感宣洩,他的發洩沒有逐次升級,而是同時在5人身上爆發。可以想像他曾受過非人的虐待,可能年幼時來自家庭,也可能是其他被虐的經歷,如病痛、被俘。他不同情他人的痛苦,但5個死者裡,男性受到的虐待程度最少,死因是最痛快的一槍斃命。從心理學角度看,兇手十分愛他的父親。我們要找的人,很可能在幼年時期,和他的父親相依為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27 PM

83.愛之幻想

  妮爾道:「兇手把視頻寄給被害者的家人,是對家庭的心理折磨。同時便於事後回味。他讓受害者懺悔,可他寄視頻的行為在宣告:我不需要你們寬恕。這樣的人為什麼沒有粗魯的拋屍?為什麼放棄對死者和家庭最後侮辱的機會?這一點可以從受害者的懺悔上看出端倪。兇手偶爾透露出憐憫和寬恕的姿態,說明他潛意識裡認為自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我們要找的這個,很可能從事非常體面的職業,甚至代表著這個社會的正當面。」

  Rheid:「另外,他的受害者對像非常雜,像一隻雜食動物。即使如此,他虐待和殺人的現場都十分整潔乾淨,視頻背景是白色,拋屍地很有條理,他有潔癖。再是那段機器音,他和受害者保持距離,很可能在男女關係上缺乏信心或人際溝通不良。他在人前人後有雙重的性格。拋屍的時間在錄像帶之前,說明他很有條理,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他在看著我們。」

  蘇琪和貝森他們聽著全過程,十分詫異。

  甄愛靜靜聽著,平時一個言溯就讓她驚歎了,現在她感覺坐在一群言溯中間,大家的思維都高速運轉著,天衣無縫地接下來。

  照這麼下去,不過多久,就要畫出犯罪者的畫像了?

  可,為什麼言溯一直沒說話。

  她看向言溯,而後者剛好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接過Rheid的話,流利道,

  「5個人從失蹤到受虐到死亡,時間不超過2天。他的組織能力和計劃能力讓人驚歎。他虐待和殺人時,沒有任何猶豫,聰明有手段,不膽怯。想法明確,非常自信,他表現出來的一切證明,他習慣殺人。」他頓了一下,「他,可能在我們的隊伍當中。」

  其他人都沉默著贊同。

  「另外,」言溯放緩語速,「根據受害者的職業,以及他們身體裡被兇手帶走的部分,我大概想得出,死者之間的聯繫了。」

  在眾人的目光中,言溯道:「這是一個男人,全套的性幻想。」

  Chapter 91

  「他在收集女人;不,應該說,他在收集情慾。」言溯並未太過斟酌,顯然腦子轉得飛快,「就像少年收集棒球卡,戀物癖收集內衣,食人癖收集人骨和器官。而這位不明人物,他收集情慾,並帶走紀念品。」

  其他人都沒說話,只有甄愛問:「你剛才說聯繫到她們的職業。你的意思是,他從每個人身上帶走的部分,和他們的身份有特定的對應關係?」

  「聰明。」言溯側眸看她,眼中閃著淡淡讚許的光,進一步解釋,「首先是女僕小姐。她被割去了頭頂一小塊帶髮的頭皮。在所有文化中,頭部都是最具尊嚴的。」

  甄愛想起小時候看過的書,立刻道:「我記得戰爭中的印第安人會割下俘虜的小塊頭皮,這是對戰俘尊嚴的踐踏和侮辱。」

  萊斯小聲嘀咕:「這意思,兇手是印第安人?」聲音太小,沒人聽見。

  言溯只看甄愛,像是只和她一人說話:「女僕小姐最大的特點是順從。她代表了和服務有關的一切制服行業,護士、空乘、服務員。這是男人普遍想要征服的類型,也是容易誘發男人慾望和施虐傾向的類型。割下她的小塊頭皮,是純粹的施虐與征服,甚至超過了性的意義。」

  甄愛恍然大悟:「就像很多性趣專用店,最暢銷的角色扮演服裝,都是制服服務類的。」

  話說完,她面色微窘。這副門兒清的語氣是怎麼回事。最開始學習上網時,電腦會自動跳出來,她沒有點開看過啊。

  言溯眸光閃了一閃,似乎調侃:「嗯,是的。」

  甄愛覷了其他人一眼,大家都沒有異樣的表情,她又收了心思,道:「兇手選擇掐死女僕小姐,這其實也是最能表現力量和征服的方式。」

  「Ai,你很厲害。」他只看她,已經完全忽視周圍的人。

  甄愛臉紅,催促:「幼師小姐呢?」

  「幼師這個職業的特點是母性。」

  「母性」,這下不說自明了,弗洛伊德的經典學說。

  「俄狄甫斯的戀母情結。這算是最......」甄愛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初性?變態?亂倫?原始?本能?這種複雜的情緒無法用善惡形容,卻普遍而原始地存在於很多男人內心深處。

  她轉而問:「最有母性特徵,最讓孩子依戀的,是母親的胸部;所以,兇手才取走了幼師的胸?」

  言溯點頭:「那是孩提時代的愛戀;是男人和女人第一次親密接觸。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男人柔弱和依賴的一面。」

  「嘴唇呢?」

  「母親給孩子的吻。」他看著甄愛:「知道為什麼女人嘴唇柔軟豐滿,塗了紅色唇膏,就容易喚起男人的性慾嗎?」

  甄愛吶吶搖頭。

  「因為那像腫脹的女性生殖器,對男人有致命的誘惑。」

  言溯說得坦然而學究,但甄愛在他灼灼的目光裡,還是臉紅了。腦子裡很快劃過另一個想法:難怪那麼多男人說茱莉亞·羅伯茨性感。可她呢,嘴唇很薄,很多時候還略顯蒼白。

  她,並不性感。

  言溯的身子往她這邊傾了一點,低了聲音,只限她一人聽到:「Ai,我很喜歡你的嘴唇;」加一句,「我只喜歡你的嘴唇。」

  說完,覺得哪裡不對,調整重音再來:「我只喜歡『你』的嘴唇,不是說我只喜歡你的『嘴唇』。你知道的,我喜歡你的全部。」

  雖然聲音小,但兩人竊竊私語的姿態大家看在眼裡。甄愛看到洛佩茲和Rheid對視了一眼,眼神相當精彩。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言溯卻不覺得不妥,繞口令似的說完那一番話後,回味半晌,居然興致盎然地來了句:「語言真有意思。」

  甄愛:「......」

  她回歸正題:「用枕頭捂死她,是有一種擁抱和懷抱的感覺嗎?」

  「嗯。」

  「演員呢?為什麼沒了耳朵?」

  言溯:「非洲文化認為,耳朵象徵人的性能力。」

  又成非洲的了?萊斯插話:「兇手想奪去她的能力?」

  「嗯,耳朵代表無法控制的野性,以及對肉體的誘惑。」

  Rheid點頭贊同:「就像古希臘神話裡的森林之神薩梯。」

  這話估計只有言溯聽懂了。

  甄愛木了半秒,問:「演員小姐代表什麼?」

  「不用負責的危險關係。」

  甄愛恍然:「確實是最大的引誘。不管是登徒浪人,還是正人君子,或許每個人心裡都有那麼一點惡念,都有對危險的嚮往和刺激。不同的是,正直的人能夠壓抑住。還可以說,有的人不是真善,而是不想承擔惡念帶來的負擔。不用負責,就開啟了惡念的大門。」

  就像蘇琪口中俱樂部裡的客人,各個擁有光鮮的身份,人前是正義的法官是親善大使,可帶了面具,不用負責,就暴露出邪惡的本質。

  甄愛輕歎:「一面喜歡不用負責的邪惡和刺激,一面又在道義上鄙視這種情緒,所以才把演員小姐虐得那麼慘?她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不是對她最大的否定和摧殘嗎?」

  言溯點了點頭,話少了些。

  他在不經意間,漸漸把說話的重頭權利交給了甄愛。儘管面前坐著好幾位專業的人員,他也忍不住優先和她碰撞思想。

  甄愛在他默認的鼓勵下,竟忘了周圍的人,主動說:「小女孩是不是代表戀童情節,和男人對年輕身體的渴望和嚮往?另外,」她猶豫一下,「或許還有,戀女情節?」

  「嗯。」言溯道,「小女孩的死亡方式最溫和,是安眠藥,就像給她營造一個夢境,讓她永遠沉睡入夢。這是男人在父性方面的表現,也是大男子主義的表現。」

  甄愛皺眉:「那為什麼對小女孩用割禮?」

  言溯:「很多落後的地區,和有些宗教認為,外生殖器會讓女人淫逸。而割禮讓她們永遠享受不到性愛的快感,讓她們永遠忠於自己的丈夫,杜絕通姦。」

  甄愛汗毛倒豎,摸了摸脖子:「兇手期望小女孩給他最純粹最忠貞的性與愛。這是男人都有的佔有慾吧?」

  「嗯。」言溯簡短地總結,「男人在性與愛方面的征服慾、柔弱、野心、父性、大男子、和佔有慾,都表現出來了。」

  甄愛灰灰臉,話是這麼說沒錯,平時說也沒事,也有女人覺得男人這些特性挺迷人。可到了這一刻,這麼一分析,總覺得陰森森的嚇人。

  洛佩茲揉了揉額頭,歎:「S.A.,謝謝你,幹了10年的側寫員,我從來沒像此刻這般對男人失望。」

  言溯微微頷首:「不客氣。」

  甄愛:「......」

  笨蛋,人家沒表揚你!

  妮爾總結:「所以,我們的這個兇手,他除了擁有虐待狂和性虐者的基本特徵,還掌握相當豐富的符號學和表徵學知識。對多種文化都瞭解甚至深有研究。很可能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接觸過多種文化,發達的,欠發達的。」

  言溯眼光凝了一秒,說:「是。」

  洛佩茲道:「那我們的畫像裡還要加一條,有欠發達異國的生活、服役、工作經歷。」

  萊斯奇怪地看言溯,這些廣博而廣泛的東西,言溯是怎麼想出來的?他和那個不明人物是雙胞胎還是怎樣?

  這個想法很有意思,可他只問:「男性受害者呢?他代表什麼?」

  言溯沉思一秒,庫珀卻接過話:「同性之戀。一半是較量,一半是男人對男性自身的欣賞。取走他的心,算是對同性別的尊重與愛慕。」

  言溯依舊蹙眉,不對,取走心臟,不該是這個意思。心臟這個部位,應該有更強烈的情感,可偏偏情感是他的弱項!

  庫珀說完,起身:「大家各自準備一下,5分鐘後,發佈畫像。」

  「等一下,」言溯放緩語速,提出另一個一直困擾他的問題,「這5位的身體上有各種虐待痕跡,卻少了一樣。」

  幾人面面相覷:「少了一樣?」

  「最能代表性暗示的,牙印。」言溯起身,「牙齒的尖銳和穿透力,是最能代表性侵略意義,為什麼一個性虐待狂的受害者身體上會沒有牙印?」

  Rheid頓悟:「是,以往都會有,太反常了。」

  蘇琪忍不住皺眉:「難道他牙齒不好,有蛀牙或掉牙?」

  這的確是一個很關鍵的細節。庫珀沉思了片刻,帶眾人出去。

  甄愛走在最後邊,慢吞吞跟著言溯,小聲道:「阿溯,剛才經你那麼一說,男人都不可靠了。」

  「都?」言溯輕輕佻眉,倨傲道:「其他男人都不可靠,對你有影響嗎?」

  甄愛低頭輕笑,癟嘴:「你把男人的性幻想分析了那麼多,現在要說你不是那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28 PM

84.愛之幻想

  言溯垂眸看她,微微笑了:

  「如果我現在跟你說,從邏輯學上看,我剛才分析的邏輯範疇是『絕大部分男人』,這個概念和『所有男人』不等同。

  如果我這麼說,好像虛偽又矯情,偏執又愚蠢。可是,」

  他輕歎,「也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到大,我好像沒有那麼多的慾望,也沒有那麼多想要的。」

  甄愛心裡暖暖的,知道他說的都是肺腑真心的話。是啊,金錢、名利、地位、頭銜、目光......他都不在乎,這算是無慾則剛嗎?

  也難怪,不管遇到表揚奉承,還是質疑挑戰,他從來不生氣不焦躁,不嫉妒不記恨,不輕浮不飄然,在自己的世界裡活得踏踏實實、安安穩穩的,永遠那麼淡定從容。

  她走上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

  甄愛再洗手臺前洗手,蘇琪也過來,臉色很不好。

  甄愛知道她在傷心作家的事,但她不會安慰人,起初便一聲不吭,想了想,問:「蘇琪小姐,S.A.讓我問你,上級怎麼會讓你調查這個案子?聽說米勒先生是你的前男友,應該避諱才是。」

  蘇琪略顯慘淡卻平靜地一笑:「分手很多年,關係太鬆散,所以沒關係。」

  甄愛「哦」一聲,慢吞吞補充:「你,節哀。」

  蘇琪深深嘆了口氣:「不然又能怎樣?還好,FBI的人一定會抓到兇手。」

  甄愛出去,走了沒幾步,就撞見歐文。自她從silverland回來後,歐文改變了以前的保護模式,總是暗中跟著。甄愛反倒喜歡,沒有異議。

  她以為他還在守她,便走上去:「不用等我的,我和S.A.一起就好了。」

  歐文略顯靦腆地笑笑:「不是,我剛才有事找S.A.和伊娃。」

  「噢。」甄愛聳聳肩,細細看他:「歐文,你最近好像好累的樣子,注意休息哦。」

  他愣了一秒,笑笑:「好。」

  #

  此刻,言溯在飲水機邊接水。

  妮爾走上去:「S.A.,剛才你說的那個性幻想,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你們男人,想法還真多。」

  言溯來不及開口,旁邊的Rheid木訥道:「沒有,我沒有那麼多想法。」

  妮爾翻白眼:「我錯了,不該和你們這兩個怪胎談這個!」又問:「S.A.,Rheid,你們聽過那個選擇題沒?一個女人,要麼白天是天使夜晚是魔鬼,要麼白天是魔鬼夜晚是天使,你們選哪個?」

  「白天魔鬼夜晚天使。」Rheid聳聳肩,「我把這個問題看成是外在與內在,所以,我更偏向內在的交流。」

  言溯手裡捧著水杯,慢慢喝著,眼前浮現起甄愛的樣子,她會遲鈍,會木訥,會拿槍,也會打人......

  他淡淡一笑:「都可以吧,看她喜歡什麼。」

  妮爾挑眉:「你們倆的回答還真是爽快。我的朋友從來沒有在5分鐘內想清楚這個問題的。」她搖搖頭,自言自語,「要是我,寧願都不要。」

  5分鐘後,眾人集合。

  庫珀對幾地的警署發佈第一次正式畫像:

  「我們要找的不明人物身材高大,體能極好,心理年齡在25到28歲之間,由於他智商極高,實際年齡可能偏低2歲。

  懂槍,與女性交往有障礙,在男女關係上缺乏信心,人際溝通不良。他是S.A.先生身邊的人,和父親關係密切。這裡說的密切並非親密。他工作體面,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代表這個社會的正當面,看上去是個透露憐憫和寬恕的正直人士。

  他有可能童年不幸福,父母離異,關係惡劣,他孤僻不合群。

  可他在學識方面擁有非常強大的自信,常常表現出高傲的姿態,有雙重性格。他很有條理,有很強的組織計劃能力。做事毫不猶豫,有手段不畏懼。

  他很博學,擁有相當豐富的符號學知識,對多種文化深有研究。他有欠發達異國的生活、服役或工作經歷。他牙齒有問題,應該受過傷......」

  甄愛聽到一半,漸漸不太舒服,甚至有些憤怒。在她看來,她(除了性別),還有哥哥都基本上符合那個畫像。

  憑什麼?憑什麼小時候有不好經歷的人,就有成為變態的潛質!

  她輕輕地握緊了拳頭,忽然,他的手附上去,溫柔地握住。

  她蒙了一下,抬頭望他。

  言溯眼神清澈:「Ai,命題反推不成立。」

  他總是能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不會溫柔地安慰,只會用那麼生硬又笨拙的邏輯來揭穿她不合理的想法,真是,討厭死了。

  她咬唇,不開心地看著他。

  他拍拍她的肩:「小愛乖,別生氣。」

  她定定的,還是不說話。

  言溯摸摸鼻子:「唔,我已經指出你的邏輯錯誤了。Ai,如果你再生氣,我會質疑我的智商。」

  甄愛癟嘴:「笨,這屬於情商的範疇。」

  他眉梢輕揚:「啊,這樣啊。那就沒問題了。嗯,你繼續生氣吧。」

  甄愛噗嗤笑了。

  另一邊,庫珀最後總結:「各位,這個不明人物有非常強烈的掌握能力,他就在我們當中,看著我們行動。他是我們的一員,很可能參與到了此刻的搜查過程中......」

  旁邊,萊斯輕推妮爾:「你有沒有發現,我們這裡,有人完全符合這個側寫。」

  妮爾納悶,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歐文低著頭,在和伊娃講話;

  同一方向,甄愛低著頭,看上去有點不經意撒嬌的柔弱與乖巧,那個從來淡漠疏遠的言溯,雙手插兜,遷就地俯著身,對她輕語微笑,還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Chapter 92

  甄愛立在牆角,扭頭回望。上午十一點,警察們根據BAU發佈的第一版不明嫌疑人畫像,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去了。

  第一次見證側寫員利用心理分析來描繪嫌疑人,甄愛總覺得玄乎。每個都有道理。可細細斟酌,又覺得拿行為來分析心理,雖然神奇,但難免有太絕對的嫌疑。

  甄愛沒有提出心中疑惑,卻對言溯的那番「性幻想」理論很有興趣,嘴唇、耳朵......

  她仰頭望他:「鼻子呢?鼻子有沒有什麼性方面的意思?」

  言溯彎了彎唇角,很喜歡甄愛的好奇,這個對人漠不關心的女孩只對他好奇。

  雖然他從不在乎有沒有聽眾,雖然他無所謂周圍的人是否覺得他怪異,是否覺得他無聊,但他喜歡的女孩不僅喜歡他,還喜歡他喜歡的東西,他自然感到獨特的歡愉。

  「以狩獵為生的民族很看重代表嗅覺的鼻子,他們認為鼻子大小象徵人的性慾,男人的鼻子最好大一點,女人則小巧......」

  他說到一半,目光下滑,落在她小巧如玉的鼻子;

  甄愛也是同一時間,不動聲色地看向他的鼻子,挺拔俊俏,峰度完美,以前看著只是他精緻五官的一部分,此刻看著有種微妙的性感。

  這,真的和性有關係?

  他的那個部位,是不是也這麼漂亮性感?

  甄愛愣愣半秒,被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弄得偷偷臉紅了。

  言溯低頭看她:「在想什麼?」

  甄愛嚇一跳,自然不敢說真實想法,條件反射地說:「咳,阿溯你沒有匹諾曹那樣的大鼻子。」

  「因為我不撒謊。」言溯坦蕩蕩回答,說完發現自己理解錯了。而甄愛話說出口,也察覺到這話背後有另一層意思,她立刻紅了臉,挪開目光。

  言溯倒不介意,欠身湊近她:「Ai,這是沒有科學依據的,不要擔心。我跟你說過,我真的不是性冷淡。」

  甄愛別過頭去:「我沒有擔心。」

  話說出來,更奇怪。她索性閉了嘴,頭低下去。

  言溯看著她紅紅的臉,微微一笑,走了神。後天就要到了,要不是突然碰上這麼一齣案子,現在,他應該帶她去漢普頓了。

  不論如何,他選好的日子,億年難遇。

  他不會讓任何事影響他,影響他們。

  甄愛不知,以為言溯在思索案子,她也想參與其中,於是說:「阿溯,我覺得,符合這個畫像的有好多人,就這樣去抓人,隨機性太強了。」

  他回過神來:「別擔心,這只是第一步。BAU的成員還會繼續搜集信息,進一步豐富畫像。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且他們也比你想像中的嚴謹。」

  「我不是擔心這個,」甄愛有點急,子脫口而出,「我是擔心你。這個畫像簡直和你一模一樣。」

  言溯並不訝異,他早看出來了,沒想到現在甄愛也看出來,還替他擔心了。

  「沒事的。」他揉揉她的頭。

  「我也覺得應該沒事。」甄愛嘴上這麼說,卻不免憂慮,「但是,既然兇手那麼聰明,還懂犯罪心理,有沒有可能這一切都是他隱藏自己的本性,刻意製造出來的。就像學生按照教材做題一樣。有可能,真正的兇手不是畫像畫出來的那樣,因為畫像是兇手按照教材設計出來給我們分析的,並不是他的本性流露。」

  她的智慧總是讓他眼前一亮。

  言溯淡笑:「我也是這麼想的。」

  甄愛得了鼓勵,興奮地問:「那我們該怎麼找到他?」

  言溯抿抿唇:

  「很遺憾,如果真是我們想的這種情況,那迄今為止的一切分析很可能和兇手沒有任何關係。」

  他心裡清楚,這個兇手不只是按照教材模擬,而是創新設計,完全按照他言溯的樣子設計了一個殺手畫像出來。

  就好像,兇手在對他說:S.A.YAN,這是我對你的心理畫像!

  他不想她擔心,所以沒說那麼多。

  甄愛沒追問,心裡卻很清楚。

  真正的不明嫌疑人那麼高智商,會按照言溯的樣子設計出一場殺人遊戲,把所有的蛛絲馬跡引到言溯頭上,卻把和自己有關的信息掩蓋得乾乾淨淨。

  這樣的人,該怎麼去抓?

  言溯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Ai,真的不用擔心我。我會很快抓到他的,因為,我已經看出他的遺漏之處了。」

  甄愛眼中閃過一道光,抬頭望他,「是不是作家先生的心臟問題?我看萊斯和庫珀說話的時候,你表情好像不太對。」

  「嗯,作家的死特別違和,他並沒有受到羞辱,這和其他人的遭遇格格不入。其他人是一整套的完美設計和收藏,可他不是。而且,心臟作為人體最重要的器官,應該有更強烈的意義。」

  甄愛蹙眉:「更強烈?心的意思不就是愛情麼?大家表達感情的時候,總是說『我的心都給你了』。」

  言溯怔了一秒,像被點醒了般,一下子,所有信息都串聯到一起:「Ai,你還記得錄像裡,作家懺悔的第一句話嗎?」

  作家說,我沒有什麼可對「你」懺悔的!

  他第一句話就在和兇手交流;

  他並不害怕,他認識兇手;

  視頻沒有剪輯,整個過程裡他都沒有試圖透露兇手的信息;可見他們不僅認識,而且親近,親近到臨死了也不想揭發兇手;

  兇手或許是同樣的感受,所以沒有虐待他,所以一槍殺了他,所以,因為想給他體面的死法,才連帶地放棄了繼續羞辱另外四個人的機會。

  「Ai,我想我知道兇手是誰了。」他斂了眼瞳,拔腿走向會議室。

  甄愛跟上去:「誰?兇手是誰?」

  「很簡單。顯露兇手信息的,不是教科書般的虐待和謀殺,而是他暴露的錯誤。」言溯語速飛快,「兇手在殺人的途中受到了干擾,為什麼作家先生能夠干擾到他?為什麼他必須殺了作家卻對他手下留情?作家做過特工,為什麼特工出身的作家能輕易被制服?」

  甄愛聽言一驚,陡然停住腳步:「你是說蘇琪?我看見她剛才去停屍房了!」

  言溯一頓,飛奔而去,可那裡早無人影,五具屍體沉默地罩著白布,靜靜躺著。

  言溯臉色很差,過去掀開作家先生的白布。

  甄愛驚愕地睜大眼睛,作家的心臟回來了,放進原本空洞洞的胸腔。

  她腦子轟了一下——蘇琪殺了人拋了屍,還請言溯幫忙找這些人。目的是把言溯牽扯進來???

  言溯不知想到沒,蓋上白布就跑出去。甄愛跟著他一路飛跑,在警局裡到處搜索,一直跑出了警局,在街道上尋找,卻再也沒有蘇琪的身影。

  言溯重回警局,把蘇琪找他的事情告訴了Rheid和大家。

  會議室內,久久沉默。

  CIA的另外幾位特工根本不信,可蘇琪已經聯繫不上。

  萊斯忍到最後,終於開口:「言先生,為什麼如此重要的信息,你向我們隱瞞了那麼久?」

  言溯淡淡道:「因為我在判斷,幼師和蘇琪的隱私,是否和這件案子有關係。」

  萊斯臉很黑,譏諷,「現在呢?有關係嗎?」

  言溯瞟他一眼:「先生,我們不能用結果來評判過程。」

  「你!」萊斯差點被他噎死。

  貝森考慮再三,向大家介紹了蘇琪基本信息:

  家庭幸福,性格開朗,成績優異,西點畢業直入CIA,多次出色地完成機密任務,每年的心理測評都良好。最近剛通過升職評估,獲取短期休假。下個月要升官了,Holy Gold是她做特工的最後一個案子。

  聽完,所有人心裡都有同一個想法:這樣一個女人,和BAU描寫的心理畫像完全相違背!

  甄愛心裡湧上一種不詳的預感,這到底怎麼回事?就像言溯一步步走進了誰設計的套子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31 PM

85.愛之幻想

  言溯:「她成功完成的機密任務裡,有沒有一項營救任務,目標地是幾年前的Holy Gold的俱樂部?」

  貝森搖頭:「沒有,這是她最近接手的。」

  甄愛的心一個咯登,就連蘇琪的身份都極為完美,剛好和畫像截然不同!

  這是......陷害言溯的陰謀?

  頭一次,她的心從最深處發冷,冷得她止不住地顫抖。

  可言溯的手伸過來握住她,很緊很用力,告訴她不用擔心。

  她抬頭,見他清俊的側臉上還是一貫的淡然沉靜,不慌不忙,永遠那麼從容有度。

  言溯淡靜地看著FBI和CIA兩撥特工,說:「我早就預料到了。」

  一句話讓甄愛莫名安心,他總是自信沉穩,任何問題都難不倒他的。

  洛佩茲不解:「什麼意思?」

  言溯講訴了之間和甄愛討論的那番話:

  「這次連環殺人案,不管是設置錯誤選項,虐待方式,還是器官與性的代表意義,都是很典型而精緻的心理畫像試題。設計巧妙,費盡心思。這個人並沒有請我們給他畫像,而是在挑戰我們,他按照他自己的設計畫了一幅像,讓我們跟著他的步伐分析。這樣,我們按照畫像找出的人,不是真正的兇手。所以,畫像和兇手並不相符。」

  Rheid拍了一下手:「這就解釋了受虐者的身上為什麼沒有牙印!一來會看出性別,二來CIA特工有牙印記錄!」

  庫珀不信:「或許是你複雜化了。」

  現在,案子的撲朔迷離和層層環環讓人不停地開始懷疑。

  他臉色凝重看著言溯:「你的意思是,儘管蘇琪不符合畫像,她也完全可能是兇手。」

  「是。」言溯說,「設計這場遊戲的神秘人,並不親自執行。蘇琪是兇手,但不是設計者。」

  妮爾皺眉:「什麼?」

  「能設計這場遊戲的人,智商、控制力、和管理能力都極高,如果他執行這場殺戮,一定不會出現意外。蘇琪在女人的虐待和殺戮上表現得很完美,但她出現了意外,就是作家先生。」

  大家都沉默了,只有Rheid腦子轉得飛快,跟上言溯的節奏:「設計這次遊戲的神秘人像教學一樣,把所有的步驟教給蘇琪。蘇琪根據從『老師』那裡學到的課程,一步一步施虐,並殺害了這些人。」

  「對。」言溯繼續,「因為她是乖乖學習的學生,照搬了老師教授的全部內容,所以,她本人和我們的畫像幾乎沒有聯繫。」

  洛佩茲聽罷,驚歎地扶住額頭:「S.A.,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那我們可能遇到了一個絕頂聰明、絕頂變態,還可能永遠抓不到的人。」

  「不過,這麼聰明又變態的想法,言先生的腦袋居然能想得出來,我很佩服。」萊斯的語氣很怪異,「好像,你和那個人腦子裡的想法一模一樣。」

  言溯沒理會萊斯的意有所指:「現在我們必須馬上找到蘇琪,只有通過她,才可能找到她背後的神秘人。」

  萊斯卻不鬆口:「幕後坐著發指示卻不動手的神秘人?呵,言先生,你能不能解釋,為什麼那麼強大的特工蘇琪會乖乖聽這個神秘人的話,幹出這些事情?」

  言外之意是:你的話完全沒有邏輯,不可相信。

  言溯沉默一秒:「我能猜得出來,但我不能說。」

  萊斯冷哼一聲。

  甄愛不知道言溯為什麼不肯說,可她猜得到,他又是犯傻氣了,認為有些話不能說,所以寧願大家更加懷疑他也沒關係。

  她低下頭,心有點疼。

  眾人討論一會兒後,沒有最終定論。言溯說有事,帶甄愛先離開了。

  萊斯望著他離開,瞇了眼:「你們難道沒發現,我們的分析好像一直被他牽著走嗎?」

  妮爾扭頭:「嗯?」

  萊斯眉心深深皺著:「他說神秘人和『兇手』蘇琪,是老師和學生,可你記不記得,言先生剛來的時候,是怎麼介紹他身邊的那位小姐的。

  他說,她是他的學生。」   

  Chapter 93

  凌晨三點,甄愛工作完畢,整理了實驗器材,像往常一樣準備在實驗室裡休息。脫下白大褂順手往口袋裡一摸,言溯給她的鑰匙涼涼地躺著。

  她在想,他家的鑰匙似乎給了她一種神奇的歸屬感,捏著小鐵片想了想,又穿了外套走出去。

  想回去言溯的城堡,這樣,明天早上就可以和他一起吃早餐。

  甄愛從地下出來,從森林裡這片廢棄的社區穿過。

  月光下,殘破的建築發出陰白色的光,有點兒嚇人。她卻早已習慣。

  她走在落葉深深的林子裡。抬頭望天,夏天的星空很燦爛,像靜謐又高遠的夢境。凌晨的風也清涼,前邊黑漆漆的樹旁,她的車邊還停著一輛車。

  是歐文。

  她給他說過,她會一直工作到明後天,讓他不用守。現在出去是臨時起意,沒想他始終在外面等。

  甄愛有些歉疚,跑去車邊,敲敲玻璃:「歐文。」

  車窗落下來,歐文面容安靜,看不出一丁點疲勞的跡象。

  她彎著身子:「不是說讓你不用守著我嗎?」

  歐文笑笑:「你看,你還不是突然想出去了?」

  「去城堡嗎?」他問。

  甄愛略微臉紅,低頭「嗯」了一聲,捋著頭髮走去副駕駛。

  一路上兩人都沒話。

  不知不覺中,歐文的話一天天越來越少。以前是她沉默,現在她開朗了,他卻不說話了,就像兩人掉了個兒。

  汽車駛離森林,走上黑夜中的高速公路,甄愛沒話找話:「蘇琪抓到了嗎?」

  「沒有。」這不是歐文的職責範疇,但他也在關注。

  甄愛哦一聲:「事情過去不到兩天,沒那麼快。」

  歐文望著車前燈投下的燈光,微微瞇眼:「她做了十年的特工,CIA的處事方式她最清楚。不會那麼容易被抓到。」

  「歐文,以你的經驗來看,蘇琪她還會繼續殺人嗎?」

  「通常來說,會。」他從後視鏡裡看見她緊蹙的眉心,「Ai,你在擔心什麼?」

  甄愛搖頭:「沒有。」

  「擔心S.A.嗎?他不會有事的,有人守著他。」

  甄愛一愣,守著?言溯被監視了?「他們在懷疑S.A.?」

  「這我不知道,」歐文說,「不管懷疑與否,S.A.都不可能是幕後兇手。這是一個講證據的國家,所以你不用擔心。」

  的確,懷疑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甄愛想起當初趙何的案子,心裡安穩了些,又看向歐文堅毅又沉穩的側臉,永遠耿直而忠誠,不管是對她,還是對這個國家。

  她扭頭望著窗外黑色的原野,不說話了。

  半小時後到城堡。堡裡亮著微弱的夜燈。

  門前有一盞路燈,光束裡飛舞著夏天的小蚊蟲。

  歐文一直送她到門口,她困窘地從兜裡拿出言溯家的鑰匙開門,他並沒說什麼,反倒是甄愛有些尷尬,邀請:「歐文,太晚了,你住在這裡吧?」

  這話一說,女主人的姿態更明顯。

  歐文婉拒,說送到這兒就放心了。

  她進屋,關門前四處看看,看不出有人監視的樣子,又或許是她看不出來罷了。

  甄愛輕手輕腳上了二樓,Isaac把小腦袋埋在羽毛裡睡了,她微微笑,沿著長長的走廊去言溯的房間。心裡想著他安然睡覺的模樣,半路卻看見二樓的書房亮著燈。

  他還沒睡?

  甄愛過去,輕輕推開書房門,想偷偷看他,可出乎意料沒有人。

  書桌上放著5張照片,內容分別是熄滅的蠟燭,木架的沙漏,枯萎的鳶尾花,四色的地球儀,喝剩的紅酒。

  甄愛想起蘇琪說過,幼師和作家的家人發現了不屬於他們的沙漏和地球儀,看來另外這幾樣是留在其他受害人家裡的。

  才拿起照片,書房門被推開。

  下一秒,言溯出現在門口,裹著睡袍,端著托盤,盤上一小碟三明治,一杯燕麥片,一小碗水果。原來是去做宵夜了。

  一去一回,書房裡多了一個甄愛,言溯微笑:「這麼晚,過來不累嗎?」

  甄愛搖搖頭,摸著兜裡言溯家的鑰匙,心裡很有精神。這是前天從警局離開時,他交到她手心的。這樣,她任何時候進他家,都不用Marie來開門。

  就像此刻,深更半夜,她想來就來,就像回自己家。

  凌晨的夜,書房裡燈光溫馨又明亮。

  「今天有時間?不用工作嗎?」他把盤子放在書桌上。

  「不是,我今天早上再走。」甄愛說完一頓,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幾個小時就天亮了,她還特意跑來看他一眼,真是......

  言溯繞到桌子後邊,拉她坐到自己腿上。甄愛還沒被他這麼抱過,感覺像是被抱著的小孩兒。她有點羞赧,但更覺親暱,往他懷裡靠了靠。

  這一靠,不經意間蹭開了他的睡袍,手臂的肌膚貼在他光露而微燙的胸膛。她心弦微顫,卻假裝沒有察覺,別過臉去指桌子上的照片:「怎麼還在看這個?有什麼別的意思嗎?」

  言溯環住她的腰,下頜抵在她的肩膀上:「可能是序號。」

  「序號?」她來了興趣,把照片捧起來。

  其實順序言溯已經排好。

  言溯手長,拿過燕麥片,舀一勺送到她嘴邊,她含住,咕噥,「咦?這個蠟燭難道是數字1?」說完自己都不相信,笑太簡單了。

  言溯道:「我也認為是1。」

  甄愛詫異地挑了眉:「真的?那剩下的你別說,我來看。嗯,沙漏有兩截,是2;鳶尾花3個花瓣;地球儀用的4色定理;紅酒......」

  他把藍莓遞到她嘴邊:「目測有5毫升。」

  甄愛張嘴一咬,牙尖輕輕蹭過他的手指:「阿溯,接下來會不會還有6,7,8,9?」

  沒有回答,他垂眸看一眼抽屜裡的琵琶和鸚鵡螺,悄悄把抽屜關上。

  Ai,不會的,最後一個,是數字7。

  一切,他已明白。

  他記得荷蘭一位畫家烏馬提斯·奈尤畫過一幅虛空派實物畫,沒有名字,大家習慣叫它;琵琶與鸚鵡螺。

  畫裡不僅有琵琶和鸚鵡螺,還出現過——沙漏,地球儀,紅酒,蠟燭,乾枯花草,骷髏……

  虛空派實物畫的有趣之處在於,每個物體都有特定的含意,大都代表時光飛逝,生命虛空,死亡降臨。

  言溯收到的琵琶,意思是:英年早逝。背後刻了一個小加號,那不是符號,而是中國古時的記數方法,數字7。

  所以他早料到,自己是神秘人的目標。

  至於甄愛的鸚鵡螺,代表著希有的完美和永恒。

  7是宗教裡天合的完美,十字架是獻祭儀式。之前死去的5位死者,全是祭品。言溯就是這個案子裡第7個祭品。

  殺了他,神秘人才會迎接回他心中代表完美和永恒的鸚鵡螺。

  一切都是為了得到甄愛,得到他心中的完美和永恒。

  那,將死的第6個人是誰?

  言溯垂下眼眸,他預感大戰即將到來,可不管如何,他將保護她,絕不鬆手。

  甄愛安心吃著櫻桃,又想起歐文的話,不知道言溯有沒有察覺有人在監視他。

  「阿溯,萊斯他們在懷疑你。」她摟住他的脖子,埋頭在他的脖頸,「你會不會覺得冤枉又難過?」

  「不會。」他稍稍怔愣,笑她突如其來的孩子氣:「Ai,我沒事。而且萊斯警官的懷疑是必須且正當的。做他們這一行,尤其不能感情用事。在其他人相信我時,他依據客觀的線索懷疑我,我認為這是嚴謹與正直。」

  甄愛閉著眼睛不說話,她真沒見過他這樣的男人。別人都懷疑他是性變態連環殺手虐待狂了,他還屁顛兒地為這種情況感到欣慰。笨蛋!

  她本不擔心他真因此被抓,而是擔心他的名聲和心情。不過現在看來,她真是杞人憂天了,他那麼豁達,哪兒會在乎?

  言溯想起正事,問:「今天要工作到什麼時候?」看一眼桌上的鬧鐘,「現在凌晨4點,下次見到你不會是明天凌晨吧?」

  甄愛搖頭:「唔,不知道。有事麼?」

  「想和你一起吃晚餐。」他的聲音忽然溫柔下來,讓她耳畔發熱。最近彼此總是各種事情,真的很久沒有一起好好吃頓晚餐了。

  她點點頭:「嗯,好。」

  言溯看她一眼,忽然就忘了自己剛才在想什麼。

  小小紅紅的櫻桃貼在她的唇上,無法描述的旖旎。他圈緊她柔軟的腰肢,低聲:「Ai,以後我們過自己的生活,就我們兩個,好不好?」

  她含著櫻桃,口齒不清地「唔」了一聲。

  本就應該這樣的,就他們兩個。

  不必患得患失,珍惜現在就好。

  他微微笑了,不帶任何前奏,突然就問:「Ai,你想和我做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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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小動物系小劇場(一)

  從前有一隻生在地中海裡的小海螺,她的名字叫甄小愛;他們家是海螺中的貴族小海螺,外表璀璨又高挑,偏偏她非常小,看上去像一隻漂亮又稀有的蝸牛。

  甄小愛和海螺哥哥,海螺爸爸,海螺媽媽過著平淡的生活。可有一天,突生變故,有人下海?捉海螺,把爸爸和媽媽都抓走了。

  海螺哥哥背著小海螺一路逃亡,後來把小海螺藏在紫菜葉子裡,說:「甄小愛乖乖,躲在裡面不要出來,哥哥先去引開壞人,等過一會兒就來接你。」

  「可是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啊!」小海螺追著哥哥跑,可她跑不快,被紫菜葉子絆倒了,咕噥滾到了紫菜心裡。

  沒過多久,果然有壞人找來了,小海螺嚇得縮成一團,躲在菜葉裡不敢出聲。紫菜也貼心地抱住她,遮住了她小小的身影。

  可後來,有什麼東西把紫菜連根拔起,她藏身的紫菜經過了好大一番顛簸,好像被什麼扔來扔去,又好像被水沖洗。她鼓起勇氣,慢慢地爬出去,探頭一看,一個透明的奇怪的東西鋪頭蓋了下來。她嚇一跳,立刻又躲到紫菜心裡去了。

  紫菜說:「別怕,那是保鮮膜。」

  小海螺不明白:「保鮮膜是什麼?」

  紫菜回答:「我們是出口蔬菜,要運到大西洋的另外一端去呢,好像叫美國。甄小愛,我們要坐飛機了,你開心嗎?」

  小海螺聽後,一下子就急哭了:「我不要去美國呀,我還要等我哥哥呢!我哥哥要來找我的,快放我出去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33 PM

86.愛之幻想

  他微微笑了,不帶任何前奏,突然就問:「Ai,你想和我做愛嗎?」

  甄愛一梗,一顆大大的櫻桃直接嚥了下去。

  這話題轉換得也太......

  她扭頭,驚訝地看著他。

  言溯剛才用英文說的,不是曖昧的make love做愛,不是普通的have sex睡,不是平常的do做,不是口語的hook搞,不是粗鄙的fuck操,也不是下流的take幹,而是用了非常學術的intercourse性交往。

  這,還真是符合他的風格。

  甄愛都忘了臉紅,專心斟酌他的用詞去了。

  他的手放在她腿上,大拇指輕輕摩挲,提醒:「Ai,你反應的間隙,光都從我們這裡跑出太陽系了。」

  甄愛把小玻璃碗放下,挪開目光:「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言溯一點不害羞,很誠懇地:「我們彼此的精神已經高度結合了,為什麼肉體不緊密地結合,跟上精神的節奏?」

  他臉不紅心不跳,還十分莊嚴肅穆,搞得像甄愛不和他肉體結合就不專業不學術了。

  甄愛眨巴眨巴眼睛,居然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她又反應了幾秒,才打消了差點兒迷迷糊糊洗洗乾淨了爬他床上躺倒的心情。

  她低頭揪著手指:「呃,要不要都還好吧。我不知道啊。」

  「咳,」他摸摸鼻子,「我以前也對性行為持疏離的態度,但我最近認真研究了一下,」某人特有鑽研精神,「適度的性行為可以改善心情,促進身體健康,還能調整狀態,提高人的反應速度。」

  他推銷完,補充了一句:「當然,這些我都不需要,但你挺需要的。」

  甄愛灰著臉:「你這種犧牲自己為我服務的精神真偉大。」

  言溯:「嗯,這不是我的重點。重點是既然性行為能帶來這麼多的福利,我們為什麼不開心地享受呢?」

  為什麼不開心地享受呢???

  甄愛:「......」

  禁慾的邏輯學家先生,你,你,你說這句話,真的合適麼?

  他或許是為了表達普天同慶的意思,腦子也不知怎麼轉的,來了句特別不合語法的enjoy happily。

  不僅enjoy,還要enjoy happily。

  「阿溯,你的詞語表達有誤,enjoy就有happy的意思。你重複了。」

  言溯愣愣,竟然被她揪錯了。可他腦子轉得極快,不出半秒就強詞奪理:「是兩個人,當然要雙重的快樂。」

  這人臉皮真是......太強大了......

  甄愛突然想逗他,於是抿唇笑:「但我覺得吧,我們應該超脫平凡的慾望。我並不在乎肉體的享受和歡愉,和你精神交流,我認為已經足夠歡樂和震撼。」

  言溯聽她說完,愣了幾秒,半晌又「哦」一聲,再過幾秒,大徹大悟般地點點頭,臉色乾淨得像被超度了似的。

  他摟住她,緊緊的:「Ai,我尊重你的想法。P.S.我真是太喜歡你了。」

  這個擁抱發自內心,這句話無關情慾。

  甄愛再度被震撼,可震撼後是長久的發懵。

  她就隨口一說,他真鎩羽而歸了?

  這下她弄清楚了。他愛她的心遠勝過愛她的身體,她剛才疑似提出了精神戀愛的模式,而他竟欣然接受了。

  這下,他把她的話聽進去了,該不會真和她談一輩子的精神戀愛,以後再不會動想要碰她的心思了吧?

  這種感動又懊惱的無力感是怎麼回事?她也不能自己主動撲上去啊!

  甄愛軟軟靠在他懷裡,憂傷地閉上眼睛。

  #

  甄愛窩在言溯的床上和懷抱裡,安安穩穩睡了三個小時。早晨和他一起醒來,如願以償一起吃了早餐。

  他煎雞蛋,她烤麵包,他做三明治,她熱牛奶。

  早餐在溫柔的氣氛中度過,彼此互給一個早安親吻後,甄愛出門。

  言溯送她到門口,就見Marie正在用言溯的簽章收快遞,快遞員往房子裡搬東西,十幾個巨大的長方盒子。

  甄愛奇怪:「什麼啊?」

  言溯面不改色:「三樓的房間要換書架了。」

  甄愛並沒多想,又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啄了一口,出門去了。

  出了城堡走下小山坡,甄愛坐上歐文的車,從包裡拿出裝著三明治和水果的保鮮盒給他。歐文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和往常的靦腆謹慎不同,這次他竟然邊開車邊吃了起來,是真的餓了。

  甄愛小聲:「歐文,我今天晚上六點再回來。這期間,我不會亂跑了真的。你可以先回去休息,我保證中途不會出來。」

  「嗯,我知道。」他回答得簡短,但明顯不會聽她的話。

  可快到目的地時,歐文接到一個電話,聽他回答的內容大概是上面有事找他,而他堅持說要有至少兩位特工過來接替,才會離開。

  甄愛聽著,皺了眉,不知道是不是誤解,歐文這些天看上去比以往緊張了很多。

  但她沒問,留歐文在原地等交接班,自己先去實驗室了。

  #

  下午1點,言溯基本把三樓房間的東西佈置好了。清一色的純白。

  他立在一片雪白之中,四周檢查後,非常滿意。剛準備試驗效果,手機響了,是Rheid問他有沒有從那5張照片裡看出除了序號之外的其他信息來。

  言溯早已準備隱瞞:「沒有,但我預感,接下來還會死人。」

  Rheid卻說:「我認為,他的第一輪殺人已經終止。」

  「第一輪?」言溯走出房間,拉上門,「為什麼這麼說?」

  「S.A.,我無意把5位受害者的地址畫在地圖上,得出一個五角星。這個圖形自身穩定了,所以我認為以蘇琪為劊子手的第一批殺戮已經終止。可背後的神秘人肯定不會停止繼續操控傀儡殺人,我才說第一輪殺人終止了。但,第二輪第三輪,以後還會繼續。」

  五角星?

  對蘇琪來說,原本要殺的是4個女性,作家的死是突發事件,為什麼死者的地址會剛好連成五角星?

  神秘人設計了蘇琪?

  言溯立在走廊上,望著窗外無邊的森林:

  「Rheid,蘇琪她不會乖乖聽神秘人的話停止殺人。作為CIA的特工,她有自己的創意和獨立性。她之所以聽從神秘人的話虐待這些女性,是因為她心裡本身就有強烈的憤怒。這一次發洩開啟了她的黑暗盒子。她會繼續,且下一次殺人,她不需要神秘人的指示和幫助,她會獨立行動。」

  Rheid答:「我知道,所以我們現在面臨的情況是,神秘人開始挑選下一個殺手替他殺人;而蘇琪從神秘人那裡學有所成,蛻變成了一個獨立而可怕的殺手。我們要抓的人變成了兩批。」他頓了一下,「最可怕的是,神秘人的教學行動會繼續,他會培養出更多像蘇琪這樣的變態殺手。」

  「對,這是一個殺手培育學校。我們一天不抓到他,他的學生會一天天越來越多。」言溯聲音很低,「就像病毒複製。」

  這句話讓兩個人都沉默,但言溯依然懷有希望:「我們先找到蘇琪,活的。從她那裡或許能找出神秘人的線索。」

  Rheid道:「要找到她,我們先要猜到,她下一個會殺誰。」

  剛從惡魔學校畢業的學生,第一次自主地選擇受害者,她會選誰?剛畢業的學生總有學院派的氣息,更渴望證明自己,凸顯自己的中心和重要位置。

  言溯腦中閃過一道光,問:「Rheid,那個五角星是正五角嗎?」

  「是。」

  「正五角的5個頂點在一個圓上,地圖上的圓心是哪裡?」

  那邊傳來飛快地翻紙張聲音:「幸好,圓心是荒野森林,無人居住。普林斯山脈。」

  最後幾個字,重錘一樣打在言溯的頭上,耳畔響起那天在警局歐文對他說的話:「S.A.,Ai的實驗室在廢棄的普林斯遺傳學基地的住宿區地底下,偽裝成了FDA的普通工廠。如果我有意外不能保護她,你要知道她在哪裡。」

  他的心驟然墜入冰窖。

  蘇琪不是組織成員,她不會對甄愛手下留情。如果她抓到甄愛,她真的會殺了她,會以比那4名死者更慘的方式。

  而他的甄愛,不會像對待趙何King席拉那樣動手,甚至會放棄反抗。因為她知道,如果最大的嫌疑人蘇琪死在她手裡,飽受懷疑的言溯就更難脫離干係。

  那個傻瓜,雖然他跟她說了無數次他不在乎,可她一定會為了維護他而承受一切,比如,死亡。

  Chapter 94

  言溯的車速到了時速200公里,星期三下午的偏僻公路上只有一輛車在飛。車速過快,他反應敏捷地繞過路中心的小松鼠時,車打了個彎兒,差點沒把他甩出去。

  甄愛的手機關了,她進實驗室必須關機卸卡;可這種緊急時刻,歐文的手機也打不通。高速的風呼啦啦地吹,他的背後全是冷汗。

  難道已經遲了,甄愛不會已經被......

  可他依舊是言溯,即使在最危急的時刻思維也能高速運轉,立刻找了甄愛助理賴安的電話。

  賴安聽了言溯語速接近500單詞每分鐘的描述後,不為所動。他說這是機密,且他認為甄愛在實驗室裡很安全,畢竟那裡有普通工廠做掩護,還有很多道密碼門。最後一道通往甄愛實驗室的,就連賴安都不知道密碼,還是視網膜指紋掃瞄的。

  言溯問:「你確定全世界只有甄愛一個人知道密碼,你確定沒有人能夠得到她的視網膜和指紋信息?」

  賴安唬住了,猶豫半晌,告訴了他甄愛實驗室的加密電話。

  漫長的嘟嘟聲之後,電話那端終於接起來。

  是甄愛的聲音,陌生而又冷淡:「你好?」

  聽到她安全,言溯竭力讓自己平靜:「Ai,馬上離開實驗室!」

  甄愛聽是言溯,態度稍微轉變了一點,但依舊比平時他們相處時淡漠:「你怎麼會打電話進來?」

  「有人會去殺你,你現在很危險。」他的車開得要飛起來,「我報警了,可你那裡太偏僻警察要十幾分鐘才來。我會在10分鐘內到你那裡,你馬上離開實驗室找安全的地方藏起來,過會兒聽到警笛聲再出來。」

  「哦!」她靜靜的,一點兒不慌亂,說完就沒任何反應了。

  幾秒鐘詭異的沉默後。

  「Ai?」

  「嗯?」

  「馬上出來!」他近乎命令。

  又是一秒的沉默。

  言溯的車奔馳在夏季茂盛的原野上,他的天地間一片安靜。

  而她的聲音極為平淡:「不行。」

  他心一沉,沒問為什麼,等她的回答。

  那邊是有條不紊的摁鍵聲。

  幾秒後,她淡淡道:「我要先把實驗架上的病毒和毒素銷毀。」

  這裡的份量可以毀掉一座城,要是讓誰帶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言溯張了張口,無話可說。

  呼嘯的夏風中,他眼睛紅了。

  良久,他閉了閉眼,輕輕道:「Ai,我不敢相信我接下來會說這句話,但有那麼一瞬,我還是希望你能立刻出來,只......」

  如果是他自己,他會義無反顧地選擇留下銷毀病毒;可,那是她,比他自己還重要的她。

  甄愛在電話那邊,聽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她的語氣鬆動了,接過他沒有說完的話:「只是你知道,我不能馬上走。如果這樣跑了,這將成為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到死都是一身的罪。」

  她捧著電話,一個一個打開銷毀程序:「如果是你在,即使下一刻粉身碎骨,你也無所畏懼。阿溯,我和你一樣......」猶豫半秒,「嗯,我希望和你一樣。」

  他的心跳亂了,竭力深呼吸:「不是希望,你一直和我一樣。不,你比我更好,更好。」

  另一端她沒再說話,只有儀器滴滴滴的聲音。

  一秒又一秒,度日如年。

  她不說話,讓他緊張。

  他努力想緩解氣氛:「Ai,自從你做我的學生後,越來越乖了。不得不說,我對你刮目相看。」

  甄愛淺淺道:「不得不說,你又變成了以前那個自戀狂。」噗嗤一笑,透過電話傳來,那麼的好聽。

  他怔愣,也微笑了。

  她那邊又默了半晌,呼一口氣,懷念般自言自語,「天,忽然好喜歡剛認識你時這種欠扁的語氣。」

  言溯嗓子一梗,要說什麼,甄愛那邊低低道:「好了。」

    他心裡落了一大口氣,語速飛快地指令:「馬上從地下出來,不要去停車場,不要往社區外面走,去廢棄的房屋頂上,警察馬上會來......」

  聽筒裡突然傳來「滴~~~」一聲刺耳鳴叫。

  言溯心裡湧上一種不祥的預感:「Ai,怎麼了?」

  甄愛聲音很輕很淡:「有人來了。」默了半刻,或許是沒信心等到他來了,她換掉工作時淡靜沉穩的語氣,依依地低聲喚他:「阿溯......」

  他一聽這語氣,心都停了:「Ai,其實我今天要向你......」

  話沒說完,電話斷開,再沒了甄愛的聲音和呼吸,空落落的。他緊緊握著方向盤,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來,再撥過去,已經接不通。

  言溯手心微顫,咬了咬牙,眼眶就濕了。

  其實我今天晚上要向你求婚的......

  #

  實驗室裡,甄愛看著顯示器上亮著的紅燈,放下電話。

  有人開了最後一道門,連助理賴安都不知道密碼的門。那道門距這裡是一條50米的走廊。來殺的人正向她一步步靠近。

  留下這裡只有等死,她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甄愛有條不紊地抽出電腦數據卡,用安全鉗剪斷了主電線。

  實驗室和外邊的走廊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獨立運作的銷毀程序散發出最後的微光。閃一下,驟然熄滅。

  即使是甄愛的眼睛,也無法適應這密不透風沒有任何光線的黑暗。

  什麼都看不見。

  她依靠記憶,很快摸到實驗室門口,躡手躡腳地打開厚厚的門,面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沒有絲毫光線。

  以往,這裡是一條寬5米長50米的密閉白色無菌走廊,此刻,這裡是一道漆黑不見五指的深淵。某一處潛伏著伺機而動的殺手。

  像一座黑色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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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小動物系小劇場(二)

  小海螺哼哧哼哧爬到紫菜尖上,去撞保鮮膜,可是一碰上去,她軟軟的觸手就條件反射地縮了回來,怎麼都撞不開。

  小海螺望著保鮮膜外面飛速變化的場景,吧嗒吧嗒地流眼淚。她真的坐上飛機了,哥哥找不到她了怎麼辦?

  紫菜安慰她:「甄小愛你別哭啊,或許你哥哥會跟著其他的紫菜飛過來,來找你呢。」

  小海螺並不覺得好受,縮進殼裡傷心地哭,她不想去陌生的美國。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睡夢中,紫菜突然搖醒她:「甄小愛快跑啊。」

  她慌忙醒來,紫菜在推她:「我們要被送到超市去了。」

  「超市是什麼?」小海螺很惶恐。

  紫菜著急地說:「超市就是被人類買走吃掉的地方,你快跑,不然過會兒被人類發現了,他們會把你扔進垃圾桶的。」

  小海螺慌忙往外邊跑,她看見一隻大大的手掌朝紫菜抓了過來,可紫菜葉子使盡全身的力氣把她一推,她閉著眼睛一跳,滾到了草地上。

  紫菜還在衝她喊:「甄小愛,快跑啊!一定要找到哥哥哦!」

  小海螺摔到泥地裡,透過高高的青草望著天,哪裡還有紫菜的影子。這下,她又是一個人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34 PM

87.愛之幻想

  她生存的唯一希望,是從黑暗的走廊穿過,不要和同樣摸黑過來的殺手迎面撞上。

  甄愛豎著耳朵聽,或許殺手還在另一頭,或許厚厚的地毯吸掉了腳步聲,空曠的黑暗中死一樣的寂靜。她彎腰把蝸牛電子鬧鐘放在門口卡住,不緊不慢地踏上了這條漆黑而柔軟的路途,悄無聲息。

  走廊寬5米。

  她是走左邊還是右邊?

  對方可能按習慣從右邊來,所以她應該從自己的右邊過去,這樣就會錯開;可對方如果推測到了她的心理,在她的右邊堵她呢,所以她應該走左邊?又或者對方猜到她足夠警惕多想了一層,猜到她會走左邊?

  死循環了。

  走中間?沒有視覺參照,人無法走直線。

  甄愛有點兒緊張了,狠狠地揉揉眼睛,可密閉的地下長廊裡一丁點光都沒有,她什麼都看不見。滿世界都是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黑暗中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度。

  她不想死,她和言溯約好了一起吃晚餐。

  這麼一想,雙腿微微打顫起來。身體不受控制,心裡卻怪異地幸福著,幸福得眼睛酸了。以前遇到危險,她都無所顧忌。曾經有人把槍抵在她的喉嚨上,她心跳都不帶紊亂。

  可現在,因為有了牽掛和不捨,所以會害怕了。

  會害怕的感覺,她居然覺得很幸福。

  甄愛再度揉揉眼睛,悄悄深呼吸,努力平息了砰砰的心跳聲,定下心來,一步一步,極輕極緩地往黑暗中走。

  每一步都極為漫長,冷汗漸漸濕了後背。沒有光,沒有聲音,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她從來沒覺得50米的距離能走得那麼吃力。

  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米。

  應該二三十了吧?

  心裡稍微跳出一點希望,要邁下一步時,耳邊傳來極淺的呼吸聲,她甚至聽見了毛毯上細微的窸窣,近在咫尺。

  兇手就在她對面,聽聲音,距離不過半個身位!

  甄愛僵住,腦子空白一片,對方卻也停住了,沒有繼續前進。

  難道兇手感應到她了?

  甄愛屏住呼吸,雕像般一動不動。

  她條件反射地去摸兜裡的毒素針,握了一下又鬆開,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再用;一來當初安珀哥哥的死狀太慘;二來言溯正在過來的路上,她不希望讓他看到她惡魔般的手段。

  靜謐的黑暗中,兩人面對面,靜止著。

  甄愛額頭上滲出了汗,全身緊繃起來。某一刻,她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對方腳下地毯的窸窣,她一個機靈,從來人對面挪開,僵著身子平移了過去。

  擦身而過!

  甄愛高度緊張,不敢有半點疏忽。她耳朵靈,聽到對方在她身後越走越遠了,才移到邊上摸著牆壁快速而無聲地往前走。

  心裡則在倒計時,10,9,8......

  她的指尖終於摸到厚厚的密碼門,密碼鍵盤和指紋識別都可以在黑暗中進行,但視網膜掃瞄需要光線激活,哪怕一星半點兒的光。

  甄愛深深吸了一口氣,倒數3,2,1!

  黑色的墳墓中忽然傳來叮鈴鈴的叫喚,一道淡藍色的光穿透黑暗。

  走廊裡潛伏的兇手風一般撲向那個疑似手機的光源,抓到的卻是一隻慢吞吞的蝸牛鬧鐘。兇手反應極為迅速,又風捲般地回身跑,就見甄愛已經通過視網膜掃瞄拉開了厚重的大門。

  外面的燈光像刀一樣撕裂黑暗。

  甄愛的眼睛被刺痛,卻不管不顧地拉開門跑出去,才邁出一隻腳,身後的人像獅子一樣撲上來,扯住她的腳踝往後一拖。

  甄愛「砰」地摔趴在地。

  那人很快跳起來,抓住厚重的門往甄愛身上狠狠一關,砸在她的腰上把她卡住。

  甄愛撕心裂肺地慘叫,痛得腦子炸蒙了,好幾秒後才從劇痛中回過神來,本能地雙手推開門,回身拿腳踢開拉扯自己的那個人。

  她踢到來人的頭,那人痛叫一聲,是個女的。

  甄愛一愣,一回頭,見蘇琪白色的臉映在漆黑的走廊裡,格外恐怖。她第一秒的反應是,不管遇到什麼情況,就算是被活活打死,她都不能用毒素針。

  如果蘇琪死在這裡,言溯就完了。

  就這一秒的功夫,蘇琪回了狀態,撲上前拎起甄愛,一拳打在她頭上。甄愛再度被砸在地上,吐出幾口鮮血,腦子嗡嗡嗡地炸開。

  蘇琪是特工出身,別說甄愛,就是幾個專業的男性打手她也拿得下。

  甄愛撐在地上,嘴裡全是血腥:「蘇琪,你......」

  蘇琪見她掙扎著要爬起來,一腳踩上她的後背把她壓垮在地上:「楓樹街銀行,我就認出你來了。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你和Holy Gold俱樂部裡的人是一夥的!我在那裡見過你!一輩子都忘不了!!」

  甄愛被踩在地上動彈不得,艱難發聲:「我沒見過你,我也沒去......」

  蘇琪陰了臉,腳板心一使勁,踩得甄愛痛哼一聲趴地上說不出話來,看上去只有出來的氣了。

  她語氣又冷又狠:「你不用否認。為什麼楓樹街銀行爆炸你沒死?為什麼米勒(作家)去silverland你也無恙?我看出來了,你是那群人裡的間諜,甚至是主謀!你和安珀一樣,在玩殺人遊戲。哈,現在的滋味好玩兒嗎?」

  原來特工小姐對那個俱樂部有恨,懷疑甄愛是俱樂部管理層的人,撒氣撒來她頭上,順帶又站來正義面教訓她了。

  甄愛趴在地上,竟笑了:「蘇琪,是你在玩。你殺了那些人,我沒有。」

  她話語中的嘲諷掩飾不住:「你口中那個主謀教你殺人了對不對?你那麼恨他,為什麼聽他的話殺人?你已經是變態殺人兇手,想殺我又何必找正當理由?殺死那個幼兒園小女孩的時候你是怎麼安慰自己的?殺死你男朋友米勒的時候,你又是怎麼安慰自己的?」

  蘇琪被她說到痛處,身子僵了一秒;甄愛逮到機會,突然也不知哪裡爆發的力量,將她從身上掀起來,反應極快地抓起門口的鐵椅子往她頭上摔去!

  蘇琪一下子倒進黑暗的走廊裡。

  甄愛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抓住門把手跑出去關門,可身後的蘇琪再度撲上來把她拉倒,扯著她的腳踝狠狠一擰。

  「啊!!!」甄愛慘叫,痛得幾乎暈過去,卻本能地抓住門縫想往外爬。

  但蘇琪的力量簡直比過男人,水草一樣纏住她往黑暗裡拖。

  甄愛劇痛之下冷汗直流,咬著牙死死抓著門想使勁,可身體還是一點一點被吞進黑暗的沼澤裡。

  Chapter 95

  除了甄愛的實驗室,外面的普通工作室連帶地面上方圓5公里的荒原都是全監視覆蓋。雖然她身份保密,無真人看守,但有機器驗證。且周圍的環境和地下普通工廠是最好的掩護,不可能有外人找到最深處的通道。

  蘇琪怎麼大搖大擺進來了?還沒有觸動警報?

  重重的門一度一度闔上,甄愛眼睜睜望著逐漸變窄的光線,突然什麼都沒了,只有一個想法。

  是不是再也見不到阿溯了?

  她手裡握著極窄的一束光,咬著牙不肯放手。可終於力氣到了極限,被迫一鬆,卻落到一個熨燙而有些汗濕的手心。

  一瞬間,針細的光線突然被扯開,裂了個大口子。白花花的光傾瀉而入,像天堂之門。

  下一秒她被從泥沼裡拔了出來,驀地撞進熟悉又寬厚的胸膛,被牢牢箍住。

  甚至來不及對視一眼,言溯就抱住甄愛敏捷地閃進實驗操作台後蹲下,還不忘習慣性地低頭在她額頭上匆匆一吻,很用力,帶著滿滿的安撫。

  他呼吸急促,身上熱氣騰騰,是狂奔而來的。

  甄愛瞬間心安。

  與此同時,一發子彈從黑色走廊裡射出來打進牆壁。

  蘇琪帶了槍!

  甄愛一下清醒,問言溯:「你怎麼進來的?」

  他目光銳利,掃視著周圍的環境:「門全是開的。」

  甄愛的身體一剎那冰涼:「你不該來,有人在設計你。」

  言溯波瀾不驚,專心致志地目測四方:「後半句,我知道;前半句,我反對。」

  事到如今,他很確定蘇琪背後的神秘人是誰了。

  聽到五角星的中心在普林斯山時,言溯即使知道鸚鵡螺的代表含義,也不可抑制地擔心甄愛會有危險。

  駕車奔馳過來,他很清楚這是一個陷阱,甄愛就是給他的誘餌。

  起初的緊張和擔心過後,言溯知道,那人盯著甄愛,她一定不會死,蘇琪殺不了她。可甄愛會落到別人手裡,從此就從他的生活裡消失。

  那段視頻裡的性幻想還在他腦子裡,他無法想像甄愛被帶走後會受到怎樣的傷害。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何如此牽掛,可他非要看到她好好的才安心。

  乾淨的地板上,蘇琪的腳步聲漸漸靠近:「S.A.先生,我不需要殺你。把她留給我,你可以安全地離開。」

  甄愛也想讓言溯走,可他根本沒聽蘇琪的話,專心掃視著周圍。最近的門10米開外,通往外邊的工作室。

  甄愛最終沒開口,她很清楚,即使是普通人,言溯也不可能視而不見地拋棄,更可況是她。

  一點兒都不珍愛生命的傢伙!

  她下意識抓緊了他的手。

  言溯拉上她,貓著身子沿試驗台拐去另一條邊,還特禮貌地和蘇琪交談:「可以問問,你為什麼要殺她嗎?」

  蘇琪繞過試驗台,沒人。繼續前行:「她是俱樂部高層的人,和那些惡魔是一起的。這些惡魔把人命當遊戲,當初的楓樹街就是這樣。S.A.先生,我聽說過你,是個正派的男人。」

  說到這兒,她冷笑一聲,「呵,男人終究是男人,還是會被女人迷得神魂顛倒,尤其是白天有天使外表夜晚有魔鬼內心的壞女人。」

  甄愛木訥著不做聲,她不知道蘇琪為什麼對她有這種印象,說話越來越難聽。她倒是無所謂,只是覺得和言溯一起聽人罵她,有點兒尷尬。

  「死掉的那幾款女人裡,最符合你的小愛人的,是表面像女僕,內心像演員。這兩款果然是男人的最愛,你的小愛人是天使與魔鬼,開放又不用負責,柔弱又任君蹂躪。再好的男人也無法抵禦這種誘惑吧?」蘇琪慢慢走來,以為言溯至少要生氣了。

  但蹲在檯子下的言溯臉色不變,八風不動地回了一句:「米勒(作家)先生是個很不錯的男人!」

  甄愛拿手背遮住嘴,面無表情,但其實想笑。

  蘇琪臉色變了,她要是聽不出言溯的諷刺就見鬼了,和著剛才她那一大堆話全是在說米勒和她自己。

  兩軍對戰最氣的是,你轟隆隆打了一大通鼓,人家淡定從容,一隻羽毛箭把你的戰旗射下。

  蘇琪靠近方台拐角,逼近言溯聲音的所在。檯子後突然冒出什麼東西飛速跑過另一個檯子,蘇琪條件反射地瞄準開槍。兩聲槍響,一面的玻璃牆驟然裂開,辟里啪啦碎裂在地。

  滾出來的是幾卷紙。

  言溯瞟一眼,他從賴安那裡得知,玻璃牆那邊是儲物室。

  槍響瞬間,他不作停留拉著甄愛往反方向跑,去到另一個試驗台下躲起來。

  蘇琪走過去,看他們藏身的檯子離門口不過5米,猜出他們逃跑的路線,笑了:「既然你不肯走,那就去死吧!」

  某人疑似抬了槓:「我死之前,能問問你殺死米勒時的心情嗎?」

  蘇琪臉部抽搐。

  什麼心情?痛苦又負疚的心情!

  她只是想折磨那幾個女人,可中途米勒出現了。米勒那麼善良正直,不可能容忍她的行為,也不可能坐視不管。她聽了俱樂部Boss的蠱惑,把他綁起來,他沒有反抗。她對他只是輕微的虐待,可竟從中獲得了至高無上的快感。

  現在想想,或許就像那人說的,她天生就是個虐待狂。

  最終她一槍結束他的生命。她不忍心把他扔在垃圾堆,悉心把他洗乾淨裝進睡袋。她挖他的心是因為覺得乾淨想一直留住;可她又聽說失心的人無法上天堂,趕緊慌慌跑去還他。

  言溯見地上蘇琪的影子不動了,淡淡繼續:「米勒沒什麼可懺悔的,他說殺死了一個男孩,是你曾懷孕過。但因為你身體和心理的原因,他讓你放棄了那個男嬰。他說是他殺死的,是不希望你難過和自責。」

  蘇琪手指攥著槍,指甲掐的森白,一點一點被剝開的感覺讓她痛不欲生:「你是誰!你知道多少!!」

  一道巨大的黑影從檯子裡滑出去,被激怒的蘇琪撲向門口開槍射擊,打中的卻是一台小推車。

  這一瞬,言溯和甄愛閃電般跑進蘇琪剛才打碎的玻璃洞裡,消失在儲藏室不見了。

  他們一開始就沒想從正門逃走!

  蘇琪迅速追去,裡面燈火通明,擺著無數排儲物架子。也不知存放了什麼,空氣裡全是甲醛的刺鼻氣味。

  言溯和甄愛才進去,蘇琪的子彈就追了進來。

  第5槍。

  甄愛被言溯抱著,在打飛的雜物和紙片中奔跑。她可以自己跑,可他非要保持這種把她完全裹住的姿勢,因為子彈撞到她前,起碼有他攔著。

  她知道拗不過他,索性不掙扎,乖乖地配合。她分了心思數子彈,等打完9發子彈,或許可以制服蘇琪。

  蘇琪追上去朝燈光閃過的影子又是一槍,儲物架上的盒子掉下來,紙片亂飛。

  她重複著咬牙切齒:「你是誰!你知道多少!!」

  言溯清淡的聲音響起,不緊不慢,規規矩矩地回答:「我是S.A.YAN,我知道很多。」

  蘇琪差點氣得吐血,眼珠一轉,狠狠地笑:「S.A.先生,你該不會在數我的子彈吧?等我的子彈打空了再出來?我告訴你好了,手槍裡有9發,還剩3發。你說,這夠不夠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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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動物系小劇場(三)

  小海螺望著草叢外高高的藍天,紫菜的聲音還迴盪在耳邊,卻早已沒有了紫菜的身影。

  「甄小愛,一定要找到哥哥哦!」

  小海螺想起這句話,有些心酸。她抽抽鼻子,背起重重的殼,一步一步艱難地在草叢裡穿梭。想找哥哥,先要從草地裡走出去再說。

  可她從小就住在海裡,對陸地很陌生。泥土坑坑窪窪,上面還有石塊。她的身體又軟,走得磕磕絆絆的,走沒幾步就劃得到處是傷。

  走著走著,一溜螞蟻排著隊從她身邊走過,踏著正步,走得飛快。

  小海螺回頭一看,呀,太陽都下山了,她才從一根草走到另一根草。

  螞蟻隊伍裡有一隻話多的螞蟻,指著她就喊:「呀,快看,有一隻奇怪的蝸牛!」

  小海螺嚇一跳,唰地躲進殼裡,在裡面回嘴,還有嗡嗡的回聲:「我是海螺螺,不是蝸牛牛。」

  「海螺是什麼?蝸牛的一種嗎?」

  小海螺探出頭來,氣了:「說了我不是蝸牛。」

  「那你走得那麼慢,我們出門幹活的時候你就在這裡!」

  「我是小海螺,我要去找我哥哥的。」小海螺一字一句地聲明。

  「哥哥?」有隻螞蟻聽見了,忙說,「剛才我們經過的地方,有一個和你長得一樣的傢伙,興許是你哥哥呢!你快去找吧。」

  「真噠?」小海螺很開心,問了詳細的路線,就背上殼去找。

  小螞蟻們在身後你一言我一語:

  「她哥哥在哪兒?」

  「就在車輪印子的大河旁邊,只有幾分鐘就可以走到了。」

  「她走的話,要一天吧?」

  「兩天?」

  小海螺:……

  小螞蟻們喊:「不管怎樣,甄小愛,一定要找到哥哥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35 PM

88.愛之幻想

  「不夠。」言溯冷淡道,「但你身上帶著彈匣,子彈還有更多。」

  甄愛一愣,蘇琪故意提醒言溯數子彈,是想誘騙他在打完第9發後出去?

  蘇琪的心思被看穿,更怒,循著他的聲音再度射擊,子彈擊倒了言溯身旁的盒子。一大堆東西滾下來,也不知撞到什麼。地上的傳送帶轉起來。

  蘇琪走到架子盡頭,看見一個大池子,泡著各種奇怪的骨頭。

  氣味刺鼻,是福爾馬林。

  另一邊,言溯撿起一隻空心鐵球,和甄愛閃開。

  蘇琪轉回去,並沒看到他們,只聽言溯的聲音在架子間的小走廊裡晃來晃去,完全找不出具體的方向:

  「你第一次去找我的時候,說幼師小姐曾被俱樂部抓獲,在一次營救過程中意外逃脫。這件事,你撒謊了。最合理的解釋應該是,你以便衣的形式進入holy gold內部,幼師或許在你的幫忙下被救出來。」

  言溯頓了一秒:「但很不幸,你被囚禁了。」

  蘇琪定住,不說話。

  半晌,她鐵著臉,乒乓地拆換彈匣。鐵器撞擊聲在靜謐的儲物室裡迴盪。

  甄愛貼在言溯懷裡,眼睛一眨不眨,蘇琪曾受過那些待遇?她是臥底,只怕當時的遭遇更淒慘吧?

  甄愛忽又想起當初萊斯質問言溯,說蘇琪那麼優秀的特工有什麼動機被控殺人時,言溯說:「我能猜得出來,但我不能說。」

  原來是這件事?

  蘇琪裝好了槍。

  死一般的寂靜後,竟笑了:「真聰明。知道嗎?我小時候最大的願望是當警察,可現在,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警察。」

  她輕輕地囈語微笑,只是這笑裡帶了刻骨銘心的憤恨和痛苦,「從小到大我都是家裡的好孩子,上最好的大學,幹最好的工作,從沒做過壞事。我曾經是多麼驕傲又自尊的人,卻被他們當工具娃娃一樣蹂躪。作為特工,我受過專業的虐待訓練,可那裡摧毀了一切。一天一天沒日沒夜!煎熬永無止境,想死都不行!」

  她聲音顫抖,咬牙切齒,

  「我為保護這個國家的女人和孩子奉獻了一切!可我最絕望無助的時候,這個國家,沒有一個人保護我!」

  「哦,不對,」她又笑了,像個瘋子,「那些折磨我的人正是這個國家的精英,或許我還曾保護過他們呢!你們說,可笑嗎?」

  她眼睛裡笑出一絲淚花,轉瞬即逝。

  多可笑啊,在那個永無天日的地方,沒人來救她。她曾發誓,如果誰救她出去,她會從此跟隨。可放她走的是Boss,那個戴著黑色假面從不碰她只在一旁觀賞的沉默男人。

  她回到平凡的生活,可一切天翻地覆,接觸撫摸親吻性愛,所有於她都是陰影。

  她的身體,她的精神,她的信仰,飽受摧殘。

  心徹底冷了,冷到米勒用幾年的時間守她護她愛她,還是熱不起來。

  她或許還愛米勒,卻恨他沒能成功拯救她。而她腦子裡想的最多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無數次,他欠身湊近她耳邊,嗓音好聽又蠱惑:「Susie,痛就叫出來。」

  那些不見天日的日子裡,只有這麼一個男人與她交談,看她流淚。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不爭氣地患了斯德哥爾摩症。

  甄愛聽了蘇琪的話,能夠想像她經受的煉獄。可有件事情她無法理解,以致一直沉默的她忍不住發聲:

  「蘇琪,有一點我很奇怪。你受到了非人的待遇,可為什麼你不是報復傷害你的男人,而把同樣的痛苦施加在無辜的女人身上?更讓我無法理解的是,你和當初傷害你的人成為同夥了是嗎?因為這一點,我雖然同情你,但無法理解你。」

  蘇琪再度被她戳中痛處,爆發大吼:「沒有經受過我的慘痛,你就沒資格教我怎麼做,也沒資格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甄愛或許其實有資格,但她無心和她爭辯。畢竟,蘇琪的過往無法想像。

  蘇琪說話的功夫,還不忘靠近獵物。

  而在她說話的間隙,言溯沒閒著,在架子上找到一根扁平的木條和量杯,把杯子倒立形成支架,放上空心球。

  佈置完對甄愛使了個眼色。

  甄愛心領神會,順著蘇琪的方向潛到她旁邊,刺激她:「蘇琪,我猜,你對支配你的那個人產生了複雜的感情。」

  蘇琪怒了,這次聽到甄愛近在咫尺的聲音,立刻轉過去把槍對準她。

  甄愛瞬間閃開。

  而言溯立在直角上,瞄準蘇琪的手,單手來了一記高爾夫揮桿!

  蘇琪餘光裡察覺到不對,來不及轉身,空心鐵球擊打過去,準確無誤地撞上她的手腕。

  巨大的力量。

  蘇琪痛呼一聲,槍墜地。

  甄愛瞬間撲上去,先搶到了,蘇琪很快跪身要摸腳上的槍,黑漆漆的槍口已對上她的額頭。

  甄愛靜靜看她:「手舉起來,不要動。」

  蘇琪惡狠狠回瞪她,但照做了。

  甄愛低頭去卸她腳下的槍,蘇琪看準時機,抬手就要扭她,沒想甄愛早預料到她的意圖,飛速抽出她腿上的槍。另一手抵著她的腰,扣動扳機。

  「砰」一聲槍響,蘇琪渾身僵硬,臉色發白。

  可沒有痛感,低頭一看,並沒受傷。子彈穿透了她的外套。

  甄愛是在給她警告:「我說了不要動!」

  蘇琪這才知甄愛不像她想像的那麼柔弱。她的臉色難看起來,看仇人似的,恨不得把甄愛吃掉。

  甄愛陸續拆下她身上其他的槍,站起身,讓她起來。

  蘇琪不甘心地看了甄愛身後的言溯一眼,竟有心思稱讚:「S.A.先生,球技不錯。」

  言溯沒理。

  她哼一聲:「S.A.先生,我在holy gold俱樂部見過你的這位小女朋友,她沒你想的那麼好。」

  言溯不鹹不淡地看她:「放心,我比你瞭解她。」

  而甄愛淡淡的,沒有任何表情。

  蘇琪一梗,見他們倆這麼互相信任,神色複雜,不全是恨。

  言溯不肯碰蘇琪,甄愛也不想和她有身體接觸;於是,蘇琪在甄愛的槍口下,乖乖轉身走在前面。沒幾步,頭不回,手卻朝後面伸過來。

  她袖子裡還有支袖珍槍。

  言溯不曾鬆懈,反應極快地抱住甄愛閃進旁邊的走廊。甄愛立即朝蘇琪開槍。子彈打得架子上的東西亂飛。

  袖珍槍只有一枚子彈,蘇琪抓住機會立刻跑開。

  不料她沒看清路,一腳踩在高速滑動的金屬傳送帶上,纏進帶上的固定鐵鏈裡,人被拉倒在帶子上快速地被拖走。

  金屬帶的盡頭是高濃度的福爾馬林池。

  言溯很快找到傳送帶電源,可開關鬆動了,電源怎麼都關不上;

  甄愛追著蘇琪過去,見了這情況,第一反應竟是撲上去扯住蘇琪的手想把她抓住;可那傳送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陡然間加大馬力,硬是拖著蘇琪和甄愛往池子過去。

  Chapter 96

  金屬傳送帶徹底失去控制,言溯一回頭,見到這種場景,立刻奔跑過去飛身抱住了甄愛的肩膀,用腳腕勾住了旁邊的架子。

  傳送帶挪動幾厘米,將三人拉成直線,一寸一寸地繃著,停住了。

  一秒又一秒,帶上巨大的機械力量迅速聚集到三人身上。

  蘇琪的腳纏在帶子上,發動機的馬力拉扯著她的腳,像受著分屍的極刑,要把她活生生撕裂。可無論她怎麼努力,繩索都掙脫不開。

  甄愛雙手死死拉著蘇琪的手,兩人的手臂都抓得紅白紅白的,破了皮。

  至於言溯,他僅憑腳踝勾著架子,抵抗著整個傳送帶發動機的力量。

  機械的力量就連手腕都難以承受,更何況是腳踝。

  不出十秒,言溯的額頭就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壓迫在他身上,撕扯著他的腳腕,挫骨撕皮般無法承受的痛。

  下頜都咬合得緊繃起來,可他仍沒有半分鬆懈。

  幾秒鐘,蘇琪的腳被生生拉脫臼,痛得死去活來。她見甄愛臉色蒼白,指甲都摳進她肉裡了還不鬆手,不可置信:「為什麼要救我?」

  甄愛使了全身的力氣攥住,疼得沒有多餘的力氣理她,可心疼言溯,不免又氣又恨:「我不想救你,我要把你交給警察。活的!!」

  蘇琪愣了一秒,蒼白的臉上竟浮起一絲奇怪的笑。

  發動機的力量迅速堆積,言溯緊緊蹙眉咬著牙,臉都白了,卻還以驚人的毅力支撐著,雙手死死攬著甄愛,腳腕也沒有半點鬆開。

  就連特工蘇琪都驚訝他的耐力,他沒有半分懈怠,但滿滿噹噹的架子鬆動了,搖搖晃晃了一秒,傾斜,一下子整個斜歪歪地倒下去。

  瞬間,幾十排儲物架像多米諾骨牌,連鎖著霹靂啪嗒地震般倒塌。盒子,紙張,器具,稀里嘩啦地響。世界都坍塌了,滿空間翻滾。

  三個人陡然失去支撐,飛速朝池子滑過去。

  雜物從四面八方砸過來,言溯翻了個身,把甄愛護在懷裡,用自己的背替她擋開地上形形式式的雜物。

  四周已經沒了任何可依附的地方,言溯看一眼面色痛苦的甄愛,命令:「Ai,鬆手!」

  「不!」甄愛突然就帶了哭腔,語氣裡全是淒涼的不甘心,「她死了你怎麼辦?他們已經懷疑你了。我要把她交給警察!」

  言溯一愣,心都痛了。

  蘇琪被拖得高速後退,散落在地的雜物全往她身上撞,差點兒把她紮成刺蝟。她像是不痛了,望著和她一起急速滑行的他們兩人,忽然淒淒地笑:「鸚鵡螺。」

  「什麼?」

  「我被他設計了,他早就想殺我,他從沒把我放在眼裡。」蘇琪笑得悲涼,喃喃的:「我忘了我的驕傲了。呵,為什麼我是女人?為什麼這個世界有那麼多種欺凌女人羞辱女人摧殘女人的方式?可悲的是,我也變成了這樣的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金屬傳送帶拖著連在一起的三人飛速駛向福爾馬林池子。

  言溯沒再勸甄愛,而是抱著她和她一起滑過去。他知道,只要他不鬆手,甄愛就一定會鬆手。

  果然,蘇琪被拖到池邊的瞬間,甄愛猛然回神,意識到他會跟她一起被拖下去,驟然鬆了手。

  蘇琪被機械的拉力扯進了高濃度的福爾馬林裡,剎那間就捲到3米深的池底,卡住帶子停了下來。

  甄愛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高速滑向池子,墜落下去,臉即將碰到池面的一刻,被言溯拉住。

  刺鼻的甲醛氣味讓甄愛作嘔,眼睛被池面揮發的毒氣刺激得酸痛難忍。

  她微張著口,眼睜睜看著池子底端,濃濃的液體灌進蘇琪的耳鼻喉嚨,她的身體像風中的紙片,瘋狂地抽搐著。

  甄愛呆呆的,一動不動。

  池底看上去那麼淺,就像兩人只隔著一道鏡面,伸手就能碰到。

  言溯把她抱起來,她忽然像驚醒了,撲過去要撈蘇琪。

  「Ai!」言溯用力把她拉回懷裡緊緊攬住。如果池子只有1米,還可以跳下去把蘇琪的頭托起來,可水太深了,毒劑濃度太高,不出幾秒就會死人。

  現在下去救。

  「來不及了。」

  話音沒落,池底的蘇琪早已靜止不動。

  甄愛被他箍在懷裡,一聲不吭。起初只是固執又反抗地使勁,像不聽話的孩子,非要掙脫他,漸漸委屈地哼哼,後來輕輕抽泣起來,再過一會兒,終於不可抑制地大哭:

  「她死了你怎麼辦?阿溯,你怎麼辦?」

  「沒事,我不會有事。」他摸摸她的頭,不停地哄。目光卻不經意間漸漸下落到福爾馬林池子裡。

  蘇琪背上刺入的各種異物掉進池底,她的身後,血水像花兒一樣在略微渾濁的液體裡蔓延開來。她驚愕地張著眼睛和嘴巴,屍體半浮在各種骨頭之間。雙手張開,白色的池底有兩條交錯的黑色十字線,就像掛在十字架上。

  掉進池子前,她懺悔了。

  那段虐待視頻裡,綁在十字架上懺悔然後被殺的儀式,還在繼續。

  蘇琪的衣服前胸畫著兩個白骷髏,四隻眼睛陰森森地盯著言溯。

  第6個人死了,只剩最後一個了。

  他懷裡的人嗚嗚地哭著,肩膀直顫;

  他摟緊她,低下頭,深深埋在她髮間。

  沒一會兒,警察們全來了。不是地方警察,而是FBI。

  言溯早料到自己被他們監視,是以並不訝異他們的速度。甄愛瞬間止了眼淚,悄悄地在他衣服上蹭乾眼淚,和他一起站起來。

  萊斯見到言溯,目光犀利地把他上上下下掃一遍,第一句話便是:「S.A.,現在最大的懷疑對象死了。而現場只有你,和你的,學生。」

  由於言溯和甄愛有重大嫌疑,妮爾他們按規矩都沒人靠近和他說話。但洛佩茲叫了醫生過來給他們檢查和處理傷口。

  法政人員迅速開展工作,檢查傳送帶,蘇琪的手槍等各個地方。

  甄愛裹著毯子,讓醫生處理傷口,言溯也是,他剛才攔著甄愛,替她抵擋帶子邊的雜物,背上受了很多處傷。雖然不重,可看著那麼多道長短不一的傷口,甄愛很心疼。

  言溯感應到她的眼神,回眸笑了笑:「聽說傷疤讓男人更有男人味。」末了,語氣別捏地加一句,「Ai,我很驕傲。」

  為安慰她,他竟然說了句他從來不會說也不認為合理的話。

  「什麼男人味?沒邏輯。」甄愛癟嘴,湊過去,「我聞聞,怎麼聞不到?」

  言溯低頭看她,笑著不說話,其實知道她表面輕鬆,心裡卻在隱隱地替他擔心。

  Rheid走了過來,等言溯周圍的醫護人員都散開了,才低聲問:「S.A.,發生什麼事了?」

  「正當防衛和意外事故。」

  「能不能跟我描述一下?」

  言溯沉默半秒,搖頭:「不能。」

  「現在情況對你很不利。」

  「我知道。但,我沒有任何想說的。」

  Rheid便不問了,只讓他注意休息。

  在現場待了不過兩個小時,指紋傳輸對比結果出來了。

  空心鐵球、傳送帶開關......全部只有言溯的指紋,包括甄愛拿過的槍。

  甄愛一聽,條件反射地說:「不可能,那幾把槍我......」

  「律師還沒來。」言溯低頭看她,溫溫地斷了她的話,「現在說話會對你不利!」

  甄愛止住,直直地看著他,眼睛裡一點一點瀰漫出了水光。

  一定是他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擦掉了槍上的指紋,不可避免地會連蘇琪的一起擦掉。沒了指紋,只有留下他自己的。

  與其她被懷疑,他認為他被懷疑比較好嗎?

  言溯見她要哭了,彎彎唇,摸摸她身上的繃帶:「真是不堅強,有那麼疼嗎?」

  甄愛不覺得好笑,目光筆直望著他,點了一下頭:「有,很疼。」

  言溯臉上淺淺的笑容瞬間就凝住了,眸光深深,把她的頭攬進懷裡,低聲安慰:「沒事的。他們想給我定罪,彈道測試和硝煙反應都過不了。」

  萊斯走到言溯跟前:「S.A.YAN,我們有足夠的證據懷疑,你在蘇琪死亡案裡有重大嫌疑,請你配合我們回警局一趟。從現在開始你有權保持沉默,你對任何一個警察說的一切都將可能被作為法庭證據對你不利......」

  甄愛聽著,心一度度變涼,言溯握握她的手,表示沒事。

  萊斯飛速說完米蘭達警告後,徵詢,「請問,你願意在沒有律師在場的情況下回答我們的問題嗎?」

  言溯平靜地聽完,搖搖頭:「我選擇充分行使我的沉默權。」

  萊斯:「OK,在律師到之前,我們不會問你任何問題。」

  眼看著警察要過來請言溯,甄愛下意識地緊緊摟住他的手臂,低著頭,不說話,也不鬆手。

  萊斯瞇眼,問:「小姐,你是重要的證人,如果你願意和我們回去作證......」

  「可以。」甄愛立刻點點頭。

  言溯不說話,握住她的小手,走了出去。

  坐在警車上,甄愛情緒很低落,言溯卻始終淡靜,安撫地摟著她。某個時候,他望一眼窗外茂盛的夏天,忽然自顧自笑了。

  甄愛歪在他懷裡,仰頭望:「怎麼了?」

  言溯:「你更加珍貴了。」

  他雖然嚴於律己,認為自己承受的痛苦不是傷害他人的理由,卻也從不會用自己的道德標準去要求別人,所以他認為蘇琪的墮落情有可原,也替她惋惜同情。

  他恪守自己的原則,但不批判他人的想法,也無意強求和說服。

  正因如此,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人,才格外珍貴。

  今天的事再次讓他發現了他們倆的共同點,甄愛和他一樣。她不僅這麼認為,更在不經意間這樣實際行動著。

  她真的,每一天都讓他刮目相看。

  甄愛沒聽懂,擰著眉看他。

  言溯也不解釋,揚了揚唇角,道:「別擔心,我們晚上還可以一起吃晚餐。」

  億年難遇的夜晚,不能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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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動物系小劇場(四)

  小海螺背著重重的殼,走啊走啊,走到天都黑了,還不停下,她一定要趕快去找哥哥。

  走著走著一下子撞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身上,那傢伙一下子縮起來,變成硬梆梆的了。甄小愛眨巴眨巴眼睛,一下子撲上去抱住他的殼,親暱地喊:「哥哥,哥哥,我是小愛呀!」

  月光下,對方慢吞吞得從殼裡鑽出來,有些迷糊,「誒?我怎麼不知道我有妹妹呀?」

  甄小愛定睛一看,呀,認錯了,是隻蝸牛。

  她慌得鬆開他,趕緊縮回來。小心翼翼的說:「對不起,我認錯了。」

  蝸牛看了她一會兒,說:「你是從哪裡來的蝸牛?」

  甄小愛搖頭:「我不是蝸牛,我是海螺。」

  「可你長的就是蝸牛的樣子,」蝸牛不滿,「我難道不認識我的同類,我看你的花紋挺好看的,你不要去找哥哥了,跟我回家,我們結婚吧。我給你種菜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37 PM

89.愛之幻想

  藍天下,草地綿延起伏。

  身形頎長的年輕男子戴著帽子,一身白色的運動衣,看上去朝氣蓬勃。他雙手握著高爾夫球桿,一個標準的揮桿,白色的小球飛到老遠。

  安珀站得太久,腿有些酸,卻仍堅持著手捧毛巾立在一旁,偷偷地打量他。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陽光的樣子,像個單純的大學生。

  聽說他和另外一位A先生長得一模一樣。可惜她只在路邊的車裡看見過A先生的影子;至於他,B先生,她只見過他戴墨鏡的樣子,鼻子和下頜的弧線都很漂亮。

  即使如此,她也看不出是真是假。因為她聽說他們都擅於偽裝。都是同樣的心狠手辣。

  A和她說過的唯一一句話是:「你要是碰她,我就把你切成生魚片餵狗。」而B迄今為止還沒有和她說過話。他貌似只和組織內部的人說話。

  安珀很希望進入組織,但直到現在,都沒有成功。

  她不希望像蘇琪那樣,為組織賣命,卻沒人給她保障和收屍。可她還是覺得疑惑的,B先生分明答應過會保障蘇琪的安全,就像保障她之前殺人一樣。

  正想著,他回過頭來,戴著墨鏡看不清眼神,卻隱隱有股冷氣。

  安珀渾身一涼,抖了抖。

  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直接捧著毛巾,他皺了眉。

  旁邊的服務員用盤子端上毛巾:「先生。」

  他拿起來擦擦頭上汗珠。

  安珀尷尬地低頭,她光手捧著毛巾,他有重潔癖,嫌棄她了。

  他拿毛巾擦著手,墨鏡下隱約看得到長長的睫毛,聲音冷淡:「男人的承諾是不可靠的,尤其當這個男人眼睛裡沒有你。」

  安珀一怔,發現他在回答她心中所想,她嚇了一跳,他是看得懂人心?

  安珀不敢接話,旁邊的席拉卻抬起頭來看著他白皙的側臉:「先生,調查holy gold的米勒警察,就是城堡中的作家,還有他的線人聯繫人都死了。我們只損失了蘇琪。」

  「她本來就該死。」他拿著毛巾,一隻一隻細緻地擦手指,「她讓我們little C受傷了,我很心疼。」他側臉冷硬,這句話卻說得異常溫柔,歎了口氣,「真想把她的屍體拖出來攪成肉末。」

  安珀聽得心裡毛嗖嗖的,想起甄愛冷漠的臉,又想起蘇琪友好的眼神,內心又怨又恨,但什麼也不敢說。

  他扭過頭來,墨鏡黑漆漆的,看著安珀毛骨悚然。

  她記得蘇琪說,他有一雙像琉璃一般漂亮的眼睛,可從來不會對任何別的女人溫柔。

  「你還是想殺她?」他挑了眉,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安珀,我討厭不知好歹、認不清自己的女人。」

  頓了一下,「尤其不喜歡不聽話的女人。」

  安珀腦子發熱,也不知怎麼想的,隱忍著憤怒反駁:「C小姐聽你的話嗎?」

  「當然不聽。」他沒因此生氣,反而淡定道,「但我喜歡玩雙重標準。」

  安珀頓覺悲哀。

  蘇琪就是這樣,看不清現實。

  B已收回目光,轉身上了走廊。席拉走上去,安珀也跟在後邊。

  到走廊上,B看見厚厚的重門,頓了一秒,忽然自言自語:「應該停下傳送帶,把蘇琪救出來的。」

  安珀不太理解,以為他反悔了,但席拉一聽就懂,想起蘇琪抓著重重的門狠狠往甄愛身上砸的時候。

  果然,他慢悠悠地走在前邊,無比惋惜地嘆:「應該把她綁在門縫裡,摔到她死。」  

  Chapter 97

  眾所周知,FBI和CIA極度不和睦,甚至到了互相安插間諜的地步。

  做大事,這兩個部門各有各的辦事方法和主張,協調起來都想當老大,各持己見雞飛狗跳。因為兩方對抗而不合,給元首性命國土安全帶來的危機不在少數。

  做小事,FBI認為CIA特工是眼睛長在腦袋上,目中無人的自詡知識分子;CIA認為FBI特工是愛管閒事,刻板霸道的警察。

  尤其在此刻。

  甄愛站在走廊的轉角,望一眼玻璃窗那邊爭執的兩撥人,低頭繼續沖咖啡。

  她之前答應配合調查,是為了和言溯一起回警局。

  關於實驗室,她不用提及,CIA會介入阻止FBI調查。關於蘇琪,現場的物證被改變,她還沒想好怎麼說才可信。

  剛才到警署,言溯才扶著甄愛下車,就看到哥哥斯賓塞·范德比爾特,身後跟著整個律師團。斯賓塞沒說話,禮貌又克己地對甄愛點了一下頭。

  律師團的人過來提醒言溯:「不要對警察說任何話。」

  這簡直就是廢話,但面對他多餘的提醒,言溯並沒有像往常無視加奚落,而是微微頷首表示感謝。

  甄愛問:「你們可以保釋他嗎?」

  「保釋?」律師眼中閃過精明的光,「不要被警察嚇到,他們沒有逮捕令。S.A.並沒被逮捕,警方沒有足夠的證據。所以他可以任何時候去任何地方。警方是在給他心理施壓,想請他回來錄口供。如果S.A.先生想追究,我們可以起訴。」

  甄愛一愣,她一時著急,竟忽視了這一點。難怪言溯說今天不會誤了晚餐。

  當時萊斯聽了,臉色陰沉:「我們會盡快申請禁制令。言先生,近段時間你最好不要嘗試出國。」

  言溯疑似抬槓:「那我一定要在禁制令下來之前溜出去。」

  萊斯臉都黑了。

  等到後來詢問甄愛,她也耍賴:「我想保持沉默。」萊斯差點兒沒給氣死。他試圖用各種方式讓甄愛開口,但CIA的人站到了甄愛這邊。

  他簡直不知碰了什麼瘟神。

  然後兩撥人爭執起來,直到現在。

  甄愛端著咖啡和言溯坐在一起。

  「我沒想到你哥哥會來。我以為你至少會先配合調查,給他們錄口供。」

  言溯漫不經心看一眼手錶:「會的,但不是現在。」他有很重要的事,暫時不想配合警方。而且蘇琪死了,即使把發生的事和盤托出,也抓不到背後的神秘人。且他的話不一定被相信。

  反正已經被懷疑,配合或是不配合,唯一區別是懷疑的程度。

  這一點,言溯並不在乎。

  CIA和FBI終於達成一致出來,每撥人臉色都不好。

  斯賓塞過來叫了言溯去一旁交談。

  甄愛看見了便裝的安妮,以言溯的嫂子出現,並沒有以工作的身份和警察交涉。

  安妮捧著咖啡走來,和甄愛隔了一個椅子坐下,看上去像兩個不熟的人。她看著地上,聲音很低:「蘇琪資源太多,才弄出這種局面。但歐文為什麼和你失去聯繫了?」

  甄愛搖頭。

  安妮抿著咖啡:「蘇琪把信息往外界輸送過,你的身份暴露了。這也是為什麼你走到哪兒,組織的人就能追到哪兒。」

  甄愛不做聲。

  「CIA內部知道你身份的人寥寥無幾,我們最近調查這些人,結果沒問題。但痕跡調查蘇琪還有同夥,我們懷疑在FBI。所以,我們暫時無法控制。為了你的安全,我建議你再次換身份。」安妮停了一下,「徹底和你認識的所有人劃掉聯繫,包括我。」

  甄愛心中一駭,緊緊握著馬克杯,指甲發白。她一聲不吭,可身體語言非常明顯:不要!

  安妮:「恕我直言,你沒有選擇。」

  「不!」甄愛情緒反彈。

  安妮記憶裡,甄愛從來服從命令,從未如此強硬。她愣一下,收勢了,扭頭看向另一端,言溯和斯賓塞,同樣的高高瘦瘦,在低聲談話。

  甄愛聽她不言語,抬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她的言溯還是習慣性地雙手插兜,側臉平靜又安逸,白襯衫上有淡淡的血漬,偏偏看著就是那麼乾淨。

  兩個女人望著各自愛的男人,或溫柔,或靜默。

  「斯賓塞是紐約州最年輕的參議員。」安妮唇角彎起,「他真的很棒。天知道我有多愛他......因為愛他,所以愛他的家族。所以希望他的弟弟S.A.能好好的。」

  甄愛默然。

  「不管是從姐姐的角度,還是從我丈夫家族名譽的角度,我都希望S.A.能像以前那樣,生活得單純又平安,乾乾淨淨的。」

  甄愛輕聲:「他一直都是這樣,他一直都很乾淨。」

  安妮笑了笑:「正因為如此,這樣純粹的孩子被冤枉抹黑,才叫人格外心疼,不是嗎?」

  甄愛一怔,臉色發白。

  「他很幸運,出生在這個講證據的國家,還有強大的家族支撐,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因為沒做的事入獄,縱使有一天,陷害他的人把他弄得聲名狼藉。」

  甄愛清麗的臉又白了一度,聲音不像是自己的,很虛:「S.A.他不在乎。」

  「我相信他不在乎;但我驚訝,你竟也不在乎你會給他帶來的災難和厄運。」安妮直言不諱的一句話讓甄愛的臉又紅了,「知道嗎,S.A.的家族有無數像他一樣的科學家,像你一樣的科研者,還有更多像斯賓塞一樣的從政者。家族太龐大了,所有人的名譽就息息相關。S.A.的確不在乎自己的聲譽,但他一定會對家族其他正直生活努力工作的人心存內疚。」

  甄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攥著杯子,腦子裡空白一片,像被扔在了空茫茫的冰天雪地裡,寒冷,迷茫,不知所措,沒有方向。

  安妮望著言溯的白襯衫,意味深長道:「你看,他又受傷了。」

  甄愛心裡悲涼,卻不甘心,近乎發洩地挑釁:「等現階段的研究完成,我會終止和你們的合作,不管我和他結局怎樣。」

  彷彿這樣就能爭氣了。

  安妮不信,淡淡道:「可我認為,你不會放著你媽媽留下的爛攤子不管。」

  甄愛梗住,大感挫敗。

  剛才的較勁和鬧脾氣其實無理取鬧,安妮說的本來就對,她現在好想變成不明事理任性胡鬧的女孩,可她終究不是。

  彷彿這一刻,兒時的馴服個性終究還是佔了上風,她沉默良久:「你們又怎麼能保證我下一次的安全?」

  「自從你亂跑,去哥倫比亞大學聽講座後,他們就漸漸摸到你的行蹤了。你應該清楚,你不是正常人,不能任性去想去的地方。」安妮說,「.....我記得在歐文之前,前一任特工剛死,你那時情緒很牴觸。說......」

  「一輩子住在地下嗎?」甄愛面無表情地替她說了。

  那時她一直深居簡出,只要偶爾去人多的地方,就會出事。換了幾位特工後,她深深自責,說不要人保護,永遠住在地下實驗室裡做研究好了。

  她當時不覺得這是什麼艱難的事,還習以為常。可上面出於心理健康的考慮,沒有把她和外界隔絕。

  #

  坐回去的路上,甄愛心都是涼的,從沒像此刻這麼絕望。

  她知道,除了歐文,很多時候還有其他人在暗中保護她。如果沒有證人保護計劃,她很快就會被亞瑟抓回去。現在他遲遲不動手,不過因為盯上了言溯。

  或許真的到了再次換身份,從這個新世界消失的時候了。

  她埋頭在言溯的胸口,不肯抬臉看他,只是緊緊地把他摟住,像孩子抱著唯一的玩具。

  以前,她分明覺得時光是靜止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著永無盡頭的實驗,做一隻小機器人也挺好。關在實驗室裡,很多年後,死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也算樂得其所。

  一個人,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交集地活著,沒有任何掛念地死去。

  其實,很好,很適合她。

  可現在她不想走了,她的生命裡,只有他這麼唯一一絲光亮,她怎麼捨得放棄。光是想著再見不到他,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樣。

  她從來不知道孤單和寂寞是什麼,可現在變了,她愛了他了。

  再回去,心回不去了。

  如果一個人,天天想著他,那麼長的一輩子,她怎麼熬得過去?

  但就像安妮暗示的,他帶給她無盡的希望和快樂,而她帶給他的是無盡的苦痛與災難。

  或許是情感上出現顛簸,理智也混亂了。她陡然覺得自己人生過得實在懵懂而冒昧。她這樣的人其實一點兒都不適合言溯。

  他那麼好,可她呢?

  從小到大,她的生活圈子極其簡單。沒人教她正與邪,對與錯。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一度以為亞瑟他們做的事自然而正當。

  有時候想多了,自己都搞不清楚。外面這個世界定義的正義和公平就絕對正確嗎?還是,每個人只不過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團結和自己立場相同的人抱成團,替自己的組織辯護發言罷了。

  就像蘇琪,她也算是從兩個極端裡走過。她究竟是對是錯?

  甄愛想不明白。很多時候,她不知道自己心中對好與壞的定義是什麼,很多時候都沒有明確的標準,只是隨心去做,不想讓心裡難受和內疚。

  可如今,她什麼也沒做,心裡卻是無法排解的難受與內疚。忽的想起年少看曼德拉的傳紀,那位自由戰士被囚禁在羅本島監獄時,說過:有時候,一些注定消逝的東西,無論你怎麼努力,都無法挽救它消失的命運,終是徒勞。

  她心裡,悲觀的情緒在蔓延。

  言溯見她情緒不對,貼近她的額頭,問:「怎麼了?」

  她很迷茫,眼神空空:「阿溯,蘇琪背後的神秘人是伯特,一定是伯特。」

  他並不意外:「我大致猜到了。」

  甄愛想起伯特,又想起安妮,腦子疼得厲害:「阿溯,我不喜歡現在保護我的那些正義人士,他們總說一些讓我討厭自己、鄙視自己的話。總是讓我心裡,疼。」

  她揪著他的手臂,說著說著語無倫次,

  「我也知道說這些話很荒謬,但以前我從來沒有覺得伯特的行為哪裡不對。他一直都是那個和我一起長大性格鬼畜的男孩子。我甚至因為他的維護而把他當親人。雖然我不該這麼說,但在我離開組織之前,我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行為而羞愧,而無地自容過。」

  言溯眸光暗了,手臂下滑,緊摟住她不住顫抖的身子,想給她傳遞力量,可她的迷茫與惶恐像是來自心底,連聲音都是抖的:「自從逃離後,我就很清楚,我是個壞人,是個惡魔。我在CIA他們面前不敢抬頭,不敢看他們的眼睛。我討厭他們!」

  她眼睛裡淚霧閃閃,滿是驚恐,說話越來越快,完全混亂:「阿溯,如果我只是從一個組織逃脫,進入了另一個組織?不對,我不該這麼說。他們說的是對的,我卻和他們吵架,還說氣話不肯再工作。我竟然會有這種想法?我怎麼能不彌補媽媽犯的罪孽?我怎麼......」

  「Ai,不要說了!」他見她幾近失控,低頭拿臉頰緊貼住她的嘴唇,「我都明白,不要說了!」

  他的唇貼在她的耳邊,心跳絮亂

  一貫沉靜,此刻卻因她的迷茫和動搖而微慌。

  他知道,她受欺負了;他沒有保護好她;她在不安在驚慌;他卻無能為力。

  突如其來,他腦子裡跳出另一個荒誕的想法,她不會覺得外面的世界沒有組織好,想回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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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動物系小劇場(五)

  小海螺甄小愛愣愣地看著蝸牛:「結婚是什麼?」

  小蝸牛鄙視她:「結婚就是永遠在一起。」

  甄小愛眨巴眨巴眼睛:「永遠在一起?可我要去找哥哥吶。」

  小蝸牛不滿:「說了讓你不要去找哥哥了,我們結婚吧,你跟我回家,我有最好吃的青菜給你吃。」

  小海螺不為所動,搖搖頭:「我不吃青菜,因為我不是蝸牛。」

  小蝸牛氣了:「你就是蝸牛,你長得和蝸牛一模一樣,沒有你這樣的海螺。」

  小海螺也很堅持:「我的殼的形狀是像蝸牛,那是因為我們家是從陸地上遷徙的,可我現在不是蝸牛了。」

  小蝸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那你還是蝸牛。」

  小海螺無語了:「我不和你講,我要去找我哥哥。」

  小蝸牛立刻跟上她:「哎,你別走啊。你喜歡吃什麼,告訴我。我都給你種。你不喜歡吃青菜,那你喜歡吃紫菜嗎?」

  小海螺想起紫菜,有些難過,小聲說:「你別問了,我只想找我哥哥。」

  小蝸牛聽她不開心,默默閉嘴了,慢吞吞地跟著她走。過了好久,才說:「那我幫你找哥哥了,你就和我結婚好不好?」

  結婚就是永遠在一起麼?

  甄小愛想了想,覺得也行,就點點頭:「好的。」

  一直不開心的小蝸牛這才笑了:「你要記住哦,對了,我叫亞小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38 PM

90.愛之幻想

  他驀然一僵,手臂下意識地收緊,把她細細的身子摁進自己溫熱堅實的身軀。聲音卻輕:「Ai,怎麼了?為什麼迷茫?為什麼沒有信心?」

  他嗓音低醇,像一把琴。

  甄愛束縛在他懷裡,他怎麼能總是那麼輕易就給她溫暖,讓她的委屈感瀰漫上來,嗓子就哽咽了:「你為什麼從不迷茫?你為什麼總是那麼有信心?你怎麼知道你目前堅持的正確,就是正確的?」

  她其實想問,你怎麼知道你現在喜歡的人,就是你理想中的愛人?

  可她不敢。怕提醒了他。

  言溯懸著的心緩緩落下,之前被萊斯懷疑他都不著急,現在倒是體驗了一把囚犯入獄又被釋放的感覺。

  她被他箍得太緊,呼吸有些亂,卻不願像往常那樣掙掙開,反是樹袋熊抱樹枝一樣牢牢環住他的腰。

  他任由她往他心裡鑽,隔了半秒,吻住她的頭髮:

  「Ai,我堅持心中的正確,但不認為它是絕對的。每人心裡都有自己的標尺。當你的思想和別人碰撞摩擦時,如果不懂得守護自己的本心,就會動搖。我不跟隨任何人,也不依附任何勢力;或許因為這樣,才始終堅定。但,你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他稍微鬆開她,把她抱到腿上,手掌捧住她的臉,手心溫暖,眼神清澈,直直看進她心裡,「Ai,請你相信我的眼光,尤其是我看女人的眼光。」

  他又看出她的心思了。

  甄愛心裡平靜地震撼著,小小的臉在他的巴掌裡,靜靜盯著他。

  他微微低頭,額頭抵住她的額頭:「Ai,我希望你以後能做你想做的事。

  如果你覺得現在的工作你其實喜歡,就拋開你施加給它的情感,或負疚,或重擔,把它當做單純的工作來做。你要是選擇這條路,我願意和你一起改變身份;

  如果你厭倦了它,也請你放下所有的包袱,輕輕鬆鬆地跟我走。不需要證人保護,我保護你。我們先取道古巴,然後環遊世界。你要是怕有誰認出我,會傷害我,我不介意毀掉現在的容貌。」

  甄愛心中大震,他什麼時候自顧自地下了這麼重大的決定?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第一次說愛,他沒有絲毫的迷茫。

  一瞬間,很多問題不必問了,他已經給了最可靠的答案。

  第一次聽他說愛,她怔住,沒有反應。他也不介意,從風衣懷裡摸出一封信,遞給她:「差點兒沒有機會給你。」

  第二封信?

  甄愛心跳加速,接過來,白色信封,印著紅玫瑰封印泥。她一下想出那個畫面:書桌上的古典檯鐘悄然無聲地行走,他低頭坐在桌前沙沙執筆,側臉安然而雋永。

  打開來,質地料峭的紙張,清俊雋永的字跡,依舊中英文加印鑑——

  「Ai,我多麼喜歡你。

  你經歷了最黑暗的苦痛和折磨,卻依舊相信最美好的情感,依舊純良而美好,依舊真實而有尊嚴。

  有人說雖然世界充滿苦難,但苦難總是可以戰勝的。這句話我願意從全人類宏觀的角度去看,它永遠正確,因為人類的苦難總是可以戰勝。但這句話放在個人身上,是讓人心痛的堅強與掙扎。而從你身上,我看到,即使是傷痕累累,你也一次次在沉默中戰勝了降臨在你身上的苦楚與磨難。從不屈服,從不倒下。

  對這樣的你,我常懷欽佩。

  我相信,這世上總有一群人,在為他們心中的正確,而孤獨地行走;偶爾迷茫,從不後悔;偶爾疲憊,從不放棄。正是因為這種信念,每一個孤獨行走的人才從不孤獨。因為我們有相同的目標,相同的堅持。就像我一直在你身邊,你一直在我身邊。

  Ai,請不要害怕,不要自卑。愛默生說,只有戰勝恐懼,才能汲取人生最寶貴的財富。你過去經受的一切苦難,最終都會變成最重要的珍寶。Ai,請你相信,你的人生並不空虛,而是滿載著財富。

  對這樣的你,我常懷敬畏。

  Ai,我們都認為,我們堅持一件事情,並不是因為這樣做了會有效果,而是堅信,這樣做是對的。

  要做到這一點,多難啊。那麼寂寞的路,誰能堅持?

  可是你,那麼瘦弱的小姑娘,哪裡來的那麼堅定的信念,那麼執著的毅力,在無數次失敗和看似沒有效果的實驗中,更多次地堅持!

  對這樣的你,我常懷愛慕。

  Ai,我真的好喜歡你。

  Ai,我愛你。

  S.A.YAN.」

  甄愛溫柔地閉上眼睛,幸福的淚水緩緩滑落,她像是泡進了暖融融的溫水裡,溫暖安寧的感覺滲入四肢百骸。

  在今後的很久,每每想起那封信,她變覺溫暖到了骨子裡。

  言溯,曾經,我那麼忐忑,那麼自漸形穢,那麼羞愧自己的過去。可你的喜歡,你的贊許,你的認同,把我從塵埃裡拉起來。

  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和你在一起時的我自己。

  那麼光明,那麼溫暖。

  願此刻永駐。

  願永遠和你在一起。

  #

  Chapter 98

  甄愛躺在浴池邊上,半目微闔,耳旁流水聲潺潺,她好似看見了春暖花開,藍天大海。

  言溯洗過澡,換了乾淨的白衣白褲,正蹲在池子裡給她洗頭。

  她懶散地躺著,閒適得差點兒入眠,忽而清醒,抬眸凝視言溯。

  他捲著袖子,露出白皙精瘦的手臂,溫柔中帶著張力。一手托著她的頭,一手輕重有度地揉著她的頭髮。

  白色的泡沫在他的指尖她的髮間跳躍,滑溜溜的,散著極淡的香氣。是他的洗髮水,氣味聞著很舒服,不帶一點侵略性,但兀自清雅疏遠,像他。

  他修長的指尖劃過她的髮根頭皮,酥酥麻麻癢到心底。她意識鬆散,莫名覺得他們像兩隻不能說話,只能用肢體語言表達愛意的動物。坐在太陽下,收著尖尖的爪子,用手指笨拙而親暱地幫對方梳理毛髮。

  很多動物靠氣味吸引和分辨愛人,他現在給她頭上塗了他的味道。剛才她還用了他的香皂洗澡。現在,她從頭到腳都是他的味道。唔,她還在他的窩裡。

  真是浮靡,她卻不為這種想法害羞。

  言溯悉心洗完,拿溫水給她沖,溫溫的水流在他手指的引導下,從她的髮絲穿過。

  甄愛閉上眼睛享受著,像在冬天太陽下睡覺的懶貓,心底無限的輕鬆愜意,懶洋洋地動了一下身子。

  她扭過肩膀,伸長手摟住他的腰,不知這一動,長髮輕甩過去,打濕了他的褲腿。他不介意,小心遮著她的耳朵,緩緩沖水。

  「我記得,Chace是棕色的捲髮。」他說。

  「嗯。」她闔著眼睛,「他的髮色像我媽媽,眼睛的深藍色也像。」而她不像父母任一方,眼睛黑漆漆的,頭髮也黑,透著亞麻色,據說像奶奶。

  洗完了,言溯拿大毛巾披在她肩上,扶她起來,又用另一張大毛巾裹住她的頭輕搓。

  她是一隻剛洗完澡的小狗,懶得自己抖抖,索性歪七扭八地享受他乾淨的寵溺。他給她揉頭髮,她舒服得骨頭都軟了,坐不穩,像只蟲子,歪歪扭扭地往他懷裡倒。

  言溯的胸口被她蹭濕,無可奈何地哄:「先把頭髮擦乾好不好?會著涼。」

  她這才慢吞吞地坐直。

  言溯給她擦拭到一半,見她微閉著眼睛像要睡著了,長長的毛巾繞到她的脖子後,雙手一帶,她重心猛地前傾撞到他懷裡,睜了眼睛,愣愣望他。

  他手中的白毛巾環著她半濕的黑髮和小巧的臉頰,原本只是想逗她,此刻卻忍不住低頭,手腕一繞,帶動毛巾往自己跟前一送,含住她小小的嘴唇,吮了一下。

  她散漫的思緒徹底聚攏了,睜著烏溜溜的眼珠,一瞬不眨。像是剛醒的孩子,懵懵懂懂的。

  他鬆開她的唇:「以前,你說我不懂情感?我現在就在表現,你看見了沒?」

  她被他的小動作和溫言軟語弄得心裡砰砰,咚咚地點頭。

  「很好。」他滿意地摸摸她的頭,拉她起身,「有點晚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然後晚安,好嗎?」

  「什麼東西?」

  「到了就知道了。」他刻意不說。

  經過走廊,一旁的小鸚鵡Isaac卻叫喚起來:「Ring! Ring!」

  言溯心虛,聽它說戒指,當時臉就灰了,一把將小鳥從架子上捉下來,塞進籠子,命令:「關你禁閉,不許說話。」

  小鸚鵡撲騰撲騰翅膀,傷心地歪頭埋進羽毛裡,不吱聲了。

  甄愛看它好可憐,說情:「Isaac不是說電話響了麼,你幹嘛處罰它?」

  言溯一木,ring確實還有多種意思,他這算不算做賊心虛?

  可他決定繼續厚顏:「電話沒響,它說謊了。說謊是個不好的習慣。」

  甄愛沒異議了,跟他上樓,到小廳門口,他忽然伸手摀住她的眼睛。

  什麼這麼神秘?

  甄愛條件反射地去抓他的手,卻聽他在耳邊低語:「Ai,你相信我嗎?」

  她一愣,抬起的手,緩緩落下。

  言溯擁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甄愛陷入了黑暗,他的手捂得很緊,沒有光線,也沒有聲音。她微微忐忑起來,好奇他營造了怎樣的神秘,好奇得心跳都紊亂了。

  好在身後緊緊貼著他牢靠而結實的身體,她安了心。

  終於,言溯站定了,一點一點鬆開手,手臂滑到她的腰間,用力箍住,輕聲道:「Ai,睜開眼睛。」

  甄愛緩緩睜眼,陡然內心巨震,好似跳停一秒,雙手不經意地猛然抓住腰際他的手臂,狠狠屏住了呼吸。

  天,她竟然站在宇宙的中心!

  沒了天空,沒了地面。頭頂和腳下,四周全是浩瀚的星空。一望無際的黑色宇宙裡,點綴著無數顆亮燦燦的星星。

  大小形狀各異,像極了黑色天鵝絨上未經雕琢,剛採出來的碎鑽石。

  她是如何突然來到外太空的?

  舉目之處,有的恆星靜靜在燃燒,放出五顏六色的光,像一顆顆彩色古典的大寶石,有的行星帶著光暈圍繞著恆星運轉,像穿著紗裙的小公主,活潑地玩丟手絹;有的雙子星互相環繞,像牽著手轉圈圈的歡樂的孩子;有的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像騎著掃帚的調皮小精靈;

  頭頂還有閃閃的彗星雨!

  甄愛立在星空之高,四周靜得沒有一絲聲音。除了星星,沒有多餘的光亮,逼真得她都擔心會不會呼吸不到空氣。

  她小心翼翼地低頭,腳底也是無盡的太空,星星拖著掃帚從她腳下飛過。

  她漂浮在太空中,只有言溯抱著她。

  太美了!

  太震撼了!

  她忍不住輕輕顫抖。一顆彗星從她身邊飛過,彷彿就在眼前。她探手去捉,卻撈不到它的痕跡。言溯貼在她身後,輕輕笑了,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看到那顆星星了嗎?」

  她的目光上移:「天狼星!」距離地球8.6光年的星星此刻近在咫尺,觸手可得,像巨大的鑽石。

  他撥她的下巴:「旁邊這顆。」

  那是顆拖著蓬蓬尾巴的彗星,像羽翼清透的蜻蜓,緩緩靠近天狼星,但她知道,其實它速度極快。

  她不認識:「它是誰?」

  「它叫Isai,是天文學家前幾年發現的彗星,最近才進入地球人的視野。它在宇宙中漂泊了10億年,一個人。」

  彗星靜靜的,甄愛聲音低了下來:「一個人嗎?真是一段悲傷的旅程。」

  「我倒覺得?它或許自得其樂呢。」言溯下頜貼住她的鬢角,「天文學家說,它的運行軌道會在今天和天狼星相交。一個小時後,或許它會和天狼星擦肩而過,或許它會被天狼星融化而隕落。那樣,10億年的孤獨旅程到此終止。」

  甄愛盯著那兩顆星,不可自抑地激動起來,手有些抖,緊緊握著言溯:「希望它被天狼星融化,不然它一個人繼續在宇宙裡漂泊另外一個10億年?好難過。」

  「要看它的意願了。如果它不喜歡天狼星,我想它會不作停留地繼續往前走。」言溯不緊不慢地說著,嗓音閒適而溫潤,像清泉裡的玉,

  「10億年,它一個人漂游,經受著孤獨。或許,它有自己的選擇和信仰,並不會隨意屈就或停歇。」

  甄愛大感意外,沒想他會說這樣感性的話,她瞬間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笑了:「這是一段找尋了10億年的愛情。」

  「嗯。」他低聲道,「寧缺毋濫,哪怕孤獨10億年。」

  甄愛內心一震,這,不正是言溯?

  身後,他低頭,薄唇碰上她的耳垂:「Ai,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愛情,甚至感情。我就像這顆自得其所的傢伙,按照自己設定的軌跡,準備一個人走完一生。」

  甄愛屏住呼吸,精神全集中到耳朵上,一絲不苟地聽著他的話,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是他發自肺腑地在表達她對他的重要。

  她固執地睜著眼睛,心裡泛酸,又暖成一片。

  她有那麼好嗎?有吧。

  他不會說謊的。

  他說有,就是有了。因為是他,這些話才更有含金量,更讓她信服。

  真的。

  她好喜歡他,她好喜歡和他在一起時的她自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40 PM

91.愛之幻想

  言溯是緊張的,把她的細腰掐得很緊:「Ai,因為有你,因為有所有和你心有靈犀不言而喻的理解和共鳴,我的人生,變成了兩倍。或許,說成『圓滿』更確切。如果現在和以後沒有你,我會很不好,很不好!Ai,愛了你,不捨得也不能再失去。因為,」

  他在她的耳垂上印下一吻,吻進她顫抖的心裡:

  「Ai,你就是我的寧缺毋濫,哪怕孤獨一生。」

  甄愛的身體僵住,唯獨胸口滌蕩著感動而震撼的情緒,強烈得無以復加。

  她望著面前那顆白茫茫的彗星,那就是言溯嗎?他一個人孤獨地走了10億年,茫茫宇宙,浩瀚無垠,只有她一個人能夠融化他,讓他停止孤獨的旅程。

  這就是他的意思?

  此刻,她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從來沒像此刻這樣覺得,她這個人,她這段生命,具有那樣非凡而不可估量的意義!

  面前飄來一顆藍色的星星,停在她面前,不動了。

  她定睛一看,不是星星,卻是一枚藍寶石戒指,托在他白皙的手掌之中,折射著全宇宙的星光。純粹而通透的藍,光彩熠熠,比天空還高,比海洋還遠。

  「Ai,我們結婚吧!我們一輩子都在一起吧!」

  他的語氣是那樣認真,「你不要再一個人,我會心疼;我也不要再一個人,我會想你。」

  甄愛嗓子酸痛,淚水一點點漫上眼眶。其實,她又何嘗不是一顆孤獨的星,那麼多年,一個人孤寂而悄然地生活著,沒有悲歡。

  那麼多年,只有他能給她溫暖,融化她的不安與戒備,這個宇宙,只有他一個。

  她淚眼朦朧地盯著他手心的藍寶石戒指,小聲哽咽:「阿溯,我好喜歡這個顏色。」

  他托起她的右手:「我給你戴上,然後,你嫁給我,好不好?」

  她整個人都在顫,手也在抖:「我,可以嗎?」

  他明白她的憂慮,安撫地說了一句:「Ai,過去屬於死神,未來屬於你。」

  她凝滯一秒,一切豁然明白。很多話不用再說,過去已經消亡,未來只屬於自己,屬於彼此。

  面對如此浩渺的宇宙,她的忐忑和迷茫是多麼渺小。

  回想路上他說的話,他寫的信,她的擔憂徹底打消。

  她幸福微笑,把左手放在他的掌心。

  求婚過程中竭力鎮靜的言溯,到了這一刻反而有點兒亂,稍顯笨拙地把戒指套在她左手無名指上。

  甄愛低頭看,細細手指上一顆大大的藍寶石,好漂亮,那是她愛的色彩。

  言溯下意識地摁了摁她手上的戒指,確定牢牢圈住她了,才不動聲色地呼了一口氣,聲音裡隱忍著欣喜與激動:「Ai,我多愛你。」

  那麼無厘頭又突然冒出的一句話,讓她再度感動。

  她的手被他包裹在掌心,安全又踏實。溫暖而圓融的情緒緩緩湧進她心裡,她微微閉上眼,未來的路或許還會有坎坷,可有他在,她再也不會迷茫。

  她要和他一起面對,一輩子。

  言溯摟著她的腰,良久沒說話,半晌,忽然冒出一句:「嗯,比預想的早。」

  甄愛扭頭:「什麼?」

  言溯誠實地解釋:「我怕你不答應我,之前還準備說『AI,我們打個賭,如果Isai撞進了天狼星裡,我們就結婚好不好』。但沒想到……」

  「你怎麼能打賭?」她驚訝,「居然把求婚的成功率壓在這顆星星上面。」

  言溯挑眉,說不出的得意:「我當然沒那麼笨。Ai,Isai在8.6年前就撞進天狼星裡了。只不過,從地球上,等到今天才觀測得到。」

  所以,他是打好了算盤,準備騙婚麼……連求婚都是科學設計的......

  算了,不計較了,反正她甘願。

  她轉身,撲上去便吻上他的唇。她手臂環著他的頭,滿世界都是他的味道。叫她心裡發癢,她主動把舌尖探進去,勾住他的舌頭。

  她把他拉彎了身子,自己半仰著,被他的長腿和胸膛整個兒包圍,像兩把交疊的弓。

  這樣縮在他身下的姿勢讓她心中萌發異樣的情愫,加劇與他的唇舌摩擦,她更深地吸咬起來。彷彿她的身體突然被掏了,空落落的,恨不得把他整個吸進去,把她的心她的身體撐得滿滿當當,撐死算了。

  言溯遷就地欠著身,放任她的胡作非為,可小丫頭幹勁十足,把他吮得舌根發疼。他渾身一個激靈,好似被她挑逗,腦中有跟弦繃起,雙臂滑到她腿下,稍一用力便把她豎抱起來。

  身體突然懸空,甄愛心一顫,霎時浸入一種漂浮的刺激感裡。她升了高度,坐在他燙燙的掌心,低頭親他吻他。

  漸漸,身體傳來一陣陌生的僵硬觸感,某種蓄勢待發的力量一度一度甦醒過來,透過薄薄的寬鬆的裙子,和她的身體貼合。

  她身子一凝,鬆開他的唇,低頭靜靜看他。

  言溯也直視她,沒了尷尬。

  她的眼眸清黑澄澈,嘴唇有點兒腫,白皙的小臉帶著緋紅,映著她身後浩瀚燦爛的星空,美得不可方物。

  而她的眼神,非常危險:「阿溯,你在想什麼?」

  他被她黑黑的眼睛吸住,實話實說,嗓子有些啞:「你上次和我說,喜歡精神戀愛;所以,不用擔心,即使我們結婚,只要你喜歡,我願意陪你談一輩子的精神戀愛。」

  她的玩笑他竟然當真了;她又好笑又感動,沒有急於解釋。

  她緊緊貼著他的身體。身上的血在一點一點往頭頂衝,一股陌生的癢,讓她思緒渙散。

  她不信他沒有別的想法,遂小聲問:「沒有別的了麼?」彷彿期待什麼。

  言溯垂眸猶豫半響:「嗯,還有。」

  「什麼?」

  「天然美景能提高女人身體的敏感度。我的意思是,性行為過程中的敏感度。」他臉微紅,咳嗽一下,「我也不知道我腦子裡為什麼突然冒出這個想法,很不科學。另外,這並不代表我剛才說的關於精神戀愛的事不算數。」

  甄愛靜靜盯著他,一眨不眨。身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彷彿也緊張著,突地顫了一下,陌生的快樂感覺觸電般席捲全身,她不禁縮了一下身子。

  「阿溯。」她聲音好小,像隻蚊子。

  「嗯?」

  「你的瞳孔放大了。」

  「……嗯……是嗎?」

  她低頭,長髮撩過他的臉:「我猜,你其實想和我親親愛愛吧?」

  Chapter 99

  甄愛坐在他手心,眼神清澈,呼吸緩緩,平坦的小腹緊貼著他的腹肌,所有的肢體語言都瀰漫著蠱惑的暗示。

  她盯著他,等待回答。

  好幾秒過去,她不免心慌又羞愧,她太冒昧了?

  現在怎麼辦?說是玩笑?就像他之前問的那樣?

  言溯當然懂她的意思,他並沒有不知所措,相反,他的腦子高速地運轉著。頓了半刻,無比沮喪又懊惱地歎了口氣:「之前,我以為你想和我談精神戀愛,就沒有做這方面的準備。」

  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他擔心他們之間的第一次會不完滿。

  自信星人也有忐忑的時候啊!他真是為她的一切費盡了心思。

  甄愛忍不住笑了,厚著臉皮:「可你不是說夢幻的環境會提高女人身體的敏感度麼?現在,咳,不要浪費這樣的環境,多可惜啊。」

  天!

  她傻傻地瞪著眼睛,她說了些什麼話?

  可以反悔嗎?

  但沒有機會了,她話音沒落,言溯已抱著她緩緩跪下,把她放倒在星空之上。

  她後背貼著冰涼的布面,而他俯身過來的身軀擋住了她頭頂所有的星光。

  世界安靜了,只有她的心砰砰跳著。她對自己說:她愛他,他愛她,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應安然。

  可強烈的緊張和迷茫湧上心頭,交雜著陌生而奇異的期待,各種情緒堵住了她的嗓子。她差點兒牙齒打顫,慌得咬住嘴唇。

  平時他太過冷淡疏離,看不出來,現在才發現,身上每一處皮膚肌肉都是緊致而結實的。光著這樣,她的心早已不可抑制地亂顫。

  甄愛呆了呆,耳熱心跳。

    言溯俯著身子看她,眼神沉默而幽暗,隱忍著什麼。

  甄愛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一種陌生而原始的渴望,她的心「咚」地蹦一下,僵住。她猛然發覺,她很有可能不知死活地開啟了他屬於男性的某種渴望。

  他一言不發地看她幾秒,手才落下去脫下衣。

  甄愛不敢看,猛地往上抬眸,可頭頂的一角彗星光芒也無法分散她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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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I?」

  「嗯?」

  「你害怕嗎?」他問。

  「我不迷茫。」她答。

  「你迷茫嗎?」他又問。

  「我不彷徨。」她又答。

  「你彷徨嗎?」他再問。

  「我不害怕。」她又答。

  「你,想要我嗎?」他終於問。

  「我,等你主動。」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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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00

  她記得她在他懷裡僵硬地仰起頭的一瞬間,他吻住她的胸口,嗓音嘶啞低沉,訴進她心底:「Ai,你是自由的。」

  她是自由的......

  甄愛濛濛地回了意識。

  她的身子被一夜後的餘熱包裹著,灼然而甜膩。神智迷濛中,她以他手臂為枕,白衣為席,身軀為被,安穩地睡在他懷裡。

  身邊的言溯睡顏安然,呼吸清淺。他側著身,半個身子壓在她身上,和大毛巾一起將她密密實實地裹住。

  甄愛依戀這種親密的溫度,貪心地享受了好一會兒,才懶懶地睜開眼睛。

  他們依舊飄浮在太空之中,沐浴在星光之下。面前和身下,是遙遠而閃爍的星河宇宙,亙古得忘了時間。

  甄愛的確是忘了時間,她已不知過了多久。

  只記得,似乎起於某個夢幻般的夜晚。

  他們來到了地球之外。她的身體從來沒有如此敏感細膩。

  她只知道,這將是她一輩子最燦爛最值得回憶的時刻。他給了她最夢幻的求婚,最夢幻的第一次,最夢幻的愛。

  她相信,他還會給她最夢幻的一世相守。

  甄愛抬眸,言溯依舊睡顏安寧,透出男人不對外展示的柔弱。

  多次的身軀碰撞與結合,他的體力消耗可想而知。

  她像是被帶回了世俗的小女人,癡癡地看他。半晌,小手探過去撫他眉目如畫的臉,利落而微微扎手的短髮,濃濃的眉毛,深邃的眼窩,烏黑的睫毛,高挺的鼻樑,輕薄的嘴唇,有點兒乾,是劇烈運動後的痕跡。

  神色安詳而放鬆,天使般靜謐美好。

  他仍沉沉睡著,手臂卻搭在她腰間,習慣性攏著。

  甄愛的心靜悄悄的。

  此時此地,她的掌心,她的男人溫柔得像一捧美玉,純淨通透,不染塵埃。驀地。她心裡驕傲地得意起來,言溯只會在她面前,才露出這樣柔軟而赤誠的一面呢。

  她和他,同蓋著一張毛巾,漂浮在靜謐而久遠的宇宙深處,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按照各自軌跡運轉的天體,和彷彿停止了的時光。

  她望著沒有邊際的星海,心微微一顫,要是真的在太空就好了,要是只有他們兩個,被流放,在沒有時間和空間的宇宙裡放逐流浪就好了。

  只要有他,即使一輩子漂泊,她也不會覺得難過。

  真是感情用事,她嗤笑自己。

  轉過身,想了想,又緩緩在他身上撫摸,漸漸往下,又捏了捏,拇指肚輕輕摩挲著,一抬頭,言溯不知什麼時候醒來了,淺茶色的眼眸映著星輝,神色複雜難辨,......相當精彩。

  甄愛指頭一僵,被抓錯的學生一般愣愣盯著他,小聲問:「你醒啦?」

  言溯:「哦,沒有,我習慣睜著眼睛睡覺。」

  又開始說反話了……

  甄愛像被逆著摸了毛,尷尬又困窘,手裡捧著那東西,鬆也不是,不鬆也不是。

  她吞了吞嗓子,努力岔開話題,打破尷尬的氣氛:「男人的身體好神奇,你看,之前明明,咳,」啊,不好,滑向更詭異的方向了,她硬著頭皮囧囧地說,

  「之前明明消耗了好多體力和,嗯,精力。結果睡一覺,它又自然而然地變成起來的狀態了。咳,是不是很神奇?」

  言溯散漫地「嗯」一聲,嗓音透著凡人的慵懶。彷彿經過這一番,他才從那個淡漠禁慾又正派筆直的人,變成一個擁有女人會柔軟閒散的男人。

  喃喃說話間,搭在她腰間的手探下去,劃過她腹部,一路往下,「我真喜歡一醒來就聽你給我講生物相關的話題。」

  甄愛:「......」

  我們難道不是超越了精神和身體的親密小夥伴了,這種時候還講反話!

  她氣了,鼓著嘴瞪他,翻身要起來。才彎腰,身下一陣抽疼,她「啊」地痛呼,栽倒在他懷裡,一屁股坐在一顆小行星上,還在發光。

  好囧。

  他摟住她:「怎麼了?」

  她不好意思說,撒謊:「腳扭了一下,沒事的。嗯,我們出去吧。」說著,飛快穿衣服。

  「嗯。」他去撿T恤,卻發現不對,鋪在地上的白毛巾有隱隱的血絲。

  他瞇起眼睛,掀開毛巾,白T恤墊在最底下,上邊赫然大片血跡,像怒放的紅梅。

  言溯驚訝,甄愛她是……他以為她早就……

  他垂下眼眸,心裡籠上陰鬱,是無法描述的懊惱。

  早知這樣,他一開始就不會選和她相擁而坐;早知這樣,他一定會克制,不會放任自己像一隻不知饜足的獸,不斷從她那裡索取。

  現在想想,他對她做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身體的承受能力,或許已經讓她受傷。

  他們之間的第一次,完美程度打了折扣。

  言溯想檢查她的身體,但甄愛早積極主動地穿好衣服,說肚子餓了。

  才到門口,叫喚著要走的她,又對四周的星空產生了興趣,望望外邊的陽光和走廊,又望望裡邊的深邃太空。她彷彿立在異度空間的邊緣,驚歎:「你是怎麼把太空的影像弄到這間房子裡來的?」一邊說一邊到處摸機關。

  他攔住她的手:「你有興趣,下次再帶你來。」心裡卻陰鬱,這麼匆匆要走的樣子,估計是真的弄傷了。

  出去才知是第三天早上。

  甄愛坐在餐桌前,吃著Marie準備的早餐,有點尷尬,她邊往嘴裡塞沙拉,邊胡思亂想。那個屋子裡,言溯偶爾沉沉的喘息,外邊是聽不見的,可她控制不住的發出聲音和尖叫,該不會被Marie聽到了吧。

  她大窘,抬頭卻見言溯神色安然,和以往一樣背脊挺直,姿態優雅,像個餐桌禮儀的典範。只是,言先生,你的脖子上有女人的吻痕和牙印好嗎?

  你現在這副紳士用餐的姿態,就像一個抱著妖女念聖經的牧師。

  甄愛羞死了,恨不得把頭扎到盤子裡,可低頭一見無名指上的藍寶石戒指,砰砰亂跳的心就得到安撫。

  她已經是他的未婚妻了!而且,她將成為這座城堡的女主人。

  未婚妻,女主人,這樣的詞給了她莫大的歸屬感,彷彿她一直漂在茫茫的大海上,這一刻才找到了可以永遠停靠的小島。

  未來的一切都要改變了。她終於可以安定下來!

  未來,多麼美好的未來。她會變成一個普通的女人,有赤誠溫柔的丈夫,她會為他生兒育女,和他一起教育孩子。

  感恩節,聖誕節,她會和他一起在廚房忙碌,小孩子在他們腳邊追趕,壁爐裡篝火暖暖;再不是她一個人帶著口罩面對著冰冷的實驗台,忙得忘了微波爐裡的三明治漢堡。

  她會在他溫柔的親吻中醒來,會在他熨燙的懷抱中睡去。

  她的未來,有溫度了。

  她暖暖地憧憬著,牛奶杯移過來,在她微涼的手背上貼了貼,有點兒燙,卻暖心。抬頭看見他淡淡的眉眼,尋常地叮囑:「要涼了。」

  她怔松了兩秒,他習慣邊吃飯邊思考,神色平靜而漠漠,像平時的他,一點兒不像和她溫存時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這樣的對比卻叫她興奮,她安之若素地捧過來,乖乖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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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動物系小劇場(六)

  小蝸牛亞小瑟帶著小海螺甄小愛慢吞吞地往『小河』那邊走,小蝸牛走幾步,就停下來等甄小愛:「呀,為什麼你那麼慢啊?」

  小海螺走得累呼呼的:「亞,亞小瑟,你真的是蝸牛嗎?為什麼你走,走得那麼快呀?」

  小蝸牛得意地揚揚眉毛:「那當然了,我可不是普通的蝸牛。我是世界上走得最快的蝸牛。」

  小海螺愣愣看了半秒,低下頭,小聲嘀咕:「那也還是慢吞吞的蝸牛。」

  小蝸牛癟嘴:「我才不慢吞吞,我是在等你呢。哼,」他很快又笑了,「要是別人這麼說我,我一定會把他揍癟;不過,看在你是我未婚妻的份上,我不會揍你的。」

  小海螺不懂了,擰著眉毛:「未婚妻又是什麼?」

  小蝸牛驕傲地解釋:「未婚妻就是,我們約定好了要結婚,但還沒有結。你是我的未婚妻,你記住了?」

  小海螺乖乖地點點頭:「好噠。」

  小蝸牛很滿意,走過來抱住小海螺,在她軟軟的臉蛋上啃了一口。

  小海螺懵懂地搓搓臉蛋,問:「這個又是什麼?」

  一貫牛氣哄哄的小蝸牛這下不好意思了,紅著臉撒謊:「這是表示你真好的意思,我親一下,意思就是,我覺得你真好。」

  小海螺受教地點點頭:「亞小瑟,謝謝你啊。」

  她往前走一步,輕輕呼一聲:「呀。」

  「怎麼了?」小蝸牛緊張地問。

  小海螺搖搖頭:「地上好多石子,走著好疼。」

  小蝸牛立刻摘下幾根草葉子,鋪成綠色的地毯給她走。他牽住她的手:「我帶著你。你慢慢的,不要緊,我等你吶。」

  「亞小瑟你真好。」她學著小蝸牛的樣子湊過去在他臉上啃了一口。

  小蝸牛開心得要飛起來,他拉住她的手:「小愛,等我們找到你的哥哥了,我就帶你回我的王國,讓你做王后好不好?」

  小海螺被他牽著,慢吞吞地走:「可是,王后又是什麼?」

  小蝸牛驕傲地揚起頭:「我的王后就是我的王國的女主人。等你和我結婚了,住在我的王國裡,你就是那個王國的王后。」

  「哦,」小海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小蝸牛牽著她,慢慢地從一棵草走到另一棵草:「小愛,做王后很好呢。我會讓你過得很開心,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哦。」

  「嗯。」小海螺點點頭,又遲疑了一下,「我現在想要哥哥可以麼?」

  小蝸牛抓抓腦袋:「現在啊......現在我帶你去找。」

  言寶寶小劇場(五)

  2歲的言寶寶趴在小桌子上睡著了,面前放著打開的書——達爾文的《物種起源》。

  (作者的眼神= =)

  言溯坐在檯燈下看書,從書裡抬起頭來,見言寶寶小小的腦瓜歪在書頁裡睡了,放下書起身,過去輕手輕腳地托起寶寶小小的身子,把他攬進懷裡。

  言寶寶在睡夢中自發自地伸出短短的小手,習慣性地摟住粑粑的脖子,拱了拱,在粑粑的手臂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動了。

  言溯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到兒童臥室,放到床上,又把寶寶的手從他脖子上輕輕掰下來,給寶寶掖好了被子。

  小枕頭上一小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呼呼地睡著。言寶寶的睫毛長長捲捲的,在白嫩嫩的臉蛋上留了一小片陰影。他的頭髮和言溯不一樣,是亞麻色的,還有點兒捲,很可愛,像大熊言小溯。

  言溯低頭在兒子頭上吻了一下,走出了房間。

  回到書房看了一會兒書,聽見房門被誰輕輕推開的聲音。

  他再度從書裡抬起頭來,目光沿著門縫下滑,又下滑,就見小小的寶寶從門外探出小腦袋,小腳丫踩在小板凳上,踮著腳尖,伸著手,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擰開門。

  小傢伙穿著卡通的小熊睡衣,朦朦地揉揉眼睛,從小板凳上走下來,嘟著嘴,有些委屈地看著粑粑。

  言溯放下書,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目光和他齊平,揉揉他卷髮的小腦袋:「怎麼了?害怕?」

  「不是。」小寶寶臉蛋嘟嘟的,聲音又軟又糯,有點兒委屈,「daddy,你還沒有給我晚安吻呢?」

  其實粑粑給了,可你在睡覺啊。

  言溯把言寶寶摟過來,小傢伙站不穩,一下子撲到粑粑懷裡。他單手把兒子抱起來,又拿起小板凳,哄:「那我們再來一次吧?」

  言溯把寶寶抱到小床上,掖上被子。小傢伙黑溜溜的眼珠期待又開心地盯著他,那麼的純粹。

  他低頭,在寶寶的額頭上深深吻了一下。

  剛要起身,小寶寶摟住他的脖子,在粑粑的臉上給了一個大大的吻:「daddy,我也給你一個晚安吻。」

  他笑了,使勁揉揉他的頭。

  小寶寶咯咯地笑,稚聲道:「daddy,還有哦,我今天學了一首歌,我唱給你啊。」

  「I climbed up the door and opened the stairs.

  I said my pajamas and put on my pray'rs.

  I turned off the bed and crawled into the light.

  and all because you kissed me goodnight.

  Next morning, I woke and scrambled my shoes.

  I shined up an egg, then I toasted the news,

  I buttered my tie and took another bite.

  and all because you kissed me goodnight.」

  「我爬上了門,打開樓梯。

  穿上禱告,說完了睡衣,

  然後關了床,鑽上燈。

  全都因為你吻了我一個晚安。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攪了鞋,

  擦亮雞蛋,烤幾片新聞,

  我連左右都分不清,

  全都因為你吻了我一個晚安。」

  寶貝,我很開心,全因你吻了我一個晚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41 PM

92.愛之幻想

  又聽言溯滑開手機,自言自語:「嗯,和萊斯行政官約好了做筆錄的。」

  「什麼時候?」

  「昨天。」

  「……」甄愛低頭,他從來不爽約,生平這一次,是為她,還是她的溫柔鄉。

  對言溯這種人來說,簡直不可思議。

  甄愛好奇:「我以為你不會配合調查。」

  「我不會推卸作為一個合格公民的義務。之前是有更重要的事。」當然是指求婚。

  他安之若素地說著,想到什麼,唇角彎了一下,「估計萊斯行政官氣得夠嗆。」

  「那你現在要約他?」

  言溯搖頭:「今天有別的約會。這個也很重要。」他放下餐具,「先去洗澡吧,過會兒去漢普頓。」

  甄愛一愣,見家長?

  上了樓,言溯見甄愛竟不去他的浴室,上前箍住她的手:「不和我一起?」

  甄愛要掙脫:「雖然我們已經發生了性關係,但我依然擁有自主且獨立的洗澡權!我不放棄且堅決要求行駛這項權利。」

  他被她認真又緊張的模樣逗得發笑,腦子都不用轉就輕輕鬆鬆反駁:「那我也擁有嶄新且合法的和未婚妻一起洗澡權!我不放棄且堅決要求行駛這項權利。」

  Chapter 101

  甄愛愣愣一秒,知道說不過他,小女子動口不動手,張嘴就在他手背上狠咬一口。

  言溯始料未及,吃痛地鬆開。

  她跟竄逃的松鼠一樣,一溜煙閃進隔壁房間沒影兒了。

  他低頭看看手上一排細細的牙印,搖搖頭,有些懊喪,他急切地想檢查她下邊有沒有受傷。

  言溯走進浴室,刷牙洗澡完畢,換了衣服出臥室時,習慣性地瞟一眼鏡子裡的儀容,乾淨清爽,一切正常,唯獨衣領旁隱隱一塊暗色。

  他欠身湊過去,輕輕撥開衣領,白皙的脖子上赫然幾道深深的吻痕,小小的,暗紅色。他對著鏡子,微微偏了一下頭,看另一邊,幾道細細長長的紅色指甲印。

  甄愛不留指甲,倒是沒有抓破皮,只是他皮膚敏感,起了紅痕。

  鏡子裡自己的臉,分明和以前一樣乾淨清淡又一絲不苟,他看半晌,手指修長,摸摸脖子兩邊的痕跡,就笑了。

  立直了身子走出去,莫名的心情愉悅。

  但考慮到過會兒見家人,對甄愛的影響不好,又特意把衣領豎了起來。

  只是幾小時後,漢普頓莊園的餐廳裡,氣氛就沒那麼融洽了。

  范特比爾特奶奶倒沒什麼非議,只在言溯介紹甄愛為fiancee的時候,看了一眼甄愛手上他們家的寶貴戒指,誇讚:「你戴著很漂亮。」意思就是接受孫兒的決定。

  哥哥斯賓塞和以往一樣,維持著疏淡而禮貌的距離,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甄愛無意看到他握了一下言溯的手臂,想必是對弟弟表示支持。

  她看得出雖然兄弟倆個性清冷,但關係很親密。就像實驗室出事那天,身為政客不便出面的斯賓塞親自帶著律師團把言溯從警局撈出來。他本應避嫌。

  海麗起初除了驚訝也沒別的情緒,她太清楚言溯的個性,不可能受外界任何人干預。戒指都戴到甄愛手上了,這個準妻子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只是坐上餐桌,她總覺得哪兒彆扭,盯著言溯看了一會兒,提醒:「S.A.honey,注意你的儀表,襯衣領怎麼能豎著?」她極輕蹙眉,奇怪兒子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禮儀錯誤。

  言溯頓了一秒,隨即神色淡然地把衣領折下來。

  這下,同桌其他人的臉色就變得耐人尋味了。或許每個人都想不通,那個清心寡慾、任何場合毫無瑕疵的言溯,怎會如此失控?

  大家漸漸意味深長看甄愛,看上去安安靜靜的女孩有什麼魔力,竟讓言溯和她這麼折騰鬼混?

  海麗臉色變了一度,揮手:「還是豎起來吧!」

  甄愛低下頭,羞愧得無地自容。

  言溯淡定自若地豎起衣領,從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拇指肚輕輕摩挲,安撫她。

  安妮不關己事地淡淡微笑,她也很意外,甄愛和言溯能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她和斯賓塞一起長大,從小認識言溯,她可從來沒想過這個古怪卻單純的男孩會談及愛情,沒想過這個孤僻又禁慾的男人會像世俗中其他男人一樣,和某個女人發生肉體關係。

  太神奇了!

  氣氛尷尬。

  奶奶雖然覺得這不符合言溯整個人,倒也表現得十分開明,居然對言溯眨眨眼睛,來了句:「哎,我真懷念年輕瘋狂的時候。」

  詭異的氣氛得到緩解。

  老人都發話了,大家紛紛換了神情。

  唯獨賈絲敏。

  他脖子上的吻痕和指甲印火一樣灼燒著她的眼睛,痛死了!

  她無法相信,從小到大,她見過的最完美的男人被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一無是處的女孩拐走了。

  賈絲敏腦子裡像被誰伸進去一隻手,撕扯著她的神經,疼得幾乎要尖叫。

  抬頭就見對面的言溯穩妥地用刀叉切牛排,一小塊一小塊悉心地放進甄愛的盤子裡,旁若無人的從容。

  他中途不小心碰到了甄愛的手,便習慣性地在她手心輕輕摳了一下,像傳遞某種只有兩人會懂的密語。臉色淡靜,卻掩不住眼眸裡一閃而過的溫柔。

  賈絲敏從沒見過他這樣,覺得陌生又驚駭,彷彿有什麼東西被顛覆。

  記憶裡那個從小就拒人千里之外,甚至和親生母親都身體接觸寥寥無幾的男孩,越長大越孤僻疏淡,永遠衣冠整整無懈可擊,和親人都拉著無法逾越的距離。

  而如今,這世上有一個女孩成了例外。

  從此,他眼中的格局由「他自己,全世界」變成了「他和她,全世界」。

  賈絲敏腦子裡瘋了一般竄出無數奇怪的影像。

  是在他城堡裡誰也沒進去過的他的臥室嗎?是在他乾淨純白色的床上嗎?

  在那誰也不許踏足的領地,言溯和甄愛的衣服散落在地上,蓬鬆潔白的被褥深深凹陷下去,他熨燙又結實的身軀把她壓在下邊,高大的他把纖細的她整個兒罩住。他親吻愛撫她身體的每個角落,她也肆無忌憚地吻他咬他。

  他沉進她的身體裡,短髮汗濕,身形緊繃,或許還喚著她的名字,嗓音性感得不像話,在她身上重重地喘息。

  而她呢,那麼堂而皇之地享受他的一切。她沉醉地闔著眼睛,臉頰緋紅,哀哀嬌吟著,烏黑的長髮散落在潔白的床單上。光露的小腳繃得筆直,難耐又僵硬地磨蹭著褶皺的床單,和他的腿纏在一起。

  是這樣嗎?

  他怎麼能脫了衣服和這個來歷不明莫名其妙的女孩滾在一起?

  賈絲敏掐著太陽穴,無法容忍!

  可他們以後還會天天睡在一起,癡纏相守一輩子!

  言溯真的瘋了,他怎麼能栽在這個女人身上!這女人根本不配!可言溯下的決定,這世上又有誰可以讓他回頭?

  她很想找甄愛談談,可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言溯到哪兒都帶著她,像生怕一轉眼她就人間蒸發了似的。

  到了下午,言溯找了自行車,要載甄愛去海邊玩。

  賈絲敏看著糟心,拖出另一輛自行車:「沙地很難騎,你們一人一輛吧。」

  甄愛困窘道:「可我不會。」

  賈絲敏暗中嗤笑,這女人也太假了,裝不會騎車故意讓言溯載她,噁不噁心?

  可甄愛真不會,小時候才開始學就撞進樹裡,從此被亞瑟禁止。

  賈絲敏想和甄愛單獨說話,提議:「甄愛,海邊不好玩,我教你騎自行車吧。」

  甄愛沒意見,點頭。

  言溯卻不批准,長手一拉,把她攬去身後:「她今天身體不舒服,下次。」

  甄愛濛濛的,我怎麼不知道?但下一秒,她明白過來,紅了臉。

  賈絲敏也看出言溯說的她不舒服,是哪個部位不舒服了,她氣得夠嗆,眼睜睜看言溯把甄愛帶走。

  #

  晚飯後,言溯單獨去找奶奶和媽媽。

  他行事向來我行我素,關於結婚,要不是有求於人,都不會這麼早帶甄愛過來見家長。

  一切只因,他想給甄愛一個完美的訂婚儀式。

  訂婚禮,他若是不提,她傻乎乎的也不會在乎。她和外界隔離得太久,在儀式上沒那麼多的要求和執著。

  可即使如此,他也希望給她最好的。

  訂婚儀式,婚禮綵排,盛大婚禮,蜜月旅行,答謝宴......一整套都要做齊。

  不需要外人,但需要親人的祝福。他知道她表面呆呆木木的,可在這方面,尤其是和他有關的事,她都心思細膩而敏感。

  聽說這種事會成為女人最珍貴的回憶和談資,他想給她完滿,想看到她驚喜的表情。

  嗯,他真喜歡她淡靜清麗的臉上出現任何一絲快樂喜悅的神情。

  言溯怕甄愛一個人會緊張無聊,特意把她托付給保姆艾麗卡,讓她帶甄愛四處參觀。

  艾麗卡在言溯小時候曾照顧過他。她和甄愛講起那時的趣事,說家族裡有幾十個孩子,堂兄弟表姐妹一大群,滿院子地竄。

  唯獨言溯,從小孤僻,孤零零一個,要麼頂著太陽蹲在外邊刷籬笆,要麼搭著梯子坐在樹枝上搭鳥房,更多的時候,躲在閣樓裡看一些大人都看不懂的書。

  海麗好幾次認為這孩子精神有問題,拎他去做檢查,各種什麼自閉症人際交往障礙抑鬱症精神分裂甚至反社會心理都篩查了。

  結果是,除了智商高得驚人,沒有異常。

  甄愛聽著好笑又難過:「他為什麼會這樣?」

  艾麗卡輕歎:「四歲的孩子,從東方古國到這裡,很清楚自己和這個環境格格不入。他父親和海麗的離婚非常糟糕,兩個人一度互相憎恨。S.A.小時候不愛說話,不是討人喜歡的乖巧孩子。他們都不要他。美國的奶奶帶著他住,後來中國的奶奶又接他回去。他父親早就再婚,繼母對他不好。有次,美國的奶奶想他,接他來,發現他被打過,就再不放他走了。可在這裡,也只有奶奶照顧。海麗太年輕,經過第一次婚姻打擊,得了輕微抑鬱症,行為極端又歇斯底里,小孩子都看進心裡了。」

  甄愛靜靜聽著,不說話。

  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雖然現在他長成大男人,看上去很好很好,可她還是抑制不住地為他心疼。

  在莊園裡轉了一圈,她意興闌珊,想回房等言溯,便和艾麗卡告別。才上走廊,迎面遇上了賈絲敏,看那架勢像是守著她的。

  甄愛停了腳步,等她說話,但賈絲敏臉色不好,也沒個反應。甄愛懶得等,動身走向房間。

  她見她要走,冷不丁問:「你聽說了嗎?BAU給那個駭人聽聞的虐殺案做了畫像,警察搜來搜去,結果卻發現S.A.最符合。」

  甄愛側身看她,沒有回答。她當然知道。只是現在再聽一遍,還是不好受。

  「法院已經批准了對S.A.的禁制令,暫時禁止他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離開這個國家,否則視為畏罪潛逃。要不是厲害的律師護著,他現在估計被強制請去配合調查了。」

  甄愛心裡一跳,強顏鎮定:「他本來就準備配合警方的。」

  賈絲敏皺眉:「你聽不懂我的重點嗎?呵,他和你來漢普頓一趟,有多少警察盯著他?雖然案件不公開,可你知道在警察內部,對他的名譽有多大的損害?」

  甄愛不做聲。

  「自從遇到你後,他總遇到一些奇怪的事,大學爆炸,銀行搶劫,silverland,還有現在這個性虐變態。」

  甄愛:「你想說什麼?」

  賈絲敏目光銳利,卻見她臉色格外平靜,沒一點緊張和膽怯,就像以前在江心的被殺案裡,在安娜的被殺案裡。

  她心中暗歎,早該猜到這個女孩不簡單。

  Chapter 102 Hi,Little C                 

  賈絲敏質疑地:「甄小姐,你說中文,名字也是中文。但你的長相和輪廓,比東方人明顯很多。我猜,你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你該不會是歐洲的......」

  甄愛臉色平靜得滴水不漏。卻聽賈絲敏突發奇想:「你是間諜!」

  甄愛無語,淡淡道:「想像力真豐富。」

  「S.A.不會殺人。是你在害他是不是?你為什麼要害他?」賈絲敏不知道自己的推測是否有依據。但她的怒氣無處發洩,不管合不合理,她必須找出甄愛的可疑點,必須阻止他們在一起。

  甄愛道:「我不會害他。」

  「因為案情惡劣,警方擔心模仿犯罪,並沒有把案件情況公之於眾,但死者家屬失去了耐心,已經尋求媒體,對警方施壓了。現在報紙都在用『性虐變態』稱呼這個殺手,斥責警方無力。我們真該慶幸,在這個國家,還有隱私權這一說。警方為保護嫌疑者隱私,即使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也沒有向媒體透露言溯是懷疑對象。要不然,他就完了。」

  「一天又一天,知道言溯是懷疑對象的人會越來越多,現在連我都聽說了。誰知道警察裡會不會有人向媒體透露這個信息?」

  賈絲敏越說越咄咄逼人,「把S.A.YAN的名字和姦殺女人,虐待女童的性虐變態牽扯到一起,你不會心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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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動物系小劇場(七)

  小海螺走啊走啊,走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對小蝸牛說:「亞小瑟,我走不動了。」

  小蝸牛望望天,天快亮了,他點點頭:「我們睡覺吧。」

  「嗯。」小海螺停下來,準備鑽到殼裡去。

  「那個,」小蝸牛探頭望他,紅著臉搓搓手,「小愛,你不和我一起住麼?我們家可寬敞了,還香香的呢。」

  「是麼?」小海螺探頭看,小蝸牛趕緊挪開,給她看他的蝸牛殼。

  「真的好寬敞哇。」小海螺很開心,「我還從來沒有住過蝸牛的房子呢。」

  小蝸牛揪著手指,嘀咕:「你自己不就是蝸牛麼,嗯,不對,你是小海螺。嗯,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小海螺鑽進家裡換了一套衣服,準備去蝸牛殼裡睡覺,沒想肚子突然咕咕叫了。小海螺不好意思地揉揉肚皮,小聲說:「亞小瑟,我,我肚子餓了。」

  小蝸牛說:「我給你找玫瑰花瓣吃好不好?」

  小海螺興奮地點點頭:「好呀好呀。」

  小蝸牛特驕傲,揉揉她的臉:「你等我,不要亂跑哦,我馬上就回來了。」

  小海螺乖乖地點頭:「嗯。」

  小蝸牛特開心地給她找吃的去了。

  小海螺抱著小草探頭望著,為什麼蝸牛可以跑得那麼快啊?

  小海螺抓著小草玩蕩鞦韆,一個手沒抓穩,滾到地上,一下子磕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小海螺嚇一跳,慌得縮進殼裡。過了好久,世界都安靜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一望,就看見什麼奇奇怪怪的大大的東西湊過來了。

  這是什麼呀?比巨大的海星星還大好多呢?

  她張著嘴巴,愣愣地望著,好神奇哇!

  還想著,沒想自己突然被什麼東西含住,叼了起來。小海螺嚇哭了,慌得抱住殼兒往裡面縮:這怎麼回事啊?她怎麼一下子從草叢『森林』裡飛起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42 PM

93.愛之幻想

  甄愛臉色微白,她早料到事態會越來越嚴重,但她只想當一隻鴕鳥。

  心疼嗎?

  她當然心疼,他是FBI和CIA的特別顧問,那麼多年單純地學習,正直地生活。那麼執著而努力,那麼寂靜又沉默,不爭鋒不招搖地維護他心裡的公平與正義。

  沒人知曉,他也覺得沒關係。

  他做過的一切不為人知,可他犯的「錯」卻會讓他聞名於世、聲名狼藉。

  大家不會知道他付出多少,不會知道他其實是個多麼認真單純又正派的男人,而是會把他和歷史上那些噁心倒胃口的變態,諸如綠河殺手英國屠夫山姆之子十二宮殺手混為一談。

  她怎麼會不心疼?

  可是,雖然她暗暗知道這一切和自己有關,但她還是選擇相信他,相信他有能力渡過難關,有能力除掉他們之間的阻礙。

  她相信他,不容置疑。

  甄愛波瀾不驚地迎視她:「你說的這些,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不是你想的什麼間諜,他的幸運和厄運,我都會陪他一起度過。同樣,他也會這樣對我。」

  「你......」賈絲敏覺得簡直不可思議,這女人哪裡來的底氣,竟說出這種話。

  可偏偏是這一句話,把她的冠冕堂皇拆卸得支離破碎。她知道自己頭腦發熱,她並不知道言溯遭遇的一切確實和甄愛有關係,她只以為甄愛或許內心比較脆弱,被她嚇唬就會退縮。

  沒想反而暴露了她不可理喻的姿態。她氣得七竅生煙,小孩子吵架似的惡毒咒怨:「甄愛,你是個倒楣鬼,誰遇到你都倒楣。他活了快24年都沒事,一遇到你就總出意外。不停地受重傷,不停地被人懷疑!都是你這個倒楣鬼。」

  她控制不住,眼珠子兇惡得快瞪出來,「為什麼你總是一個人?你的朋友呢?家人呢?該不會是都死了吧?」

  甄愛臉白了,她知道猜對,更加張狂,

  「和你住過的室友死了,你在銀行遇見的人都死了,和你在silverland島上待過的人全死了。你的家人也都死了吧?呵,知道嗎?你就是中國人說的那種,天生會把身邊的人剋死的賤女人!你要是和S.A.結婚,你會把他也害死。不,現在他就要被你害死了!」

  甄愛愕然看她。

  她和人交往少,這輩子都沒遇到過如此洶湧的惡意。她不太明白,很是茫然,腦子裡轉了一遍賈絲敏說的話,搖搖頭,認真地說:

  「S.A.他不在乎,他說,他只想和我在一起。」

  說完,又呆呆地補充一句,「你說我是倒楣鬼,這些話沒有科學依據,不合邏輯。我覺得,不管你們怎麼說,我和他開心地在一起就好了。」

  賈絲敏差點兒給她氣死,這人怎麼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也不知她神經怎麼搭的,說話總不在一個頻道上。她快瘋了:「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怎麼這麼自私?」

  甄愛把手背在身後,默默揪手指,頓了一秒,很坦然地說:「我本來就自私啊。」她不以為然,「我不像S.A.,我本來就不高尚。而且,他也知道我是個什麼樣子。」

  最後一句話帶了絲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驕傲。

  不管她是幸運星還是倒楣鬼,他都不介意,他都喜歡。

  這一點,她很清楚,驕傲地清楚著。

  賈絲敏氣得眼睛血紅:為什麼S.A.喜歡這個女人?為什麼他不是永遠一個人?她知道S.A.不會喜歡自己,但至少因為家庭的聯繫,她會是這個世上和他最有牽連的女人。

  她嫉妒得要死,卻分毫不讓:「他一定會拋棄你,你們不會有幸福。我太瞭解S.A.了,像他這樣的男人,沒有女人配得上他,他的心永遠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他對你的喜歡不會久過他家裡的書。」

  甄愛回了一句:「你沒我了解他。」

  「你!」賈絲敏只覺每次和她說話都要把自己氣死,狠狠瞪她幾秒,轉身忿忿下樓。

  這就走了?

  甄愛詫異地看她離開,慢吞吞走回房間。

  進去後關上門,扶著門把手,忽然定住了。

  她盯著虛空,一動不動。其實很清楚現在的狀況,其實很擔心,可是......

  她深深低著頭,彎彎唇角,有些悲傷,近乎任性地自言自語,聲音小得像蚊子:「我不管,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這時,手中的門把手忽的往下一轉。

  甄愛一驚,那邊像是有什麼感應,動作緩了一下,門輕輕推開。她瞬間調整了情緒,下一秒,言溯清俊如畫的眉眼進入視線。

  他原本神色淡淡,看她的瞬間就染上了只對她才有的溫柔,自然地搭訕:「給我開門?」

  「是啊。」她巧笑倩然,挽住他的手,「阿溯,我聽艾麗卡說了好多你小時候的事,好可愛。」

  「是嗎?」他關上門,尋味地瞥她一眼,「我倒不希望將來我們的孩子有像我那樣的小時候。」

  甄愛沒有羞,心裡咯登地疼,更緊地摟住他的手臂,在他手背上畫圈圈,安慰地撒嬌:「可是阿溯,我覺得現在的你,很好。」

  言溯沉默了半晌,認真地自我反省:「我太孤僻了。」

  甄愛應激性地想寬慰他,違心地說:「哪有?你哪裡孤僻了,一點兒都不。」

  言溯點點頭,彷彿獲得了認同,變回一幅毫無自知之明的樣子:「其實我也不覺得我孤僻,但大家都這麼說。」

  甄愛:「......」呃,其實,你真的很孤僻了。

  就是這無語的一個眼神,言溯笑她:「噢,撒謊了吧?」

  甄愛:「......」這種時候還有心情給她設套......

  他的手落到她腰際,帶著溫柔的憧憬,緩緩道:「Ai,等將來我們有了孩子,我認為,他會有恩愛的爸爸媽媽,他會健康快樂地成長,他會過得很幸福。」

  甄愛問:「阿溯,你是不是覺得童年很遺憾?」

  他搖搖頭,很坦然:「那倒也沒有。畢竟,好,或不好,都有它的意義,都算是人生途中合理而珍貴的記錄。」

  所以他才始終雲淡風輕,寵辱不驚吧?

  甄愛深深震撼,驀然想起小時候去教堂唱詩,聖經裡有一句話可不正說的言溯——

  「He is like a tree planted by streams of water, which yields its fruit in season and whose leaf does not wither.

  他像立在溪水旁的一棵樹,按時令結果子,葉子也不枯乾。」

  那樣自然而然,隨著季節變換,時空變遷,按著人生的時令做著他該做的事。不迷茫,不彷徨,永遠淡定從容。

  聽上去那麼簡單,做上去那麼難。

  她微笑點頭:「好,就像你說的。以後,我們的小孩要有很幸福的家。我們一起。」

  他低頭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吻。

  吻完忽的想起什麼,手臂移到她臀下,稍一用力,把她抱起來放在大理石長桌上。甄愛驟然騰空,嚇一跳:「你幹嘛?」

  「檢查你受傷了沒。」他不由分說把她的裙子掀到腰際,十分熟練地拉下裡面的小褲。

  一連串動作,不過5秒。

  甄愛又急又羞地攔他:「別鬧。」

  言溯已經掰開她的雙腿,探頭去看,清俊的臉上竟擺著擰眉鑽研的表情。

  甄愛急的要掙脫,他卻突然直起身來,若有所思。

  她落了一口氣,以為他要作罷,沒想他自言自語:「光線太暗了。」說完,一把將她抱起來放去床上。

  甄愛差點要瘋了,她這樣上衣完好,赤條著下身,兩腿大張著面對穿戴整齊的他,會被活活羞死的。

  她臉頰發燙,拚命亂扭,很不配合地低聲叫:「我沒事,你別看了。叫你別看了。」

  「別動!」他認真地命令,雙手摁住了她的腿根。

  粉粉的,有些紅腫,但沒有外傷。長指探下去,撥開滑溜溜的肌膚,外邊那層膜有新鮮的破裂傷痕,除此之外其他地方沒有傷處。

  他不知在想什麼,湊過去,輕輕吹了吹。

  下面涼絲絲的麻麻的感覺直抵心尖,甄愛一驚,條件反射地併攏雙腿,從床上蹦起來,血紅著臉色瞪他:「你幹嘛?」

  言溯從她腿間抬起頭,目光清澈又赤誠:「我怕你疼,給你呼呼。」

  甄愛一愣,訝住,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問:「你哪裡學來的?」

  「我跟你說過,我是個天才。」他氣定神閒地回答,帶著一貫的倨傲。

  甄愛噗嗤笑出聲。

  昨天,她也是在被他拋入雲端後,軟倒在他懷裡。她鬢髮汗濕,紅著臉在他胸口嚶嚀:「阿溯,剛才那些,你從哪裡知道的?」

  他嗓音乾澀,那麼驕傲:「我跟你說過,我是個天才。」

  這幾天發生的一切,求婚、做愛、各種做愛......像做夢。沒人教他,他真是個天才。

  言溯原準備給甄愛穿上褲子,可剛才那一幕持續在他腦海裡漂浮,粉粉嫩嫩的,很美......

  他忽然好想......

  沒想完,手已輕車熟路地伸進去。

  「呀!」甄愛渾身一顫,猛地抓住他的手臂,臉上著了火,驚驚地看他。

  他並未停歇,循序漸進地在她身體裡繞了一圈,指尖縈繞著她的觸感,柔嫩又狹小,和他身體某處的記憶不謀而合。

  他臉微紅,輕輕道:「Ai,我也覺得,你的身體好神奇。」

  她全身的血液和注意力都凝聚在下面和他手指相交的部分,哪裡聽得進他的話,敷衍地嚶嚶:「什麼?」

  他的手指磨蹭著,很認真:「分明那麼柔軟,但其實,這裡的復層鱗狀上皮是人體細胞裡最耐摩擦的。」

  耐摩擦......

  他用孩童「十萬個為什麼」探秘的態度和好奇的求知精神說這種話,真的,合適麼?

  甄愛愕了一秒,全身的血液一下子猛衝到頭頂,臉頃刻成了西紅柿!

  她要給他羞死,鼓著臉推他,可他手一撥,她立刻就發軟。

  在求婚一事中成功見識到言溯歎為觀止的創造力和想像力後,甄愛在做愛一事中見識到了他驚人的學習能力和領悟能力。

  分明第一次很生澀,經過幾番『交流』下來,他已經把她的身體摸得門兒清。每次都比上次更快地找到她的敏感點。

  甄愛被他手上的力道和高頻折騰得一波波發麻,像有千萬隻手在撓。她奇癢難忍,無可奈何,幾乎要哭出來,身下又熱又滑。

  她帶著哭腔推他的手:「出去,我受不了了!」

  言溯不理,箍住她扭動掙扎的身軀,一瞬不眨盯著她臉上所有細微的表情。

  他臉頰微紅,漸漸現出難耐的神色,直到感應她的身體顫顫地開始收縮,才猛地把手收回來。

  她慢慢堆砌的快樂猶如空中樓閣陡然坍塌,她不哭也不扭了,瞬間安靜,哀哀又迷茫地看他,覺得他是故意的,滿眼哀怨,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

  可他並非故意,手指離開的一瞬,一翻身,打開她的雙腿,順著打濕的地方,俯衝進去。

  她腦袋一炸,像被狠狠敲了一下,身體卻充盈起來,舒服地哼出一聲,乖乖抬起細細的雙腿,圈住他精瘦的腰身。

  #

  第二天早晨,甄愛濛濛醒來,臉上有一抹懶洋洋的暖,似有淡淡的陽光在跳躍,耳旁是言溯均勻而有力的心跳聲。

  她緩緩睜開眼睛,陽光和他都在。

  胸腔瞬間被暖暖的幸福填滿,幸福得快要被融化。

  他的睡顏還是那麼靜謐而安然,美得像一幅畫。

  薄紗窗簾外,是海邊一夏,陽光熱烈又燦爛。隱約可見,葡萄架上,籐蔓隨著早晨的風輕輕搖曳,多麼安寧又溫馨的夏天早晨!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年,每一時每一刻,都會這樣。然後,就變老了。

  她縮在他懷裡吃吃地笑,輕輕摀住大大彎起的唇角。

  快樂的笑聲吵醒了身旁的他,要知道他有極重的起床氣,自然得藉著這個由頭從他柔柔嫩嫩的準新娘那裡尋找安撫,起床時間一拖再拖。 

  出房門才發現不早了,甄愛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今天家裡有活動,請附近的鄰居們吃早午餐,途中,艾麗卡和海麗說,賈絲敏不見了,到處找不到。僕人們尋思最後一次見賈絲敏,是今天拂曉,她端著杯紅酒進臥室。在那之後,竟沒人再見過她。

  海麗詫異,去她房間,依然沒人:「這孩子,一聲不坑跑哪兒去了?」

  言溯立在一旁,目光凌厲把臥室掃了一圈,手機在床頭,被子沒疊隱約有紅酒漬,酒杯卻沒見,窗戶鬆散地關著,窗簾沒拉。

  他微微擰眉:「報警吧,她被綁架了。」

  「什麼?」海麗驚愕。

  言溯卻突然沒了反應。說出那句話的瞬間,腦子裡猛地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卻不是關於賈絲敏。

  他心一沉,驀地回頭看,家裡的人都跟過來了,她卻還沒有。

  她當時走在最後邊,偷偷摳他的手心,聲音小小軟軟的,有點兒嬌:「阿溯,你先和海麗去找賈絲敏,我去下洗手間。」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撥開人群就衝了出去。

  #

  甄愛走出來,立在歐式洗手台前衝手,低著頭,卻隱隱覺得鏡子裡有什麼晃了一下。

  她尚來不及抬眸,就聽背後有人嗓音性感,帶了一絲標誌性的輕佻和傲慢:

  「Hi!」

  甄愛心中大駭,猛地一僵,雙手凝滯在半空中,嘩嘩的流水如珍珠般從她白皙的指縫沖刷而過。她渾身冰涼,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抬起目光,望住鏡中的那個男人。

  他有著非常深邃而深刻的五官,身子很高,散漫地雙手插兜,斜倚著牆壁。

  見她驚怔的眼神終於在鏡子裡和他的交匯,他手肘一抵,從牆邊站直了身子,眼眸幽幽,唇角帶了一挑淡笑:

  「Hi, Little C!」

  Chapter 103

  「玩了這麼久,還不回家?」

  「嗯,走吧。」

  #

  汽車裡播放著甄愛很喜歡的一首經典老歌hotel California,她曾以為,聽著這首歌,會看到加州的燦爛陽光和碧海銀沙。

  可此刻,她的心情低落得像掉進海裡,一點一點往下沉,窒息、無依、絕望、離陽光越來越遠,墜落的無力感永無終點。

  伯特時不時透過車內鏡瞟她。

  她側著臉,那麼美好,和記憶裡的一樣美好。

  長長捲捲的黑睫毛,清澈漆漆的眼睛,高挺小巧的鼻子,粉粉像花瓣的嘴唇,長髮迎風亂飛,撩著白皙清透的肌膚。美得讓世界都失去色彩。

  這就是她,這就是Little C。

  只不過她看上去並不開心,沉默而又安靜,沒有丁點兒情緒。

  他認為,她是在和他賭氣。

  小女孩賭氣麼,哄哄就好了。

  他並未在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44 PM

94.溯愛

  車內的吉他音樂悠揚婉轉,車後數不清的警燈閃爍警笛鳴叫,在漫長的洲際公路上,在夏天茂盛的原野上,像一條閃爍的河流,洶湧奔馳。

  甄愛望向後視鏡,不是監視言溯的FBI,而是暗中保護她的CIA。

  她沒興致地挪開目光,看著原野上的灌木,問:「賈絲敏呢?」

  「誰?」聽見陌生的名字,伯特並不掛心。

  她更淡漠,像無精打采,又像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漢普頓莊園裡不見了的那個女人,被你抓走了吧?」

  「哦~~~」伯特想起來了,語帶譏嘲,「你說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運走了。」

  運走?

  甄愛慢慢抬起眼眸:「她會怎麼樣?」

  伯特車速極快,還敢扭頭看她,看了足足三秒,一副「你怎麼能不理解我」的埋怨表情:「還用問我?」

  甄愛蹙了眉,光是想想就覺得不適。

  「放了她吧。」她平淡道。

  在她看來,賈絲敏除了腦子不太靈光,說話顛三倒四毫無邏輯外,沒什麼大問題。那女孩也活得莫名其妙笨笨的,實在不至於受到那些待遇。且安妮說過,大家族裡人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她不希望別人看見言溯就說:願上帝保佑你的妹妹,希望你們家早日走出陰影。

  伯特沒直接回答,反問:「放了她,你會開心嗎?」

  甄愛不配合地別過臉去,不說話。

  他聳聳肩:「那就算……」

  「會開心!」她違心地回答。

  其實,如果見不到言溯,任何事任何人,誰死誰活,她都不在乎,她都不會開心了。

  想到言溯,她的心陡然刺辣辣的疼。

  言溯現在在幹什麼?一定瘋了似的在找她。

  後面的車追得很緊,伯特的車猛地一轉彎衝下公路,甄愛從座椅上飛起來又狠狠砸下,安全帶勒得生疼。

  她心情不好,捂著胸口,深深皺了眉。

  伯特見她臉色不好,清黑的眼眸深了一度,閃過不耐,看看後視鏡,自言自語:「這些人是該死。」一掌砸向某個按鈕。寬敞而多功能的車嘀嘀叫,車頂發出滋滋的機器音,甄愛抬頭一看,竟是霰彈槍!這一彈出去,能炸毀一輛車啊。

  「伯特,不要殺人!」

  上車這麼久,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伯特臉色有點兒奇怪,默了半天,抑揚頓挫說了句:「OK~~~我答應過你的,當然不會殺人。......K!」

  車後的柯爾立刻抱槍,打開小窗口瞄準。

  他不殺,可以叫別人殺。

  「你倒真是守信!」甄愛諷刺,眼見K真要開槍,斥他,「你敢!」K面色馴服,真沒動靜了。

  甄愛:「我說了,不要殺他們!」

  伯特點點頭,贊同:「好。然後我們被殺。」語氣一如那個任何時候都愛和她較勁鬥嘴說反話的男孩。

  甄愛面無表情:「他們不會殺我。」

  伯特一聽,登時臉就灰了:「可他們會殺我!呀,Little C,你還真是不心疼我。」

  甄愛抿抿唇:「……他們也不會殺你。」

  「是啊,他們會活捉我。」伯特眸光閃閃,勾一下唇角,像是好氣又像是好笑,「我被他們抓去,你忍心嗎?他們虐待我怎麼辦?」

  汽車群在原野上瘋狂追逐,他手腳敏捷地操縱著時速幾百碼的車,竟還神態自若,用聊天的語氣和她玩笑。

  甄愛頭大,莫名被他惹破功了,冷梆梆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是個虐待狂!」

  伯特聽言,開懷笑了,很得意:「是嗎?你真這麼想?」好像他很唯一很特殊。

  甄愛差點兒罵他:「我沒表揚你!」

  K端著槍,脊背發麻,好久沒見C小姐了,也好久不見誰敢這麼和B先生說話了。

  甄愛心頭籠著陰霾,扭頭望蒼茫的原野,抿著唇,良久不做聲。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種什麼心情,她不想跟他回去。可也不想讓伯特死,不過,或許他可以被CIA抓走,說起來伯特是和她一樣的生物醫藥天才,他們會不會把他捉起來讓他搞研究?

  她木了臉,這種想法好無聊。她都不知該怎麼逃走,唯一的希望是身後緊追的警察。

  伯特很聰明,知道如果在別的地方抓她,她一定會逃,一定會抵死反抗。

  可那是奶奶的莊園,她要是不平平靜靜跟他走,他會眼睛都不眨一下殺了那裡所有人,言溯的家人。

  言溯......

  伯特至今還沒提他,這反而讓甄愛不安。她隱隱感覺,伯特準備好了一切,給言溯寫了結局,所以他才從容不迫,隨性又隨意,絲毫不提和言溯有關的事。

  可即使他看上去那麼輕鬆,偶爾還掛著笑,但甄愛太熟悉他了,一眼就看得出來他心裡其實忍著氣,很強烈。

  他和亞瑟不一樣。亞瑟生氣會不說話,甄愛偶爾哄他,一句就好了,更多的時候甄愛太遲鈍,不知道他在生氣,他就會自己消氣了來找她;

  可伯特生氣,會表現得格外輕鬆,絕口不提讓他生氣的事,等到甄愛不注意的時狠咬她一口,讓她永遠都記得他什麼時候生過氣。

  甄愛忐忑,恍惚覺得在等待注定悲哀的結局。

  伯特不知從哪兒拉來一條厚厚的棉被,把她裹住,隨即車身猛地一晃蕩,甄愛從神思中回神,匡當地亂撞,卻撞進軟軟的棉被裡。她一愣,原來汽車重新衝上公路。

  路上是漸漸聚集的上班族車輛,他在拿平民做掩護。

  甄愛吃驚看他,果不其然,他的側臉安靜了,眼睛幽暗幽暗的。

  警察長時間的緊咬不放讓他漸漸失去耐心,偏偏顧忌她的情緒又不想開槍。

  早晨上班的稀疏車流中,他的車像一尾靈活的魚,超車,搶道,避讓,游刃有餘。所過之處車輛鳴叫剎車,躲避不及乒乒乓乓撞在一起,後邊警車速度太快,有的避讓剎車,有的從公路上翻滾下去,有的撞在地上三級跳。

  甄愛抓著扶手,在被子裡顛來倒去,頭暈目眩。

  後視鏡的一幕讓她心驚肉跳,她的車溜得飛快,後面的車流卻完全崩潰,一片狼藉。

  他轉眸,自得地看她:「這不能怪我吧?」

  「……」甄愛心煩意亂,懶得理他。隔了半秒,望著後邊的人仰馬翻,「你沒必要這麼做......他們是想保護我。」

  「他們是想利用你。」他語氣生硬又霸道,說完,歎了聲,「傻!」

  甄愛臉色僵了。

  「跟我回家吧。他們不會保護你,我們才會,也只有我們有能力保護你。」

  他微微瞇眼,稜廓分明的側臉閃過一絲柔和,又不悅,「你那麼聰明,難道不明白他們的保護是什麼意思?他們看中的是你腦袋裡那些可以毀滅世界的力量。」

  「他們保護的不是你,而是你的能力。因為你能製造小劑量就讓生物大規模瞬間死的病毒和解藥;你懂克隆人技術;會製造改變人體生物能的藥;會製造動物藥和異能藥,讓人擁有和動物一樣的能力或異能。他們很清楚,光是其中極細微的一種,賣給恐怖組織或是其他政府科研機構,都是大把的真金白銀。掌握在手裡,也會上升到戰略的高度。這就是你的利用價值。」

  伯特眼神陰暗,緊繃的臉上透出隱隱的怒氣,是替她不值,是氣他們那樣對他的Little C,

  「你和他們本土秘密研究這些東西的科學家還不一樣。對他們來說,你永遠是異類,是邪惡的一方,不值得信任。等你沒了利用價值,他們會立刻站到正義的一面,殺了你。」

  甄愛不為所動:「我有本事讓自己永遠有利用價值。無所謂,各取所需。」

  那麼危險的力量,不能只讓某一方擁有。總要有制約和平衡。她想起言溯養的那尾小魚,和愛因斯坦一樣的名字。阿溯很喜歡吧!

  伯特雙手摳著方向盤,手背上繃起青筋:「你就那麼不想回家?在那裡,你什麼都有。你要是不喜歡,一輩子都不用再進實驗室,我來管。」

  「自由。」甄愛望著窗外的風,「我只想要自由。」

  「你可以有。A說以後不會關著你,世界各地,你想去哪裡都可以。」他譏諷,「他們給你自由了嗎?」

  甄愛不語,她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其實被CIA變相囚禁著。可她遇到了言溯,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即使是被他束縛在懷裡,她也覺得是自由的。

  身體是,心更是。

  她輕輕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微微闔眸。眼前忽然浮現出她永生難忘的畫面。在靜謐而璀璨的遙遠之地,她坐在他懷裡,和他相擁而對,她的身體包容著他的堅硬,不可抑制地收縮顫抖,她戰慄地仰頭,目光渙散地望著浩瀚星空;他緊緊托著她的身體,親吻著她的心,蠱惑般低語:「Ai,你是自由的。」

  而她,是那麼的信賴他。

  甄愛收回思緒,緩緩抬起眼簾:

  「B,如果哥哥沒有死;如果我沒有因為怨恨你們而逃出來;如果我沒有看到外面的世界,我或許還會像以前一樣,懵懂而不知。我或許還會像以前一樣,認為S.P.A.做的一切都合情合理,認為你對實驗樓裡那些女孩做的一切再正常不過。......或許還認為,和亞瑟還有你,三個人一起,是自然又恰當的。」

  「如果真是那樣懵懂,我會因為無知而過得很幸福,結婚了,有好幾個孩子了。隨心所欲,享盡一切,單純地被亞瑟和你寵愛著。」

  伯特靜靜聽著,深幽的眼眸波瀾不起,寂靜而沉默。

  甄愛的話語那麼簡簡單單地一轉,讓他的眸光瞬間暗淡:「可現在我覺得這一切都不對。我變了,心再也回不去了。」

  「B,現在,我的自由就是,遠離亞瑟,遠離你。」

  伯特寡淡一笑,愈發暗沉:「很遺憾,你要失去自由了。」

  「C,這世上一切都會找來給你,唯獨這項,不能。」他隱著凌厲的氣勢,飛打方向盤,揚長而去。

  甄愛猛地一怔,不可置信望著鏡裡逐漸變小的嘈雜混亂,心一下跌到海底,警車沒追上來......她分明抱著希望,等他們來救她的。

  她不想跟伯特走!

  他瞥見她錯愕得像受了什麼毀滅性的打擊,小臉空茫得可憐,又忍不住哄:「生氣了?」

  「沒有。」

  「你不開心。」不容欺騙的語氣。

  甄愛不想理他,手卻不自覺往下移,去摸安全帶。才動作,耳旁響起他微涼的警告:「C,別想跳車。」

  他收斂了之前的一切情緒,又冷又硬。

  她背脊僵硬,不捨得又悲涼,緩緩收回手。

  陽光灑進來,給他額前的碎髮上溫暖的光暈,映在他墨色的眼眸裡,燦燦的像水底的黑珍珠:「C,別想跳車。......別傷害你自己。」

  甄愛頓感挫敗的無力,和他根本說不通。她歪頭望著外邊飛馳的景色,閉緊嘴,絕望又木然。

  而她剛才摸安全帶的舉動無疑刺激了伯特,他臉色更平靜了,車速猛地開快,彷彿這樣就可以把她從身後的世界抽回來,回到以前。

  車廂裡詭異的安靜,只剩天地間的風聲。

  甄愛漸漸不安,他忽然開口了,很靜:「S.A.YAN!」

  Chapter 104

  甄愛心裡猛地一咯登,摒著氣,竟不敢貿然接話。

  「你變了。」伯特不等她,自說自話,「那個男人給了你很大的勇氣。」語調平穩得沒有一絲起伏,像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甄愛咬了咬牙:「對,我要和他走。」

  「走?哼,誰準你走了?」他冷聲,氣氛陡然降到冰點。

  後邊的K立刻低頭。

  甄愛不怕他,面色平靜,像給冰封過。

  寂靜過後,伯特彎了彎唇角:「很遺憾,你再也見不到他了。」

  甄愛臉頰極輕地顫了顫,安靜的眼眸裡一閃而過淡淡的淒哀。

  她很想言溯,很想。

  伯特從鏡裡看她,她立刻垂下烏黑的睫毛,像蝴蝶般撲扇,遮住了黑黑的眼睛,白皙臉上是說不清的淒涼。

  他想起小時候,她媽媽要沒收她心愛的兔子,她細細一個立在角落裡,小手死死揪著裙子,固執而僵硬地對峙著,委屈、悲憤、又無助。

  那時,她就是這個樣子,這個眼神。

  「亞瑟呢?」

  伯特聽言,奇怪看她,竟笑了:「怎麼?如果是他在,你就會哭,讓他心疼嗎?」

  「你不一樣會心疼?」冷笑的神情其實不適合她。

  伯特一愣,哼一聲,掩去眼裡的尷尬。

  「那些女人,是誰安排蘇琪殺的。你,還是A?」

  「他計劃,我執行。」他輕慢道,「特地為S.A.YAN量身定制的反側寫、反犯罪心理畫像,精彩嗎?哦,忘了告訴你,就在剛才,有人向媒體洩露了警方的嫌疑人名單。那個『有人』,就是我。」

  難怪在孤島,亞瑟那麼輕易就放他們走。原來孤島只是前奏,真正的大戲在後頭。FBI遲早會翻出silverland的殺人案。現在連甄愛都不見,言溯的嫌疑要成幾何倍數地增長了。

  「C,你全程見識了BAU小組的犯罪心理畫像,聽到了他們對幕後主使的分析。你也聽了S.A.YAN對這個『變態』心理的揣測和解剖。是不是覺得他很厲害?

  但是C,這就是他自己!

  你從視頻裡看到的一切,受害者屍體上表現出的一切,BAU小組都沒有看出來的性幻想,只有S.A.YAN懂。我們畫出來的東西,只有相似的心思才看得明白。他就是!

  你認為他很光明?不,人心總藏著陰暗的角落。我不過是把這個角落的黑暗挖出來,讓他看見,讓所有人看見。而他沒讓我失望,一眼就看懂了這幅畫。」

  所以,他們不單純是在陷害言溯,還按著對他的心理分析,喚醒他心中的陰暗面?他們只是用人命在畫像,讓言溯從中找到共鳴?

  甄愛搖頭,很固執:「不對,他不是你說的那樣。」

  「是嗎?」伯特的話耐人尋味,「你這幾天沒發現他和以前不一樣?他有事對你隱瞞?」

  這幾天?

  甄愛下意識回想,他沒什麼不一樣,他沒隱瞞什麼......不對,唯一的不同是,他們一直都在......發生性關係。

  她驀然脊背微涼。有沒有可能?他對她做的一切,是受了視頻的影響?她只是他的性幻想之一?

  不可能!

  他沒那麼脆弱,沒那麼容易受影響。

  一切只因為,他愛她。一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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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動物系小劇場(七)

  小海螺甄小愛縮在殼裡鼓著勇氣喊:「你是誰呀?我不是肉,我不好吃。」

  可對方不理她,跟風一樣噠噠地跑。他太快了,小海螺都不敢探頭出來看,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停下來,把她放到地上。

  小海螺縮在殼裡不敢動,好久才慢吞吞地探出頭來一看,竟然是一隻木偶小馬!

  甄小愛一下子興奮起來:「你是小馬呀,你能跑得很快嗎?」

  小馬搖搖頭:「我不叫小馬,我叫Isaac。」

  小海螺囧囧的,木偶小馬好笨哦,不過算了:「Isaac,你跑的那麼快,可不可以帶我找哥哥呀?」

  小馬又搖搖頭:「不要。」

  「為什麼?」

  小馬驕傲地別過頭去:「我只聽我主人的話。」

  小海螺擰著小眉毛:「你主人是誰?」

  小馬說:「我主人是言小溯。」

  小海螺思索了好一會兒,發現『言小溯』不是一個種類,於是又問:「言小溯是誰?」

  小馬不開心了:「你這隻笨蝸牛,言小溯就是言小溯。」

  小馬很兇,小海螺嚇了一跳,軟軟的身子往殼裡縮了縮,小聲嘀咕:「我不是笨蝸牛,我很聰明的。......不,我不是蝸牛,我是小海螺。」

  小馬輕蔑地看她:「切,你看看,好笨。話都說得東倒西歪的。」

  小海螺沒被人這麼說過,小小地往後挪了一步,小馬都這麼兇,主人一定更兇。她才不要和他們在一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45 PM

95.溯愛

  甄愛再度搖搖頭,更加堅定地重複:「不對,他不是。」

  「那就等你眼見為實。」

  甄愛心中一駭:「你們準備把他怎麼樣?」

  「像Chace一樣身敗名裂,然後死。」

  甄愛更加決然,脫口而出:「那我就和他一起死。」

  伯特愕了一下,眼中閃過冷意:「你在威脅我?」

  「沒有。」甄愛極其冷靜,「他為我付出太多,我只是做我想做的。」

  「為你付出?」伯特深覺可笑,卻又聽出別的意思,臉色一下變了,「呵,我從不懷疑你的魅力。」

  他眼中閃著奇怪的光彩,「K,你說,我們little C幾年不見,是不是越來越漂亮了?」

  K點頭,卻是不敢看甄愛的。

  甄愛不明白。

  「K!」伯特把座椅放倒,柯爾立刻接方向盤。

  甄愛見自己的靠背也倒了,驚愕之時,伯特已俯身湊近,低沉而危險的聲音迴盪在耳邊:「我剛才就覺得不對了。」

  他手臂下落,用力箍住她的細腰,冰涼的鼻尖貼在她的脖子上,狠狠地嗅,像獵犬嗅一塊肉。她驚得一動不動,卻聽他陰沉道:「C,你身上的氣味變了。」

  甄愛驀然頭皮發麻,心跳彷彿驟停。

  脖子上窸窸窣窣。

  他吸著她的香氣,從她白皙的脖頸間抬起眼眸,目光陰森,像某種嗜血的獸:「你把你的貞潔給了那個男人!」

  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他大掌滑下去握住她兩腿之間的柔軟,隔著裙子薄薄的布料,很燙,很用力。

  甄愛羞憤至極,用力揮開他的手。

  他鬆散地任她打開,鼻尖和嘴唇仍貼著她的脖子,紋絲不動,寂靜中有種不動聲色堆積的森然憤怒。

  「你怎麼能這麼不乖?」他隱忍而凌厲的氣息太近,甄愛渾身冰涼,想動卻動不了。

  他的唇摩挲著她的脖頸,一張一合:「知道A和我最喜歡什麼水果嗎?」

  她僵硬著身子,不回答。

  少年時的亞瑟和伯特在她實驗室外開了果園,種了好多果子,到成熟的時候,放在漂亮的竹籃裡打上蝴蝶結,擱在她的試驗台上。

  她喜歡精緻的籃子和蝴蝶結,收藏起來;亞瑟和伯特敲她的門去回收,她說被外面的松鼠偷走了。亞瑟很配合:「那我去找松鼠要。」伯特卻搗蛋:「切,該不是你這貪吃鬼把籃子烤了吃了吧?」她氣得摔門。

  可此刻的伯特那麼危險,一點兒不像那時的少年。

  他緊緊貼在她身後,身體溫熱又結實,聲音卻冰冷飄渺:「種的果子悉心呵護了好多年,臨成熟了卻被別人摘走咬了一口。這種心情,你明白嗎?」

  安靜。

  甄愛被他束在懷裡,頭髮發炸,不敢呼吸。

  他擰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掰過來,直視:「Little C,你惹我生氣了。」

  伯特的臉色格外平靜,靜得可怕,深深的眼中閃過一抹紫色,是他怒意爆發的前兆:「你說,A要是知道你背叛了他,他會多生氣?」

  甄愛大驚,毛骨悚然,下意識一縮,卻沒能逃脫。

  伯特單手把她從安全帶裡撈了出來,攏到車後寬敞的空間裡。

  甄愛毫無還手之力,猛地被他拎去後邊,她忍不住「啊」地失聲尖叫。

  這一叫,伯特陡然停下來,懷抱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他低頭,微微瞇眼看她,眸光閃閃,帶了一種情慾挑起又得到釋放的迷醉,彷彿身心都得到極大的滿足和撫慰。

  身體像觸電般狠狠顫慄了一下,他死死扣住她的下巴,拇指肚撫摸她顫抖的唇,闔上眼睛仰頭望天,彷彿沉迷地享受著身體裡某種瘋狂流竄的痛快與戰慄。

  他白皙而修長的脖子上,喉結滾了一下,幾近呻吟似地長歎:「GOD!Little C!就是這個聲音。」

  甄愛全然不懂他說什麼,此刻,他週身散發著極度危險的氣息。

  他手掌緊扣她的臉頰,脈搏像失了控般瘋狂搏動著。她感覺到了,驀然明白她只怕喚起了他的某種慾望。

  她又羞又氣,奮力去推他的手。沒想他更快,一下把她摁倒在水平座椅上,整個兒壓上去把她結結實實罩住。

  伯特壓著甄愛的肩膀,力道大得她掙扎的力氣悉數被化解,他鼻尖抵著她的,呼吸急促又狂熱,和剛才的他判若兩人。連嗓音都變了,性感又沉啞,朦朧地喚她:

  「Little C,告訴我,你被男人壓在身下嬌喘呻吟的時候,是哪種聲音?嗯?比剛才溫柔性感上千倍?是不是能把男人的骨頭都酥麻了?S.A.YAN有沒有很喜歡聽你呻吟?嗯?他是怎麼讓你叫出聲的?告訴我,乖,叫給我聽聽。乖,讓我聽聽,別怕。」

  說著,手探下去掀她的裙子。

  甄愛大駭,嚇得面容失色,力氣比不過他,幾乎想不出別的辦法,絕望之下慌不擇路地大喊:「你要是敢碰我,亞瑟不會放過你的!」

  話音沒落,甄愛自己先懵了,她在說什麼?

  伯特瞬間停了下來。

  「是嗎?」他不怒反笑,「現在知道這世上,誰能保護你了?C,這是你的本能。」

  甄愛怔了,愕然看著他琉璃般漂亮的眼睛,他得逞了似的笑意盎然。

  他剛才是故意刺激她?

  伯特沒有鬆開她,忽然收斂了情緒,眼眸變深,低下頭。嘴唇在她唇上,很輕很輕碰了一下,不帶任何多餘的動作,很乾淨。

  甄愛愣愣來不及反應,他已不作留戀地抬起頭,眸光燦燦,唇角輕彎,一如無數次他捉弄她,成功惹她哭、惹她氣、惹她叫、惹她鬥嘴的快樂自在。

  甄愛知道被他耍了,氣勁兒上來,一拳揮去,卻驀然停在半路。

  裙子被掀到腿根,有什麼硬硬的東西抵著。雖然伯特這一刻沒動作,但他仍沉沉壓在她身上,神色玩味。

  甄愛像一隻被小狗盯上的肉包子,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裝作沒在意那硬物,凶他:「你起開!」

  伯特表情微妙看她一秒,真跪坐起身了。

  她落了口氣,沒想下一秒他拉上隔簾,跪在她腿間解開褲子,紅色大物瞬間彈跳而出。

  甄愛驚得面色慘白,光速扭過頭去,拚命往後縮,可他抓住她腳踝一扯,把她再度拉倒在他身下。

  「你敢!」甄愛尖叫,「伯特!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他聳聳肩,語氣像鬥嘴。

  「我殺了你!」

  「是嗎?我倒認為你不會捨得殺我。」伯特笑容更大,雙手將她的裙子掀到胸際,壓了下去。

  甄愛怎麼用力都推不開,氣得眼睛紅了,止不住的恐懼像冷空氣侵襲到四肢百骸。

  他見她氣得發抖,又不忍,哄小孩似地抱住她的頭,在她耳邊喃喃,聲音竟有些柔弱:「Little C,別動!就一下,乖!我怎麼會傷害你?但我現在很難受,不要把我推開。好不好?」

  甄愛一懵,驀然發覺他並沒碰她下面,那根硬硬的滾燙緊貼著她的肚皮,像隻不聽話的動物,用力而有規律地磨蹭著。

  甄愛空白一兩秒,陡然明白他在幹什麼,羞愧難當,皺眉嗚咽著推他:「我不要!你走開!」

  他摁住她的肩膀,眼神失控,不知是警告還是談條件,一字一句忍得咬牙切齒:

  「知道嗎?我更想進入你的身體,看你在我懷裡顫抖,聽你在我的力度下控制不住的呻吟喘息甚至尖叫,」他瞇著眼,聲音都在顫,「你高潮時的表情和眼神,你身體最深處的戰慄,我都想知道!可我不想強迫你。所以一人讓一步,你乖乖的,不要推開我,好嗎?」

  甄愛被這串話和他臉上強烈的渴望震住,真不敢動了。她怕他受了刺激失控,把她就地處置。

  她咬咬牙,狠狠抿住嘴唇,任他在她肚子上摩擦,任他呼吸越來越快身體僵硬,任熱熱的液體噴在她腰際。

  縱使他聲音沙啞地喚她的名字,縱使他咬著她的耳朵毫不壓抑每一絲喘息和快意,她始終默然,一聲不吭,彷彿沒有任何情感,只是一個娃娃。

  可對他來說,全世界,只有她不是娃娃。

  末了,他撕下她一角裙子,替她把肚子擦拭乾淨,道:「我會非常期待我們的第一次。」

  甄愛惡狠狠瞪他,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憤怒地拉下裙擺滾去角落。

  她背對他,側躺在座椅上,靜了一下,腦子轟地炸開,肚皮上還殘留著劇烈摩擦後的痛楚。她身上都是他體液腥膻的味道,揮之不去,她又氣又怒,又羞又恥,彷彿前前後後做了一大串背叛言溯的事。

  想到言溯,她突然委屈,眼睛莫名發酸。

  「好啦,別生氣了。」他湊過來哄她,「我都沒碰你。」說得還很遺憾。

  「你滾!」她掀開他的手。簾子前邊,K聽了,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不滾。」他慢悠悠的。

  甄愛氣瘋了,正想跳起來抽他,空曠的原野上突然傳來三聲尖銳的汽笛,前一聲長而緩,後兩聲短而急,甄愛一下驚起,這聲音是......

  她猛地翻坐起來,趴著窗子往後一看,不正是他嗎?

  SUV從斜前方過來,瞄準車腰直衝;行駛角度剛好交錯,即使是K剎車打方向盤要避也來不及。

  「C!!!」

  眼見那輛厚重的SUV猛撞過來,伯特條件反射撲上去攬甄愛,想把她護在懷裡;甄愛愣了,有些不忍,卻在極短的時間內一狠心,猛地推開他,捲著被子拉門滾了下去。

  #

  盛夏已過,秋意淡淡。

  茂盛又初見衰敗的原野上聚了多輛車,警燈閃爍。現場拉著長長的警戒線,各路人馬進進出出。沒人傷亡,卻引來了CIA和FBI的精英。

  FBI認為最近發生的惡性虐殺案,言溯是頭號嫌疑人,甄愛是他的學生,關係密切。

  CIA則比較狡猾,說甄愛因為指證連環殺手,參加了證人保護計劃,其實是普通學生,最近在普林斯山的地下工廠做實習調查。

  周圍忙忙碌碌,言溯挺拔又孤獨地立在撞成廢鐵的兩輛車前,面色沉默而冷清,腦子運轉得有條不紊。

  能讓甄愛一聲不吭離開莊園的,只有蘇琪背後的神秘人,伯特。

  被撞的是伯特的車,斜插而來是歐文的。可,他們消失去了哪裡?

  言溯繞著被撞的車走了一圈。

  後門開著,車內座椅全放倒,地上一塊撕碎的裙角,他再熟悉不過。只一眼,竭力平靜的心像被誰撕開一道大口子。

  裙子是他買的,今早親手給她穿上,那時,她在他懷裡咯咯笑,仰著腦袋轉圈圈。

  此刻,碎布之上黏著陌生的濁液,屬於男人。車廂裡縈繞著淡淡的雄性腥味,像原始動物用體味彰顯身份劃分領地,又像在宣告對女人的佔有。

  言溯心一凜,彷彿撕裂的傷口被倒上冰。他神色依舊,擔心甄愛有沒有受傷;更擔心她有沒有哭。

  特工們在一旁交流想法,初步推斷有人劫持了甄愛,特工歐文雖然中途攔截,但很可能被一起抓走了。

  言溯目光掃向四周,荒原,山丘,海灣。

  歐文並非突然出現,而是一直獨自暗中跟著。這兒距離伯特把警察甩開的地點很遠,他追車那麼久,為什麼選在這個地點撞車?

  他望向遠處隨風搖擺的灌木叢,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突然就奔跑過去。

  叢林落葉,無盡的奔跑,海闊天空,熟悉的山腳,嶙峋怪石,海風,他從陡峭的海邊懸崖滾落下去,浪濤拍岸,風捲沙石,盡頭是那半壁山巖,整整齊齊削掉了一塊,當年Chace選擇自殺爆炸的地方。

  就是這裡,隱蔽的林中海灣,怪洞極多,處處連通,易守不宜攻。

  身後的特工和警察們已追上來。

  「歐文帶著甄愛躲在這附近。」言溯肯定地丟下一句話,再不多說,鑽進附近的山洞裡。

  走了幾個山洞,徒勞無獲,萊斯開始懷疑言溯的判斷,將要命令撤人時,言溯的目光卻落在海水線上的一塊巨石上。從崎嶇的石上走過去,轉過彎,能容納兩人的洞口赫然眼前。

  外邊是海洋,這個地點果然奇佳。

  Rheid有了某種預感,警惕地掏出槍,打手勢招呼大家過來。等待的間隙,一扭頭,言溯空手進去了,寥寥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沒。

  彎彎繞繞走了不知多少米,光線越來越暗。言溯漸漸放緩了腳步,調整眼睛的適應力。屏氣傾聽,黑洞裡沒有任何聲響,隱約只有遙遠的滴水聲和漏風的輕嘯。

  他指尖點著牆壁,一步一步繼續往裡,面前越來越黑,某一刻,迎面撞上一個黑洞洞的槍口,直直對著他的眼睛。

  言溯靜靜的,白皙而清俊的臉上,表情並不清晰,像模糊進了陰暗的背景中。

  對面,槍的主人,是歐文。

  Chapter 105

  歐文舉著槍,手臂端直,那樣筆鋌而莊嚴地立著脊樑。面容硬朗而堅毅,可一雙灰藍色的眼眸徹底渙散,沒有絲毫的光彩。

  身後的手電筒追了上來,強光從他的瞳孔劃過,沒能引起任何生理反應。

  言溯無聲地,深深地,蹙了眉。

  良久,退後一步。

  一束束更多的手電筒光照射進來,把狹窄的洞內變成白晝。

  身材高大的歐文,右手搭在石壁凸起上,保持著舉槍瞄準的姿勢,一動不動。

  石壁上無數彈坑,他被打成篩子,衣服上沒有一處不被血液浸透,地上的猩紅色像毯子一樣鋪開,紅得像花兒。

  在場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沒人能想像當時的慘烈。

  可即使血液流盡,子彈打光,他依舊站得筆直,戰鬥到了最後。彷彿不管誰來,他都要堅定不移地保護他身後的人。彷彿再來一個人,他依舊可以醒過來開槍。

  那麼一張年輕而帥氣的臉,寫滿了平日裡少見的凶狠與決絕。

  言溯定定和他空洞的眼睛對視,他茶色的眼眸中劃過一絲深刻的沉痛,耳畔迴盪起歐文曾經說的話:「拼盡全力護她安全,即使殉職也在所不惜。」

  那是冬天,當時那麼簡單的一句話,到了秋天,他用如此悲壯如此慘烈的方式兌現。

  幾平米的空洞裡,再沒有別的人影。

  沒有甄愛......

  他心裡原本存有最後一絲僥倖,期盼歐文救走了甄愛。

  直到這一刻,言溯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種深徹肺腑的可怕,像寒冷,疼痛又潮濕,一點一點浸潤到血脈——

  甄愛,真的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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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寶寶小劇場

  中午,言先森立在廚房裡,有條不紊地做飯。大理石檯子上盡然有序地擺著小天平、量杯、滴管、直尺等各種器材。

  檯子這邊,言寶寶坐在高高的兒童椅上,咬著勺子,瞪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粑粑。粑粑捲著襯衫袖子,站得好筆直,像棵大樹,他要努力地仰著小腦袋才看得到呢。

  粑粑轉過身去烤奶酪了,言寶寶眼珠一轉,探著小身子,手一抓,抓住了試管架上的小試管,拿起就往嘴裡倒:「嘖嘖。」

  味道好好哇!

  言先森聽到聲音,回頭:「小朋友,你把我的調料吃了。」

  言寶寶眼睛亮閃閃的:「daddy,好好吃。」

  言先森無奈,搖搖頭,重新調配,又把器材移到另一邊,言寶寶小手夠不到的地方。

  言寶寶乖乖坐著,見粑粑又轉身燒番茄牛肉醬了,趴到檯子上,小手一抓,抓住小小的蛋糕盤子,一隻小手指摁上去,小心翼翼拖過來。

  言先森做好了義大利麵,一轉身,見言寶寶眼睛黑溜溜的,乖乖看著他,嘴巴上全是奶油和蛋糕屑。不遠處的蛋糕盤子上蓋著一層餐巾。

  言先森欠身,手指往他嘴邊一勾,摸下來一抹奶油:「奶油蛋糕剛才咬你了?」

  言寶寶嘟著嘴,抗議:「daddy,不公平。」

  「噢?」他坐在高凳子上,放一盤泥巴狀的義大利麵在桌子上,「什麼不公平?」

  言寶寶抹抹嘴巴:「麻麻喜歡吃蛋糕,你就準她吃。」

  言先森忍了一下,低頭,唇角就有了淡淡的笑,抬頭又看對面的小寶寶。和小愛一樣黑黑的眼珠,和小愛一樣愛吃甜食的習慣。

  「沒有不准你吃。」他把義大利麵推到寶寶跟前,「是先把正餐吃完才行。」

  言寶寶盯著盤子,小小驚恐地看著粑粑:「daddy,這不是義大利麵,這是義大利泥巴!」

  「我當年就是這個反應,」言溯挑眉,長手從桌子越過去,揉揉小寶寶絨絨的捲髮,「不錯,是我兒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47 PM

96.溯愛

  甄愛,真的不見了。

  竟然就這麼……?

  他腦子空了,無數次重複著今天早晨的噩夢輪迴,她柔柔笑著,輕輕摳他手心,分明前一秒還在眼前,轉身就不見……轉身就......再也不見……

  會不會重複一生?以後的無數次轉身回眸,身旁卻再也沒有她?

  分明,連一句好好的告別都來不及......

  法醫檢查歐文的屍體:「正面21處槍傷,子彈口徑統一為11.43mm;背後1處槍傷,子彈口徑11.2mm,直接穿透心臟,這也是致命傷。」

  CIA的貝森特工聽言,凝重地皺了眉:「甄小姐她的槍就是11.2mm口徑的。」

  萊斯等人聽言,紛紛露出懷疑的神色,歐文的背後留給了他保護的人,照這麼看,甄愛不是受害者,而有可能是同謀?歐文死在他保護的人手上?

  特工們互相交換著眼神,而現場取證的法證人員中,突然傳來驚呼:

  「炸彈!」

  現場氣氛一下緊繃,無數雙眼睛循聲看去,雜亂的乾枯海草下邊,赫然一片紅色倒計時,在昏暗的背景下,紅得像血,觸目驚心:

  00:00:59

  59秒!

  一瞬間的死寂之後,有人狂吼:「撤退!!!」

  眾人立刻迅速而井然地往外疏散。

  只有言溯,紋絲不動,沒有要撤離的跡象。

  他目光平靜又銳利,急速掃視著周圍的環境,石壁上,縫隙裡,歐文的身上,地上的角落,每一個空間都不放過。

  紅色倒計時飛速流逝,像是誰不可挽回的生命。

  窄洞中,人越來越少,洛佩茲特工近乎命令地朝言溯大喊:「S.A.!立刻撤退!」

  言溯突然面無表情地邁開步子,還不離開。

  他在山洞裡疾步走動,手電筒光飛速在洞內掃過,眼睛的速度更快,把每一寸模糊的影像都刻進心裡。

  腦袋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處理著他眼睛看到的一切視覺印象,可時間一秒一秒飛逝,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他目光凌亂而緊張,卻死都不肯放棄,再次舉著手電筒尋找。

  只是,臉色一寸一寸僵硬冷寂,像原本僥倖卻希望破滅的心。

  00:00:39

  「S.A.!撤退!」妮爾特工朝他喊。

  他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他是不要命了,沒希望了,固執地,沉默地,漸漸手指顫抖地,檢查著山洞裡每一個可能的疑處和線索。

  Rheid驀然明白了言溯的想法,跑上前去拉扯他:「S.A.,你不想活了!法證人員已經盡力,只剩三十幾秒,來不及了!」

  「GOD!PLEASE!」言溯驟然爆發一聲怒吼,手電筒猛地大力砸在石壁上,匡當炸的稀巴爛。

  周圍人驚愕地睜眼,死一般的寂靜。

  S.A.YAN,從未如此暴怒而情緒失控過。

  言溯掀開Rheid的手,雙手緊緊抱著頭,像一隻失去了眼睛的重傷的獅子,不安又急躁,飛速在狹窄的山洞裡走來走去,彷彿無處可以安身,無處能給他安撫和平靜:

  「不能走,爆炸了就什麼痕跡都沒了!歐文為什麼選這個位置,他想說什麼?他和Ai一定留了線索。在哪裡?究竟在哪裡?沒有!沒有!哪裡都沒有!」他不作停歇地低聲喃喃自語,彷彿停下來一秒,就會空虛,就會惶恐;可即使話語不停,他說出的每一個單詞都在顫抖,都在驚慌,

  「地理坐標、經緯度、海岸圖形、洞穴隧道、數字、名字、字母......都不是!都不是!他們想說什麼?密碼!密碼!在哪裡!在哪裡!for God’s sake!(看在上天的份上!)」

  「她在哪裡!!!!」他悲憤地喊著,一腳狠狠踢向石壁。

  看得人心驚肉跳,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痛,再度瘋了一樣抓起手電筒找尋線索:「有海鳥來過,漲過潮水,海洋滯潮的垃圾……」

  炸彈上紅色的數字飛速消滅!

  Rheid上前去箍住他往外拖:「S.A.,走!你不要這樣,你忘記你對生命的態度了嗎?趕緊走!」

  言溯再度推開他,高瘦的身體整個兒在抖,彷彿心中恐慌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一貫澄澈又堅定的眼眸到了這一刻,滿滿都是說不出的無助與迷茫: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覺到恐懼,我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採取什麼態度。」

  他這一生的處變不驚和淡然自若,到了這一刻,盡數崩潰。

  Rheid怔住,眼眶竟濕了。

  可言溯這讓所有人瞠目的失控,也只維持了幾秒。

  他忽然平靜了,雙臂緩緩垂下來,深深低著頭,聲音更低,像被打垮了,又像在哀求,很輕很輕:「God!Please!」

  上天!求你了!

  昏暗山洞中,他的側影,那麼固執而隱忍,沉默而無聲,撐立著。可那具軀殼裡,分明有什麼垮塌了。

  洛佩茲嗓子發酸,眼中一下就湧出了淚水。

  可下一秒,她飛快拿手背蹭去淚光,吼著下命令:「把他拖出去!」

  時間只剩10秒,Rheid和史密斯立刻上前去拖言溯。

  他不肯走,怎麼能走?

  洛佩茲一狠心,抓著槍托狠狠砸向他的後腦......

  #

  言溯睜開眼睛時,在醫院的病床上。狹窄山洞裡爆炸的餘震,洛佩茲專業的一擊,給他頭部留下了不小的腦震盪後遺症。

  給他檢查包紮的,是家庭醫生班傑明。

  給頭頂換了紗布和藥膏後,班傑明道:「S.A.,你這是第五次經歷爆炸了。身體裡邊器官組織的創傷不是儀器能檢測出來的。如果你今後哪怕有一點兒覺得身體不對的地方,都必須立刻回醫院檢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言溯臉色蒼白,淺茶色的眼眸望著虛空,沒有任何反應,不知聽了沒聽。

  「你奶奶,還有海麗、斯賓塞,他們都很擔心你。」班傑明微微歎了口氣,「S.A.告訴我,你還有哪兒不舒服?」

  言溯緩緩抬起寂靜的眼眸,默了良久。

  「這裡......」他抬起食指,點了點心窩,一下一下地戳,茶色的眸子雋永而死寂,「疼!」

  嗓音很乾,蒼茫而嘶啞,就像他的靈魂已經蒼老,已經凋零。

  推門進來的洛佩茲聽到這話,差點兒又掉了眼淚。

  她和同行的Rheid妮爾一樣,和言溯的合作太多太熟悉。印象中,他永恆而沒有悲歡,那樣坦然,那樣從容。她從沒見過他如此不像他。

  可這樣的人,即使是痛苦,也是安靜而不動聲色的,像夜裡的潮水,無聲無息。

  三人交換眼神,良久不說話。最終,妮爾說明了來意:「S.A.YAN,警方拿到了搜查令,已經去你家搜查了。」

  病床上,言溯眸光轉過來,淡淡籠在妮爾身上,沒有生氣,還很配合,點了點頭。

  妮爾反而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沉默了好幾秒,才又道:「S.A.YAN,FBI正式要求你同我們回警局配合調查。」

  「他的身體還不......」班傑明醫生話沒說完,言溯已掀開被子下床,平淡地看眾人一眼:「請等一下。」

  雖然面容虛弱,但無疑又變回了之前那個永遠彬彬有禮的紳士,涵養與家教俱在。

  洛佩茲和Rhied看著言溯走進換衣間,背影消瘦,一時也無言;他看上去像沒事了,可又像有什麼東西,從他身上消失了。

  言溯坐車到達警局時,門口聚了一些和平示威的人群。

  性幻想一案因為惡劣的虐待行徑和幼齡女童的虐殺引發了廣泛的社會關注,警察的遲遲未破案也招致了大量的媒體質疑和民間非議。而就在今天,有人向CNN公佈了BAU小組的嫌疑人畫像和名單。

  於是,示威者白條紅字拉著橫幅:

  「S.A.YAN, GO TO HELL!」 去死,下地獄!

  「LIAR!」 騙子,偽君子!

  「END HIS FANTACY & LIFE!」 終止他的性幻想,終止他的惡行,結束他的生命!

  妮爾蹙眉,對言溯道:「別理他們!」

  言溯不作聲,臉色異常平靜。他是發自心底地不介意,現在,他根本無心置喙公眾的遊行權和言論自由。

  他下車走進警局,圍觀人群有些騷動,但都有秩序地揮著橫幅,不至於衝撞或襲警。

  人們望著警察護送的那個高高瘦瘦的年輕男人,那樣俊逸而冷漠的側臉,不免感歎:人面獸心。

  警局裡,受害小女孩的父母也在,見了言溯,控制不住激動情緒衝了上來。

  小女孩的父親還竭力克制,只是一雙紅眼瞪著言溯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母親則滿目仇恨,聲嘶力竭地罵:

  「混蛋!畜生!你對我的孩子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她那麼小,她還在幼兒園給你送過禮物!你這個變態!惡魔!呸!」

  她情緒激動,猛地一口唾液啐到言溯臉上。

  眾人始料未及。

  和言溯一樣有重潔癖的Rheid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攔在言溯面前,低聲警告她:「現在只是嫌疑,還有待查證。」幾個警察立刻上來把她拉去一邊。

  言溯平平靜靜,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帕,緩緩擦去臉頰上的髒東西,拭了一兩下,道:「我去趟洗手間。」

  #

  他立在洗臉池邊,有條不絮沖洗完畢,一低頭,手心不知何時多了滴血。他不言不語,抽了張紙巾擦乾右耳,把帶血的紙巾揉成團丟進紙簍。

  腦子裡回想著歐文的很多事情,他們很早就認識,他認識的人歐文都認識,L.J.,Alex,伊娃,Rheid……很多。

  和甄愛有關的,歐文也說過很多——

  「S.A.我有一個小妹妹,遇到了密碼難題,幫個忙吧?」

  「不管她是對是錯,我都會盡職保護她。」

  「你知道她有一個哥哥嗎?除此之外,別的居然什麼都查不到。」

  其實,歐文說過的很多話,都有問題。

  言溯關上嘩嘩的水龍頭走出去。

  他家的律師立在審訊室外和萊斯交涉,言溯熟視無睹,推門進去:「我不需要律師。」

  律師們全愣住,萊斯則如獲至寶,不做停留,立刻和妮爾以及洛佩茲進去詢問言溯,其他特工則在外邊看著。

  言溯走進去,拉了椅子,背脊筆直地坐下。

  萊斯抱了個紙盒放在言溯面前:「這是在你家裡找到的相關證據,我們希望你能配合。」

  言溯看都不看:「萊斯行政官,心理施壓對我沒用。尤其是FBI這種用爛了的空盒子手法。」

  萊斯吃了個閉門羹,不快地把紙盒推到一邊,剛要開始詢問,言溯先看向他。

  暗柔的燈光在他眼中映著淺淺的光澤,透著說不清的涼:「在你們詢問之前,我想聽歐文身上的監聽器錄音。」

  萊斯想也不想:「不行。」他知道,詢問最忌談條件。

  言溯落落坦蕩站起身:「我需要律師。」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去。

  三人對視一眼,妮爾立刻衝他的背影道:「可以。」

  #

  很快,設備拿過來了。

  打開前,妮爾解釋:「沒有甄愛的,她總是自己拆掉監聽設備;歐文偶爾也會關掉,但這次他沒有。」

  言溯不言。

  錄音打開,鋪天蓋地全是呼嘯的風聲和海浪,歐文極低地輕呼:「Ai,小心!」

  「沒事。」這是甄愛的聲音。

  「真沒料到你速度那麼快。反應敏捷。」

  「是嗎?」女孩的聲音帶了一絲興奮,一點兒不像逃難的孩子,可下一秒提到了某人,就低落下來,「阿溯還總說我慢呢。阿溯……嗯……阿溯……」

  她不經意間重複他的名字,三遍,一遍比一遍輕柔,一遍比一遍想念。

  言溯靜靜聽著,眼神幽深而又專注。臉頰始終淡漠冷清。

  「呵,」歐文似笑非笑,「你畢業時,我們帶你去遊樂場,他打地鼠還沒你快!」

  這句話沒什麼安慰,甄愛似乎更難過了,聲音小得像蚊子:「歐文,我想阿溯了……呵呵,明明都沒有分開多久。」

  言溯不言不語,碎髮下的眼眸深邃得像夜裡的海,平靜又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緒。

  「歐文,他會找到我們嗎?」

  「會。」

  「你來和我一起好不好?」

  「……」很長的時間內,沒有人聲了,連呼嘯的海風都沒了。

  良久,歐文呼吸沉沉,很粗很重:「Ai,我其實很喜歡你頭髮束起來的樣子,很漂亮。」

  可這個時候,甄愛沒有回應。

  接下來彷彿世界都安靜了,沒有一絲聲響。眾人屏氣聽著,突然,一聲尖銳的慘叫撕裂了安靜:「啊!!!!」

  女孩兒的尖叫,淒厲又悲哀。

  是甄愛。

  聲音戛然而止。

  言溯頭上綁著繃帶,映得利落短髮愈發烏黑清秀,也襯得受傷後的臉龐愈發蒼白。

  俊俏的臉上再也沒了數天前,帶著他的「學生」給罪犯畫像時的溫潤神色了,聲音也不再清雅,而是沉沉如水:「歐文的葬禮什麼時候?」

  妮爾猶豫片刻:「CIA發現了一些別的東西,而且歐文數度違反規矩私自查取機密,他不能以軍禮下葬。所以……」

  言溯不語,想起歐文舉著槍死死立著的樣子。

  這時,外邊有人敲門,說有封信寄到警局,收件人卻是S.A.YAN。

  其實不是信,而是一張相片沖印紙,可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

  洛佩茲等人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意思?」

  妮爾蹙眉:「密碼?信號?」

  言溯盯著那片漆黑,看了幾秒,懂了。

  他很長時間內說不出話來,良久才終於抬起手指,一下,一下,戳那塊黑色,

  「甄愛……她在這裡。」

  面前三人愣住,不可置信;妮爾瞪大眼睛,足足愕了好幾秒:「什麼?」

  「她,被關在黑屋子裡了。」言溯深深低下頭,拿手遮住眼睛。

  #

  他記得,

  甄愛曾無所謂地說:「小時候,一不聽話,就被關黑屋子。哼,有什麼可怕的,我都習慣了。」

  習慣了……

  他知道,甄愛不會哭,也不會尖叫。她會很安靜,很沉默。

  而他,手指撫著那片黑暗,心像是被重錘狠狠一擊,沒了聲音。

  Chapter 106

  言溯平靜抬眸,看向審訊室牆壁上的玻璃。上面有一層他的光影,薄薄的,模糊而微涼。

  他眼睛的輪廓太深,以致眉毛下只留了一汪深深的黑影,黑漆漆的。

  頭上的白色繃帶格外顯眼。或許是綁得太緊,言溯頭有些疼,像被一雙鐵手緊緊攥著,耳朵嗡嗡直響。

  他看不清自己的臉,驀地想,毀掉它,換一張也不錯。她應該不會介意他的容貌。如果,這次他還回得來……

  萊斯坐下,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的目光緩緩聚焦在萊斯臉上,那是一張懷疑卻認真的臉。

  對視幾秒,萊斯覺得不管如何,審訊的畢竟是個病人,為了保險,開口詢問:「S.A.YAN,你現在說的話都是在清醒狀態下嗎?」

  「是。」他看上去很配合。

  「迄今為止,死亡和消失的人,你都認識或見過?」

  「是。」

  「蘇琪死亡現場的槍支上為什麼只有你的指紋?」

  「為了自保,我當然會奪槍。她手上應該塗了膠水,但被福爾馬林腐蝕了。」這麼一看,他其實沒那麼配合,而且腦子轉得相當快。

  萊斯預感到不會輕鬆。雖然言溯的腦子被撞了,但思路清晰敏捷得可怕。

  洛佩茲接著問:「傳送帶呢?」

  「蘇琪撞開的,我想去關,關不了。」

  妮爾抬眉:「所以你當時試圖救一個想殺你的人?」

  「你們做警察的很清楚。」

  即使警察追捕在逃的人,也會盡量不殺死對方

  「蘇琪為什麼要殺你?」萊斯補充。

  「這應該由警方調查。」言溯有條不絮。

  萊斯被他堵了,換個說法:「據我們所知,性幻想案發前不久,蘇琪去過你家?」

  「對。」

  「幹什麼?」

  「問Holy Gold俱樂部的事,讓我幫忙找幼師小姐和米勒先生。」

  「5位受害者中的兩位?」

  「對。」

  「為什麼?」萊斯緊追不捨,「之前你說蘇琪是殺死這5人的兇手,S.A.,兇手為什麼上門請你去找受害者?」

  「陷害我。」

  「她為什麼要陷害你?」

  言溯淡淡看他,重複一句:「這應該由警方調查。」

  萊斯沒法了,看向周圍的同伴。

  妮爾接著問:「S.A.,我們知道蘇琪去過你家,但不知道原因。你剛才說的原因,有沒有撒謊?」

  「沒有。」

  「我們要如何相信你?」

  「甄別對錯的責任在你們,不在我。」言溯神色寡淡,那話的意思等同於「愛信不信」。偏偏被他說得還格外有道理有禮貌。

  妮爾停了一秒,萊斯接著問:「但蘇琪死了,無人對證。S.A.,你認為這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主觀性問題,拒絕回答。」

  萊斯抬抬眉梢,他算是弄明白言溯為什麼不需要律師了。進來這麼久,三人審訊一人,他每個問題都答得滴水不漏。

  邏輯條理,法律條文,職責權限,他樣樣清楚,哪裡需要律師?

  從頭到尾,他有禮有度,從容不迫,話語簡潔有邏輯,用詞正式又嚴謹。小到語調脾氣,大到坐姿態度,無一不在潛移默化中透著淡雅條理,甚至極高的涵養與家教。

  BAU成員都清楚,這樣的人,要麼是絕對坦蕩、心無塵埃;要麼是極端心理強大、擅於偽裝。若是後者,那將是非常可怕的敵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49 PM

97.溯愛

  洛佩茲沉默良久,忽然問:「為什麼不告訴我們,性幻想案裡死的成年人,都是你在silverland糖果屋城堡裡見過的人?可以說,那裡你見過的人,都死了。」

  言溯不置可否:「真正的管家先生沒有死。」

  「他失蹤了。」妮爾補充,「你說演員和管家是假扮的,但演員死在性幻想案裡,威靈島警方發現管家不見了。現在甄愛也不見了。」

  「所以?」

  萊斯:「S.A.,你見過的這些人都死了,你沒什麼想辯解的?」

  言溯烏黑的睫毛垂下來,默了半晌,復而抬眸:「願上帝保佑他們!」

  萊斯:「......」

  言溯說完卻想起那次去紐約,他也說了這麼句話,歐文低聲嘟噥「騙子,他才不信上帝」。那時,和他還不熟的甄愛坐在車窗旁,撫著被風吹亂的長髮,低頭淺淺笑了。

  他有些怔愣,不明白這種時候怎會想起那麼久遠的畫面。原來在那時的不經意間,他已經注意過她的笑容,很淺,很小心。就這樣刻進他的記憶裡。

  他沉默地回想幾遍,又聽萊斯問:「據CIA的情報,這些人都和當年的10億美金失竊案有關。而盜取10億的Alex La Chance是你的好朋友?」

  出於審訊制度,萊斯無法把話問得更明顯,但聰明如言溯,不可能聽不出他的意思。

  事到如今,言溯不得不佩服亞瑟和伯特給他佈置的這麼大一盤棋。

  「我給你們總結一下。」即使被逼到這種地步,他的身上仍然雅致與氣度俱在:「現在的情況是,你們懷疑我參與了當年的銀行盜竊案,殺了silverland上和失竊案有關的人。另外,我是一個極度可怕的性虐變態,虐殺了silverland上的倖存者。之後我把罪名推給蘇琪,然後殺了她滅口。」

  分明波瀾不驚,卻隱隱給人氣勢全開的壓迫。

  一番話說得太完整,囊括了他們對他所有的懷疑,所以他說完後,好半天沒人接話,審訊室裡一陣詭異的沉默。

  萊斯低下眼眸,揉了揉眉毛,洛佩茲則歪頭摸著脖子,神色尷尬。

  倒是妮爾很鎮定:「S.A.,這是我們的工作。」

  「我知道。」他很大度的樣子,帶著平平靜靜的凌厲,「但很可惜你們沒有任何證據。Silverland的事沒有證據,不然CIA早讓我從醫院裡秘密消失了。性幻想案子也沒有證據,不然你們就不會費心坐在這裡聽我打擊你們可憐的問訊能力。」

  邏輯分析強大,自信得近乎囂張。對面三人被他說中,相視無言。

  「我的生物鐘計時,進來45分鐘了。我只給你們1個小時,接下來你們還能扣留我23小時,但這些時間我交給律師。所以,」他緩緩靠近椅子裡,平靜地挑釁,「最後15分鐘,你們有什麼有效的問詢方式?」

  他不動聲色地張揚起來,面前的人略顯措手不及。

  萊斯三人面前放著平板,方便讓外邊的Rheid、史密斯還有庫珀交流。可到了現在,他們還沒發現任何異樣。

  言溯始終沒有多餘的肢體語言,面部表情也冷淡疏離,唇角眉梢、眼珠瞳孔,全無異樣。

  毫無破綻,無懈可擊。心理素質好得不像話。

  他們早料到審訊一個同行是多麼的難,但沒料到審訊言溯會困難到這種地步。

  庫珀立在玻璃窗外,蹙眉:「Rheid,他突然不配合了,而且......他在刺激他們。」

  Rheid不作聲,盯著玻璃裡的四人,皺眉思索。

  史密斯疑惑:「剛才,審問S.A.的任務是誰分配的?」

  「沒有分配,是S.A.申請讓他們三個問話的。」庫珀話說,隱隱覺得哪兒不對。

  Rheid拿手機劃了幾下,審訊室裡三人的平板上出來一個提示:「Ai Zhen」

  萊斯問:「甄愛是你的學生嗎?」

  這下,言溯回答前明顯思考了一下:「不是。」

  「你那天為什麼撒謊?」

  「想把她帶在身邊,一眼就可以看得到的地方。」回答相當坦率。

  妮爾補充:「從現場看,她是殺死歐文的最大嫌疑人,你覺得呢?」

  「85%的可能。」

  妮爾微微瞇眼,提議:「我問你一些問題,你只回答是和否,可以嗎?」

  言溯考慮一兩秒:「可以。」

  話音一落,妮爾不給他任何時間,立刻開始:

  「你認為把歐文和甄愛逼到絕路上的人,是你說的蘇琪背後的神秘人嗎?」

  「是。」

  「神秘人殺蘇琪是為了滅口?」

  「否。」

  「是為了陷害你?」

  「是。」

  「你認為寄黑色照片的是那個神秘人?」

  「是。」

  「甄愛今天穿的白色裙子?」

  「是。」

  「你喜歡白色?」

  「是。」

  「你認為甄愛是那個神秘人的同夥嗎?」

  「否。」

  「神秘人放炸彈是為了消除痕跡?」

  「否。」

  「是為了洩憤?」

  「是。」

  「這張黑色的照片是你寄的?」

  「否。」

  「你知道甄愛在哪裡嗎?」

  「否。」

  「甄愛喜歡吃甜食?」

  「是。」

  「你喜歡黑色?」

  「是。」

  「甄愛是你的學生?」

  「否。」

  「她是你的性幻想?」

  「......」言溯盯著她,眼眸幽幽的,一動不動,

  「請回答,她是你的性幻想嗎?」

  「我沒有幻想過性......」

  被打斷。

  「請回答是與否,甄愛是你的性幻想嗎?」

  「......」

  「S.A.YAN,回答。」

  「......是。」

  「你和她發生過性關係嗎?」

  「私人問題拒絕......」

  再次被打斷。

  「請回答是與否。」

  「......」

  「你和她發生過性關係嗎?」

  「是。」

  「是在性幻想案之後嗎?」

  「是。」

  「你受了性幻想案的影響?」

  「否。」

  「對以前的你來說,和女人發生性關係,是不可想像的?」

  「......是。」

  「她和性幻想的案子有關?」

  「否。」

  「你們今天早上發生性關係了?」

  「……是。」

  「她是你的學生?」

  「否。」

  「你喜歡黃色?」

  「否。」

  「你曾指導過她幹什麼事嗎?」

  「否。」

  「你認為她是性幻想案的殺手?」

  「否。」

  「你認為她是神秘人?」

  「否。」

  「你現在還認為視頻中的女性死者是神秘人搜集的一整套性幻想?」

  「是。」

  「你認為甄愛包含在這套性幻想中嗎?」

  「……是。」

  「你很小的時候,你的母親酗酒?」

  「......」

  「請回答。」

  「......是。」

  「你仇恨女性?」

  「否。」

  「你的繼母曾經體罰你?」

  「......是。」

  「這時你的父親會保護你?」

  「是。」

  「你仇恨女性?」

  「否。」

  「你認為甄愛是那個神秘人的最終性幻想嗎?」

  「......是。」

  「你愛你的父親?」

  「是。」

  「你沒有親密的女性朋友?」

  「是。」

  「你討厭和女性身體接觸?」

  「不僅是女……」

  「是與否?」

  「是。」

  「甄愛是你的最終性幻想嗎?」

  「......」

  「甄愛是你......」

  「是。」

  「你是那個神秘人?」

  「否。」

  「你知道甄愛在哪裡嗎?」

  「否。」他飛快答完,畫上句號,「到此為止。」

  而妮爾剛好問出下一個問題:「你認為甄愛被關進黑屋了嗎?」

  兩人同時發聲,言溯不再作答。

  他表現平穩,即使隻言片語把兒時的痛處剝開,侵犯他的隱私,他依然淡靜如水,沒有憤怒,不帶悲哀。修養詮釋到淋漓盡致。

  審訊室裡再度陷入靜謐,言溯目光平靜,看了妮爾好幾秒,疑似讚賞:「你很會問問題。」

  妮爾微微笑了一下:「我以前做過專業測謊。」

  「看出來了。」言溯點頭,「一套問題的次序頻率、干擾校正、排除矛盾都設計得非常合理。」

  妮爾訝了一秒,言溯竟看清了她這串問題的結構?那剛才他的回答是真是假?

  眾人已無話可問,問訊暫時中止,言溯因嫌疑太大滯留在警局,不能自由行動。

  組長庫珀很頭疼,一方面言溯完全符合他們對性幻想案兇手的畫像,加上蘇琪死亡甄愛失蹤,他的嫌疑更大。

  按照死者都是言溯見過的人這個定律,他們推測失蹤的甄愛很可能性命不保。可現在完全沒有她的下落,就像人間蒸發了。

  另一方面,幫助CIA調查Holy Gold俱樂部的Rheid和史密斯也沒有任何進展。

  案子所有的調查和線索擰成了一團麻,疑點重重,似乎只有一個出路——言溯。

  只要言溯是兇手,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唯獨沒有證據,這點BAU很清楚,言溯更清楚。

  上次之後,警察一直在言溯的城堡附近盯梢,沒有異常;今天的搜查也沒發現異樣。

  他們最多能扣留他24小時,在那之前,如果沒有決定性的證據,就要放言溯走。現在所有的希望都在審訊上,要麼讓言溯自己開口承認,要麼在審問中讓言溯露馬腳。

  可誰都知道,無論是哪種,幾乎都不可能。

  小組成員聚在一起商量了很久,也沒想出好的方案。

  像這種確定鑿鑿某人就是兇手卻偏偏不能捉拿歸案的時刻,BAU遇到過。他們知道,有些高智商的犯罪就是這樣,你毫無辦法,只能被動地等待對方出現紕漏;只能等他下一次犯罪的時候留下證據。

  #

  言溯立在走廊盡頭,深邃的眼眸倒映了溫暖的落日餘暉,可那麼荒蕪。

  他其實想像得到甄愛現在的情況,一個人,抱著自己縮在角落裡,警惕又緊張,害怕又期望,在想:阿溯怎麼還不來救我?

  她在發抖,卻沒有哭。

  正想著,面前遞過來一杯咖啡,妮爾特工搖搖紙杯:「今天晚上估計睡不成了。」

  言溯搖搖頭:「不需要。我很清醒。」

  妮爾收回杯子,自顧自喝另一杯:「S.A.,甄愛小姐是你的……?」

  「未婚妻。」他答。

  「你不要擔心,她會沒事的。」妮爾安慰。

  「我知道。」

  妮爾一愣,覺得疑惑,卻沒有問;沒想言溯問她:「妮爾特工,你認為我是這一切的幕後兇手?」

  妮爾再度愣一下,隨即笑了:「S.A.,認識那麼多年,我很相信你。但我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必須的,希望你不要覺得……」

  「我明白。」他打斷她的話,「可我等不了20幾個小時,不然別人會先找到她。你能看在友情和信認的份上,幫我離開這裡,而不被警察追捕嗎?」

  妮爾訝異:「什麼?」

  言溯緊緊盯著她,像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甄愛並沒有被那些人囚禁,她被歐文藏起來了,他們也在找她。我必須在他們之前找到,不然……」

  「可你不是說她被寄黑色照片的人關進黑屋子了嗎?」

  「沒有。如果他們抓到甄愛,根本不會給我寄黑色照片,那反而會轉移警方對我的注意力,仔細一查就會發現不是我寄的。

  歐文中了那麼多槍,處處避開關鍵部位,是洩憤;後來的爆炸,更是無處發洩的憤怒。原因很簡單,歐文非常成功地把甄愛藏了起來,正因如此,惹怒了那個人。

  他才死得那麼慘。」

  妮爾瞠目結舌:「你的意思是,你知道甄愛現在在哪裡?」

  「嗯。」言溯望向窗外,臉色寂靜,「歐文說得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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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動物系小劇場(八)

  小海螺甄小愛盯著小馬看了一會兒,慢吞吞往後退,她要趁小馬不注意,偷偷溜走。他們太兇了,還是亞小瑟比較溫柔。

  於是,一天過去了......小馬睡著了......小海螺往後挪動了一個身位......

  小海螺很著急,這樣什麼時候才能逃走啊?

  正想著,身後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我看了你一天了,你在幹嘛?」

  小海螺一邊扭頭,一邊把手指拿在嘴邊:「噓,小聲點,我要逃走呢。」

  對方鄙視:「這麼慢,還想逃走?」

  小海螺回頭,一隻好可愛的栗色的毛茸茸正不感興趣地看著她,居高臨下。小海螺從來沒見過,驚歎:「你是誰呀?」

  他揚了揚頭,驕傲地說:「我是騎兵!看我的寶劍!」說著,毛茸茸的爪子往腰間一抓,什麼也沒有,他回過神來,「哦,忘了,我現在是一隻小熊。」

  小海螺張著嘴巴。

  他說了那麼多,她一點兒反應沒有,他不滿了:「喂,你想說什麼?」

  小海螺驚歎:「好神奇啊!你說的話,我竟然一句都沒有聽懂哦!」

  他灰了臉,不客氣地說:「哼,因為你是笨蛋!」

  小海螺嚇一跳,縮了縮,悻悻地低下頭,她不想和他做朋友了。可他長得好漂亮哇,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我聽懂了呢,你,你是叫騎兵,還是叫小熊啊!」

  他臉更灰了:「我是一個騎兵,但巫婆把我變成了玩具小熊,我叫言小溯。」

  小海螺驚訝地睜大眼睛:「那匹木偶小馬是你的呀?」

  他驕傲地揚頭:「騎兵當然有馬!」

  小海螺崇拜地看著他,拍拍小手:「好厲害好厲害,你的小馬跑得快嗎?」

  「那當然!」

  「那可以給我騎嗎?」

  「不行!」騎兵小熊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噢!」小海螺失落地低下頭,精神不振地背上自己的殼,慢吞吞地往回挪,不甘心地小聲嘀咕,「那你的小馬幹嘛把我叼過來?我本來有同伴一起的,」她越說越傷心,快要哭了,「現在我一個人了,都是因為你的小馬。」

  騎兵小熊淡定地聽著腳底的小傢伙嘀嘀咕咕,半晌,問:「你要去哪裡?」

  小海螺哽咽著:「我要去找我哥哥。」

  騎兵小熊優雅地問:「但是你實在走得太慢了,所以很難找到,是嗎?」

  小海螺:......

  可她轉念一想,他的意思難道是......

  她一下子興奮地仰起頭,好努力地仰著:「那你願意帶我一起嗎?」

  騎兵小熊果斷地回答:「當然不行。」

  小海螺眼巴巴地望著他,他低著頭,不為所動。

  小海螺苦思冥想了好半天,想起亞小瑟的話,於是有樣學樣地問:「言小溯,那這樣吧。你帶我一起,我就和你結婚,好不好?」

  原本淡定的騎兵小熊愣了一秒,一下子臉就紅了,兇她:「哼,誰要和你結婚,你羞不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49 PM

98.溯愛

  Chapter 107

  夜幕降臨。

  庫珀警官看一眼手錶,決定繼續審問。「過去七個小時了。S.A.YAN呢?」

  洛佩茲:「一直和他的律師團在一起,Rheid去看他了。或許看在Rheid的份上,他會配合一點。」

  庫珀聽這話奇怪,眼神銳利:「你去看看。」

  洛佩茲剛要動身,Rheid推門進來,神色緊張:「S.A.挾持妮爾特工,駕車逃走了。」

  會議室裡的人一臉詫異。

  唯獨萊斯行政官,臉色越來越沉,忍了好幾秒,終於爆發:「別裝了!你們當中還有誰幫著他逃走!」

  原本一個個詫異的人全裝愣,默默望天。

  萊斯畢竟是行政官,下命令:「所有人立刻抓捕S.A.YAN!史密斯去聯繫上級,申請調動紐約警署和FBI馬上追捕。」

  #

  夏末初秋的高速路旁,夜風一吹,喬木上的葉子簌簌墜落,從擋風玻璃前劃過。

  車廂裡太靜,顯得外邊的風聲尤其大。

  妮爾坐在副駕駛上,不太自在,旁邊,言溯心無旁騖開著車,白皙秀美的側臉隱匿在昏暗的車廂內,像寫生教室裡關了燈後的石膏人像,肅穆、清高、又……詭異。

  人太冷清了,一不經意,氣氛就沉寂下來。

  「S.A.,你不要太……」妮爾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揣度他此刻的心情,乾脆撂下,「甄愛小姐不會有事的。」

  「謝謝。」他反應很快。

  妮爾瞟一眼後視鏡,盡頭看得見警車了:「還有多久到你家?」

  「5分37秒。」

  妮爾詫異,他一直在計算車速和路程?車速不斷在變啊。但考慮到他的智商,也就見怪不怪了。

  「甄愛小姐在你家?」

  「不在。」

  「為什麼去你家?」

  「線索。」他像多說一個字都會死。

  妮爾等了一下,看他沒有解釋的意思,繼續:「我不太明白。」

  「哦。」

  妮爾頭大:「S.A.,我冒著危險帶你出來,你能給我解釋一下是怎麼回事嗎?」

  言溯沉默幾秒,平淡開口:「CIA取消歐文的軍士下葬禮,因為他是雙面間諜,還和當年Alex La Chance的10億盜竊案有關。」

  妮爾驚愕:「什……」

  話音沒落,被不想交流的言溯打斷:

  「他很清楚甄愛的身份,也很清楚她面對的困境,所以他從很早前就為最後一戰做準備,籌劃甄愛的安全和後路。他刻意從甄愛身邊消隱,卻在大家都以為她失去所有保護的時候挽救了她。

  他早有準備,所以他會在看似不經意的地方留下線索。」

  妮爾回味半刻:「你說那段錄音。」

  「嗯。他說甄愛束起頭髮很漂亮。」

  「是挺漂亮的,這話有問題?」

  「不對。」他記得,銀行爆炸後,他和甄愛一起養傷,有次歐文進門看見甄愛長髮垂肩低頭看書的樣子,讚她漂亮,提議她不做實驗時披著頭髮。當時言溯不經意多看了她一眼,附和了一句,從此,她和他在一起時就散著頭髮了。

  言溯說:「他喜歡她不束頭髮的時候。」

  妮爾疑惑:「所以?」

  言溯望一眼後視鏡裡越來越近的警燈,再度踩了油門:「甄愛的髮帶在我家裡。」

  四分鐘後,汽車飛馳到了白色城堡。

  妮爾回頭望,夜幕中的環山公路上全是警車彩燈,像無數隻巨型昆蟲的眼,潮水般湧來。

  她壓抑住心頭的詭譎,轉身,城堡牆體在夜色中格外森白,黑色窗子像人的眼洞,牆上被憤怒的民眾塗了譬如「惡魔」「下地獄」「變態」之類的字眼。

  滲得慌。

  言溯好似沒看見,快步開門進去。

  Marie聽到動靜,很快跑出來。可憐的女僕嚇壞了,始終跟在言溯身後哭訴:「先生,今天來了很多可怕的年輕人,在牆上亂塗亂畫,我攔都攔不住,他們......」

  言溯三兩步上樓,冷冷清清:「你沒受傷吧?」

  Marie一愣,眼淚都快下來:「謝謝您的關心,當然沒有。但牆全給弄髒了,太髒了。先生,您別生氣,我明天找人來刷......」

  「先別管它。」

  Marie愕住,先生是不是氣糊塗了,他怎能忍受髒亂?

  警笛聲入耳。

  妮爾往窗外看,閃爍的彩燈像漸漸拉攏的魚網,她緊張起來:「S.A.,前面不能走了。」

  「車在後面。」言溯找到甄愛的髮帶,疾步下樓,隨口對緊跟著的Marie道,「記得給Isaac餵吃的。」

  Marie惶恐:「先生,您要出遠門?」

  彼時,言溯正好拉開城堡的後門。清冷的夜風吹進來,捲著他的薄風衣起飛,他似乎頓了一下,又笑了:「我是說,如果這些笨警察非要抓我坐牢的話。」

  Marie見言溯走下台階,穿著拖鞋就出去追:「先生,您是好人,您不會有事的。」

  「謝謝,Marie小姐!」他沒回頭,上了車。

  汽車瞬間加速,從後山狹窄陡峭的山坡上衝下去,Marie心驚肉跳,再一眨眼,無數警車從前面繞了過來,瘋狂的蝗蟲一樣追著言溯的車,磕磕絆絆在山林裡呼嘯。

  Marie不禁攥緊了拳頭:S.A.先生,一定要沒事啊!

  #

  山路顛簸,妮爾坐在車後,好幾次差點被掀飛撞上車頂。

  前邊言溯開著車,穩坐泰山,不受半點影響。後邊黑夜的山林裡,車燈刺眼警燈閃爍,密密麻麻欺壓過來。

  警車不熟悉山路,起初言溯在城堡耽擱了時間,離開時被車流死死咬住。可山路上顛簸不過幾分鐘,言溯的優勢十分明顯,漸漸把身後的車甩開。

  車後傳來萊斯行政官的警告:「S.A.YAN,馬上停車!」

  言溯冷淡不聽。

  萊斯的車陡然加快,完全不考慮山地因素飛馳而來,不想一下磕到石塊籐蔓,突然翻倒,在重力和速度的雙重作用下,沿著陡峭的下坡路,三級跳似的翻著跟頭滾下去。

  失去人力控制的車鋼球般往下滾,砸向坡下言溯的車。

  妮爾趴在車後座,驚住:「S.A.,他的車失控了,要撞過來了!」

  言溯沉著看一眼車後鏡,有條不紊地換擋,加速,礙於地形,繼續走直線。

  妮爾眼睜睜看著黑色SUV像雪崩裡的石頭瘋狂地奔過來,近在咫尺,她手心狂出汗,尖叫:「撞過來了!!!」

  可車陡然一轉彎,SUV和他們的車尾蹭過,撞進樹裡。

  妮爾被急轉的離心力一甩,狠狠撞在車內壁,痛得要命,心卻彷彿大難不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汽車行進公路,平穩起來。

  身後,警燈仍在閃耀,卻拉開一定的距離,有了些許喘息時間。

  妮爾平復好自己,細細觀察車廂。這車改裝過,裡邊無數奇奇怪怪的電線。後面沒有座椅,卻有幾個軟墊箱子。妮爾一眼就明白了:「這車是歐文的?」

  言溯不答,手握方向盤,指頭摩挲著髮帶,一手撕開,捏出一枚芯片,塞進車內的微型電腦裡。控制台的顯示屏茲茲跳動幾下,清晰起來。

  鏡頭一片白色,有些虛幻。甄愛穿著白色的長衣,頭髮高高束著,側身立在被強光照得模糊不清的試驗台前。

  言溯瞟一眼顯示屏,就長長地,挪不開目光了。

  這就是甄愛工作時的樣子,乾淨又潔白,清秀而疏淡,看似柔弱孤寂,實則專業權威。

  他再度想起從silverland回來後不久,那次私下和安妮的談話,他其實......

  「小心!」妮爾驚呼。

  言溯驟然回神,猛地打方向盤,和對面行駛的車輛擦身而過,有驚無險。車漂移出去,很快重回控制。

  「S.A.,你走神了?」

  言溯的臉色在黑暗中看不清,還是不回答,又瞟向顯示屏。

  甄愛低頭望著顯微鏡,像在自言自語:「莢膜梭菌是個愛生氣的孩子,嗯,你是氣球嗎?碰一下就爆炸?不過,我喜歡愛生氣的傢伙哦。」

  他望著前方的長夜,靜靜聽著。他知道,這一定是歐文提前上她設計的。

  身後的警笛聲越來越響,妮爾回頭看,道路平坦,警車又追上來了。

  「S.A.!」

  言溯手一劃,汽車飛快轉彎,遠離郊區進入了市區公路。

  妮爾明白,但還是著急:「城內車多可以做掩護,但有紅綠燈,半路堵住了怎麼......」

  「把箱子打開。」言溯平靜地下命令,眼看要進入市區,他卻沒有放緩速度。

  妮爾照做,拿出一台接著很多線的計算機,打開一看,竟是N.Y.T.市內的道路交通指示圖。可放大縮小,無數個路口的監控自由調集,甚至有每個交通信號燈的紅綠開關。

  現在,他們可以直接控制整個城市的交通!

  妮爾:「這也是歐文準備的?」

  言溯還是沒答,注意力全放在甄愛的聲音上,她似乎在自言自語:「肉毒梭菌像大腸桿菌,是個矮矮的小胖子。不過他不愛說話,脾氣也不好,惹不得呢。嗯,我喜歡不愛說話脾氣又不好的傢伙。這是我第六喜歡的細菌。」

  話音未落,視頻變成了雪花。

  妮爾正在調電腦,分心看過來:「視頻沒了?」

  「足夠了。」

  妮爾不解:「甄愛在哪......」

  話沒完,被言溯的命令打斷:「1號路和N.Y.T.主幹道十字路口,綠燈!」

  妮爾沒聽清,呆呆望著前方漸漸出現的繁華市區,腦子發懵。

  身後是緊追的警車,前邊是堵車密集的晚高峰,這下前後夾擊了!

  「S.A.,減速,會撞上的!」妮爾緊緊貼著車內壁,喊。

  言溯繼續掛檔,下更簡單的指令:「妮爾,34號路口,綠燈!」

  妮爾低頭看向花花綠綠的計算機,完全搞不清那些閃著不同彩光的地圖和線路是怎麼回事,只能應激性聽他的話鍵入數字和指令。

  前方擁堵的路口突然變了顏色,夜間車流潮湧著緩緩行進。他們的車卻飛馳地撲進那條河。妮爾望著撲面而來的汽車尾燈光,莫名有種從高空墜河的窒息感,猛地往後一縮。

  言溯穩穩握著方向盤,轉彎,超車,避讓。四周車輛驟停,剎車,躲避。無數輪胎在地面劃出陣陣刺耳尖叫。一聲還比一聲高。

  數度有車撞過來,他始終面不改色,隻手把方向盤打得華麗麗回轉,驚險避過。

  汽車亂撞亂停,無數車燈在空中飛旋,晃花人眼。

  妮爾在高速的車內,貼著車窗玻璃,只覺自己在坐過山車,次次從玻璃外猛撞過來的私車面前劃過,次次像在親吻死神的臉。

  言溯毫不減速衝過了繁華路口,沉著冷靜,準確地下決斷:「紅燈!」

  妮爾趕緊坐穩,把身後的路口變成紅燈。一回頭,對面的私家車全部驟停,警車被攔在小車築成的鋼鐵堡壘後,閃著警燈乾著急。

  妮爾鬆了口氣,暗想言溯是不是把路線和對應的信號都記全了時,她的想法得到驗證。

  身後暫時沒了警察,但言溯的臉依舊緊繃,絲毫不鬆懈,車在大街小巷裡流竄,語速也快得妮爾差點無法處理:

  「我現在要去城市的南邊。他們會分批從東邊繞紫籐路、艾薇路過來;還有西邊的3號路8號路包抄;所以,」

  他眼神直而定,彷彿眼前有一張城市的路線路,幾股勢力在他面前流動,而他一眼看穿警察的一切動向,「這幾條路的路口,東西向全部綠燈,南北向全部紅燈,把他們攔住。」

  妮爾精神高度緊張,手心出汗地放大那幾條路,迅速切換紅綠燈。調出路口的監控一看,一撥又一波的警車堵在了紅燈和橫穿而過的車流後,不少警察下了車氣憤地摔門,看上去罵罵咧咧,氣得夠嗆。

  妮爾見沒人追擊,舒口氣:「歐文準備的這個東西太厲害了!」

  言溯神色莫測,看上去更加冷寂:「只能入侵1分30秒。之後,交通系統會恢復正常。」

  妮爾詫異,低頭一看,屏幕恰好黑掉。

  她緊張地回頭望,視野之內沒有警車影子。但沒了監控和調度,周圍莫名升起一種詭異又不安的氣氛,彷彿附近的某條街道某個轉彎處,隨時都會蹦出一輛警車。

  晚上車流太多,到時候再逃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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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動物系小劇場(八)

  小海螺甄小愛被他兇了,嚇得慌忙往後一縮,竊竊地看著他,結婚不就是一輩子在一起玩麼,像好朋友一樣?他幹嘛這麼兇啊?

  真是孤僻!

  小海螺難過低著頭,隔了好一會兒,巴巴地抬頭看他:「你又不肯和我結婚,又不肯讓我騎你的小馬,那你說怎麼辦?」

  騎兵小熊愣愣看她,這小傢伙怎麼這麼不害臊啊,他紅著臉,生氣地兇她:「喂,你能不提結婚的事嗎?」

  小海螺又嚇了一跳,趕緊摀住嘴巴:「那我不說了。」

  騎兵小熊看著她那麼驚慌失措的樣子,又有些於心不忍,但又不好意思想她示好,紅著臉咳了一下:「那個,真的是我的小馬把你叼過來的?」

  小海螺忙不迭地點頭:「嗯噠!」

  騎兵小熊傲慢地抬著腦袋,說:「我是一個騎士,當然不會欺負弱小。」

  小海螺仰頭望他,理解困難:「弱小?誰叫弱小?」

  騎兵小熊差點兒炸毛:「弱小是形容詞,不是誰的名字!」

  小海螺又嚇一跳,縮在殼裡怯怯看他,愣了一會兒,明白了,不好意思地嘀咕,替自己爭辯:「我不弱,也不小。我不是弱小。」

  「是嗎?」他挑眉,顯然不信,一彎腰,把她的殼抱了起來。小海螺立刻縮進殼裡,嚇得尖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騎兵小熊發現了新大陸,把耳朵貼上去聽:「竟然有回聲。」

  小海螺:......

  他把她放起來,傲嬌地說:「不逗你了,我們走吧。既然是我的小馬把你叼來了,我就帶你去找你的同伴。反正騎士麼,都要樂於助人的。」

  「真噠?」小海螺好開心,都不生氣他剛才把她抱那麼高,立刻興奮地收好行囊,準備走。

  騎兵小熊走了一步,想到什麼,回頭看著慢吞吞的小海螺,提議:「你那麼慢。要不你縮進殼裡,我踢你一腳,你就可以滾得飛快了。」

  小海螺抓狂,尖聲叫:「不要!」

  這人怎麼這麼討厭。她生氣了,氣呼呼衝他嚷:「你等著,我馬上就過來!」

  騎兵小熊見她疑似生氣了,微微蹙了眉,不說話了,就那麼側著身子,等她過來。

  小海螺知道他在等她,一鼓作氣地走過去。

  於是,她背著重重的殼,終於走到他身邊,一天過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3-8 11:51 PM

99.溯愛

  妮爾問:「你現在要去找甄愛?」

  「嗯。」

  「你為什麼要弄得這麼聲勢浩大?直接找警察去救,不行嗎?」

  「我懷疑警察裡有內奸,」言溯道,「我怕有人提前走露風聲,等警察趕到時,她被別人抓走了,所以我要親自來。現在警察在抓我,到時可以把我和她一起抓到警局裡去,那樣反而安全。」

  內奸?妮爾想了幾秒,要問什麼,沒想汽車一轉彎,猛地停住。

  慣性太大,妮爾狠狠撞到副駕駛上,只覺一瞬間世界白花花的。她慌得抬頭看,路的盡頭不知多少彙集了多少輛警車,而他們車的兩旁是有序行駛的單向車流。

  無路可退了。

  妮爾緊張地看言溯:「怎麼辦?棄車跑?」

  「你瘋了嗎?」言溯淡淡的,瞇眼望著對面一排坐等收魚的警車,似乎寡淡地笑了,帶著他特有的倨傲。

  他單手用力一推,掛了檔,側身回頭望向後方,猛地一踩油門,汽車飛一般倒退而去!

  他要從這條三道的高峰車流單行道上倒車出去???

  妮爾驚愕:「你瘋了嗎?」

  眼看著後邊一輛車開過來,妮爾尖叫:「剎車躲開呀!」

  言溯擰著眉,目光筆直看著後玻璃外撲面而來的車流,單手扶著椅子,單手打著方向盤。腳踩油門始終不鬆開。

  車在他手中,方向、速度,樣樣完美,像片葉不沾身的高手,游刃有餘倒著從逆向的車流中溜過,不碰出一點兒傷痕,卻留給身旁一片癱瘓咒罵的交通。

  他反應速度太快,追過來的警車因為逆向難行,行駛艱難,倒不及他的速度。

  妮爾在好幾次和迎面而來的車輛擦肩而過後,狂跳的心也慢慢放緩了。她額頭全是汗,看過去,言溯依舊側身,眉目專注地望著車後。他狂打方向盤的白皙手裡,還捏著甄愛的髮帶。

  妮爾生平第一次坐在逆流中飛速倒車的車裡,不可置信:「S.A.,你跟誰學的?」

  「是第一次,」他淡淡的,一絲不苟躲避車輛,「我一向是個遵紀的司機。」

  她沒再問,回到之前的話題:「視頻裡,甄愛留了什麼信息?」

  「她不喜歡莢膜梭菌。」言溯猛打方向盤,車倒進巷子裡,驟停,啟動,轉進另一條巷子,「那種細菌能導致細胞出血,組織壞死,體內充氣,受害者死相極慘。」

  妮爾精神集中,壓低了聲音:「我記得那次有個人死狀就是這樣,她還說爆炸什麼的......」

  前方巷子口突然插出一輛車,言溯立刻剎住。

  對方卻是開著洛佩茲。她見攔住了言溯,有些詫異,對視了一秒,居然左顧右盼,像什麼都沒看見一樣,自言自語道:「這裡沒人啊!」

  然後……倒車走了……

  言溯:……

  他沒急著開車,突然對妮爾道:「下車吧。」

  妮爾一愣,旋即尷尬:「你看出來了?」

  「嗯,Rheid讓你帶了定位器。」他神色疏淡。

  妮爾開門下去,解釋:「S.A.,我們想幫忙的。」

  「謝謝,到此為止吧!」言溯踩了油門。

  #

  自上次爆炸後,楓樹街銀行一直都在重新裝修,最近卻因為合同原因停工了。

  夜晚,這處很僻靜。

  整棟樓沒有一點兒光亮。

  言溯獨自走進黑漆漆的銀行,摸黑緩緩走到地下。直到眼睛再也分辨不清楚,他才掏出手電筒。沿著空落落的地下走廊往前。他記得路的盡頭有個密碼箱庫房。裝修未完成,那裡應該很空。

  長長的走廊只有他這一束光,周圍全是寧謐的黑暗,靜得詭異。

  他的臉隱匿在手電筒光後,看不清。

  終於到了盡頭,他拉開門,走進去,光束一劃,掛著一個白色的影子。他手往牆壁上摸,打開了燈。

  四壁白色的空房間裡,豎著一個黑漆漆的十字架。

  她,一襲白裙,雙臂張開,被縛在十字架上。像是睡了,深深低著頭,長髮披散,遮住了臉龐。

  再無其他。

  「Ai!」他大步過去,想捧起她的頭,手卻頓在空中。

  碎髮下,她的臉……

  他不可置信。

  身後一枚子彈破空而來,從他耳邊呼嘯而過,啾的一聲打進牆壁裡。

  言溯收回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回頭。

  一群黑衣男人捧著狙擊槍,齊齊瞄準他;中間那個女孩從剛才舉槍的左臂上抬起頭來,溫柔一笑:「Hi!S.A., MISS YOU!」

  Chapter 108

  黑布條密不透光,繫得太緊,言溯的頭一絲絲疼起來。

  耳機裡播放著蕭邦的升C小調夜曲,他不知道是音樂本身,還是他自己,聽上去時大時小,斷斷續續,頭更疼了。

  車速時快時慢,來來回回不停地繞。

  縱使是言溯,也無法推斷出他此刻所在的具體位置。只知汽車行駛了3小時01分後,速度降到了最緩。

  黑暗中,依舊只有蕭邦的音樂。

  他被帶下車,黑布條和耳機都沒取,空氣中有蠟燭的香味,古龍水,還有一絲極淡的腥味,像魚,又像血。

  地毯很軟,他走在環形的長廊裡。不到十分鐘,停了下來。

  他知道,這是到了。3小時車程,N.Y.T.方圓200公里。

  很快有人過來給他摘掉耳機,音樂聲遠離,世界頓時清靜。

  那人又給他解頭上的黑布條,或許身高不夠,伸手時不小心輕輕掠過他額前的碎髮。言溯不經意就蹙了眉,似乎極度不悅。從身高可以感覺出來,是個女人。

  Tau小姐席拉在silverland島上冒充過演員小姐,差點死在甄愛手裡,那時對言溯印象不錯,原見言溯蒙著黑布更顯白皙秀美的臉,她心跳怦怦,可一下就被他深深蹙起的眉心打擊。

  她把黑布扯下,怪腔怪調地問候:「好久不見,邏輯學家先生。」

  陡然重回光亮,言溯瞇了瞇眼,適應半刻,見席拉離他太近,退後一步,拉開和她的距離。席拉不太痛快,挪到一邊去。

  言溯立在燈火通明的大廳裡,周圍整整齊齊站著幾排執槍人。

  視線正前方是一個男人,長腿交疊,坐在寬大的單人沙發裡,和他對視著,神色莫測。男子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眉宇間籠著極淡的戾氣,偏偏坐姿十分舒適的樣子。

  面容出眾,神態閒淡,漆黑的眼瞳中有一抹金色的詭異,必然就是伯特了。

  伯特緩緩抬眸,一字一句,「Bon Soir!S.!A.!YAN!」

  言溯漫不經心地彎唇:「Bon Soir!」晚上好。

  伯特對他的笑頗感意外,灼然的眉眼盯他半刻,嘴角浮現一抹淺淺的笑。半晌,收了笑,瞥安珀一眼,後者立刻扔一堆小型器械在言溯面前的地上。

  正是剛才在楓樹街銀行,他們從言溯身上收繳的竊聽器,攝像頭,定位器,追蹤儀。

  伯特慢悠悠地搖搖頭:「一群愚蠢的警察……包括你。連這點兒警惕和智商都沒有,當我是蠢貨嗎?」

  言溯意味不明地淡笑:「我認為這是他們用來監視我的。當然,全拜你所賜。」

  伯特眼神幽深:「我以為你沒那麼蠢。」安了這些東西,你會不知道?

  言溯直言:「我沒你那麼壞。」我遵紀守法,當然得服從警方的監視。

  他的話,伯特並不全信,卻不妨礙他覺得他很有意思。

  言溯不動聲色掃一圈周圍的環境,這裡的人他只認識兩位,席拉和安珀。而剛才綁在十字架上的白裙女子,不見了蹤影。

  那張臉,他以為看到了幻覺。可他當時沒有碰她,沒有確認。

  伯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插著兜落落起身,目光與他平齊:「跟我去見她吧。」

  言溯沒有拒絕。

  侍從鞠著腰,恭恭敬敬拉開廳側的大門,長長的白色弧形走廊上幾步一燭光,再無一物。

  伯特帶著客人參觀,客氣又禮貌:「你是第一個參觀我的收藏的人。也是最後一個。」

  言溯不拘禮地回應:「我的榮幸。」

  「S.A.,你果然喜歡。」伯特唇角一彎,「蘇琪應該告訴過你,這裡收藏著什麼。」

  言溯沒有辯解,淡淡反問:「據我所知,這裡其實不是你的收藏,應該說是你藏品的複製品。」

  伯特側眸看過來,眼瞳背著光,很黑:「她連這些都和你說?」

  他還是不正面回答:「我認為,你收藏的東西,未必願意拿出來與他人分享,更別說分給俱樂部裡其他男人。」

  伯特慢慢笑開,傲慢又閒適:「你很懂我的想法,就像你一眼看出那段視頻裡的性幻想。聰明的頭腦,邪惡的思想,總是物以類聚,碰撞出奇妙的火花。S.A.,能看到你的這一面,我很榮幸,但也很......惋惜。惋惜你即將英年早逝。

  說實話,亞瑟想過讓你加入S.P.A.,給你一個很高的地位。但是,」他的眼色陰暗下來,「你碰了他最珍貴的東西,不可饒恕。」

  言溯自動忽略掉他後面的話,不緊不慢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並不代表和你有情感上的共鳴,只關乎智力。另外,S.P.A.不適合我,謝謝A先生的好意。」

  伯特桀驁的眉眼間閃過一絲勢在必得的譏誚:「我卻認為,你很快就會發現你身體裡最陰暗最骯髒的一面。」

  言溯不置可否,淡淡直視他的目光。

  「當然,先請客人參觀我的收藏。」伯特笑笑,做了個請的手勢,紳士有禮。

  他們已到弧形走廊的盡頭,肅穆的侍從拉開一扇重重的鐵門,溫暖的霓虹彩光流瀉進來。

  面前的景象宛如童話中的嘉年華,又像現實中的馬戲團。環形走廊兩邊是無數的房間或者說牢房。唯一不同的是鐵柵欄全部刷了彩色。每個房間裡佈置了一個場景,囚著一個女人。

  言溯的左邊,黃綠色柵欄後佈置著愛爾蘭風格的房間,放著白風車,一位穿格子裙的棕髮綠眼少女坐在床上發呆,有人走過也渾然不覺。深紫色柵欄後身材火爆的拉美裔女郎;粉紅色房間裡穿著和服的日本女孩......

  匯聚了世界各地的精彩......與絕色美女。

  室內風格不同,配備卻大同小異,床,梳妝台,不戴遮簾的浴缸馬桶。

  有位膚白貌美的東南亞女子立在浴缸裡沖澡,見人來也不羞不躲,早已習慣了櫥窗生活。

  在這兒,羞恥早被磨平。

  和監獄不同,這裡的牢籠乾淨得一塵不染,空氣中有淡淡的香味,「閨房」前甚至有女孩的姓氏名牌。

  有人冷漠,有人微笑;有人介於馴服和掙扎之間,只直直望著。

  言溯無法描述那是怎樣一種眼神,不像等待恩客,也不像期盼逃生,一眨不眨,悲哀又空洞。像在向他祈求,卻不言不語。

  走廊變得很長,走了很久卻沒有盡頭,迎接他的總是另一個裝飾精緻的籠子,關著一個供人玩弄,沒了表情的活人芭比娃娃。

  伯特:「有你喜歡的類型嗎?」

  「沒有。」

  「我相信你的品位。」一句話輕而易舉地藐視了這裡所有苦命的女人,他話鋒一轉,「得到過最好的,自然再看不上別的。」

  言溯抿唇不答。

  伯特:「你很愛她?」

  「是。」

  「為她死,願意嗎?」

  「好像沒有選擇了。」

  前方陡然傳來尖叫,有人拚命拍打鐵籠:「放我出去!你們這些混蛋!」她圓弧對面籠裡的女人們漠不關心地看一秒,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早已習慣。

  言溯的心微微一沉。賈絲敏。

  走過去,見名牌上寫著Jasmine Van De Bilt。

  伯特:「你妹妹很不聽話!」

  言溯無聲看過去,她的狀況比他想像中好,換了身名貴的晚禮服,沒傷沒痛地關在暗黃色的柵欄後。

  見到言溯,賈絲敏怔住,幾乎是驚呆了,眼淚汪汪撲到欄杆後,淒涼地哭:「S.A.,救我。我不想待在這裡,一刻也不想。」

  伯特諷嘲:「你認為他救得了你?」說完,不作停留地繼續前行。

  言溯腳步頓了一下,賈絲敏眼淚嘩地就下來,她被化了妝,睫毛膏給淚水打濕成黑乎乎的。聲音很輕,沒了歇斯底里:「S.A.,你知道他們會怎麼對我嗎?如果是那樣,我寧願死,寧願死。如果你不能救我出去,你就殺了我。」

  言溯不帶任何情緒地收回目光,沉默前行。

  弧度拐角更急,才走幾步,就到了終點——

  白色房間裝飾得像城堡裡的公主房,歐式的帷帳蓬蓬床,橢圓木製梳妝台,放著糖果盒子和小兔寶寶。白裙女孩坐在鏡子旁梳頭髮,面容白皙又清美。

  言溯看著鏡中她絕美的容顏,不經意瞇了眼。

  事到如今,他要重新評估伯特的變態等級了。

  她安安靜靜的,暗色的眼眸一抬,撞上他的目光,忽的就扔了梳子起身跑過來,小手抓著堅硬的柵欄,哀哀看著他。

  言溯依舊淡漠,不為所動。

  伯特:「這個呢?是你喜歡的類型嗎?」

  「不是。」言溯聲音冷清,淡淡道,「她是不能複製的,伯特。就算你整容出幾百個面貌身形都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來,我也能一眼看出,我的那個,在哪裡。」

  後邊不遠處的席拉安珀和賈絲敏都怔住,籠子裡和甄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女人也愣住,半響,收斂了剛才做作的神態。

  言溯走過去,把反放的名牌翻過來:Cherry Lansport謝麗·蘭斯帕德,名字都是仿造的。「你連一個真名都不給這位小姐。」

  名字是伯特造的,可叫這名的人換了多少批?就像做實驗,造出來一個謝麗,過幾天他不滿意了,毀掉舊的換新的。

  沒有一個會讓他滿意的,因為無數的謝麗都不是他想要的謝兒。

  「這世上只有一個Cheryl Lancelot謝兒·蘭斯洛特。」伯特把手伸到鐵欄後邊,那個有著甄愛臉龐的女孩立即順從地跪下來,捧著他的手,僕人一樣親吻。

  那張臉......看著說不出的怪異,言溯挪開視線。

  伯特輕輕撫摸她的嘴唇和臉龐,喃喃自語,「Cheryl~Bella~Lancelot她的名字,每一部分都好聽。」

  他斜睨跪在腳下的女人,臉上突然閃過一絲嫌惡,猛地抽回手,拿出隨身攜帶的消毒紙巾狠狠擦了一遍,陰沉著臉:「第15個,還是不夠好。」

  紙團砸在她身上,謝麗嚇得縮成一團。

  席拉和安珀倒不敢小看謝麗,畢竟這個女人還能近身碰到伯特。

  伯特不快地看她一眼,問言溯:「今天是星期天,俱樂部的客人們都在等。S.A.,你說選哪個女人出去?Jasmine還是Cherry?」

  幾個女人全驚住,Cherry也要對外開放了?她從來只是跟在伯特身邊看戲的!

  謝麗愕然癱軟在地,呆滯半刻,突然扭頭看向言溯,不說話,只一個勁兒地眼淚汪汪。到了這個時刻,她還記得,不准和別的男人說話。

  言溯看著「甄愛」,神色不變。

  賈絲敏呆若木雞,直直地瞪著眼珠子:選謝麗,S.A.是她哥哥,他不能選她,他必須選另外那個女人。

  可言溯說:「我不會選擇送她們任何一個去受虐。」

  賈絲敏聽言幾乎崩潰,瘋狂地拍著鐵欄杆,大哭:「S.A.你怎麼能不選她?你為什麼不救我?就因為她和那個女人長得一樣,你就想救她?S.A.,你瘋了!你怎麼能不選她?」

  走廊裡瞬間充斥著女人淒厲的哭喊。

  言溯不做聲。

  賈絲敏不懂,這和甄愛無關。不管謝麗長成什麼樣子,他都不會做這種選擇。

  伯特手指輕扣白色柵欄:「我以為這位先生會救你呢。Cherry,很遺憾,雖然我討厭那個聒噪的Jasmine,但我答應了C小姐不虐待她。我想討C小姐的歡心,所以Holy Gold的最後一場盛宴,以你為女主角。」

  賈絲敏愕住,甄愛給她求過情?她陡然如蒙大赦,再也不敢「聒噪」地發聲。

  謝麗仗著伯特平時待她不錯,以為他是開玩笑,現在聽了這話,整個人都垮掉。她仰著絕美的小臉,望住他哀哀地哭泣:「不要,先生,不要。」

  她的聲音和甄愛並不相似。

  伯特淡淡挑眉:「真奇怪,分明是一樣的臉,看著卻一點兒都不心疼。」

  隨從打開鐵欄去拖謝麗,女孩無助地大哭:「先生求你了,我以後乖乖聽話,我一定乖,你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

  「求我?果然一點兒都不像。」伯特眼眸陰暗,唇角的笑容緩緩擴大,「Cherry No.15,以前你和我一起觀看表演的時候,你不是很開心地笑著說好玩嗎?今天就讓你玩個夠。」

  15號女孩驚愕地瞪大眼睛,像是整容後沒定性,面容扭曲得突然不像甄愛了,尖叫著掙扎著,卻擺脫不了被拖去刑台的命運。

  「你沒必要這麼對她。」言溯臉上已是說不出的冰冷。

  「特地為你準備的。客人來了,當然要看一場大戲。」伯特狡黠地笑,帶他出了長長的走廊,沿著石階往上走,停在白色的欄杆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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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動物系小劇場(九)

  小海螺甄小愛哼哧哼哧地努力跑,上氣不接下氣,跑了一天,終於跑到騎兵小熊言小溯的身邊。

  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又仰頭望他。騎兵小熊一臉的不可思議,愕然看她好久,漸漸收斂,變得沒表情了。

  小海螺運動一天後累得腰酸背痛的,都不想說話了。可是騎兵小熊竟然站著等了她一天哩,她無論如何都要感謝啊:「謝謝你啊,言小溯,跑了一天,累死我了。不過為了找到我哥哥,多累我都不怕。我們繼續走吧。」

  言小溯繃著臉,睨她:「我走一步,你跑一天麼?你的速度真是……你是蝸牛嗎?怎麼能慢到這種地步?」

  甄小愛愣住,剛才不都還好好的嗎?怎麼又凶她了?

  而且,事關海螺的尊嚴,她堅決不能讓步,當即就生氣了,仰著頭踮著腳衝他嚷:「笨蛋!我不是蝸牛!我不是蝸牛!」說著,小臉氣得通紅,小手連連戳自己的殼,「你看好了,我是海螺,海螺!我是海螺!不是蝸牛!」

  言小溯不溫不火地看她,回了一句:「你是復讀機!」

  小海螺那個氣啊,一下子蹦到小石頭上:「你看好了,我是海螺,海螺!我是海螺!不是復讀機,也不是蝸牛!不是蝸牛!」

  她這小海螺對蝸牛還真是耿耿於懷啊,言小溯想著,神色淡淡,再度回了一嘴:「你就是蝸牛。你要不是,你把殼脫掉,讓我看看。」

  小海螺一下子不說話了,驚訝地睜大眼睛,半晌後,臉羞得通紅,氣憤地跺腳,指著他的鼻子,羞憤地斥:「流氓!你是流氓!」

  言小溯聽了,還是不氣惱,氣定神閒地說:「切,我才不稀罕呢。蝸牛有什麼可稀奇的。」

  「你。」小海螺說不過他,又不會吵架,委委屈屈地看著他,不說話了。

  言小溯抬著下巴,見小傢伙不回嘴了,低頭一看,她還是仰望著他,表情呆呆的,委屈又難過,眼睛裡淚水汪汪的。

  他又心軟了,趕緊說:「女孩子真脆弱,好啦,我是逗你的。雖然你的殼和大部分種類的海螺不一樣,很像蝸牛,但你確實是海螺。」

  「真噠?」小海螺立刻破涕為笑了,擰著小手揉眼睛。

  他心裡默默舒了一口氣,隨即傲慢道,「我有那麼笨麼?會分不清蝸牛和海螺?」

  小海螺一聽,不同意了:「亞小瑟就分不清,可亞小瑟不笨呢!」

  言小溯蹙眉:「亞小瑟是誰?」

  小海螺微笑:「亞小瑟是一隻蝸牛。」

  「你的朋友都那麼慢麼?」

  「哪有?他很快呢!」

  言小溯斜她:「你看誰都快吧?」

  甄小愛:……

  小海螺又開心地說:「他還說只要我和他結婚,他就帶我找哥哥呢。」她怕騎兵小熊煩她,又特意補充,「我知道我很慢。麻煩你了,你把我帶到亞小瑟那邊,我和他一起,你就不用管我啦。」

  言小溯黑著臉,不開心。小海螺真討厭,真笨,他什麼時候嫌她煩了?

  可他又拉不下面子討好她,彆扭了半天,終於什麼也沒多說,把她抱起來。

  她在他的臂彎裡,驚慌地看他;他的心砰砰跳,表面卻冷淡的樣子,說:「這樣走得快一點……快很多。」

  小海螺也不介意他的毒舌了,好開心好開心,一下子撲上去,摟住他的臉,猛一下狠狠親了一口:「言小溯,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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